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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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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雒阳。
  皇宫内。
  深冬时分些许树木叶儿稀疏,颇有几分颓败之意,而西晔门外一大片的梅林却显得特外有情调,素白的梅花绽放在细微的雪末儿中,在寒风中傲然挺立。
  少年站在雪中,身后仅有一名奴才撑伞侍候。他身着玄色金纹龙袍,外头披着的紫貂大氅还是十几年前先帝冬猎的时候获得的,紫貂颇具灵性,狡猾而动作疾速。由此先帝的骑术箭术之精湛可见一斑。只可惜先帝早逝,少年的父皇死去那一年,他仅有八岁。
  八岁即位,原本的皇后窦氏以太后的身份临朝。
  少年伸出手,细碎的雪落在手上别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觉得生生寒意侵来。
  “阴家那位小姐,皇儿不喜欢她吗?”少年听到身后婢女行礼的声音:“太后娘娘万安。”
  他回过身拜了一礼,微微扬起嘴角说道:“阴家小姐?前两天来陪读的那位?很是活泼呢,儿臣并没有不喜欢。”
  “她叫阴慎柔,是阴氏宗家的二小姐,乃阴夫人所生的嫡女。她的祖母可是光烈皇后阴丽华。”太后年纪不算大,但一双眼睛沉静老练,如同悬崖为巢的老鹰一样锐利,同时又有意无意地收敛着光芒,透着温柔的气息。
  太后的发髻上蒙上了些许雪花,远远一看竟像是白发一般沧桑。
  “儿臣还是觉得,南筝表姐要好些。”少年微微扬起一摸微笑,太后眼中顿时蒙上了惋惜的光芒。
  她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帮皇帝理了理肩膀上的雪花,说道:“哀家本是有意要你南筝表姐当皇后,可惜你那表姐就是匹野马,竟然拿着显赫的军功来邀婚,便是哀家也奈何不了她啊。”
  “南筝表姐是我大汉朝的功臣,即便是不当皇后,也会名垂青史。”少年的笑容温润如玉,眼神示意身后的奴才将伞挪到太后娘娘头顶。
  “上战场这种事原就不该是女孩子干的。耍刀弄枪的就该交给你那些舅父和表兄们,南筝本来可是我们窦家宗室里唯一的女儿啊……”太后莫不感慨地说道。
  “如今南筝表姐嫁给耿家那位镇西副将,也是个好归宿。”他朝着太后行了一礼,示意奴才继续为太后打伞,说道:“母后,夫子还有授课,儿臣先行告退。”
  “我的好皇儿,功课用功才能担起君王大任。”太后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等你南筝表姐完婚后,哀家再给你引荐一个人。按辈分算,她也算是你的表妹。”
  他的步子顿了一顿,回过身来应了一声“是”后,方才不急不缓地踱步离开。
  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又有奴才为他打起了伞,看起来是他的心腹,他还没开口就敢先压低声音说话:“陛下,奴才冒昧,听到了您与太后娘娘的对谈。可是,窦宪大人只有南筝一女,窦景大人膝下两个都是儿子,窦笃大人也唯有一位独子,而窦瑰大人至今未成婚。窦家的女儿,不是只有窦南筝一人么?怎么陛下除了那位骁勇善战的表姐,还多出位表妹来了……”
  “大抵不是宗家的女儿吧。既然并非宗家的女儿,若是当上皇后不免落人口实,母后八成是要朕纳个贵人或婕妤吧。”陛下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
  “太后原本是想那位表小姐当皇后的,奈何那窦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不肯嫁天子也就罢了,还要强去公主的夫婿……也是一奇人哉!”
  “郑众,你若讲话再这样毫无分寸,被别人听去了朕可不会花心思保你。”他乜了那内侍一眼,那内侍立刻赔笑道:“皇上说笑了,这不是没旁人吗?”
  金安殿内。
  关夫子在案前端坐,即为授业先生。侧方还有一位旁坐女子,看服饰竟然也是位有官职的人。
  左边第二排的女孩向正前方的关夫子行了一礼说“关夫子万安“后,又向侧方的那名女子行了一礼,说道:“班大家万安。”
  原来这就是雒阳名声显着的才女班昭,常被众生后辈尊称一声“班大家”。
  那名为班昭的女子生得一副极美的柳叶眉,眉下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样貌竟然也是十分出众的。她抿了口茶水,望向那刚刚向自己施礼的女孩,问:“你是邓家的小姐?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乃班昭呢?”
  “金安殿是为皇帝陛下授课之所,规矩自然是人人皆知。主案上座为授业先生,侧案上座为旁考先生。素来旁考先生都是观察学生学习状况,为授业先生所讲内容作添词作补,所以才学至少是与授业先生相当。本朝女官本就不多,关夫子乃先帝陛下的启蒙夫子,能与他才学相当的女子,放眼朝堂,便也只有班大家了。”女孩说得条理清晰,班昭眉毛轻挑,微微一笑。
  “你就是邓绥?宁德郡主?”右边第一排的女孩忽然站了起来,仿佛是很惊讶地问道:“你也来当陛下的陪读?”
  邓绥打量了一下那个语气傲慢的女孩,不卑不亢地说:“是。”
  “你前两天是不是在山海楼把我表哥数落了一通?”她急急地走下位子来,说道:“你们邓家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敢这么对我们阴氏的表亲!”
  “你是阴家的小姐?”邓绥看着她,默默地估算了一下年龄,细想了一瞬说:“你是阴慎柔?”
  “正是本小姐!”阴慎柔斜着眼睛一边在邓绥身边踱着步子一边说:“怎么,听说骂我表哥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怎么一见了我就跟开败了的花儿一样?”
  “那件事□□出有因,我可以晚些同郡主解释。现在是先生授业的时间,烦请先回座位……”邓绥伸出手以手掌指着阴慎柔的位子,语气徐然。
  “你娘亲也是阴家的人吧,说来我父亲同她可还是亲叔侄呢,照辈分我可大你一轮,你还得乖乖喊我一声表姑。怎么到如今还反了不成?”阴慎柔的声音拔尖了质问道。
  “既是如此,阴小姐更该拿出应有的气度,以免不辱没了这等尊贵的身份才是。”邓绥微微一低头,客气而疏离的笑容让阴慎柔不好再尖锐地回应。只得冷哼一声作罢。
  班昭眼眸淡淡地瞥过阴慎柔和邓绥两人。
  如今朝堂之上,除去已有婚配的窦南筝,阴王府的嫡次女康睿郡主阴慎柔,邓王府的嫡长女邓绥,一位虚岁十四,一位虚岁十三,是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大汉皇后的人。
  两位郡主家世都是显赫无比。
  阴慎柔的父亲乃朝廷重臣,阴氏一族在刑部吏部更是人才辈出,个个长袖善舞,而这位康睿郡主的祖母大人更是大有来头,正是本朝开国皇后阴丽华,怕是生来血统高贵才养成了这般骄纵傲然的性子。
  邓绥的母亲也是姓阴,倒也算是阴慎柔的远亲。而她的祖父乃大汉开国大臣邓禹,曾力顶大汉半壁江山。初看之下,倒是品性温婉,颇有分寸。
  一堂讲课下来后,走出金安殿百米开外后,关夫子打量着班昭的脸色,执须感慨道:“看来,班大家对邓家那位小姐更为看好。”
  “关夫子说笑了,□□立后这等大事,岂是你我能存什么想法的?”话虽是这么说,她的脸上却有几分笃定的神色。
  “是老夫唐突了。不过,当初太后娘娘一心要立窦家那位小姐为后的时候,班大家可是附议了尚书大人的上奏,一心劝谏啊。”关夫子如释重负地说道:“老夫又何尝不是呢,幸而最终那位窦小姐,还是许配给了耿家公子。”
  “女人本就该待字闺中,温婉贤淑进退有礼才是公侯小姐应有的品性,窦家那位小姐,本官从一开始,便觉得她不适合当皇后。”班昭用余光瞟着周围,声音依旧不自觉地放低。
  “在理,在理。况且如今窦家横霸庙堂,重兵在握,若再多出一位皇后……这天下,可不是要易姓了?!”他压着嗓子,仿佛是把多年不敢讲的话终归说了出来,说完还狠狠地一拂长袖,莫不愤慨。
  “最近似乎特别多的公侯小姐想要入宫当伴读,这存的什么心思你我都清楚,怕是有得折腾了。皇帝陛下也到了适龄,的确该立一位皇后了。”班昭理了理鬓发,手拂过其中鲜少的几根白丝,忽然说道:“日子过得也真快,看着新一拨佳人如画,便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阴氏,邓氏,耿氏,马氏,都是举足轻重的氏族。老夫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无论陛下同太后娘娘想立谁都好,老夫都不蹚这浑水。反正,如今的窦家,是没法再出一个皇后了。”关夫子颔首感慨,语气竟是无比的轻松:
  “怪只怪,窦家宗族中没多生个女儿啊,太后娘娘的如意算盘,怕是从此要空了。呵。
  …
  深冬的皇宫内,纷纷扬扬的雪花仿佛要将一切掩埋,在皇宫的另一个角落,一袭如墨玄色龙纹的少年缓缓地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指尖,瞬间融化。
  内监郑众将大氅披上少年的双肩,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语气平静得如一潭死水:“你说,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臣下惶恐。”郑众弓下腰,望了望天空。
  “都已经下了十年了。雒阳城,真冷呢。”少年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说话的时候不免呵出白气,隐约间让人更加捉摸不清他的神色。
  “陛下冷的话还是入殿吧,里面已经备着炉子了。”郑众神色愈加恭敬,语气却不经意地也沉重了几分。
  

  ☆、第七章。国喜天成

  窦府红绸高高挂起,整条街砖瓦下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自丑时起,鞭炮声几乎在雒阳城的每一个角落陆续响起。
  帝都雒阳城中几乎无人不知,今日是窦家唯一宗家嫡女,即窦宪独女窦南筝同耿氏二公子成亲之礼。
  城中的商贩几乎主动在店口添挂了红绸带和红灯笼,附和着当今朝堂上顶顶显赫的两大氏族的联姻。
  那样大的迎亲排场,即便是在皇亲贵、胄富甲商人遍地云集的雒阳,也是鲜少可见的。许多孩子早早地起来往街上聚着彩布条儿喊着“国喜天成,国喜天成”。
  这是古老的民俗,七岁以下的孩童在显赫家族逢喜事逢人就给予祝福的话,在时候便可以去府上讨到可观的奖励。
  山海楼内,在一个难得僻静的隔间中,少年与邓绥临窗而坐。
  少年一袭墨蓝长衫,将较穿着厚厚西域锦帛还披着赤狐大氅的邓绥,穿得也过于单薄了。
  窦宪的府邸在雒阳城的东面,在靠近皇宫的地方,而耿府在南面。然而在坐落在西面偏北的山海楼附近,都已经是这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盛况了,帝都的另一边,还不知是如何雍容繁华。
  “今日国庆大喜,山海楼吃喝均减总价的三成,客官只需付一百三一铢即可。”屏风外小二讨喜的声音响起,即刻就听到了客人惊喜的呼声回应:“是吗,太好了。”
  “哼。”少年眼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之意,嘴角微微勾起地看着邓绥:“你倒是会巴结。”
  “这个命令可不是我下的哦,是山海楼的掌柜自居作出的判断。如今窦家是大汉朝的半壁天,雒阳城中大小商贩谁不想巴结呢?不过是顺势应时罢了。”她悄无声息地端起茶,插在发上的步摇上的璎珞反射过一瞬刺目的白光。
  “虽说窦家与耿家结合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十分令人头疼。但比起让那位窦小姐成为皇后,这已经算是可喜的局面了吧。”女孩正襟危坐,望着底下小孩扬起的彩色绸带,仿佛有些出神。
  “是呢。没有了窦南筝,窦家便再没有宗家的女孩可以坐上皇后的位子,太后娘娘的再怎么威风八面,也是后继无人。想必像我们一样松了一口气偷偷乐着的人,大有人在啊。”少年压低了声音,将目光移至女孩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她。
  “看我做什么。”女孩目光依旧望着楼下,淡然道。
  “窦家无力于后位,那么雒阳城可要开始有争端了。阴,耿,马,邓,究竟皇后会出在哪一家族呢?或者说,你也是颇具胜算的官小姐之一呢,宁德郡主?”
  邓绥终于将视线收回,如同翡翠般悠远温润的双眸看向了少年,说道:“我已经入宫伴读了。这几年来,邓家的兵权毕竟越来越少,而在文史类官员又处处与阴氏有磕碰,如若我真的能够……父亲大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暗光。握着被子的手指节泛青,良久又无力地松开。
  “真是可怜呢。就不能为自己而存活吗?邓家的嫡长女,果然不好当呢。”满是嘲讽的话用轻松的语气说出,却让人心底无比沉重。
  “没有想到能听你说出这种话。”邓绥眼神中渐渐染上温柔,她说:“于我而言,达成族人的期待是我的义务,但是,于个人意愿而言,我只是希望我所珍视的人能够活得更加无忧。”
  “是不是也考虑到我了?”少年放下杯盏,发出不重的一声“咚”的声音,他的眼神犀利如虎豹:“想着如果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后,只消一句话,那么我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了,十年以来的每日担心自己小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有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不仅如此,我可以让你,重新回到……”邓绥眼神终于有了闪烁,难得语气起伏如此之大,仿佛被人说中了什么心事一般。
  “不需要。”少年恶狠狠地打断她,咬牙道:“我这条命,我自己会想法子好好守住。”
  紧接着是短暂而骇人的沉默。忽然,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原本错开的视线陡然对上,交换了同一个讯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为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变得这样安静?
  少年的手默无声息地搭上腰间,指尖触着冰冷的刀柄,同时也听见了屏风后那一声故声意压低的呼吸。
  忽然有疾风袭来,少年几乎是本能地侧头,只觉得一阵冰冷擦着眼角掠过!
  咚咚——
  两支利箭从窗外射来钉在了屏风上,少年看到了自己鬓角的几丝断发缓缓飘落。手迅速一挥打断了撑住窗子木杆,窗子在一瞬间关上。与此同时,屏风应声而倒下。
  其中两个人冲上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邓绥,捂住她的嘴巴,其余的人拔刀而起,朝着少年冲去。
  邓绥眼神忽然瞪大,拼命地挣扎起来,一瞬间几乎落泪!而捂住她嘴巴的人在她耳边漠然地低语道:“不会伤害您,请先不要轻举妄动。”
  她挣扎之下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禁锢自己的手臂,趁着松劲的刹那挣开,大声吼道:“放肆!你可知我是谁?!”
  “事后奴才自会提头谢罪。”顾不得直流鲜血的手,那人再次紧紧地制住了邓绥,强硬把她按在座位上,回过头对手下说:“此人乃朝廷头等重犯,还妄图以郡主大人为人质,给我就地处决!”
  邓绥辨别着这熟悉的声音,陡然瞳孔放大:“荣管事,你是荣管事。放肆……放开我,你竟然跟踪我?”
  等不及荣管事回答,少年一刀刺来,荣管事不得已松手避开,他一把拉起邓绥,始料不及地被人从后方一刀刺来。
  这刀来势太快,若是他避开,收势不及那么刺中的就会是邓绥。
  刀刃瞬间穿过他的腰部,有血溅出。
  邓绥一瞬间几乎呼吸静止,眼眶里无可抑制地涌出了眼泪,她回过头对着荣管事说:“为什么要这样?放过他不行吗?你……你明明知道他是谁……你明明知道他……”
  “他是朝廷头等通缉犯。郡主窝藏通缉犯,是诛连的大罪。”荣管事面无表情地说道。
  刀瞬间抽出,她听见面前的人咬牙闷哼了一声。
  “是我错了,不该和你这样频繁地见面。这是邓家的人,不会伤害我,一个人赶快逃走。千万,不要死了!”邓绥咬牙,努力让自己说话条理清晰,她说:“往雒阳城东南面跑,现下万万不要出雒阳,现在雒阳四周一定埋伏重重,若是藏得住,还有一线生机。”
  “郡主一定要做出这种愚昧的决定吗?”荣管事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周围的人在他的眼色示意下已经将中间的两个人团团围住。
  “奴才很清楚他是谁,所以,更加清楚他的存在,对邓家来说只能是隐患。”他将目光缓缓地转向少年,眼色愈加麻木:“十年了,十年的躲躲藏藏,苟延残喘,还不够吗?”
  少年的脸色微变。眼底暗沉波涛汹涌,僵持了一瞬后,被他陡然的嗤笑打破:“真的是够了呢。整整十年的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你们揪出来,砍掉脑袋……”
  荣管事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但还是紧紧盯着少年。
  “以后不会那样了。我一定会找到新的办法,让你们即便是找得到我,也无法对我下手。我已经不是十年前无知的孩童,总有一天,你们所有人都会后悔,后悔曾经将我逼到这个地步……”少年嘴角溢出鲜血,他轻咳了两声,擦去嘴角的血,说道:
  “后会有期,荣叔叔。”
  久违的喊声,如风一般掠过这位如松伫立的中年男子的耳朵。
  即便是坚硬如石的心也不免生出一丝动摇。
  瞬间,靠近窗口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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