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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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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呆呆地回过头,看着刚刚擦着自己耳畔掠过的那一根尖锐的木棍,余光瞥到了正被火烤着的那条被木棍穿透的鱼,心里一颤。
  君骘站立着,逆着月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三尺寒冰:“我说过,住口。”
  归荑垂下头,手指缓缓收起。
  “我很害怕。”她抿着嘴,说:“不是害怕现在色厉内荏的你,而是刚刚,害怕可能会背叛我和姐姐的你。”
  “真是蠢丫头。”君骘走到她面前,冷然一笑:“那么多人看着你拉我上马寻她,若你们两个中任何一人回不去,那么我也不用回去了。况且那少年性情温软,只消吓他一吓,便都能全身而退了。对了,副将醒来,请一定要告知她,是我君骘救了她……”
  “这些阴暗心思,你怎的不埋在心底,非要说与我听呢?”归荑目光如炬。
  君骘眼眸里暗光流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夜风凄凄,她扶着手臂摩擦着取暖,回过头一边帮南筝理了理披风,一边说:“你应该骗我,表现出你是个极好的人,这样,才能更好的利用我。”
  “谁提点了你这些事?”君骘默了一下,问道。
  “谁呢。”归荑回过头,看着他,神情竟然多了几分忧伤,说:“在我看来,青姐姐是极好的人,和五叔叔琴瑟和鸣,鹤鸾相随,是之命理良人。可是,我错了。青姐姐,她给我和五叔叔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影,那不是真的她。”
  “归根结底五叔叔的一颗真心,竟是给了一个为利益而筹谋出的虚影。”归荑抬起头,轻轻说到,“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你。”
  “你骗了我那样多事情,可是,你不曾骗我说,你是个好人。”归荑说这些话的时候,君骘自始至终都站在河岸上,也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一言不发的。
  归荑眼眶红红的。
  君骘微微蹙眉,走近两步,揉了揉她的头发。
  “不是早说过吗,要你离开雒阳。”良久,他叹了口气,解开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我不想离开。”归荑蓦然间想到了表皇兄,坚定地摇摇头。
  “温暖,呵,温暖呵。”君骘拿起插在篝火旁的鱼,翻了一面,蓦然说到:“这篝火,远远看着真是暖啊,可是。”
  他抓着归荑的手,靠近火堆,归荑觉得一阵烫痛,挣扎着抽回手。疑惑而嗔怪地盯着他。
  “疼吧。实际上,是那么疼的。”君骘轻笑一声。
  “你和狼相互撕咬过吗?”君骘望着归荑,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它们的獠牙大约是那么长。”
  “在我很小的时候,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变成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吃的,没有衣物,也找不到走出那片森林的路。你吃过有毒的花果然后晕死过去吗?你试过一个人在空荡的山谷里独眠吗?我想过干脆死了算了,但在那样的地方,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只会有豺狼将我叼走,我最终会尸骨无存。于是我就顺着水流走,日日夜夜地走,我觉得,只要我能活着,这么走下去,一定能回家。我很想念我的亲人们,在那做梦一样的境遇里,我爹,我的妹妹,我的祖父祖母,是我坚持再痛苦,也要活下去的原因。我的痛苦,我的委屈,我等待着回家以后,和他们一一述说……”
  这是归荑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的事情,竟然是这样风淡云清的口气。
  “活下去,就算是死,也要活下去。”君骘回过头,目光深邃,他扬起嘴角:“那个时候,我就这样近乎荒诞的心理。”
  “然后呢?”归荑着急地想要知道故事的结果。
  但那对于他来说,只是刚开始。
  “在冬季刚刚来临地十分,我很幸运地走到一个村子附近,在冻死之前遇到一个上山的樵夫,我帮他们砍柴务农,第二年,在我重金酬谢的承诺下,他们带着我,回到了雒阳。”
  他的语气,似乎这就是故事的终结。
  归荑疑惑地皱眉,说:“然后呢然后呢,你的爹爹,你的祖父,你的妹妹,他们如何安慰你,他们如今又在哪里……”
  “故事就讲到这里,这应该是你最喜欢的结局了。”君骘缄口不谈。归荑愈发狐疑,追问道:“后面还有什么事情,对不对,既然说了就要说完呀,说书先生都是讲故事讲得透透彻彻外加评说津道的!”
  他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那种熟悉的懒懒的笑意:“你确定你要听?”
  归荑认真的点头。
  他谈了口气,说:“樵夫一家六口全都死了,旧屋子也被烧了。我没能见到我的家人,反而被恶人抓住,关入了地牢中。”
  归荑的瞳孔缓缓睁大。
  “应该,死在山里成为鬣狗豺狼们的口食。”他抬起头,看着天空,语气里,多了几分冰冷,“在地牢里的日子里,我就这么想的。”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那个地牢,一辈子,都那样生不如死地耗着。”他的目光渐渐森寒,然后又转瞬间,表情变得平和,仿佛什么都没说过,看向怔忪的归荑,说:“怎么样,还是先前那个结局好一些吧。”
  鱼似乎烤好了,他伸出手去拿木棍,却被她陡然伸出手抓住袖子。
  许久,她低着头,火光被风吹得晃动,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她说:“你刚说的,是骗人的吧。”
  “嗯?哦,对,骗人的。”他爽快地回答道,“你觉得是骗人的,那就是骗人的好了。反正你的想法,我一点也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很在意。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归荑抬起头,盯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到,“你说是真的,我就会相信。”
  君骘却没有正视她的眼,只用余光瞥着她的神情,然后,脸上笑意渐渐敛起。
  “是真的。”他轻轻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提了一点君骘的过去。我们男二就是个说话喜欢说一半的人,所以,事实要更为残酷复杂,如果稍微熟悉历史的人,猜出了男二是谁,可能能猜到他经历的事情。
不过,还是要再说一下,此文不是历史正文,只是一篇需要更多戏剧性的言情小说,但会尽量按照历史来,希望多多收藏,评论!

  ☆、第五十一章。夜雨凄厉

  金色大举篷在前辟路,十个将士在前阻挡着路人,四匹雄傲的良驹在马车前稳稳引路。
  有小孩侧目惊叹,指着那镀金镶玉的偌大轿撵,说:“娘亲你看,金色的轿子,真漂亮。”女子赶紧拉回他指认的手,说:“那是大将军的轿撵,切不可手指,那可是大不敬。”
  将军轿撵在五侯爷府前落轿。
  一个奴才躬身超前,另一个侍从朝着轿子里伸出手,一只雄健而有些粗糙的手搭上。窦宪踩着奴才的背,走下轿撵来。
  大将军今日白天才入宫,一出宫却不是回将军府,而是在此深夜来访五侯爷府。五侯爷府的新管事原本也是大将军提携上来的人,此刻见到大将军更是低头哈腰地去唤五侯爷了。
  然而,却没想到五侯爷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怎么叫也没个动静。
  白天还挺好的呀。管事疑惑了,再敲了几下,开口道:“侯爷可是睡了?这下可如何好,大将军已经到府里了,现在正等着呢,候爷还是暂且穿衣洗漱……”
  “是兄长……么。”房间里却陡然传出声音。
  管事认真听着,可却在没有别的声音了。
  一会儿,门打开,却发现侯爷还穿着今天白日里的衣服,难道,他竟是还没睡?
  窦宪在大堂上静坐着,撤走茶水,命人上了一壶好酒,正缓缓地喝着。
  “兄长大人深夜至此,不知有何,要事?”窦瑰披着披风步子缓慢,脸色看起来极差。
  窦宪瞥了他一眼,喝了一口酒,说:“你现在,是成个什么样子。”
  “我什么样子,兄长大人,不是素来不管的么。况且,我如今这样子,还不是多亏了兄长和太后娘娘的一番好算计吗?”他眼神有些黯淡,良久,走到窦宪面前,拿起酒壶仰头下。
  “不错,我和太后娘娘,一开始就知道那是梁家的余孽。却不想,你果真生了这样深的情意。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窦宪缓缓地说。
  哐当——
  酒壶狠狠砸向地面。
  窦瑰擦了擦嘴角,出乎意料,没有狂怒,只有心如死灰的沉寂,他说:“我这一生,想来,便也就是这般了。”
  “罢了,过些日子你想开了,我再同你说这件事。”窦宪挥手叫人收拾好地面,再遣走所有人,说:“朝月璧,在你这里吧。太后娘娘命我取回。”
  窦瑰的脸色忽然变了变。
  他抬起头,说:“嗯,是该取回了。”
  他命人将朝月璧盛递上。窦宪扫了一眼那朝月璧上的锁,顿时目光如针,拍案而起。却一言不发地盯着呈递朝月璧的侍从,挥手命他下去,这才阴蜇地问:“这锁明明是玄铁赤金雕锁,为何成了这把……”
  再看一眼,窦宪脸色更差了几分:“木锁?”
  窦瑰眉目不动,只是轻轻应了声:“唔。”
  “你擅开了朝月璧?”窦宪掏出剑,指着窦瑰,“那是灭族的死罪!”
  窦瑰却扬起头,眼中映着他的剑光,无谓道:“是么。我只是为它换了把锁而已,在我看来这把素雅精致的木锁,更适合它。所以,就换了。”
  窦宪眉头蹙起,打量着他的脸色,似乎想要看出什么更深层的东西。
  窦瑰无谓的神色渐渐敛起,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五侯爷的手在袖子里攥紧,说:“兄长大人想要用这把锁锁住什么?在我看来,玄铁赤金雕锁,和木锁,没有分别,因为,秘密,是锁不住的。”
  窦宪的剑闪烁影动,霎时间逼近窦瑰的脖子。他却丝毫不躲闪,剑气削断他鬓角两根发丝。
  “她那样恨我。”窦瑰皱着眉,嘴角竟生出一丝扭曲的笑意,他看着窦宪近在咫尺的冰寒的眼眸,缓缓从袖口里掏出一些东西,眼里只剩下空空的绝望,“竟,都是对的。”
  窦宪看着他手上破旧的竹简。
  “当年,亲悯侯梁竦并未结党外敌,那一份不知是谁密告的私通信笺,是伪造的,这才是正本!”窦瑰的手颤抖了,眼眶通红地瞪着他的兄长,几欲心梗,五脏六腑焚烧一般地疼着,“梁竦连带着三子二女,统统受到牵连,一族数百口人,帝都雒阳的名门之家,就这样,惨遭无端灭门之祸……”
  窦瑰一把抓上锋利的剑刃,然后挪开他的脖子,鲜血一滴滴从指缝间滴落。
  “窦宪!日日夜夜,枕着数百条孤魂而眠的滋味,究竟是如何?”他蓦然松开剑刃。
  “你叫我什么?”窦宪的声音顿时阴沉可怖。
  “大将军,国舅大人,哈哈,我该叫您什么呢?”他缓缓背过身去,手上的疼痛丝毫不能减缓胸口里的窒息感,说,“我总算知道,四哥当初为什么要离开雒阳城了,大将军,你是至高无上的大将军,可我当年抱负雄然行事磊落的哥哥,哪里去了?”
  “你还年轻,阿瑰。等日后久了,你自然会明白……”窦宪看着他手上的伤口,走前一步,“包扎一下吧,我和太后娘娘,会帮你圆好这件事情,今夜,你就好生……”
  “这是国玉朝月璧!”窦瑰猛然上前揪住窦宪的胸口的衣物,说,“大将军果然好手段,连灭族之罪都可以一语遮盖,那么不知,在我其他两位哥哥做的多少罪孽,都被你这样只手遮天地庇护了?”
  “我护住的,都是你的至亲。”窦宪紧紧扣住他的手腕,说,“现在你,之所以会这样不知所谓地朝着我吼所谓的道义正气,也是因为,你出生的时机恰好,尽享了我们窦家最繁荣昌盛,却没有沾染血腥厮杀。”
  窦瑰眼光渐渐冷下去,良久,他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不一样,绝对绝对,不一样。
  “我要和我四哥一样,绝对不和你们……”他眼里尽是厌恶。
  “你的四哥。”窦宪伸出手,夺过他手中竹简甩在地上,说,“那样好的文采笔墨,那封密告函,便是他一字一句写就。”
  窦瑰脸色惨白一片,看着一地的残骸,摇着头:“不,绝不可能,四哥他……”
  “当年的他,同现在的你一样,对我和另外两位弟弟的行为深感耻辱。他沉醉于风花雪月,从不插手朝堂之争。但是后来……阿瑰,你的四哥,手上同样沾着梁家人的血。”窦宪正视着窦瑰的眼,字字珠玑,“这一次抓到的梁玥,她的父亲,就是被你四哥,逼死的。”
  窦瑰踉跄了一下。
  他怔怔地,一步一踉跄着,逃一般地走出大堂。
  夜风凄清。
  他抬起头看着漫天星晨,瞬间觉得这天下之大,他实在太过渺茫。
  走到那曾经熟悉无比的房间前,他的脚却瞬间凝住了一般。
    ——青釉,我旗开之日,你嫁与我,可好?
  房间里灯光灰暗,想来,她已经入睡许久了。
  外头却风云涌动,草木被吹动飒飒作响,远处传来闷雷。
  ——青釉不能答应侯爷。但是,侯爷,有一句话,待到功成归日,要赠与王爷。
  “青……青……”他觉得胸口窒息得几乎说不出话,可是满腔翻涌奔腾,万钧之重,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连她的名也再唤不出。
  ——那一句话,于侯爷也许是无关紧要,但于青釉,此生,唯此一句。
  他走到门前,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着朱红的窗阁楼。
  手指却用力收紧,木屑深深刺入指甲中,有血色显出,他却似乎好无痛觉,只是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捂着胸口。
  抬眸,似乎能够看到那一日他得胜归来,牵着她温软的手,望见她沉寂的目光,听她说说:“若我愿意一生独为你一人起舞,你可愿一生唯娶我一人作妻?”
  啪嗒——
  什么东西滚烫地,滴落在朱窗上。
  紧接着,天空落下几滴夜雨,稀稀落落地,又成大雨之势。
  他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推开这扇窗。
  然而蓦然,窗里发生一点动静,他愣愣地,看着窗子打开一条缝,半张熟悉的脸,此刻面色柔和地,面对着自己,一如最初。
  她看到他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此刻的青釉,不过是一个毫无意识的疯人。
  她伸出手,轻轻触摸上他的脸。
  窦瑰的眼神凝固了。
  良久,才颤抖着,将自己冰冷的手覆上她的手背,闭着眼,仿佛在寻求着某种慰借与解脱。
  “告诉我,我对你,都做了些什么……”他缓缓睁开眼,眼眸里也如同下了一场凄清的夜雨,尽是悲凉。
  青釉,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应。
  他轻轻放开手,触摸上她的青丝,如同丝绸一般的墨黑。洛水一舞,那燃尽最后一丝光亮的油灯,原来,早已熄灭。
  “我该怎么做……”窦瑰看着她的面无表情,几乎是慌乱着问,“那十年以来,你都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恨她背叛,恨她算计,归根结底,不过是恨,她从未爱他。
  可是,她欠他的只是一颗心。
  他欠她的,却是堪堪数百性命,是一族半世的荣耀光华。
  他怎么敢奢求她能爱他?!
  命数错综难理,谁对谁错,谁输谁赢,谁爱谁狠,早就和成一团的烂泥,分不清,看不明。
  夜雨下,窦家五侯爷第一次彻头彻尾地感受到这个世间的冰冷与绝望。原来纯粹的崇拜,深爱,在一夜之间,碎成粉末。
  同样夜雨下的河边,窦家的女儿窦归荑,却笑意温暖,在破旧漏雨的水亭下,顶着棕树叶避着被风刮进的斜雨,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儿。
  君骘斜靠在柱子闭目养神,唱完一小曲,归荑伸出手,接到一滴冰凉的雨,回过头,说:“君骘,这雨水像是雪水一般地冷呢,不过,它却是春雨。预示着温暖到来的春雨。”
  回过头,君骘却似是睡着了,半点声响也没有。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归荑走到他面前,替他拢好衣物。
  又到窦南筝身边,搭上几根新柴火,火光窜动。
  远处却陡然传来马嘶声和哒哒的马蹄声。似乎还有人声夹杂其中。
  归荑赶紧要去叫醒君骘,却不想他已然站在她身后,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手轻轻搭上腰侧的刀柄。
  而人影接近,却看到,是一身官兵装束。归荑长吁一口气,高兴地回过头扯着君骘的袖子用力摇晃着,说:“他们找到我们了,太好了!”
  归荑再定睛一看为首的人,更加喜不自胜地摆着手,大喊道:“姐夫,姐夫!!”
  姐夫?
  君骘眉毛不由得挑了一下。
  耿峣看着躺在地上的窦南筝,脸色猛然一变,驾着马疾驰而来。
  他轻轻地抱起躺在地上的她,带着她先行策马而去。
  归荑回过头,正要往前走,君骘却蓦然一手抓住她。
  她疑惑地回过头,君骘缓缓松开手,说:“你要回去吗?”
  归荑大约会错意 ,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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