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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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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会因为朕给了他权,便甘心忠于朕。因为他这样的人,从来,都只忠于自己。”
  刘肇缓缓放下手中的药碗,看着一旁瞪着双眼,脸色异样苍白的邓绥。
  “一味地退兵,往东而去。你说说,他想去何处。”刘肇恍如叹息一般,“为何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分……”
  一旦邓骘死了,邓家余下兄弟并无能人,只怕邓家于兵权上,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衰落了。
  可内忧外患,朝中可用之将本就少。
  清河王挑起的这一场长达十数年的内耗。光是将门之族,便先后损了马家,覆灭了窦家,离间了阴氏与皇族,如今,又要打压下邓家。除了数年前方才在朝中崭露头角的梁氏,余下权贵之家皆有损耗。
  想来这邓骘会有如此异心,与清河王也脱离不了关系。
  只是,庆皇兄,这些,真的值得吗。为了得到一个皇位,将朝堂搅弄成如此模样,真的值得吗。
  “陛下的意思是……”邓绥蓦然想到了什么,惊得踉跄着,扑通一声又跪下,肩膀止不住地颤抖,“不……不可能……这……这绝不可能……陛下,这不可能!!”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邓骘手持窦家半璧兵符,如此方向,可不就是退往窦宪旧时封地么……彼时,朕还存着个念想,不愿给窦家扣上反贼之名,更盼着,不牵涉太广……毕竟倒台一个窦家,如若扣上叛国之罪严查,只怕是朝堂上下一半的人……都会被牵连进去……”
  “朕保了一个窦家,保了彼时国本不动,可却未想过,也会引来如今的大祸……邓骘如今的手段,和清河王刘庆,又有什么两样……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种人罢了……他手中的兵权,一旦融合了窦家残权,那便是第二个窦宪……”
  邓绥从未见过刘肇如今的模样。
  当年窦家造反时,清河王联外寇逼他退位时,他都未曾是如今这般颓败到安静的模样。
  “兴许,错的是朕也不一定。兴许……不过是朕,还太过片面。还有太多的东西,难以预料,无法掌控……兴许天下,就该是庆皇兄那样的人……应该当上的……”
  “如果在清河王初提出禅位时,朕不那般执着,是不是如今也不会到这样的地步。益州千千万万的性命不用死,皇姐也不会自尽于府,终归,这结局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徒劳挣扎一翻……”刘肇沉着声,望着邓绥,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缕淡淡的笑意,双目无神,“因为他们……比朕更狠。”
  “朕想要赢过皇兄,就必须变得比他更狠。但是,一旦朕真的可以做到那种程度,那么朕大抵也会忘了,朕最初我有这份权力,为的是什么。”
  “抛去所有的仁义道德,泯灭所有的良知初心。如果一定要做到这个地步,才能够坐稳君王之位,那么,朕坐上君王之位的意义,便也不复存在了。”
  邓骘想要造反。
  此时此刻,邓绥却并未听进陛下所言,满脑子想得都是,邓骘竟想要造反。
  他不惜连退数百里,弃万人性命于不顾,弃家国安危于不顾,也要整合兵力,欲图造反。
  可——
  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之间,邓骘就要反陛下了?!
  明明……清河王败势已显,为何,为何她的兄长,会成了清河王刘庆死灰复燃的那一枚棋子。
  刘肇此时此刻,却恍若陷入了最艰难的境地。
  一旦下令铲除邓骘,且不论成功与否,那都是一场举国的浩劫。这场浩劫中,大汉朝就此亡国也未能可知。
  好不容易,尽量无损耗地从窦家手中削了兵权。但彼时局势之乱,也非今可比。如若想再削一个邓骘,不知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陛下!”邓绥猛然道:“陛下,臣妾,有两个提议。陛下若无它法,可从中择一。”
  刘肇转眸,看着邓绥,轻轻地道:“唔。”
  “第一,以臣妾为挟,逼迫邓骘退兵!”邓绥看到刘肇神色有异,未能等他多说什么,便接着道,“臣妾再清楚不过,对于阿骘来说臣妾有多重要。阿骘斩杀来使便是分毫不退让的气势,没有交涉的可能,便只能威胁。若是必要时候,臣妾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求能为陛下保住江山而不计生死。”
  “为什么。”刘肇看着邓绥如今依旧烁然的神色,心中不禁浮起了疑惑,“为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你却还希望朕赢。”
  “因为陛下是对的。”邓绥伸出手,握紧了刘肇冰冷的手,说道,“因为臣妾相信,陛下是对的……因为臣妾相信,只有陛下……才是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以臣妾,一如当年窦氏之乱时一般,依旧坚定不移地选择帮助陛下,这一次,不为荣华,只为天下!”
  “陛下不是说过吗。若来日真有此一时,要臣妾替您,担起这天下。这一句话,臣妾此生,至死不忘。”邓绥缓缓地站起身来,“螳臂当车也好,杯水车薪也罢,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便应该试上一试不是吗?!”
  “可是,朕……”
  “陛下为何妄自菲薄?”邓绥此时此刻显然不合规矩,站着俯瞰着坐于榻上的天子,但她话语间铿锵有力,一改平日里进退有度的模样,“陛下,您说过,您会成为……改变规则的那个人,不是吗?”
  刘肇心猛地一跳。
  他将头沉下,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但感觉他好似,是在深思什么。
  良久,他才道:“第二条呢。”
  邓绥一愣。
  他缓缓抬起头:“第二条提议,是什么。”
  邓绥心下一坚,深深呼吸一口气,说道:“第二个提议,便是望您再遣一名来使……当然,遣别人是无用的。只要陛下相信臣妾不会背叛,便将臣妾以来使的名义,遣往西境。臣妾定当为陛下尽力一试,劝返邓骘。这也是唯一的和解之法。”
  “自然,如若陛下认为,臣妾有可能会一去不返,自是选第一条。臣妾没有半分异议。二者之前,前者的确是目前看来,最可行的一条路。陛下只消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便可。”
  刘肇默默然良久。
  …
  滴答。
  水溅不远处高台之上。
  身上黏湿,枯草堆中,一只染血的手微微动弹一下。一片晦暗寂静里,仿佛听到耳畔的耗子声。
  好……饿。
  手指微微收拢,依稀听到有什么在手臂边啃咬。猛地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劲,一下扣住了那厮,抓住它伸到眼前,借着微弱的壁火,看着它肮脏的身体,听着刺耳的叽喳声。
  干涩到凝结的嘴,吃力地张开。
  满唇的细小血痂被拉扯开,她却好似不疼,也不曾思索过,脑中一片空白。
  她只是很饿罢了。
  身畔烛火微闪,暗色的人影投在她脸上,她只是一愣,手中的耗子便跑了个没影。回过头,看到一个逆光而立的身影。
  “公……子吗。”
  耳中也嗡嗡作响,书娆这么喊道,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公子……公子……”书娆也不敢喊大了,并未掌握好剂量也不是外头的人究竟昏沉到了什么地步,只是握住了牢房门,着急低唤。
  书娆恍若想起了什么,忙地将怀里预备好的一袋小米粥和两包小点心都递了过去。这下她方才有了些反应,伸着手去拿,但身子挪不了半分,只是用力地伸着手,难以够到。
  但书娆却浑身一震。只见其手的血污,手腕处的一圈伤口已然化脓,犹不忍视。
  她未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得坐下,肩膀靠着牢房的栅栏,将手也尽力往里头伸。
  “公子,你不用急。书娆一定会救你出去,一定会……”终于接到了小米粥和点心,她什么也顾不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环顾了一下四周,书娆将怀中的素白布帛扎成团儿,一并带着两块火石丢了进去,道:“此地我实在不宜久留,此信中有要事相禀,公子收好了。看完后,趁着不注意烧了去。”
  又看了一眼四周,转身便要离开,却终归不忍,又回过头,打量了她两眼。
  便是在这片刻之内,牢房内涌入了十来人,将书娆团团围起。衣着华贵的女子踏门而入,手掩着鼻,似是受不了这刺鼻的腥臭气,瞧见了书娆,便扬着下颚道:“哟,这不是寒乐坊的书姑娘吗,我还以为是谁有这个胆子,半夜暗探这王府禁地。”
  书娆只心底一捋才知晓,自己能得到公子于此处的消息,能如此顺利地潜入,不过是清河王妃的一计罢了。
  深知自己难逃一劫,书娆望着身后的公子,道:“公子,谢谢您当年救下我,谢谢您当年收留我在寒乐坊,此恩今生无以为报,还望公子不要忘了书娆。其实,其实书娆一直对您……”
  “公子?”耿姬蓦然间咯咯地笑了起来,望着书娆道,“你还真以为,她是你的
  ‘公子’?”
  书娆望着耿姬,眼中疑惑之光一掠而过。
  “她——可是邓骘的妻子,是个实实在在的女红钗啊!”耿姬讥讽地望着书娆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毫无血色,心中甚感快意,“心心念念之人,竟然同自己一般,不过是红颜巾帼,你可当真是可笑……有本事勾得了王爷的魂,却连这几分眼力都没有,当真愚昧……”
  “公子?!”书娆回过头,看着牢狱中面色肮脏,看不出任何神色的窦归荑,却只见她一言不发,甚至一动不动。
  现下她才清楚,她虽一身单薄褴褛沾满污秽和干涸的血迹,但那一身里衬的确是女人穿的样式。
  一把利刃,穿透她的胸膛,鲜红的血溅开。
  窦归荑微睁的那只眼,淌出一颗泪来。
  “对……不起……”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
  书娆瘫软在地上,鲜血染红她素白的衣衫,宛如胸前绽放出大簇大簇的红梅。
  “公……子。这条命……书娆……还你……了”低下头,触摸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刀刃,书娆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什么,眼前便浮现起了,在雒阳城外,公子打着淡青色的伞救下自己,将自己带进寒乐坊的那一日,那伞沿落下的冰凉的水滴在她脸上,她抬起头凝望执伞人的脸,却不论如何也看不清了,渐渐地,被一片黑暗吞噬。

  ☆、第一百五十九章。兄妹争论

  一把利刃,穿透她的胸膛,鲜红的血溅开。
  窦归荑微睁的那只眼,淌出一颗泪来。
  “对……不起……”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字地说道。
  书娆瘫软在地上,鲜血染红她素白的衣衫,宛如胸前绽放出大簇大簇的红梅。
  “公……子。这条命……书娆……还你……了”低下头,触摸着穿透自己胸膛的刀刃,书娆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什么,眼前便浮现起了,在雒阳城外,公子打着淡青色的伞救下自己,将自己带进寒乐坊的那一日,那伞沿落下的冰凉的水滴在她脸上,她抬起头凝望执伞人的脸,却不论如何也看不清了,渐渐地,被一片黑暗吞噬。
  片刻后,便不再动弹,只是眼还睁着,未来得及闭上。
  大抵,她还想努力,再看清彼时那少年人的模样。
  牢房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传来,窦归荑听到匆匆赶来的刘庆的脚步,他看到毫无气息的书娆,脸色刹那间变了。
  朝凰曲,这世间……再无人能吹了。阿绒,你曾吹过的朝凰曲……在这世间,再也没有了。
  蓦然,清河王又看向窦归荑,若有所思。
  但是窦归荑,却伸着手,努力地向前爬,爬到了书娆面前,伸出手越过栅栏,颤颤巍巍地将手覆上书娆的眼,令之阖上。
  “殿下,咳咳……你可知……她是谁……”
  窦归荑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血。
  她也想起来,她救她最初也不过是利益心罢了,那时她费尽了心思才找到这个孩子,为了迫使她进雒阳城,命人假装山贼追赶她,再假意救下她。
  初遇她时,她还未及笄。第一次看着她纯净的眼眸,窦归荑恍若看到很多年前的自己。
  终归,还是自己骗她。终归,还是让她赔上了一条性命。
  “她是……西绒在这世上……”
  “唯一的亲妹妹。”
  犹如一道惊雷劈在刘庆的身上。
  他转过头,望着一脸惊愕的耿姬,猛然间抽出侍卫的刀,直指耿姬的鼻尖。耿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吓得一下跪在地上,望着刘庆道:“臣妾不知道啊……真的,真的不知啊……臣妾如若知道她是姐姐的妹妹,必然也不会如此鲁莽……只是她擅闯了禁地,臣妾才不得不……”
  不。
  刘庆不会杀耿姬的。杀了耿姬,就会动摇耿家。
  窦归荑,眼光暗自流转。
  果然,窦归荑看着那刀尖所指,一点点往下,耿姬的神色终于也松缓些,但刹那间,刀尖猛地抬起,一刀划破了她的脸颊,毁去她的容貌。
  “禁足西苑,没有本王之令,谁都不许放出来!”
  刘庆走近了窦归荑,提着那一柄染血的剑,又指着窦归荑,道:“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要她死在耿姬的手上,是不是。”
  “是与不是,殿下……都不预备放过我……从殿下打算审讯我开始……我就不可能……咳咳……再活着踏出清河王府了……”
  刘庆眉头皱起,眼光森寒:“对。但是,说出来,会让你死得更痛快些。”
  “不……如若我一定要死……”她抬眸,看着刘庆道,“我也要让你此生,都找不到她的尸骨。我会让你永生永世……都没有办法,再和她相遇。”
  “天真。只要本王当上了皇帝,便是大汉国土一寸寸翻过来,也要将她的遗骨找到……只要本王当上皇帝,只要本王拥有了天下!!”
  她的手悄无声息地握成拳,看着如今用过分张狂的模样,来掩饰着内心空洞的刘庆,心中愤恨之余,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这天下的可怜人,何其之多。
  …
  西境,益州。
  风卷起尘土与黄沙,烈日灼灼却近夕阳。快马加鞭,足足十一日,才终于到了。这十一日间,邓绥脑中恍若将这十数年来的事,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阿骘桀骜张狂,但却断断然不会无端地生了反心。
  若他想反,那么一开始便可以反。何以退羌人至边境了,只差最后一点了,才来反。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大的变故。
  而在邓绥的心中,却有一个十分不妙的猜测。她无端地觉得,此事与窦归荑有关。
  再没有别的理由了。能让阿骘如此行事的,除了自己,便是她。想到此处,邓绥便是咬紧了牙,恍若是恨铁不成钢一般,一个闷拳砸向一旁车璧。
  见到阿骘时,却见他整个人恍若瘦了一圈,眼眶下有些发黑,脸色亦是苍白。
  听闻此次来使是邓家人,邓骘才留了一命,却不曾想一见,竟是高冠束起,一身男儿装扮的邓绥。
  错愕的同时,他也微微松了口气。
  邓绥见到他,缺一瞬间目光阴了下来,冲了上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面对诘问,邓骘抿着嘴,并未有回答,但转过头看到了邓绥眼中的泪光,心却疼了,轻轻地为她擦去泪水,说道:“阿绥……你无事,真是太好了……”
  “你还在乎我有没有事吗?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还会在乎我是生是死吗?!”邓绥双手一把扣住邓骘的手臂,皱着眉,满是疑惑地问了一句,“告诉我,为什么?”
  邓骘又是沉默。
  “不是好好的吗……如今雒阳城内已是水火之势,你可知陛下为了扳倒清河王一流,险些命丧……你究竟着了什么魔障,要在这个节骨眼拥兵造反?你反了陛下,难道不是将这万里河山,平平白白地拱手交到清河王刘庆手中吗?大是大非,轻重缓急,你这般拎不清吗?!”邓绥的声音,犹如一把重锤一下下捶打在他心上,“我不是已然书信于你,你和窦归荑归隐之事,陛下已经许诺考虑中……莫非你当真是为了这个,莫非你……”
  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提起,便如同一个冰锥刺进了邓骘的心口。
  “哦?!”他怒极反笑,看着邓绥说道,“你现在,是选了刘肇是不是。”
  “你……你在说什么……”
  邓骘眼中怒火更甚,猛地一挣,后退了两步,边退边道:“你也信了他,是不是……你信他,不惜来骗我,是不是?”
  “阿骘……”
  “你现在是皇后了……是啊,我对于你来说,自然不如他重要……你盼着他能当皇帝,给你一世的宠爱,给邓家无尽的荣华,是不是……”邓骘一时气急,竟已然开始这般口不择言,不惜中伤于自己,这是邓绥始料未及的。
  “阿绥,我是你的亲兄长,只有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你去信帝王口中的承诺,你何不去信一头猪一条狗呢?!”
  邓绥高高地扬起了手,邓骘却一把扣住她将要扇下的手腕,道:“选我啊,阿绥!!”
  “我谁也不选!”邓绥挣扎着,却并未能挣开,“为何一定要选,阿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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