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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赋-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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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若要再查,还得从寒乐坊入手。
  深夜,刘肇持笔丹青,脑中却不断思索着如今的形势与可能发生的情景,并一一算计好对策与下一步路。
  邓绥每分每秒都相陪。她拦不住他的思虑,却在深夜里温柔地为他披上一件外衫。挑着灯芯,陪他在一片寂静中,谋算着雒阳城里的局势与人心。
  她没有多想别的。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便觉得,哪怕丢弃她所有女儿家的心思,她也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真正能承担天下之人。
  而自己,才是能够和他并肩而立的人。
  哪怕他一生一世心中都不会有自己,但也有一些事,是窦归荑永远也做不到的。
  每每想到此处,邓绥又感慨于,刘肇维持天下兵权平衡,谋定朝堂人心稳定,到如今,他连自己也算计。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平衡的位置。一个一生不得所爱,却仍能看到曙光的位置。
  “陛下认为,何谓君王呢。”邓绥蓦然的问,让刘肇的笔一顿。
  他缓缓转眸,望着她温柔却坚毅的眼眸。
  仿佛心底有着小小的叹息。
  “在朕十五岁时,朕认为君王当是天下集权之所在。君王二字意味着拥有至高无上,无人可凌驾的权力,也意味着,可以有一辈子守其所爱,不为这世间一切所害。”
  烛光闪烁着,渐暗。邓绥将灯芯挑起,光又渐渐亮起来。
  “但要得到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何其难啊。越是接近,才越发现,这份权并寓意着‘得到’,相反,它意味着‘失去’。在追逐这种权的过程,人失去的永远会比得到的更多。有些人会不断地改着自己的初心,以此而不断坚定他追逐权力的决心。”
  邓绥垂眸,觉得这一番话颇有深意,不禁陷入了沉思。
  “人心太容易改变与麻痹,因此,以心来衡量何谓权,人生便犹如陷入了泥潭。朕也是许久,才从这种漩涡中,稍稍抽离出来。”刘肇静默地垂眸,手中的笔蘸了蘸墨,继续下笔勾勒,“约莫,是十六岁的时候罢。”
  邓绥豁然间抬眉。
  十五未满,是刘肇遇见窦归荑那年。
  而十六岁,是窦归荑坠崖重伤为刘肇所救,刘肇将她送走那年。
  “那么,当以何作衡量?”邓绥这才顿悟,自己也曾陷入这个漩涡。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抽离。

  ☆、第一百五十章。孤注一掷

  “那么,当以何作衡量?”邓绥这才顿悟,自己也曾陷入这个漩涡。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抽离。
  刘肇今日,心平气和地要和她说了这许多。难道,心中还是有什么打算?可他如今身体大好,为何,还要将帝王心术同她谈得这样深。
  “权,便只以权为衡量。”刘肇似是画得专心,下笔有神,挥毫自如,“朕同你打个譬方,权便是手中的赌金。而所有人,都不过是赌场中的赌徒。能握住帝王权的,便是这赌场中拥有最多赌金之人。而这样一个人,他的目的是将所有人手中的赌金都赢来吗?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若是有人输多了,可是还要砸场子的。
  “拥有赌金最多的人,他应当是要努力看穿所有赌局规则的人,他必须让这赌场里所有的赌局有输有赢,维持住赌场的平衡,而同时,他又必须保证自己手中必须拥有最多赌金。否则,拥有赌金更多的那个人,便有更大的优势,让自己输得一无所有——你可明白,拥有最多赌金,只不过意味着拥有最大的主动权而已。”
  “目的,是让赌场不崩坏的情况下,相对拥有最多赌金。所以,重在平衡,不在赢。”邓绥缓缓点头,又道,“那倘若,这个规则里有破绽,亦或者,出现了比你更熟悉规则之人呢。”
  笔尖又一顿。
  “若他有此能而无野心,便让他在赌场中多赢些。若他野心大,那么,你便必须有这个能力——改变赌场的规则。这很难,平衡赌场所有赌徒的输赢的情况下,将规则改变到利于自己。但要阻止他取代你,你别无他法。”
  一幅丹青画毕,刘肇款款搁笔。
  正视着邓绥。
  “有些赌场外的人,一辈子的积蓄,才够进来赌一次。而他们之中,也许就有能让你明白,如何去改变规则之人。所有有些人,你还必须拉进赌场,让他们也参与到这场博弈中,但有进便也有出,若……”
  “陛下,不要说了。”邓绥蓦然打断他,“陛下为何今日,要和臣妾说这些?”
  “这些太难了,陛下这样说,臣妾也不会明白的。”邓绥微微扬起嘴角,“什么赌金,什么赌徒,只要有陛下在,臣妾相信,天下不会乱。”
  “邓绥,你的悟性,才德,格局,谋略,都是上上者。你是朕,决定要拉进这赌场之人。在这个乌烟瘴气之所,朕只希望将更多的筹码,交给心中有正气之人。”火光映着他的缺少血色的脸,漆黑如夜的眸,“无论局势变化如何,无论你未来境遇如何,记住,不要为自己去博弈,要为天下去下注。”
  邓绥深深地望着刘肇。
  “陛下真残忍。”邓绥嘴角若有若无地笑着,可眼角却缀着一颗泪珠。
  她很清楚。因为刘肇不爱她。所以,不会在意,在往后的岁月中,她可能会受的一切煎熬与折磨。
  若他爱的人是她。
  他可还会说出刚刚这番话,可还会这样淡然地相授,可还忍心让她去看透,去承担。
  刘肇盼着邓绥能丢弃最后丁点的软弱与怯懦迅速成长。却盼着窦归荑,可以守住最初的单纯与善良一生无虑。
  刘肇看穿了邓绥心中所想,也是沉默。良久,才道:“她不是个聪明的人。有些东西,就是说千万遍,她也是不会懂的。你不一样”
  邓绥眼角的那一滴泪,终究滑落。
  “但她,自有她可贵之处。朕相信,你的兄长,和朕一样能看到。”
  邓绥的手,揪着衣物,久久未能放开。
  顺着他的眼光,邓绥看到刘肇眼前未干的画卷上,画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眉眼。那双眼里带笑,极是传神。
  …
  “驾——”
  马飞驰于小道,如同一阵风一般掠过,携花带叶,势不可挡。
  仅第四日,邓骘途中骑死了三匹马,终于越过益州地界到了荆州。这番弃军而逃足是叛乱之罪,但此时此刻,邓骘却再也顾不了这许多。
  他想着,不入雒阳城,便只到雒阳城附近打探下消息。不出十日,他便赶回西境。
  若是不把消息探实了,他便难以安下心来打完这场战。
  “驾!”他猛地又抽了一鞭。马低嘶一声,越过灌木,身影很快消失在小道尽头。
  而进了荆州地界,果真便有了风声透出。在茶馆稍作歇脚时,他便听闻了陛下重伤的消息。整整罢朝十日,雒阳城内死死压着消息也不知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而当邓骘听闻,陛下是于内宫中被刺杀的。邓骘便惊得手中的碗也端不住了。哐当一声,碗落在地上摔碎。
  为何。
  刘肇为何偏偏此时,立邓绥为皇后。
  为何要死死压住消息,他压住消息,是怕消息走漏到哪儿去。
  一股凉意从脚底腾然而起,直透心间。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这陛下啊,是被同一个人刺杀过三次呢,此人一定是武功高强,皇宫内行走自如啊……不过这宫闱里的事啊,哪里说得清……”
  三次。如果不是窦归荑,有什么人能刺杀刘肇三次。
  邓骘摸着腰间的玉笛,心中愈加惊愕。为何窦归荑会授意阿绥写信要他带她离开雒阳,那时,可是已然发生了什么……
  难道,难道……令陛下重伤的,真的是窦归荑。她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杀刘肇,刘肇可会……会选择放过她……
  邓骘的心头,恍若蒙上层层不化的冰霜。
  此时此刻,刘肇立邓绥为后。也许,这是……另有深意的。
  一瞬间,他仿佛陷入了九年前的梦魇中,这种熟悉的境地,这份相似的心情。刘肇……他是君王。君王,生性皆凉薄。
  邓骘霍然起身。风起掠叶,衣袂飞扬。
  他眉头紧蹙。
  而这一次,他依旧选择不相信刘肇。确切来说,哪怕再来千百次,他邓骘,都不会选择将自己所珍视的人的性命,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中。
  这世间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信。
  他将一铢钱放置在桌案上,跨上马背再一次策马而去。
  这世间,有两个女人,是他邓骘此生唯一要守护的。他可以为了阿绥而浴血拼杀,也甘心为窦归荑抛却荣华。
  只有这两个人的性命,他,绝不交给任何人。
  …
  清河王府。
  这一次,连宋箫都惊愕了,一杯酒洒出了些许,沾湿衣袖。他愕然道:“你确定?邓骘不是在益州为何……为何会出现在荆州?!”
  “不会错的,那就是邓骘。他正在往雒阳城赶。看来,明仪忠的话在他心底的确埋下了疑窦……但本王未曾想到,他……他竟然有这个胆子,弃军出逃……”刘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办法完全地理解邓骘此人的行事准则。手握如此重的兵权,为了一个女人,也可以说抛就抛。
  先是藏起与皇帝有遗诏为旨的未婚妻子,后是临阵脱逃。邓骘这个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不出两日,他便要赶到雒阳城脚下了!”刘庆心绪难宁,邓骘不按常理行事,几乎要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不,他不会敢进雒阳城。”宋箫舒然起身,“他只是来雒阳城周边刺探消息,他没有这个胆子,敢真的出现在雒阳城中。只怕往雒阳城赶的路上,他都只敢一直走小路而非官道……他行事冲动,但绝非愚昧。”
  刘庆想到在荆州地界处耳目上报,的确是在偏僻的茶馆见着他的。想来的确如宋箫所料。
  “这于你我而言,兴许并不是坏事。”宋箫摩挲着下颚,回顾望着刘庆道,“你想那邓骘会阵前潜逃,想来,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那个女人,很有用。”刘庆也琢磨出了这点,望着宋箫道,“也许,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有用。我得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邓骘一旦到了雒阳城附近,便一定有办法和城内取得联系。届时,他便会知道你设的这些障眼法。”宋箫亦是在深思,“要快……殿下,我们,需要更快。”
  邓骘手握邓,窦两家兵权,实在是一把太锋利的刀。
  但这把刀,实在是难挥。
  “那殿下如今可是有了消息。”宋箫话题一转,再问道。
  “他们赶往了河内郡。还未落脚。如今,似是在温县。”刘庆沉思片刻,“本王有把握抓到她,要生要死皆可。但问题在于,河内郡赶回雒阳,需费事一日半。即便现在动手,只怕,也只能堪堪赶在邓骘之前……只要邓骘到了雒阳城附近,凭借他邓氏的在雒阳城各府内暗线,以及宫中的耳目,是何情况他必然一目了然……”
  宋箫一言不发。
  刘庆说得有理。即便抓到了那个女人,也未必来得及布局。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邓骘一听到风声,竟敢当即决定秘密回京。
  “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的。  此人也太过张狂了,为了一个女人竟是什么也不管了。”刘庆不禁道,此言一出,却又好似猛地点醒了他。
  宋箫也猛地有了些思绪。
  “那便赌上以赌。”宋箫望着刘庆,刘庆刹那间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此刻对刘肇已然生疑,否则,不会赶来雒阳城急着打探消息。”
  “这是殿下最后的机会。失去了这个机会,殿下便只有彻彻底底地败。”
  刘庆深以为然。
  纵然凶险,但也只有险中求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

  ☆、第一百五十一章。希望之光

  河内郡,温县。
  窦归荑赶到左父安置之所时,却还未能先见其人,便在屋子里,看到了极诡异的一幕。
  只见这小茅屋内里处,醒目地立着一块木刻的碑,前头还供奉着残破的烛火。上头的字已然看不清楚。
  窦归荑这才想起来,安置这位老父亲时,的确有人回报过,左父无论如何都要带着一堆厚重的行李,为了搬弄他这些行李,千里迢迢地雇了两辆马车才给他安置好。
  难不成。
  窦归荑指尖拂过那沾染满灰尘的碑。看到上面只有一个模糊的“小”字依稀可见。
  她仿佛蓦然间,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望着白汀,道:“白姑娘。我有一事相问。”
  白汀和行夜都忙着警惕四周,听此一说,便“嗯”了声,要她尽管问便是。
  “在你看来,西绒是爱谁的。”窦归荑冷不丁地这么一问,白汀却顿了一顿,才回答道:“刘庆。”
  窦归荑沉思了片刻,才起身,看着白汀道:“但我听她妹妹亲口叙述,西绒爱的是宋箫。”
  “她是为了宋家才去保全清河王。但如若果真如她妹妹所说,为何她又嫁与了清河王,甚至和清河王生有一子呢。”窦归荑心中的疑问愈加多。
  白汀又顿了一会,这才道:“我在清河王府为细作时,她已经是清河王府的侧妃了。我看不出她究竟爱谁,但她对清河王,的确有些冷淡。”
  窦归荑望着这碑,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行夜,能不能将这挖开。”
  “什么?”行夜错愕地望着窦归荑。
  “如若我料想的不错,这底下,大抵埋的是西绒的尸骨。”她再一次蹲下,确认了一下墓碑,道,“左父不愿将西绒的尸骨交给刘庆入皇陵,必然有其他理由。”
  白汀细想,与行夜对视一眼,便看了看四周,寻了几根旧木,开始刨土。
  “你简直是疯子。”在一旁的耿峣蔑视地看着窦归荑,“即便当年尸身上真有什么证据,那都是□□年前的尸骨,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
  挖到了棺木,拨开土,拿着油灯凑近了,却发觉棺木上还钉着一块布帛。耿峣看到那布帛的刹那,浑身一震。
  猛地冲上前去,拔起那钉布帛的暗器。
  那是……窦南筝的暗器。
  白汀和行夜也认出来了,两人又是对视一眼,却是无言。
  “看来,我们如今,不过都是循着窦南筝的脚步罢了。”白汀恍若自嘲一般,喃喃了一声。
  白汀察觉那布帛中有异样,但还来不及说,耿峣便一把抓起了布帛,感觉到手心一阵刺痛,耿峣望着指头上沁出的暗色血珠,有些不知所措。
  “这针有毒。”行夜查看了一下耿峣的手指,猛然间手起刀落,切下他一整根手指,顿时血光飞溅,将窦归荑吓得目瞪口呆。
  耿峣整个手指已然麻痹,这一刀下去也没有想象中疼,他只是闷哼了一声,才后知后觉地深感大意。
  “剧毒。”白汀将手中木棍击向银针,将针带出后看了一眼道,“不过都是些老把戏。”
  整理干净了,白汀又嗅了嗅布帛的气味,这才用木棍上的针挑着,将布帛挑开。发现里面是一卷素色的羊帛,上头还写着字。
  遗骨挟庆,是以君保。尘埃落定,是以耿晓。
  “原来,方才这个,是防你耿家人用的。”白汀一看这帕子明示“保君”“挟庆”等字眼,便知是写给自己的。
  大抵窦南筝查到此处知道了什么。想着,日后兴许还会有人再查到,但她不愿,是耿家的人查到,才设了方才这一手。
  “此生此世,她到死,都还在防着你耿家人。”窦归荑望着耿峣乌黑的断指,心中犹然觉得骇人,却也几分叹息。
  “难道说……这一切当真,当真是真的……”耿峣脸色铁青,捂着还在不断流血的手指,道,“刘祜……果真,果真不染我耿家的血……”
  “是的。窦南筝死也要带着这个秘密死,不愿让你耿家知道真相。她是要你耿家被清河王榨干最后的用处,再尝尝兔死狗烹的滋味。”白汀叹息着摇摇头,望着这棺椁道,“这棺椁定然还有别的圈套,你们勿要再轻举妄动,让我和行夜来。”
  白汀小心翼翼地开棺椁的过程中,窦归荑却望着那十六个字出神。
  后八字是对耿家的报复,她很清楚。但前八字。遗孤挟庆,是以君保……
  “刘庆,一直在找西绒真正的遗骨吗?”窦归荑问道,“这副遗骨,对刘庆而言,十分重要吗?”
  白汀一边开棺,一边道:“刘庆极信氐族古术一说,死后将人尸骨,寻到一处特定风水之所,再令氐族巫人行祭天之法,便可留住亡者的魂魄,待到生者同死,结来世缘,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此事说得有些玄乎。窦归荑觉得仿佛背有阴风。
  此时,却听到了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是的,小娥的娘亲便是氐族人,死后也是行了此法。我和她娘亲约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想来白汀行夜和耿峣都是有功夫的,大抵老远就知道有人来。三人都淡定自若,唯有窦归荑吓得整个人瞬间跳起。
  “但是,我怎么能让我的女儿,和那个人再定此来生的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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