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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隐苦笑，脑中一个声音告诉他，会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偏向了另一个人，不论他此刻怎么挣扎，结果都是一样。

　　　　“楼大哥！”刚刚走出延禧宫，就被宗政细竹截住，她笑着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也不管他是不是应了，自顾自道：“楼大哥，马上就是新年了，我们一起出去转转好不好？”

　　　　楼隐蹙眉看着她挽着他的那双手，从前不介意的现在通通都介意起来，他不动声色地退后，第一次开口拒绝道：“年末太忙，宫里的事走不开，竹儿，你自己去转转吧，小心一点。”

　　　　宗政细竹有些失落，却还是很听话地应道：“好吧，楼大哥，你自己注意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楼隐淡淡应道，唇边的笑容很不自然。

　　　　宗政细竹走后，楼隐站在御花园内，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才好，天气放晴，冰雪已经融化，阳光暖融融地照下来，他想，他该去瞧瞧他的小姑娘，宫里的暗枪冷箭他替她通通都接下，却还是不能放心她……

　　　　怎么都放心不下。

　　　　大夫想要见一个人很容易，找到借口也很容易，坐在往行宫而去的马车内，沿途荒无人烟，就算是奴隶，年末也可以休息数日，家离得近的还可以与家人团聚，只有那些无家可归或者有家归不得的人才会痛恨着新年。

　　　　楼隐仍旧着一身单薄的青衫，外头罩了一件暗色的披风，北风从马车狭小的窗口灌进来，吹起他如墨的长发，不仅没有让他狼狈，反而更添了几分仙人之姿，整个蜀国，倘若要寻一个画中仙，非首席御医楼隐莫属，这是宫廷之中默认的，连一向刁钻横行的二皇子和宗政公子都不会有意见。

　　　　下了马车，走上高高的台阶，守门的侍卫询问他有何事，楼隐把手中提着的药包递过去，微笑道：“前几日小公主发烧，不知道她病愈没有，我今天来看看，顺便送些御寒的药来。”

　　　　那侍卫笑道：“楼太医，小公主不在行宫内，一大早就去萧梁别院找驸马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过依小人看，小公主的病没有大碍了，这些天她都挺高兴的，小人从来没见她那么高兴过。”

　　　　“是么？”楼隐敛下眉眼，反问了一句，声音却轻不可闻。

　　　　他的小姑娘那么地高兴，他是不是也应该开心呢？

　　　　“是么？”楼隐敛下眉眼，反问了一句，声音却轻不可闻。

　　　　他的小姑娘那么地高兴，他是不是也应该开心呢？

　　　　停顿了一会儿，楼隐正准备转身，却突然听见那个小女孩叫他：“哥哥！”

　　　　楼隐转过身，就看到他的小姑娘跳下来马车，眉眼间果然满满的都是快乐，她三步两步跑上台阶，大红色的斗篷穿在身上，后摆随着她的奔跑在身后轻微扬起，浑身上下都是朝气蓬勃，与三年前无极山上初见时一模一样的欢脱。

　　　　“桃子。”楼隐站在原地，对她微微笑，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

　　　　“哥哥，你怎么来了？”桃夭已经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手中握着的药包，眨眨眼疑惑道：“哥哥，谁生病了么？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的药来？”

　　　　楼隐注视着她，轻轻摇头：“没有，正巧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

　　　　桃夭笑得眉眼弯弯：“哥哥，我很好，你看，我的腿没事了，我的病也好了！你这么忙，不用专程来看我的！”

　　　　楼隐立在那里，琥珀色的眸子含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桃子……”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从何时开始，他连要见她一面都变得这么奢侈呢？费尽心思找了一个又一个的理由，骗了别人又骗了自己。多么可笑，他希望他的小姑娘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可是如果她健健康康的，又哪里会需要见一个大夫呢？他却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问她，桃子，难道就没有想过要来看看我么？

　　　　“哥哥？”桃夭抬头望进他的眼里，黑亮的眸子一派干净无辜，“你有话要对我说么？”

　　　　楼隐微笑，柔和地反问：“你呢？有话要对我说么？”

　　　　小女孩点点头，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走进别院，一边走一边欲言又止地问道：“哥哥，你说，一个人一辈子可以喜欢几个人呢？”

　　　　楼隐微微蹙起眉头，听小女孩继续道：“哥哥，如果你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你却不能跟她在一起，那你以后还会去喜欢别人么？哥哥，你说，萧陌他那么喜欢夙锦，现在他还可能会喜欢我么？”

　　　　楼隐唇边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见，他的小姑娘给他出了一个高深的难题，他明明可以确定地告诉她，他这一生只会喜欢一个人，可是却不能这么说……因为说了，小女孩会伤心……望着此刻小女孩期盼的眼神，她其实是希望他回答“会”的吧，她好以此确定萧陌是不是会喜欢她……

　　　　他的心里如此矛盾，一层又一层的绝望漫上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楼隐挤出一丝笑容。

　　　　桃夭没有注意他的笑容有多不自然，只是松开他的胳膊，叹了口气道：“哥哥，我知道的。萧陌也许永远都不会喜欢我，可是至少现在他没有从前那么讨厌我了……”说着说着，小女孩开心起来，她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往下走：“至少他会主动要我跟他一起吃饭，我送他的东西他也不会再扔掉了……这就够了……”

　　　　楼隐立在那里，冷风吹起他的发，浑身冰冷彻骨，他能说什么呢？

　　　　祝福，他不会。劝阻，他不能。他毫无办法。

　　　　桃夭成了萧梁别院的常客，几乎每天都会往那里跑，起初，她还是很怕萧陌会突然翻脸，可是这么多天以来，萧陌都没有再发过脾气，即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说话做事，也时刻在想，夙锦什么时候会再来呢？

　　　　一晃十多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年末，王都平静得像是毫无波澜，一派安宁和谐。吃饭的时候桃夭有些漫不经心，咬着筷子发呆，桌子另一头，萧陌停下筷子，漆黑的凤目望过去，问道：“菜不好吃？”

　　　　鸢尾从一盘甜点中抬起头来，答道：“好吃！好吃！桃子不吃就算了！”

　　　　这一盘甜点就放在萧陌手边，鸢尾现在胆子越发大了，离萧陌再近也不害怕，照样乐呵呵地吃它的喝它的。

　　　　桃夭回过神，见萧陌望着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真的挺好吃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萧陌对她真的比以前好多了。

　　　　萧陌的眼睛眯了眯，伸手给她夹了一个手边的糕点，薄唇仍旧微微抿着，他不笑的时候还是会显得很严肃：“在想什么？”

　　　　桃夭没有想过他会问，她的脸越来越红，头越埋越低，连说谎都说不出，终于鼓起勇气道：“我在想，我十五岁及笄礼一过就要回去了……”

　　　　萧陌不出声，只是望着她，等着她继续说。

　　　　“可是，我……我舍不得你……”桃夭头都快要低到胸口了，声音也轻的像蚊子在哼。

　　　　萧陌却突然勾唇笑了，他的脸色也有了些可疑的痕迹，口吻仍旧淡淡道：“那就别走。”

　　　　桃夭仍旧低着头，手中握着筷子把碗里那块糕点都快要戳得稀巴烂了，她低低道：“如果你陪我过十五岁生辰，我就不走……”

　　　　她心里忐忑极了，她怕萧陌又忽然翻脸，因为她实在是太得寸进尺了。

　　　　萧陌微微一愣，然而，很快，漆黑的凤目却染上一层明显的笑意来，他淡漠地答道：“好。”

　　　　桃夭惊讶地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对面男人那英俊无匹的面容，实在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她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你真的会陪我过十五岁生辰？”桃夭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萧陌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又敛眉吃饭，漫不经心地应道：“是。”

　　　　桃夭的脸更红了，心里却无比开心，她一直盼望着快快长大，一直想要把自己嫁给萧陌，等她过了十五岁生辰，她就真的长大了，多好，尤其是有萧陌在身边，他会陪着她过完生辰，会看着她长大成人……

　　　　小女孩的愿望多么简单，只要喜欢的人能答应她一个小小的请求就够了。

　　　　大着胆子，桃夭抬眼望了望萧陌，伸手替他夹了夹菜，紧张地看他的反应……萧陌抬头望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沉默地把菜吃了下去。

　　　　蜂鸟鸢尾吃得撑了，飞都飞不动，索性靠在萧陌的手腕上，发出小鸟弱弱的呻吟：“桃子，大坏蛋家里的饭真的太好吃了……好饱，好饱……”

　　　　桃夭瞅着鸢尾，又瞅瞅萧陌，伸手想把它拎过来，萧陌已经先下了手，他用两根手指倒拎着鸢尾的爪子，低沉的嗓音带着威胁：“再叫大坏蛋就把吃的都给我吐出来……”

　　　　鸢尾吓得哇哇大叫，一边挣扎一边道：“桃子！救我！桃子！我不想吐出来！大坏蛋太可怕了！”

　　　　萧陌望向桃夭，却见小女孩本来很惊愕，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鸢尾，你也有今天啊！哼，让你贪吃！哈哈哈！”

　　　　“桃子！你才是大坏蛋！大坏蛋！重色亲友！”鸢尾挣扎得更厉害了，忽地爪子上的力道一松，它头朝下栽在了桌面上，撞得头晕眼花，听见那个叫大坏蛋的男人凉凉地笑出来：“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

　　　　鸢尾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它怎么就会说话了呢？它刚刚说了什么让这个大坏蛋这么高兴？

　　　　桃夭见萧陌居然笑了，更是吃惊，可是萧陌笑起来真好看，那双凤目漆黑如墨，唇角微扬，连眉梢的那颗小痣都柔软起来，虽然没有三年前看起来温和，可是她已经很知足了。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到了年尾，除夕前一天，桃夭兴冲冲地告诉萧陌：“除夕之夜，一家团圆，你可以陪我去参加家宴么？”

　　　　西蜀王室的家宴，只有西陵家的儿女才能参加，萧陌陡然想起来，他现在的身份是西蜀驸马，小女孩未来的丈夫，可是，他是萧梁的世子，西陵蜀国的生死对头……

　　　　见男人眉头微蹙，桃夭咬咬唇，紧张地摆手道：“不行就算了！没有关系的，我可以跟父王说你不舒服，所以不能……”

　　　　“好。”萧陌蓦地打断她，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见小女孩犹疑地望着他，他又补充道：“我陪你去。”

　　　　桃夭满心欢喜，握着他的胳膊几乎雀跃地跳起来：“萧陌，谢谢你！谢谢你！”

　　　　厢房内暖意融融，萧陌微微侧目，恰好看到小女孩手腕上套着一串红色的珊瑚珠，随着她的动作跳动着，有些晃眼，随意地开口道：“这珊瑚珠很漂亮。”尤其映着她雪白的手腕，更加明艳动人。

　　　　哪知刚刚说完，小女孩马上松开他的胳膊，把那串珊瑚珠褪下来，郑重地递给他，灿烂地笑道：“这是宗政让人从南海带回来的，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他喜欢，她通通都愿意送给他……毫不犹豫。

　　　　萧陌无奈，刚想拒绝，却又想起了什么，接过来捏在手心里，淡淡问道：“你喜欢这样的链子？”

　　　　桃夭老老实实地回答：“宗政昨天让人送了好些好看的东西过来，只有这串珠子戴起来方便也挺好看的，所以，我就随便戴了啊。”

　　　　萧陌转过身，不由地勾起唇角，小女孩还太小了，这些首饰钗环的意义她还不懂，难为那个远在南海的纨绔子弟居然还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她。

　　　　袖中的大手稍稍用力，那串美丽的红珊瑚珠便碎成了一堆粉末。

　　　　一身白袍的男人在桌前坐下，漆黑的凤目望向小女孩，淡淡道：“你还小，不用戴什么首饰。”听起来，很是严肃。

　　　　桃夭乖乖点头：“哦。”

　　　　萧陌见她这么听话，不由地微微一笑，可是笑容很快又散去……除夕之夜的王室家宴，他还没有想好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


第106章

　第二天就是新年，今天晚上必须要回王宫赴家宴，静思妙赏一大早就在替桃夭挑选宴会上要穿的衣服，她本人却跑得不见了踪影。

　　　　半下午，桃夭兴高采烈地回来，蜂鸟鸢尾停在她的肩膀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桃子，桃子，刚刚吓死我了，一枝花差点就把我吃掉了！”

　　　　桃夭转头笑嘻嘻地弹了弹它的小脑袋：“不是还没吃么？让一枝花送信回无极山，它不生气才怪呢！”

　　　　“哼，谁让它翅膀长得那么大，飞得那么快，像我这样的小小鸟，还没有桃子的信纸大呢，当然不是我去送信……”鸢尾得意地扑扇着小翅膀。

　　　　桃夭无奈地摇头：“鸢尾，你真没出息，难怪你就只能做个小小鸟！”

　　　　哪里有鸟儿以自己的劣势为优势来自夸的呢？她刚刚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到处闲逛的一枝花，让它带了封信回无极山，让师父师兄不用替她担心，顺便祝他们新年快乐。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师父过新年，那些传言说她如果离了无极山就活不过十六岁，她才不信呢！

　　　　看看桃子女侠如今无病无灾的，要多快乐就有多快乐，怎么会活不过十六岁？

　　　　才跨过花园，踏上长廊，就见哑奴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正从另一头走过来，他的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兽，见了她，笑道：“公主，辛奴从林海送来了一只雪狐，祝公主平安快乐。”

　　　　桃夭忙凑过去看，毛绒绒的小狐狸眯着狭长的眼睛，慵懒地窝在哑奴怀里，动都懒得再动一下，桃夭伸手去摸了摸它雪白的毛，黑亮的眸子染满了惊喜的光：“我在无极山上住了那么久，从来就没有抓住过一只狐狸，它们太狡猾了！辛奴是怎么抓到的？而且，这小狐狸还这么乖。”

　　　　哑奴微笑，将小狐狸递给她，却把她肩头的鸢尾吓得扑棱棱飞走，缩在窗花上瑟瑟发抖，它那身羽毛也变了颜色，骂道：“桃子！桃子！你有了狐狸就忘了鸢尾！我怕狐狸！”

　　　　桃夭笑嘻嘻地接过小狐狸，转身对鸢尾哼道：“是你自己胆子小！没出息！小狐狸，你还没有名字吧，叫你什么好呢？我想想……”

　　　　桃夭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算了，我待会儿去问问萧陌，让他给你想个好听的名字吧！”

　　　　“桃子！桃子！你不要我了么？桃子大坏蛋！”鸢尾在她身后可怜地哇哇大叫。

　　　　哑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女孩高兴地走远，小女孩的快乐那么简单，不过是一只狐狸就能让她笑出来，他不自禁拿出怀中那块鲜红的血玉仔细地瞧着……

　　　　新年将至，每个人都在怀念自己的亲人和家乡，他的亲人在遥远的大漠敦煌，他的家乡如今已经落在了贼寇手上……

　　　　“哑奴！”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手中的血玉也出其不意地被一把夺了过去，哑奴条件反射般出手，两招便将那人打趴在地上，暴怒地抢过他手中的血玉，失控般喝道：“不准碰我的东西！”

　　　　那人着一身蓝色的锦袍，许是刚刚从马场练功回来，连御寒的披风都还没有系上，他的脸朝地，哀吟了一声道：“哑奴，你……”

　　　　哑奴清醒过来也大吃一惊，他再一次失去理智地把西蜀国的二皇子打趴在地上，每一次遇到他，他都这么地难以冷静。

　　　　正在思量如何是好，西陵禄已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肩膀和脖颈，“咝”了一声，尴尬地笑道：“哑奴，你下手可真重啊，一点情分都不留！不过是块血玉，你若是喜欢，我马上去挑更大更好看的给你送来！何必大惊小怪的呢？”

　　　　哑奴眉头蹙紧，冷冷道：“二殿下有心了，哑奴承受不起。”转身欲走。

　　　　西陵禄揉了揉摔得很痛的脸颊，跟上去，锲而不舍地问道：“哑奴，那块玉很重要？是你相好的送的？”

　　　　哑奴远山般淡静的星眸微微一闪，冷声道：“不用二殿下操心！”

　　　　“那，除夕夜宴之后，陪我喝酒怎么样？”西陵禄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漠，也一点皇子的架子都没有。

　　　　“哑奴要陪侍小公主，不能陪殿下喝酒了。”哑奴仍旧拒绝，本以为这下西陵禄再无话说，哪曾想他又上前一步，大方地笑道：“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今晚不行就明天，明天正好是新年！若新年还不行，就再往后推，反正我有很多时间，可以一直等下去，你总不会每天都很忙吧？”

　　　　“……”哑奴无话可说，索性不说，抬腿大步往前走……对，日子太寻常，人生太漫长，所以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等下去，总有一天会等到想等的那个人，会得到想要的那个东西，这是普通人的念想，没有任何错……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日子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漫无止境，它在某个寻常的早上或者下午突然终止……

　　　　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曾经的每一个寻常是多么幸福，你会后悔从前不曾好好珍惜。

　　　　捏紧袖中的血玉，哑奴脑中闪过那一身红衣……漫漫黄沙中唯一的、烂漫的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