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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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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马克刘将拳头震在几案上,茶杯也让他震得弹起来,“要是这说,我们就当仁不让嗬。彭哥,我这就安排去!”
彭伟伦没有接腔,却换了话头:“听说鲁俊逸回来了,有这事不?”
“彭哥,你提那个小人做啥?”
“请他喝杯酒。”
“请他喝酒?”马克刘愤愤地说,“彭哥,你……哪能不长个记性哩?那小子能有今朝,能攀上洋大人,能挣上洋钿,还不是靠彭哥提拔引荐?彭哥把他养大了,他这辰光翅膀硬了,竟连彭哥的货也上手抢哩!”
“呵呵呵,生意场上,没有抢与不抢的。”
“彭哥?”
“甭提这事吧。”彭伟伦摆下手,“地方由你安排,人嘛,就我仨。”
第七章 投奔鲁家,甫顺安更名换姓隐身世
十六浦码头上,烟雨蒙蒙。
一班开往日本的客轮,最后一批客人正在上船,有人站在船舷入口处大叫:“日本横滨,日本横滨,尚未登船的客人注意了,日本横滨,最后一刻钟,错过后悔莫及……”
陈炯眼里闪出一道亮光,但这亮光转瞬即逝。
挺举跑到售票窗口,问过价钱,急跑过来,将顺安扯到一边:“阿弟,身上还有多少铜钿?”
“我……”顺安后退一步,“没多少了。”
“没多少,是多少?”
“也就……你晓得的,就是那几块铜钿,临走时我姆妈塞给我了!”
“你翻看一下。”
顺安极不情愿地解开包袱,翻一会儿,摸出五块银元,还有几十个铜板:“雇船花去一块,路上又买些吃的,就剩这点儿了!”
“全都给我!”挺举伸手。
顺安迟疑一下,见挺举态度果决,只好递过去。
“刚刚好哩。”挺举略略一数,朝他笑笑,拿上洋钿,飞步跑到卖票窗口,不一会儿,拿着一张船票走过来。
“陈兄,快上船去!”挺举将票塞进陈炯手里。
“伍兄!”陈炯感动,紧握挺举之手,泪水出来,“我该哪能个谢你哩?”
“呵呵呵,”挺举抽出手,指向顺安,“你该谢我阿弟才是!”
陈炯扭过身,伸手:“甫兄,陈炯……谢你了!”
顺安心头五味杂陈,脸色泛青,出气甚粗,狠狠地白挺举一眼,呼哧呼哧地别过头去,不睬陈炯。
“甫兄,”陈炯略显尴尬,收回手,深深打一揖道,“请受陈炯一拜!甫兄赠银,陈炯记在心头,他日得志,陈炯必以十倍奉还!”
“受不起哩!”顺安这也扭过头来,略回一揖,冷冷说道,“你还是谢我阿哥吧!”
挺举笑笑,挽起陈炯之手,一直送他走到入口处,将所剩的最后几十块铜板一股脑儿塞他手中:“陈兄拿上,路上买只饼吃!”
陈炯接过铜板,泪水模糊。
汽笛鸣响。
“快上船吧!”挺举拍拍他的肩膀,将他用力一推,扬手道,“一路保重!”
陈炯一步三回头,登上舷梯。
不一会儿,舷梯收起,汽笛再次鸣响,火轮缓缓离岸。
望着江面上渐去渐远的客轮,挺举长长吁出一气。
毛毛雨依旧在下。
顺安黑沉着脸,一声不响地跟在挺举身后,走出码头,走在上海滩上处处陌生的烟雨里。见毛毛雨渐渐变成大雨点,挺举几步一蹿,躲进一处屋檐下。顺安亦跟过去。
在屋檐下站有多时,顺安终是憋不住了。
“唉,”顺安长叹一声,“我的好阿哥,人走了,总该阿弟说句话了吧?”
“你讲。”
“我晓得阿哥为人慷慨,可……你不该良莠不分,什么人都帮呀!这姓陈的——”顺安顿住。
“姓陈的怎么了?”
“他……他是革命党,是逆贼,是要遭千刀剐的呀!”
“阿弟,”挺举笑笑,“在阿哥眼里,这人不错,只是眼下落难了。人活世上,总会有个落难的辰光,对不?杨志不也卖过刀吗?”
“好吧,不讲党不党了,咱们就讲落难,”顺安顺着话头,就势譬解,“对落难人,我们是该帮,可帮人得分个境遇,是不?记得伍叔讲过一个故事,叫什么中山狼来着,里面有句话,‘落井以救人’,后面还有一句,叫什么来着?”
“不是落井,是从井,”挺举笑着接道,“从井以救人,解衣以活友,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
“对对对,”顺安迭声应道,“就是这个。你这讲讲,啥叫‘于彼计则得,其如就死地何?’”
“你来讲吧。”
“好吧,我来讲。”顺安声音激昂,“这句是说,从井救人,解衣活友,于对方是好事体,却把自己置于绝境。我敢说,那厮就是一只中山狼,脑后还长着反骨,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这辰光混成瘪三了,当然要在阿哥面前装孙子。”
“呵呵呵,”挺举笑了,“阿弟呀,你这是小瞧阿哥了。阿哥虽说是书呆子,却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傻。科场之路绝了,阿哥左思右想,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实业济世!来到上海滩,为的就是学做生意。生意哪能个学起呢?资助此人就是个开始!呵呵呵,阿弟,这可是阿哥做的第一桩生意嗬!”
“生意?”顺安怔了,“你这讲讲,你是哪能做这桩生意的?”
“我这做的是长线生意,”挺举又笑几声,半真半谐道,“做生意得先下本,是不?我本钱不够,这得借你的金鸡生蛋,是不?方才你也听到了,陈兄怎么讲?他日得志,必以十倍相偿!我赌上此人了,不出五年,此人必得志,阿哥必获十倍之利,再以五倍之利偿还阿弟,呵呵呵,阿哥里外都赚钱呢!”
“就他?”顺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语气不屑,“获利十倍?狗屁!我敢断定,我这点儿小本,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喽!”
“好好好,打狗就打狗吧,反正生意已经做实了。”挺举抬头看看天,“走吧,雨小了。天要黑哩,我们得抓紧赶路才是。”
“阿哥呀,”顺安揪牢刚才的话把子,“即使做生意,你也该量力而行吧。临出门时,姆妈也就塞给我这几块钱,说是防个万一。没想到,这个万一还没碰到,活命银子却让那浑小子坑去了。这不,天黑了,下着雨,你我这都身无分文,总不能……睡人家屋檐下吧。还有这肚子,咕咕咕咕,哪能叫得这般响哩?”
“呵呵呵,”挺举乐了,“阿弟呀,你只管放心,有阿哥一口吃的,就一定有阿弟半口。若是连阿哥也没得吃,阿弟随时可把阿哥咬碎吃了!”
“你……”顺安气得一跺脚,别过脸去。
“好了好了,阿弟少安毋躁,这就跟我去处地方,或可填饱肚子,睡张结实床哩。”
“去哪儿?”
挺举掏出一张名帖,顺安接过一看,问道:“西江路378号,这是啥地方?”
“街北鲁老板在上海的府宅。”
“啊?”顺安怔住,“你打算去他家?”
“是哩。”挺举苦笑一声,摊开两手,“阿哥欠他一屁股债呢。”
“你……这是去抵债?”顺安震惊了。
“不晓得呢,”挺举扯他一把,走出屋檐,“你想介许多做啥?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我们这已进山了。”
顺安长吸一气,硬起头皮跟挺举走有半个时辰,一路问到鲁宅。就在望见大门时,顺安的步子慢下来,又走几步,说死不肯挪了。
“阿弟?”挺举顿住步子。
“阿哥,我……”顺安迟疑一下,“我思来想去,决定不去鲁家了。”
“不去鲁家,你去哪儿?”
“哪儿都成。介大个上海,还能没我去处?”
“阿弟?”挺举见他动真的,也急起来,回走几步,在他身边站定。
“阿哥,我……这就走了。”顺安转个身,沿来路缓缓走回。
“阿弟,”挺举追上两步,扯住他道,“你哪能说风就是雨哩?你看,天已黑定了,我们……先得有个容身之所啊。”
“阿哥,”顺安语气决绝,“我不想在鲁家容身。你去是为还账,我去为什么?我不欠他姓鲁的一文钱,我不想去看他姓鲁的脸色,我不想再看到那个小夜叉,我更不想去做他人的家奴。我是我,你是你。我晓得你已打定主意了,我不勉强你,也请你不要勉强我,你我兄弟……就此作别。”略一拱手,甩开大步扬长而去。
挺举追前几步,又喊几声,不料越喊顺安跑得越快,挺举追有两个街区,一不留神,人就整个儿不见了。挺举轻叹一声,只好返身走向鲁家。
天色昏黑,雨仍在下。
挺举走近大门,门房里露出一个光头圆脑袋:“寻啥人?”
挺举打一揖道:“鲁老板。”
“你是——”光头上的两只眼珠子上下打量他。
“我叫伍挺举,打宁波来,有事体寻鲁老板。”
两只眼珠子定在他的一身孝服上,眉头皱起:“是寻老爷呀,还没回来呢,你明天再来。”
“这……”挺举急了,“我有事体!”
光头一歪:“你和老爷——啥关系?”
“是我鲁叔。”
听到“叔”字,光头“哦”出一声,吱呀开门,走近挺举,将他又是一番打量。正审视间,碧瑶和秋红并膀从街上回来,秋红撑着一把洋伞,许是伞小的缘故,秋红的头发都淋湿了。
“小姐,”光头叫道,“这小伙子从老家来,说是要寻老爷,还管老爷叫鲁叔哩。”
碧瑶瞟挺举一眼,不由想到那只手镯,长头发一甩,哼出一声:“这个人呀,不认识哩!”一扭头,故意扭起腰肢,趾高气扬地与秋红走进院子。
“伍先生,”光头瞥一眼挺举,语气变了,“没什么好讲的,请走人吧。”拍打几下衣服,扭动矮胖身材回到门房,再次探出光头,“明朝若来,记住换身衣裳,免得我这地方晦气!”
吃顿闭门羹就不说了,光头这又羞辱他的孝服,挺举忍无可忍,本欲理论几句,话到口边又强自忍下,呼呼粗喘几声,一扭身,大踏步离去。
夜深了。
细雨仍在下,行人越来越少,街坊两边的灯光渐次熄灭,到处黑乎乎的,放眼望去,只有零星几家亮光。
顺安脚步匆匆,闷头直往前走。
顺安想到一个去处——四明公所。在老家时他听闯荡过上海滩的人讲过,上海有个四明公所,那是宁波人的家,无论是谁,只要日子混不下去,就可到此处寻求庇护。
顺安连问几人,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一路走去。但上海的街道跟牛湾镇的大不相同,多数不是直的,走向也不正。顺安绕来绕去,绕有一个多时辰,仍然没见到四明公所的影子。
顺安渐渐感受到恐惧,开始后悔离开挺举。
“要是阿哥在就好了。”顺安自忖道,“唉,都怪我一时意气用事,非要跟姓鲁的争那口气做啥?”
衣服湿透了,肚子早先还在咕咕抗议,这阵儿似乎泄气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不知不觉中,顺安发现自己来到十字街口。正在徘徊,雨中一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照头走来。
顺安凑过去,躬身揖道:“先生,请问四明公所哪能个走法?”
那人盯他一眼,向前指路:“向前走,见街道向右拐,再见街道向右拐,连拐三次,这就到了。”
顺安谢过,也没细想,沿着他指的方向大步走去。
望着顺安走远,那人急到街边,在一处屋檐下停下。
屋檐下候着的竟是章虎诸人。原来,抢劫鲁家不成,他们一把火烧掉伍家后,害怕官府追查,不敢再在宁波地界上混,就又跟章虎闯到这上海滩了。
章虎来过上海滩,晓得上海滩的厉害。因而,到上海后,章虎没让手下轻易出手,只让他们白天晚上散在各条街上转悠,弄清楚各街的情势。这日晚上,也是冤家路窄,他们偏就遇到了问路的顺安。
戴蓑衣的人是阿黄。
“章哥,”阿黄解下蓑衣和斗笠,交给章虎,低声道,“真是邪了,你猜那人是谁?是甫家那小子,阿哥的吴军师。”
“什么狗屁军师,”阿青恨道,“一见这小子我就来气。阿哥,就做他的活吧,他身上那个包袱不错,不定有啥宝物哩!”
章虎凝住眉头,动作缓缓地披上阿黄递过来的蓑衣和斗笠。
“阿哥,”阿青催道,“快点发话呀!再迟下去,那小子就走脱了!”
“他走不脱,”阿黄嘻嘻笑道,“我敢保证,过不了一刻,他就又乖乖地转回来了。”
“阿哥,”阿青这也定下心了,对章虎道,“我们来到此地,迄今未做一宗生意,坐吃山空了,就拿这家伙祭祭牙。”
“嗯,”阿黄附和道,“阿青哥讲的是,要让这小子晓得,上海滩不是谁想闯就能闯的。”
“好吧,”章虎这也作出决断,“既然你俩实意想做这小子,就遂你们的意。此地是洋泾浜,这两条街是斧头帮与镰刀帮的分界处,两个帮都是马蜂窝,谁家也惹不得。好歹此地是分界线,你们把活做利索些,想也不会出事。”
“阿哥放心,收拾这小子,没问题。”阿青答应一声,低声布置。
果然,顺安如阿黄所言又绕回来,站在十字路口挠头纳闷。
纳会儿闷,顺安沿住一条街径直走去。阿青几人猫起腰,小跑步跟上。顺安听到后面脚步声响,刚要回头,就被人扑倒在地。阿青撸掉他的包袱,返身就跑。
顺安懵了。待反应过来,阿青几人已经跑远。
顺安真正急了,在后狂追:“还我包袱!快来人哪!有人抢劫了!快抓劫匪呀——”
见顺安追得急,阿青来气了,干脆与几人返身回来,将顺安按倒在地,一顿饱揍。正打得解劲,一条黑影飞至,一顿拳脚,将众阿飞打得东倒西歪,落荒而逃。
顺安翻身爬起:“我的包袱……”
那道黑影飞身追去,不一会儿,提个包袱回来,朝他身上一扔:“喂,愣小子,是这个不?”
顺安抱住包袱,不由分说,伏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谢大恩人,谢谢大恩人了!”
大恩人竟是葛荔。
听到声音,葛荔觉得耳熟,凑近一看,认出来了:“咦,没想到是你嗬!”
顺安听她讲得这般亲热,也是怔了:“小……小姐?”
“嘿嘿,”葛荔叉起腰,“这个天下倒是小哩!”
“你是——”顺安爬起来,盯住她看。夜色苍茫,加之顺安对葛荔并不真熟,愣是没认出来。
“你的朋友哩?”葛荔歪着头问道。
“朋友?哪个朋友?”
“就是那个姓伍的,伍挺举。你俩不是形影不离吗?”
顺安这才想起来,惊喜道:“想起来了,你就是在失火辰光救我阿哥的那个人,他总是向我讲起你哩!”
“讲我啥了?”
“讲你是个奇女子,佩服得紧哩。”
“嘻嘻嘻,你这讲讲,他是哪能个佩服我的?”
“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你得问我阿哥去。”
“他在哪儿?”
“我们一道来上海的,他……去鲁老板家了。”
“你为何不去?”
“我……”
“嘻嘻,”葛荔一拍脑门,“我晓得你为啥不去了。大半夜的,你在此地转悠啥哩?”
“我想去四明公所,问了人,说是没多远就到了。可转悠老半天,仍旧没到,想是迷路了,急死人哩。”
“好吧,你跟我走。”
葛荔引着顺安,连拐几个街道,在一片松柏葱郁的地方停下,指着紧闭的大门道:“此地就是。”
“小姐,”顺安住脚,“我该哪能称呼你哩?”
“在小姐前面加个大字即可。”
“大小姐?”顺安略是一怔,鞠躬道,“在下谢过大小姐!”
“告辞了!”葛荔回过一礼,飞身而去。
顺安望着她的背影感叹一番,返身敲门。
大门吱呀一声闪开一道细缝,一个老人揉眼嘟哝:“又来人呀,还让人睡不?”
“老阿叔,”顺安拱手打揖,“晚辈是宁波人,刚从老家来,没地方落脚了,这想寻个歇处。”
“晓得。”老人看他一眼,把门打开,“凡是到此地寻安身的,没有不是宁波人。进来吧。”顾自头前走去。
老人引顺安绕来弯去,走到一个大房子后面,指着一个门道:“小伙子,其他地方住满了,就剩这间屋子。靠墙有不少长箱子,睡到箱子上不潮。此地蚊子多,你得将就一下。”
“多谢老阿叔!”顺安深鞠一躬。
“做个好梦。”老人转过身,一摇一晃地原路返回。
顺安长吁一气,打量屋子。没有灯,黑乎乎的。顺安放下包袱,顺墙摸去,果然摸到一只大木箱子,遂放下包袱,顺箱摸去,真还挺长。
“嗬,真是好床啊!”顺安将包袱枕在头下,舒服地躺在上面。
屋子里漆黑而静寂,只有外面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顺安躺下没多久,蚊子的嗡嗡声就过来了。顺安啪啪连打几下,蚊子却越打越多。
“娘稀屁,”顺安听得心里烦躁,骂道,“嗡嗡嗡,嗡嗡嗡,再嗡打你个啪啪啪,再拿艾草薰死你!”话音落处,啪啪啪啪又是几声脆响。
地下突然飘出一个嗡嗡的声音:“没有用的!”
声音过于陡然,似乎就在他身边。
顺安毛孔一紧,汗毛竖起。
声音没了。
四周静寂无声,连蚊子的嗡嗡声也似乎不见了。顺安压住心跳,又候一时,方才稳住心神,打眼望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怪了,”顺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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