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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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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刘秀一眼,懒得和他说话,冒着暑热疾步往前走。
  他紧随其后,低笑道:“回去多给你喝半碗酸梅汤。”
  郭圣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他这是在奖励她?
  她是三岁还是五岁?拿吃的喝的哄?
  酸梅汤是炎炎盛夏里唯一能拯救她的了,结果他倒好,见她一口气喝了一罐酸梅汤就大惊小怪地说什么这是凉的喝多了不好,硬是规定她每天只能喝半碗。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好为吃喝当着一屋子侍女家人子的面和他争执?
  自然是微微一笑,不发一言。
  没过两日,母亲也不知道从谁嘴里听说的,还和她夸他:“这大一点就是好,知道关心人。”
  见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母亲拿手指头治戳她:“你就知道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是没见过好些年纪相仿的夫妻中,那做夫君的就跟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做这样人的妻子,一辈子都有操不完的心。你就知点足吧——”
  嗯,知足。
  她也想知足。
  可人性贪婪,哪有什么知足可言?
  不过是望而不得后克制再克制罢了。
  一旦沉沦,就会要求更多,永远也没有满意的时候。
  无情心狠莫过帝王,前世时他已不再爱她,连后位都要替那个亏欠许久的“她”讨回去。却也没有处死她,那她是不是该庆幸劫后余生而感到知足呢?
  她没有。
  她永远不会。
  她深吸了口气,脚下放快。
  他见她默然,又低声补了句“乖”。
  她这次是浑身都僵了一下。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有自作多情的一面呢?
  她是听他的话吗?
  她不过是想到再过段时间,刘秀就要带她回邯郸去了,况儿也要一起走。
  母亲舍不得家,一早就说了要留在真定。
  再见还不知道会是何时呢?
  如今能在母亲膝下承欢,该多加珍惜。
  她嘴边扬起笑来,脚步轻快地进了锦棠院。
  母亲见她来了,便笑道:“今天着实是热,午后时热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半丝风都不过了。
  桐儿和秀儿快坐下喝杯热茶消暑。”
  说话间,郭况也进来了。
  母亲见人齐了,便叫用膳。
  郭圣通胃口不好,看着食案上的鸡鸭鱼肉只觉得油腻的慌,往常喜欢的椒醋鲜虾、红焖羊肉、鲜蛏萝卜丝羹都没动筷子,就着清炒菘菜吃了半碗饭,又用了大半碗酸笋老鸭汤便撂了筷子要净手漱口。
  母亲知道她苦夏,也不多劝。
  略饿一饿,清清火也好。
  用过晚膳后,又坐了会,眼看暮色渐沉,郭圣通和刘秀便起身回去。
  卷来的风中有了些清凉味道,回去的路上郭圣通走得慢了些。
  回到漆里舍后,刘秀果叫人端来了半碗酸梅汤。
  郭圣通一口气噎在胸间,只恨不得端起来扬在他脸上。
  但想想,她还是咕咚咕咚喝了。
  等着搁碗时,瞧着刘秀唇边那淡笑,她又失悔起来,恨恨地站起身来,说困了要去盥洗。
  刘秀拉住她:“刚吃完饭没多久,消食过后再去。”
  她只得耐着性子在庭中踱了两刻钟,才终于可以去洗漱躺下。
  刘秀这几日都有事,白日里不是见人就是写写画画,常常忙到深夜。
  郭圣通倒是有心掺和一脚,但转念一想又实在太过急切。
  刘秀说喜欢她,这月余来看确实也像那么回事,可谁知道刘秀说的喜欢里面包不包括信任呢?
  与其直接在刘秀身边影响他,走她之前走的夫人路线不也挺成功的吗?
  在刘秀回来后,由她牵头,留守在真定的诸将夫人又聚了几回。
  刘氏想明白之后,大概是不再存着把贾复气到和她和离的念头了,也开始努力地融入众人。
  用她的话来说,“父母亲人是没有了,总该有几个朋友吧。”
  她既诚心相交,又尽量改正刻薄尖酸的习惯,几次下来诸将夫人也知道她人并不坏。
  孙氏、曾氏、易氏、成氏这些年纪大得足可以做刘氏长辈的自是不会和她计较旧账,年纪小些的如徐氏、林氏也是洒脱爽朗性子。
  一来二去地,刘氏也有了能说话的人,性子也明媚了许多。
  说来说去,她这别扭性子都是她父母害得。
  明明是亲生父母,却都不曾真正关爱过她。到最后,还要拿这场生恩逼迫着她放弃情郎另嫁。
  好在上天还算宽厚,贾复是个真心疼爱她的。
  在这尘世中,她也算有个亲人了。
  往后再有了自己的骨血,刘氏所有的伤痛终将会被温情治愈。
  郭圣通这么一想,倒真是忍不住羡慕她。
  先苦后甜,实在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她窝在被子里,阖上双眼,放空思绪,很快便睡着了。
  睡到半夜时,她猛地自梦中惊醒。
  梦里,刘秀笑着走进来,问她孩子乖不乖?有没有踢他?
  又回身对跟着的四个孩子叫他们给她问安。
  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望着一屋子笑盈盈的目光,五个?
  她以后要生五个孩子?
  那这是不是说最少有十年的时间她都在怀孕生孩子然后养孩子?
  这人生也太恐怖了吧!
  把她吓得都来不及说话,就从梦中惊醒。
  身侧还是空荡荡的,几时了?
  刘秀还没来睡吗?
  她撩开帐幔下了地,银白的月光漫上她的脚背,莫名竟有些发凉。
  也不知是不是这么一想,她倒真觉得有点冷了。
  她伸手往衣架上去取过褙子披上,往外间走去。
  橘黄色的光影下,刘秀蹙眉跪坐在案前,似是在认真思量着什么,不时提笔写上一句什么。

  ☆、第两百零三章 封王

  忽听得有细微声响传来,回头一看是郭圣通就起来了,便笑看过去:“晚上不才喝了一碗汤吗?”
  郭圣通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新婚时她喝汤喝多了被憋醒的尴尬事,当即狠瞪了他一眼,“才没有呢,我是看你这么晚还没来睡,过来看看。”
  他笑笑,也不和她争辩,“饿吗?我这有点心,刚送来的,就着清茶吃几块很是不错。”
  她摇头,“我不饿。”
  他便招她过来坐下,“既起来了,便等会我再一块睡吧。”
  说话间,他把一叠已经理好的帛书递给她看:“很无聊,但这也没有书可以看,拿着打发打发时间吧。”
  啊?
  还不等她铺垫计划一下,就这么把密报什么的当垃圾一样堆给她?
  郭圣通忽地有种挫败感,太轻松获得的挫败感。
  但是她才不会假惺惺地说什么我不要,她按捺住心下微微的激动,信手拿起了最上面的帛书。
  前世的她,想必是没机会了解这些的。
  不过,那时的她,想必也是毫不关心的。
  郭圣通垂下眼帘来,一行一行仔细地看起来。
  刘秀见她乖顺,便转过身去继续思量。
  这叠帛书郭圣通足足看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仔细归纳下来无外乎内政外事。
  内若不平,再风光也不过是个架子。
  是以,她粗略地分出内政后便先认真琢磨起内政来了。
  河北之地辽阔,王昌虽死,但仍有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十五军各自为王流散着。
  这十五个势力加起来只怕有数百万人,委实吓人,但好在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力量。
  而这其中以其中以东山荒秃﹑上淮况的铜马军最为强大﹐若平河北,比先击之。
  刘秀因此拜吴汉、耿弇为大将军,持节发幽州十郡突骑以击铜马。
  幽州牧苗曾是刘玄心腹,吴汉怕他闻讯后暗中作梗,不许诸郡应调,便写信来问,若事不可为,可否先斩后奏。
  刘秀只回了他一个字:可。
  这是真要和刘玄撕破脸皮啊。
  苗曾一死,刘玄就是个傻子也猜得到是刘秀杀的啊。
  她忍不住低声问道:“倘若那苗曾真不从,吴汉真会杀他吗?”
  刘秀点头,“会。”
  她也跟着点头,“心善面软可是要不得的,也唯有这般血淋淋的震慑,才能成事。”
  她这话一落地,刘秀便偏过头来看她,只看得她心中发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你倒是和邓禹见解一致,他也说不杀鸡儆猴,幽州十郡要和我们挑毛病找事的绝对不在少数。
  他因此向我建言拜吴汉为大将军,说他勇鸷有智谋,诸将鲜能及之。”
  她心道,邓禹的影响力果然大,倘若他能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也就好了。
  高祖时,吕后不就幸得张良相助吗?
  可邓禹放着刘秀不抱紧,怎么会来助她?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她和吕后虽都会成为开国之后,但委实差的太多。
  她私下以为,以吕后治国成就,便是称帝也无妨的。
  只不过,就连吕后自个儿都不敢迈出这一步,她也只能是心底想想为其抱憾。
  也不知这天下何时能出个女帝?
  她轻轻摇头,展开了手中下一卷帛书。
  才不过看了两眼,她脸上就漫起笑来。
  远远还没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刘玄就自觉天下已经大一统,把政事托付给赵萌,成日里只顾着宠爱嫔妃饮酒作乐。
  好了,这下,现世报到了。
  梁王刘永在睢阳县擅权行令,公孙述在巴蜀自称为王,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号楚黎王,张步在琅邪郡起兵,董宪在东海郡起兵,延岑在汉中起兵,田戎在夷陵起兵,这些人割据一方,再不称臣。
  也不知道刘玄知道这消息时,脸上有没有精彩纷呈?
  不,大概是没有的。
  下面人为了欺瞒他定然回他些编造好的捷报来哄他开心。
  说来也真是可笑,都说上位者耳目清明,可其实站得越高听到的越多,就越不容易做出明智的判断。
  因为,人人都只说他们想说的,人人也只听他们想听的。
  大前天时,尚书令府上传来丧信。
  范氏死了。
  也不知道她死前时是不是恨她恨的不行,也不知道如今赵曼薇是不是哭得眼睛通红在骂她。
  郭圣通想,她们即便再不通医理,但未必就看不出范氏已然是病入膏肓。
  扁鹊那般厉害人物,千百年来不也就只出了一个吗?
  其后名医,谁敢说句能与之比肩?何况郭圣通这个连名医都算不上的。
  她们难道心底就不知道她说救不得是真的吗?
  应该是知道的。
  只不过那不是她们想听到的话,所以她们认定了她试一试也是有希望的。
  郭圣通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这下心底是真涌起了挫败感。
  她以为她知道刘秀必胜就是占住了先机,所以打着预先丰满羽翼的想法。
  可世事难料,哪会如此从人心意呢?
  她非但没有帮上忙,反而叫刘秀和谢躬结仇。
  这给了她一个教训:千万不要觉得重生一世,凡事就会顺利起来。
  倘若会,前世她就该是胜利者了。
  又过了五日,有军报快马送来。
  吴汉领轻骑二十余人到苗曾驻地无终城去求见,苗曾见其人少遂放松了警惕出城迎之。
  吴汉趁其不备,一刀斩于身前。
  无终城乱,苗曾所部群龙无首,吴汉顺势接管了其部兵马。
  幽州各郡闻信惊恐,再无不敢从者,吴汉顺利征集到了各郡最为精良的全部突骑莫南下。
  紧随其后随来的是更始帝刘玄的旨意,他绝口不提苗曾的死,任谢躬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全面接管刘秀在河北的势力。
  而对刘秀的安排是封其为萧王,罢兵回长安。
  是日,天色昏暗,黑云压顶。
  尚是午后,便阴沉得好似迟暮之时。
  未过片刻,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静默的厅堂内立时有些嘈杂起来,被刘玄派来传旨的黄门笑眯眯地催刘秀接旨:“萧王——”
  刘秀缓缓站起身来,双眸幽深,见不出喜怒波动。
  他躬身拜道:“河北未平,有负陛下重托,还请恕臣无法就征。”
  说罢,他大步而去,把目瞪口呆,惊骇莫名的黄门就那么撇在了身后。

  ☆、第两百零四章 点痣

  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
  漫天黑沉沉的乌云把苍穹压得极低,叫人心下有种喘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廊下已经提前燃上了挂灯,橘黄色的光影漫下来,愈发显得庭中昏暗。
  郭圣通站在廊下等刘秀。
  瓢泼大雨暴躁地击打在庭院中,狂风漫卷过来的水雾浇湿了她的裙角。
  她看着庭中和暴风雨撕扯的石榴树,忽地担忧起了那满满一荷塘清丽的荷花。
  “轰隆隆……”
  一声惊雷滚过,而后哗啦几道闪电炸得天地间异常明亮。
  常夏怕她害怕,和羽年紧紧围在她身边。
  郭圣通很想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能被人永远当成孩子看待,也是一种福气不是吗?
  瓢泼大雨中,羽年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您说那天使是来干什么?”
  郭圣通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看向雨帘,轻声道:“我只肯定,他是不会接旨的。”
  王昌既死,刘玄怎么还能指望站住脚的刘秀对他俯首称臣呢?
  真当杀兄之仇是闹着玩的吗?
  拿忠君大义压他?
  别闹了好吗?
  你是一统了天下还是血统高贵纯正?
  认真计较起来,刘秀是高祖九世孙,可比你这个自称的汉室皇裔更有资格逐鹿中原不是?
  她的声音极低,在滂泼大雨中实在听不真切,羽年正要再问一遍,刘秀出来了。
  他面容沉静,脚步平稳,黝黑深邃的双眸中有冰冷的风暴在凝结。
  羽年一凛,不敢再问。
  郭圣通不惧他的冷意,笑着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我都饿了,快回去吧。”
  他唇角微弯,眸中洋溢起暖意来。
  “都不想问我什么吗?”
  她摇头,“有什么好问的?”
  她那副小事而已的样子逗笑了他,他笑笑,和她疾步回了漆里舍中。
  一进到内室中,嘈杂的雨声立时去了大半。
  他催她去洗热水澡:“洗个澡,再换身衣裳,出来吃顿热乎乎的古董羹,好出身汗。”
  “……”
  母亲说的没错,她这嫁的哪是夫君啊?
  明明是管头管脚的长辈啊!
  等等——
  他字文叔,文……叔……
  叔叔……
  嗯,取得很好。
  她抿嘴忍住笑,跺着脚跑进了后面的浴池。
  刘秀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低头打量了自己半晌,又趁着屋里没人凑到铜镜前反复看了看。
  他确定他脸上没墨点,冠也没有戴反啊。
  这小丫头在笑什么啊?
  说到这个,他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起来。
  这些天他晚睡早起,和她的作息都快错开了。
  前天她都歇过午了,他才睡下。
  大抵午后漫长,她读了两卷书后实在无聊,便提了笔来给他点了个美人痣。
  过后她又给忘了,等着他黄昏时起身时叫人进来时,侍女们一个接一个目露愕然而后掩嘴偷笑。
  他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还是常夏进来呵斥她们:“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捧水来给君候净面。”
  恰在此时,郭圣通走了进来。
  她倒好,先是一楞,而后笑的花枝乱颤。
  “我……我我……忘了……”
  她取了铜镜来递给他,他往里一看终于明白了她们在笑什么。
  他脸一沉,她也不怕,笑着道:“你生的比我还好,点美人痣又不丑,就别生气了。”
  从他生的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甚至有些族里的伯母婶婶见他脾性好常逗她说他该去投女胎。
  这样的话听多了,委实叫人心中窝火。
  但不知为何,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不刺耳。
  他不禁失笑,这是喜欢一个人就哪都看她顺眼吗?
  见他一笑,她又缠上来:“我给你更衣赔罪,就别生气了。”
  新婚后分别的数月中,她只给他来了两封书信。
  他此次回来,心中不是不忐忑的。
  他们年纪本就相差的大,又是政治联姻,她本就不太愿意,他很怕他们的隔阂日渐扩大。
  这月余相处下来,他们慢慢熟稔起来,话多了起来,对彼此之间也更了解了。
  他爱慕她,起于蓦然心悸。
  因为不得,愈发深刻。
  因缘巧合下,终于得以梦想成真后。
  他发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每走近她一步,他都能看到她不同的一面,带给他一次又一次惊喜。
  能有几个长于珠玉绮罗中的女子肯屈尊服侍夫君更衣?
  在她们看来,那是侍女的事。
  更别说如珠如宝长大的郭圣通,何须做这些来讨好人?
  但她肯,而且神色自如,就像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笑着受了,说不出来不用劳烦夫人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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