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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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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桐儿……”
  耳边传来急切的呼唤。
  她惴惴然地自梦中醒转过来,正对上刘秀关切的眼眸。
  她长出了一口气来缓和激烈的心跳,而后出自本能地摇头。
  这梦太长太真,但她想她现在应该是回到现实中了吧?
  毕竟,前世的她此时早已失宠。
  “做噩梦了吗?桐儿。”他搂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
  她身心俱疲,没有心思编造一个恐怖的梦境,只含糊其辞应付了两句,便坐起了身子来。
  “我饿了,你饿吗?”
  刘秀也坐起身来:“想吃什么?”
  郭圣通想了想:“汤饼吧,大冬天的没有比吃碗热汤饼更好的了。
  用乌鸡汤下,卧个荷包蛋,再下把菘菜。”
  寒冬腊月的,新鲜蔬菜都是官园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催生的。
  比之春夏自然生长的,味道自然是要差点。
  就连刘康都摇头叹息,说缺食材之本味。
  可汤面里不下点小青菜,实在是少了点什么。
  刘秀理解不了少了什么,但现下他也随波逐流:“行,朕也要一份跟你一样的。”
  他拉过被把郭圣通团团围紧,穿上鞋下了地:“还得要一会呢,等快好了再下地吧。”
  他走后,郭圣通便果真呆呆地枯坐着。
  她想弄清楚前世的一切,但如今更重要的是明年二月会不会发生日食?
  今年春天是侥幸逃过了,可明年呢?
  连着两次天降异象都能逃过?
  她不认为能如此好运。
  而一旦日食,哪怕只有一次,也会让豪强巨富们抓住把柄!
  天子,天子——
  既为天之子,如何能不顺应天意?
  她无法想象那时情景。
  她闭了闭眼,把脸埋向被中。
  一阵脚步声响起。
  刘秀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端着托盘的青素。
  她忙收敛心神,掀开被子下地。
  汤饼是把和好的面团托在手里撕成片下锅煮熟。
  郭圣通自小就爱吃汤饼,因着这个齐越宝还练就了一手绝活,他的面片能薄如纸。
  可卫国还是不满意,她前段时间撅着嘴问郭圣通:“不能细一点吧?这样会更方便吃一点。”
  郭圣通笑:“汤饼汤饼,自然得像饼一点。”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母女俩说过就算,都没当回事,却叫青素上了心,特意去了趟少府问齐越宝能不能把汤饼做成细长条的?
  齐越宝自然是一拍手连声说能。
  他一头扎进厨房,反复和面拉面。
  他先用鸡蛋调和用细绢筛过的面,再揉搓如箸著大,一尺一断,盘中盛水浸。
  宜以手临铛上,揉搓令薄如韭叶,逐沸煮。
  这样一碗全新的汤饼端上食案,立刻就征服了所有人。
  孩子们喜欢不用再一片一片夹着吃,而是一筷子一筷子往里送的感觉。
  刘秀喜欢它筋道的口感,而郭圣通喜欢它更能吸收汤味。
  鸡汤澄清,椭圆的荷包蛋,白葱花,绿香菜末……
  还有酱牛肉、拌海带丝、拌金针菇三样小菜。
  浓郁的香气氤氲开来,郭圣通吸了口气,由衷的笑意漫上她的嘴角。
  面食好克化,因此母亲在她小时候总是给她吃各种面食,
  而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最能叫人心情愉悦。
  她执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一碗热汤饼下肚,浑身都舒服起来。
  刘秀陪着她又在殿中踱步一刻钟消食后,两人才重新洗漱躺下。
  “还怕吗?”刘秀问她。
  她失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还能被个噩梦搅得睡不着?”
  可话是这么说,等刘秀迅速睡熟后,她望着帐子顶许久无法入睡。
  她知道日食就在明年二月,可又有什么用?
  她能阻止日食吗?
  不能。
  对刘秀说吗?
  更不能。
  没有人能改变天象。
  她只能尽力争取民心。
  ******
  正月十五元宵夜,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
  郭圣通凭栏远眺,但见宫门前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蔚为壮观。
  卫国拉了拉她的衣袖,奶声奶气地问她:“母后,为什么今天才放花灯?”
  郭圣通俯身摸了摸她的头:“因为今天是元宵啊。”
  刘秀笑着抱起唯一的掌上明珠,和她说起元宵的起源:“孝文帝为庆祝绛侯周勃在正月十五这天平定了诸吕之乱,便于每年的正月十五大肆庆祝。
  正月即元月,夜即宵,正月十五便为元宵节了。”
  卫国年纪虽小,但聪慧非常,她抱住刘秀的脖子,“就和去年郡国大姓们叛乱一样吗?”
  刘秀点点头,她便又问:“那诸吕叛乱是怎么回事呢?“
  郭圣通接过话来笑道:“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以后叫你大哥慢慢说给你听吧。”
  卫国噢了一声,语出惊人:“其实大哥不说我也知道大概怎么回事。”
  她见刘秀和郭圣通一起望向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就好像吃螃蟹,母后最多只许我吃一个,可我不满足,还想再吃。
  那就只能抢母后的那一只了,而这会让母后很不高兴。”
  她顿了顿,懊恼起来:“这个比喻还是不恰当,但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刘秀不禁莞尔,同时心下又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卫国是个公主,“对,就是这么个意思,贪婪催生了不必要的欲望,而这终将酝酿成灾难。”
  卫国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真听懂了还是单纯附和。
  这副小大人的样子让连日来为日食忧心忡忡的郭圣通终于也笑了出来,她伸手摸了摸卫国的脸:“遏制住欲望是一生的修行。”
  卫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放烟火了。
  先是一处,继而千百处齐放。
  炫丽的烟火照亮了天空,带给人愉悦的视觉体验。
  就在众人都沉浸在烟火的美丽中,卫国忽地轻声问刘秀:“父皇,绛侯的下场好吗?”
  郭圣通愣了愣。
  刘秀也愣了愣。
  这孩子问的问题总是这么正中要害。
  诸吕之乱后,众臣议迎立新帝的问题时,有人提议立齐王,但大臣们纷纷反对:“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今齐王母家驷,驷钧,恶人也。即立齐王,则复为吕氏。”
  又欲立淮南王,以为少,母家又恶。
  而文帝早有仁厚名声,其生母薄太后又不得宠,于是乃曰:“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且立长故顺,以仁孝闻於天下,便。”
  文帝即位后,因绛侯周勃在平乱中功劳最大,便以其为右丞相,赐金五千斤,食邑万户。
  绛侯周勃质厚敦笃,自忖是开国功臣又一力拥立了文帝,在文帝面前总不自觉摆出长辈的谱来。
  而文帝待之以礼,起立迎之,目送离去。
  时日一久,朝臣们纷纷劝诫起文帝,以为文帝身为君主不该待臣子如此重礼。
  周勃的属下也向他进言:“君既诛诸吕,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赏,处尊位,以宠,久之即祸及身矣。”
  周勃因此而自危,乃谢请归相印。
  文帝许之。
  丞相陈平卒后,文帝重新启用周勃为丞相。
  可这不过是逼于无奈——周勃威望太高。
  于是,仅仅十个月后,文帝以让周勃带头归封国。
  彼时,诸多列侯居住在长安。
  生活奢靡,攀比无度。
  文帝因此下诏令列侯就国,但许多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留在长安。
  文帝大怒,免周勃丞相之职来以此表明决心。
  诏曰:“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
  文帝的不满已是如此外露,周勃为此不安,在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
  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下廷尉。
  廷尉下其事长安,逮捕勃治之。
  周勃恐,不知置辞。
  吏稍侵辱之。
  勃以千金与狱吏,狱吏乃书牍背示之,曰“以公主为证”。
  公主者,孝文帝女也,勃太子胜之尚之,故狱吏教引为证。
  勃之益封受赐,尽以予薄昭。
  及系急,薄昭为言薄太后,太后亦以为无反事。
  文帝朝,太后以冒絮提文帝,曰:“绛侯绾皇帝玺,将兵於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
  文帝既见绛侯狱辞,乃谢曰:“吏事方验而出之。”
  於是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
  绛侯既出,曰:“吾尝将百万军,然安知狱吏之贵乎?”
  如此重臣,尚且免不了被猜疑被镇压。
  若不是文帝宽厚,周勃恐怕真免不了一死。
  毕竟周勃次子——周亚夫,堂堂的一代名将便死在了景帝手中。
  原因仅仅是因为周亚夫功高盖主且为人傲慢,景帝恐给太子刘彻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刘秀没有想到小女儿的关注点会在这,他想一般的小女孩最多也只会感叹周勃是如何厉害,而卫国竟然一针见血地问他周勃的下场会不会不是很好。
  疆儿在这么小的时候只怕都没流露出这样灵敏的政治嗅觉吧?
  真是可惜了。
  卫国是位公主。
  但同时又幸好她是个公主,否则给不了她太子之位会让刘秀觉得太遗憾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卫国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卫国看起来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么一个问题会让父皇和母后吃惊迟疑了这么久,她很迅速地回答道:“《太史公书》中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说的不就是这种情况么?
  身为臣子,太厉害不好。
  太厉害代表着皇帝太没用。”
  郭圣通无奈地笑了笑,忍不住拿手去点她的头:“你真是人小鬼大,就没有你不懂的。”
  卫国如此聪慧灵透,既让她欣慰又让她担心。
  做公主也是要脑子的。
  可太聪明了,她又怕卫国像馆陶大长公主那样起了弄权心。
  刘疆并不是景帝那样的皇帝,会一味地容忍姐妹。
  而且,她更希望卫国能恣意地享受人生。
  她在心中暗自想道,得叮嘱一下邓禹不要见卫国可爱好学就多加指点了。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皎洁的月亮。
  日食究竟还会不会来?
  来了又该怎么办?
  因为担心,她总是不自觉看向天空。
  哪怕她已经促成了通行五铢钱来改变天下货币流通混乱的情况,哪怕刘秀已经下诏免天下多地赋税,哪怕黄河治理初见成效,她仍然战战兢兢,无法放松。
  在外人看来,她就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没人知道,她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十三岁的田招娣被彭宠秘密送进长秋宫后,终于让皇后从忧心忡忡中回过了神来。
  她寻找了二叔一家许多年,始终没有什么收获。
  直到二叔的外孙女独自一人怀揣着仇恨从广陵郡出发,想要向天下揭露天子岳母的可恶行径被彭宠抓着,郭圣通才终于知道原来母亲一早就知道二叔的失踪是怎么回事。
  母亲最后还是选择了复仇。
  于是,许多事都说的明白了。
  初到长安时母亲的频繁失踪,母亲对二叔去向的不在乎,那个来去匆匆的乞女……
  她想起了幼时父母的争吵,想起了二婶的贪婪,想起了二叔的恶毒,想起了许多许多很不美好的往事……
  而在田招娣眼里,她的父母变成了纯粹的受害者,而郭圣通一家成为了恶人。
  郭圣通望着眼前青涩稚嫩的少女:“你说你是我堂妹的女儿?”
  田招娣昂起头来,“是。”
  她望向郭圣通的目光中丝毫不掩饰仇恨的存在,“您恐怕早已经忘记我母亲郭以珍的样子了,可我想大伯母不会忘记的——”
  她顿了顿,咬牙切齿地道:“因为,她杀了我的外祖父,毁了我母亲的一生。”
  郭圣通端过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轻描淡写地道:“那你母亲或者你外祖母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

  ☆、第三百二十七章 版本?

  冬日午后的阳光清浅冰寒,被窗棂分割成规规矩矩的一个又一个方格。
  郭圣通轻柔的声音漫散开来,落在田招娣耳边却如响雷滚过。
  为什么?
  她竟然问她为什么?
  她竟然好意思问她为什么?
  田招娣只觉得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问题,讥讽地低笑起来。
  “身居高位者都如此善忘吗?”
  郭圣通并不动怒,她徐徐站起身来踱步到田招娣跟前。
  “一件事情由不同的人说出来,会有不同的版本。
  先听听你的版本吧——”
  她话中意思似是田招娣受了蒙骗,听着的真相和实际有很大出入一般。
  这让田招娣无法忍受,她怒瞪了郭圣通一眼。
  在少女的咬牙切齿中,故事缓缓展开。
  她出生在广陵郡。
  那是帝国的最东边,已经临海。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话真是半点都没错。
  在中原极为难得的蚬子、鲍鱼、龙虾在广陵郡是很普通的吃食。
  人们喜好食物的本味,大多将其清蒸蘸酱油即食。
  而田招娣的母亲吃不惯这样的,哪怕嫁入田氏已经十多年了还是吃不惯。
  田氏是广陵郡的望族,人口多,规矩也大。
  没有各房单独用饭的道理,一日三餐都得聚在老祖母房里。
  母亲作为儿媳,被一个孝字压着吃不顺口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勉强自己用几口。
  父亲从前心疼母亲,让侍女在偏间支了茶炉做几口母亲爱吃的。
  被小婶婶闻见油烟味了,阴阳怪气地说给了老祖母听。
  “三嫂到底是中原贵女,和我们就是不一样。
  入乡随俗了这么多年,也随不过来。”
  老祖母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
  晚间用膳时,母亲刚一搁下碗筷回身要茶水漱口,老祖母就皮笑肉不笑地望向母亲:“吃饱了?”
  自田招娣懂事,就没见过老祖母给母亲什么好脸色。
  母亲身形一滞,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用好了。”
  老祖母收回目光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想吃什么就和厨房说,我们田氏家大业大,没有让儿媳吃不饱穿不暖的道理。”
  母亲的脸一下就白了。
  父亲急起来,想为母亲辩解。
  可母亲连连摇头,使劲拉着父亲。
  父亲只得作罢。
  这天夜里,大伯母过来了。
  她一进门就拉过母亲的手,柔声细语地劝解道:“母亲规矩大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千万别往心里去。”
  母亲连忙摇头:“是我做的不对。”
  大伯母满意起来,拍了拍母亲的手:“你说这么一大家子,又没分家单过。
  人人都吃小厨房,一天六顿,那像什么样子了?”
  父亲终于忍不住了:“大嫂,以珍是中原来的,饮食习惯本就和我们不一样——”
  慈厚的大伯母一下变了脸:“三弟!这话你可别在母亲面前说。
  说句不该说的话,嫁鸡随鸡,嫁狗还随狗呢!
  母亲不高兴也是有道理的,人人都为了自己舒服不管规矩了,那还成何体统?”
  大伯母走后,母亲抽泣了半宿。
  她不敢大声哭,怕又叫人说嘴。
  父亲气的不行,拖着瘸腿去要把偏间的茶炉砸了。
  母亲顾不得哭了,忙下地抱住父亲:“别——
  你砸了茶炉,又该让她们说我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小小的田招娣很不解,为什么四个媳妇中只有母亲如此受气?动辄得咎。
  不是说母亲是中原大姓的贵女们?
  为什么谁都能折辱母亲?
  她跑去问外祖母。
  外祖母说不出话来,只是沉默。
  沉默过后就是掩面而泣。
  田招娣见弄哭了外祖母,知道问了不该问的话,慌忙住了口。
  她再大一点后,从堂兄妹的鄙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中听着了答案。
  母亲是中原大姓来的不错,可却是逃难来的。
  嫁进田氏时母亲一文钱的嫁妆都没有,是嫁的极不体面的。
  而祖母当时看中母亲出身好生的好,觉得瘸腿的父亲再找不着比母亲更好的了,还是出了一大笔彩礼娶回了母亲。
  人都说,得不着的才是最好的。
  这话用在母亲身上真是一点都没错。
  一旦成为田氏媳,母亲身上最后的光芒便散去了。
  和其余几个嫁妆丰厚娘家得力的媳妇对比,母亲简直一无是处。
  最让祖母不满意的是,母亲嫁进田氏几年都无所出。
  在祖母看来,娶母亲来就是为了给父亲留后。
  连后都不能留,要母亲有什么用?
  母亲怀了她才终于保住了岌岌可危的田氏媳妇之位。
  却没想到,一朝分娩生下来的竟然是个女儿。
  祖母当时就冷哼一声,对端着鸡汤急匆匆走进里的侍女说:“倒了!”
  父亲皱眉:“母亲!”
  祖母提高了声音:“你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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