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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说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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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舟一点也不慌乱,迎着教授的目光编瞎话,“我是他们宿舍的,他今天肚子疼。”许多人笑了起来,谁都知道,肚子疼是经常逃课的女生依仗着特殊的生理条件编瞎话的专利。
老教授说,“那你叫什么?”
“我叫刘建军。”刘建军是梁小舟的室友。
“那好吧,刘建军同学,既然梁小舟不在,那么这个问题就由你来回答。”
“这个……这个问题我不会!”梁小舟回答得理直气壮,让老教授十分气愤,他生气地将课本摔在讲桌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学生整天都在干什么!提问从来没有痛快过,堂堂男子汉居然因为肚子疼就不来上课!刘建军,你回去以后叫上梁小舟,今天下午到我的办公室来!”
他们机械系一班的学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剧给笑倒了一大片,他们宿舍那个真的刘建军就坐在梁小舟的身后,他对着梁小舟的后脑勺狠狠的拍过去一掌。疼的梁小舟两天之后还不能仰卧着睡觉。
刘建军的父母都是军人,他从小在北京长大,后来由于他父母工作的调动,举家迁到了秦皇岛,他们家距离我们的大学很近,坐公共汽车只需要四十分钟,因此成了梁小舟和靓仔一干人等改善伙食的地方,我也曾跟着梁小舟一起去他的家里蹭饭。大概是父母工作太忙的缘故,他很小就开始自己做饭了,我们就坐在客厅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着他把红烧肉做好了,再冲出去一通扫荡。他很高,比梁小舟还高,很结实,皮肤细腻得像女孩。
我不知道时至今日梁小舟在心里是不是真的原谅了我,我想他没有。
我已经说过了,一九九三年我们的大学里最流行的歌是《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受到小资思潮的冲击,我跟梁小舟商量着找一个下雪的周末,我们坐车去北戴河看海。
北戴河的海滨是我们夏天周末常去的地方,不怪连毛主席都要来这里休养,这里的夏天没有丝毫的酷热,海上吹来的风从脸上浮过,带着点腥气,别提有多舒服了。我们常常都是在黄昏的时候或是穿着游泳衣先去洗个海澡,或是干脆穿着背心裤衩买上几个西瓜在海边一通海吃,天黑下来之后坐上公共汽车回学校。
那个冬天的周末,我和我们宿舍的老六,老大,还有梁小舟,靓仔和刘建军一干人等站在码头上,迎着风,望着远处过往的船只,高声的呐喊跳跃,我们相互拥抱,那时刘建军暗恋我们宿舍老六,他们手牵手在海边的大坝上散步,刘建军脸颊通红,肯定是出于兴奋。
那个令人悔恨的决定是我作出的。一个渔人即将出海,我鼓动大家一起跳到他的船上,象征性地给了他几十块钱,尽管他一再强调,这是小船,坐不了这么多人,但看在我狠心多加的二十块钱的面子上,他还是带着我们启动了。
说实话,冬季去看海一点也不浪漫,浑身的关节只要能抖动的地方都在冷风里哆嗦起来,那天最激动的人是刘建军,他生平第一次地牵着他心爱姑娘柔软的小手在海边漫步。梁小舟看着他和老六的背影跟我说:“这小子今天美飞了。”
船是那种烧柴油的简易渔船,坐上去比拖拉机的动静都大。才走了五分钟我就开始犯晕,趴在船舷上呕吐不止,他们几个虽说没有反应,但那些海上吹来的风还是冻得他们够呛。距离海岸越来越远,海上的波涛也开始汹涌起来,我原本趴在船舷上狠劲的跟肚子里的储备叫劲,趴的久了,猛地站起来感到一阵眩晕,一把没抓住梁小舟的手,居然一个跟头扎进了海里,只觉得一阵温热,然后是咸涩,然后就睡着了。
醒了的时候,我一个人趟在医院的病房里,没人照看,挂着掉瓶,盖了很厚的被子。醒来两三个小时以后,梁小舟才红着眼睛进来,端着一碗稀饭。
“梁小舟你怎么不在这守着我呀?”我对梁小舟的要求从来都显得理直气壮。
老大也进来,端着一个大茶缸子里冒着热气。她看见我醒来,紧走了两步到床边,摸了摸我额头,“退烧了吧。”也不知道她当时在问谁。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看见梁小舟站在一边不动弹,我开始吆喝他,“拿过来呀,我早饿了。”梁小舟黑着脸把饭盆摔在茶几上,“哟和,梁小舟一会儿没见你脾气见长啊!”我说完了,也不理会他,端起饭盆两口把稀粥喝了个干净。
“没啦?”我看着老大问道:“你怎么不多买两个馒头?”我又埋怨梁小舟。
说来也奇怪,我知道自己是掉海里了,但是我的心情并不坏,只是觉得饿,很饿。
“我问你呐梁小舟,怎么没……”我是想问他怎么没买两个馒头,话还没说完梁小舟一下子从两米开外跳了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你他妈还想怎么着哇?张元你再敢多说一句看我不抽你!”说完了,他并没有再走近我,而是转身走了出去。
老大也跟着他出去了。
我摇了摇头,心说这两人什么人品!倒头睡去。
半夜里,我醒来,被哭声惊醒。老大抱着老六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我赶紧劝她,“怎么了老六?没事,你看我不是没事嘛!好好的,就是又点饿,别哭,别哭……”
话还没说完,被梁小舟一声怒喝给阻止了。“张元你丫的给我闭嘴!”
老六紧接着对我咆哮:“刘建军为了救你,给淹死了。”
我听了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刘建军的确是死了,而且是因为我。
梁小舟见我栽到了海里,立刻跳了起来,他想往海里跳去拉我,被渔民衣一把给薅住了,就在他薅住梁小舟的当口,刘建军已经跳下去了。刘建军的水性很好,几下就抓住了我的头发将我举到了船上,他本来也能上去的,第一次他扒住了船舷,由于用劲太大,整个船几乎翻掉,当船上的人全都站到了另外的一侧等着他再蹿上来的时候,他的脚忽然抽筋了,扑腾了两下就淹没在了波涛里,那个渔民,本来是会水的,他以海水太凉为由拒绝去救人,在梁小舟他们跟渔民讨价还价的时间里,刘建军的肺里呛了许多水,虽然最快的速度送进了医院,没有被抢救过来。
事情当时在学校乃至地区的影响都很大,刘建军被授予了许多许多光荣的称号,到现在,我都已经想不起来了,我惟一印象深刻的是,在刘建军追悼会上,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脸,他的表情很痛苦,梁小舟拉着我在他的遗体前长跪不起……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那些给予他的数不清的光荣称号之外,我记得一切当时的细节,并且十分深刻。
比起因为刘建军的死梁小舟要跟我分手,这次,梁小舟显得更加被动,更加在我面前不知所措,更加应该被我胖揍,更加狼狈和更加的不够意思。
此刻,面对窗外的细雨蒙蒙,我的思绪万千,我想跳起来叫喊,我显得失落,我无可奈何,我悲伤,我落泪,我史无前例地有一种挫败感,此时此刻,我是多么多么地希望梁小舟就站在我的面前,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对他说那句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想亲口对他说却一直也没有机会告诉他的话,我不知道我在今后的日子里还有没有机会告诉他,所以此时此刻,我对着我的显示器,假设梁小舟就站在我的面前,我充满了情感地大喊了一声:操你大爷!
此时此刻,窗外依然细雨蒙蒙,没有光,我的心情很爽。
大学里的恋爱故事,像是游戏,今天好了,明天又恼了,后天就分了,梁小舟和栾春是如此,我仔细想了一下,似乎我跟教官刘野也是如此。
为什么我会如此憎恨梁小舟的背叛?骨子里我绝对绝对地赞同恋人之间的分别就是一拍两散的那么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当相恋成为过去,根本不必再去思量,然而,我得说上一句,我没有做到,不知不觉当中,我就成了文痞唐辉在他用手纸写成的狗屎文章里臭骂的那种死不要脸型的女人。被男人甩了,还不死心,哭着喊着要回那个男人,不是死不要脸是什么呢?
傍晚,我在家里呆得心烦,出门打了辆车直奔唐辉开的那家朝海轩餐馆,本来是准备大吃一顿的,唐辉见了我的丧气样儿,像个将军那样振臂一挥:“走,到文痞和流氓最多的地方去!”
于是,我们来到了三里屯南街。
我跟唐辉找到一家安静的酒吧,是我们以前没来过的,看样子是新开张,门口贴着海报,青岛啤酒五块钱一瓶,科罗娜十五,唐辉见状,率先钻了进去,我在后边跟着,才探了个头进去,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声:“狗男女!”寻声看去,一群红男绿女中间刘立军跟个土匪似的站在椅子上,哥们儿手里拿个酒瓶子,脑袋上顶着一头乱发,胯下的“老二”将裤子支出个帐篷,左边脸上赫然印着一张大嘴唇的口红印儿,一看就是旁边那个嘴角长颗大黑痣的小妞的杰作。我一看他那架势就知道他又叫这帮无烟产业工人给忽悠的差不多了。
“哎呀呀!”唐辉一看见刘立军就跟见了亲爹似的,一猛子就扎过去了。“刘爷今天好兴致啊!”
刘立军每次见着唐辉每次都吃哑巴亏,这小子就是一点记性不长。“嘿嘿,唐爷过奖,今这不是娱乐娱乐,嘿嘿,娱乐娱乐!”他晃悠着跨过身边小妞的大腿,出来迎接唐辉,“张元你今儿也有空出来啦?我要给你打电话,十次有十一次你得说忙,不够意思!”
我连忙堆着笑,“我今儿不是也出来娱乐娱乐嘛!”
我跟唐辉在一堆人旁边又加了两张椅子,坐下之后,唐辉拿出根烟来,在桌子上戳了几下,正好酒吧的一个服务生过来给他拿啤酒,唐辉一点不含糊,抓住那年轻的小伙子就一通狠批:“小伙子,不是我说你呀,以后看见刘爷往这来就得麻利点儿,提前把妇女和粮食都藏起来!”小伙子给弄得一脸错愕,还一个劲儿得点头称是,刘立军推了他一把,“赶紧忙你的,是你个大爷!”他的表情惹得我哈哈大笑。
“行啊你,刘立军,你又跟这刷夜呐!”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是……不是跟你们……说了嘛,今天……跟这娱乐……娱乐。”他一着急的时候结巴的毛病就暴露出来,眼睛鼻子眉毛往一块挤。
刘立军跟我和唐辉都挺熟,他父母家就住在我父母家楼上,我们算邻居,上小学我们俩在一个学校,他是我们学校有名的恶霸,我上二年级那年他就上了初中,以后偶尔在楼道里遇见我,他还假模假势地问我,“你们学校某某女老师结婚了没有?”要不就是“你们学校某某女老师现在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呀?”“我今儿路过你们学校门口,看见一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女老师往外送你们,她新来的吧?多大了?结婚了吗?”如此等等的问题,让我有理由相信他在少年时代就极尽意淫手段在大脑里无数次强奸了我们小学里所有还算有点姿色的女老师,真孙子!
前年的时候,唐辉的朝海轩酒楼开业,我带着梁小舟一齐去庆祝,捎带脚跟着大伙海吃了一顿,吃到了一半,刘立军杀了出来,肩上扛着一个大花篮,直奔唐辉就过去了,嘴里嚷嚷着:“食堂开业,可喜可贺!”
唐辉忙不迭失地向来宾介绍刘立军:“各位,各位,我给各位介绍这位北京城一超级流氓,虽说四年以来我只在宿舍见了他十来回吧,他的确是我大学一宿舍的哥们,刘立军,唱片公司老板,大老板。”唐辉拍着刘立军的肩膀重复着:“大老板”,其实那时候刘立军的唱片公司只有俩人,基本属于皮包。我正要跟梁小舟详细介绍刘立军其人其事,转脸瞧见梁小舟正盯着刘立军,流露出一脸的不解,“他怎么来了?”
“你认识?”我一边大吃大嚼一边抽口问了梁小舟一句。
“岂止?”他颇不屑地看了一眼我手里抓着的基围虾,“我舅舅。”
我瞪大了眼珠子:“亲的?”
“多新鲜呐!”
“就你小时候成天追他屁股后边那个?”梁小舟没事老说小时候他在姥姥家里,没事跟着他最小的一个舅舅出去鬼混,俩人号称他姥姥那胡同里的一霸,我一直憋着要见见,上回他姥姥过生日,据说全家都去,我巴巴地跟去了,想一睹这个只比梁小舟大五岁的舅舅,结果中途接到舅舅的电话,生意忙,回不去了,感情就是刘立军啊!真是他妈的应了那句话了——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刘立军!”我扯着嗓子吆喝他:“刘立军!”
刘立军听见我喊他,一边跟熟人招呼着一边奔我过来,梁小舟飞快地把头低下去,咕咚咕咚连喝了两大口啤酒。到了叫我给薅了起来,直面刘立军流氓的脸。
“哎呀呀!”他看见梁小舟大叫起来:“你这干吗来了梁小舟?”
“我这不是……跟张元儿……”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没说完,把大手搭在我头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刘立军明白了梁小舟的意思,站在距离我们一米开外险些让他的下巴掉到脚面子上,过了好一会,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梁小舟的鼻子叫喊:“小子,你可真是不开眼呐!”
“嘿,你怎么说话呢刘立军!”我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瞧着他直想乐,“梁小舟找我怎么就不开眼了?”
刘立军两步走到我跟前儿,一脸的苦大仇深,“张元儿,看在咱关系都不错的面子上,放兄弟一马,梁小舟那可是咱亲外甥,亲的。”
“咱各论各的,他给我当老公也没耽误给你当亲外甥不是!”
听我说完了这句话,刘立军得意洋洋地乜斜了我一眼,“那以后你看见我就得随着梁小舟喊我舅舅了。”
“刘立军你玄了。”梁小舟在一边幸灾乐祸的说了一句。
其实,说来说去,梁小舟这些年并没有白跟我在一块儿过日子,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梁小舟对我的了解更甚于我妈。
因为唐辉的关系,我有许多次在外边的饭桌上或者在酒吧里与刘立军遇到,我们漫无边际地瞎贫,说许多不着边的话,根本不谈及梁小舟与我们各自之间的关系,我们十分投机并且快乐。
后来的日子我们有许多机会在梁小舟的大家庭里碰面,刘立军都没有露面,我猜那跟我初次以亲戚的身份与他遭遇的那天叫他破费了三千多送了我一双意大利生产的杂牌皮鞋有关。
梁小舟和刘立军,在我的生活当中他们更像兄弟。我跟梁小舟一起生活,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真实的日子,跟刘立军一起娱乐,在酒桌上谈论他的泡妞哲学,唏嘘风花雪月,我是他们中间的一座桥梁,他们通过我来了解各自生活当中发生的些许变化。
梁小舟从来不管刘立军叫舅舅,从小他就没喊过,我们三个人男的相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像唐辉似的喊刘立军“刘爷”,刘立军常常张着朦胧的醉眼把手搭在梁小舟的肩膀上,拍打两下,十分欣慰似的说道:“小子,不是我说你呀,咱家上下五千年就属你最牛逼,找了张元这么个媳妇……”这句话他说过许多次,但一次都没有说得完整过,我很明白他所谓的牛逼大概有两个意思,一谓我在文学上小有成就,圈里圈外的人都说我写的文字是鬼见愁,能坚持看完实属不易,一谓我远不像梁小舟想象的那么温顺善良,许多许多次的相处,刘立军的眼光穿透我的骨髓,看清楚许多让梁小舟不以为然的劣习。
我像往常一样,对刘立军的狗屁不以为然。
在南街又见到刘立军,我感到很意外,之前的最后一次与他见面是在一个月之前,我约了星光和方蕾一起吃饭,我跟方蕾一个在东四环一个在西四环,星光的医院就在我们中间,仨人约好了就在星光的办公室见面。
从小,我对医院里的那股子怪味儿就反感,我知道,那一定是与我小时候为了治疗肺炎频繁地去医院打点滴,频繁地看那些小护士的冷眼有着直接的关系。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讲台前将护士比喻成白衣天使我就曾公然站起来反驳,她们简直是白衣杀手啊,如果天使真的是像我印象深处那个涂抹着血红的嘴唇,一身劣质花露水的怪味,走起路来尽量摇晃着腰肢对所有雄性生物展开笑脸却对老人孩子极尽呵斥与不屑的家伙的话,上帝在天上该哭成了什么样?
我讨厌医院,不怎么讨厌医生,但谈不上喜欢,我不怎么喜欢护士。
那次就是在星光的办公室外面,我站在门口等着方蕾的到来,时间久了,我觉得无聊,借着星光查房的工夫,我四处走了走,刚走到高干病房区,从第一个窗户看进去,正看见在病房的一角站着的刘立军,他的对面站着一个挺好看的女大夫,我刚要进去打声招呼,就见刘立军挥手给了那大夫一巴掌,在我还没坐出反应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病房里厮打成了一团,我连忙推门进去,一把拉住刘立军抬起的胳膊,把我所有的正义感都集中到了一起,大声地质问他:“刘立军你怎么跟着打人呐!”
刘立军当时愣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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