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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迟暮-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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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手腕上一圈银铃铛似的镯子,泄露了她异族人的身份。
盛昀走过去,将鱼放到她脚下,“翩若,今晚有鱼吃了。”
“嗯。”翩若没有得到盛家的认可,名义上还是他的小丫鬟,替他翻晒着被雨淋湿的衣裳,话说这里许久没下过一场雨了,盛昀刚到黄水河畔下了一场连着几日的暴雨,黄河一时间犹如到了汛期高涨,真是邪门,听说几十年没有过这种怪异天气。
翩若卑微地侍候在一旁,盛昀知晓她心里介意自己的身份,又被自己父母吓坏了,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是她肚子里有了他的种,总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他不想把这事瞒着定远侯,终归他是要娶翩若的,他们要成为一家人。
“翩若,这些粗活不要干了。”他看着翩若又白又细的手腕心便疼。
翩若低着头,露出一截如瓷如雪的肌肤,秀气的颈项,戴着一圈银环,耳中也坠着明月珰,就是五官生得野性妖冶了一些,他母亲很不喜欢。盛昀偏偏爱惨了,只是他自幼便笨口拙舌,不会说什么好话赞美她,更不会像舞文弄墨的长安公子似的讨心上人欢心。
翩若有些抗拒似的,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你不是奴婢。”盛昀强调了一遍,直到远处有一个穿着严整盔甲的粗犷男人走过来,盛昀深呼吸一下,从容起身跟着他走开。
“什么事?”
校尉官虽然长得严肃,但难掩冲冲忧心,道:“公子,末将发现了一点不妙之处。”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了一站地图展开来,“先前县主回信,让您分兵驻扎湟水河以防不测,防的就是平南王异动。但是您现在看,近来西边羯人猖獗,平南王出兵借道黄谷关,势必途径湟水,而且末将先前得到了消息,平南王向皇上呈了一封书信,皇上遣返了萧战,萧战很快便要回来了。”
盛昀皱了皱眉,“平南王领兵镇压羯人不是一两年了,这不足为证据。”
远远地,翩若将鱼杀好了,串起来放在火架上翻烤,新杀的鱼有一种刺鼻的令人反胃的腥味,翩若害喜刚过,忍不住一股呕吐欲升起来,她紧紧压着胸口呼吸,耳中不断地传来“羯人”之类的话。
她是个羯人,盛昀是杀了她无数同胞的仇人,她竟然会有了他的孩子。
翩若自知是个罪人,她愧对父老手足,她再也无颜回家了。
翩若用手背堵住嘴唇,努力不发出一丁点呜咽声,另一手攥着木棍烤着鱼,他的衣衫就晾在她的旁侧,就算洗干净了也都是他身上的气息。她的一切都打上了他的烙印,成了他的附属品,就连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她都快守不住了,怎么办,该怎么办?
校尉官扬眉,辩解了一句,“可是,二公子你是知道的,县主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盛昀挥袖,“那是以前,她现在嫁给了任胥做他的太子妃,胳膊肘往外拐了,未必向着我。”他只是带着翩若出来走走,散散心罢了。
看着一旁专心留意火势的小女人,盛昀怕他烫伤了,不肯跟校尉再说一句话,转身便走回去料理他的鱼了。
校尉官无可奈何地收起了马鞭转身远远走了开去。
他们二公子哪儿都好,但唯独看上一个羯人女子,怕是要成为他这辈子都无法抹去的污点。侯爷和夫人不同意,大公子不表态,县主远嫁长安,没有一个人替二公子说话的,尽管那个女人怀了二公子的孩子,怕也难以入盛家门楣做个小妾。
贱奴与主人之间,原本便是天渊之别。就连校尉官,看着亲如一体、挨着靠在一旁烤火烧鱼的两人,也觉得碍眼和别扭!
第35章
任长乐闹了两日不吃不喝; 似乎铁了心了与晋安帝硬磕到底,晋安帝对长女颇觉头疼,与马皇后商议:“朕还是早早将长乐嫁了人好; 教她收了这副性子; 看银修这段时日老实了不少,想必也是迟暮约束得紧。朕早该给她物色个靠得住的年轻人; 将她嫁了了事。”
马皇后替晋安帝揉着肩膀,替他放松肌肉; 晋安帝忙得手臂都难抬起来了; 马皇后找太医院的宫女学了点推拿的手法; 三两下按得晋安帝通体舒泰,马皇后提起任长乐,脸色动也不动; 只道:“那皇上可物色到了?”
说到这儿晋安帝才真是觉得头疼,“这长安城里怕是没人敢要她。”
又思忖着道,“前不久,南越王倒是有意将他儿子送来长安择亲; 可是百越太远了,朕实不忍心将长乐送到蛮荒之地。”
不日之前长宜来永安宫里哭了一通,正因为这个南越王的消息; 宫里头有人闲言碎语,说皇上和她要将长宜嫁到广西去,马皇后哭笑不得,就算晋安帝真舍得; 她怎么能放心女儿万里迢迢孤身赴越。
马皇后揉他肩窝的手劲儿大了些,晋安帝又痛又快活地闷哼了一声,每回到了这个时候便什么都不愿想了,拉着皇后又是一阵缠绵的云雨。
晋安帝心里想着,萧战回了平南府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长乐性急冲动,压一压也未必不是好事。
萧战已拟定了行程,向晋安帝递了辞行的奏呈。
落雪在淙淙清溪上堆砌一簇一簇的白花,枯柳残荷擎着残丝脆梗,在朔风里头微微打着寒噤。盛迟暮花了两个月将这个皇宫摸透了走遍了,因为天气冷,齐嬷嬷和胡太医不让她走太远,只能在这里转了转,又回了东宫,坐在任胥的书房里看书。
正巧今日母亲的书信传到了长安,定远侯夫人思念爱女,问她几时能归宁。
若她是长安人,要回一趟娘家并不难,但盛迟暮祖籍在瀚城,这路远千里,回乡探亲便十分麻烦,就算她想回去,也要先问过晋安帝和马皇后的意思,听说父亲大人的腿又犯了老毛病,父亲年轻时便是战场上一员猛将,常出生入死,下过冰河,走过雪山,到了中年便染了各种病,以往都是她侍奉膝下,因为学过一些针灸,对治疗父侯的寒腿有些心得。母亲说了后,盛迟暮有些归心似箭了。
但任胥太粘着她了,一日不见都不行,盛迟暮又不忍打扰他的好兴致,哪怕他垮一下脸,都像天塌下来了似的。
任胥推开书房的门,见她伏在案上,博山炉里幽幽升着淡烟,盛迟暮就靠在书桌上像在睡着,又像在想什么事,他轻手轻脚走过去,然后一拍巴掌,吓了她一跳。
盛迟暮抬起头,眼色朦胧的,任胥坐过来笑着捏她的手,“怎么了?”
盛迟暮道:“殿下不是很忙么?”
“还好,就是殿试的事儿,前不久查出一个榜眼在考试时买通了考官,父皇发了通脾气,决心彻查整改科举,便将这事托给了我,但是我心想,翰林院那帮学究们考中了照样还是那么副酸腐气,没趣得紧,与其花心思琢磨明年的考题,不如彻底变一下想法。”
“我问了太傅大人,他说每年考的经史子集,必有缺漏之处,我当时想,一份试卷,不可能都面面俱到,于是知会了他一声,让他明年加个题。要是羯人打到玉门关口了,他们是否愿意投笔从戎、披甲上阵。”
盛迟暮凝神听着,到了这儿反问了一句:“万一他们只做个表面功夫呢?”
嘴里说着精忠报国的话,但到了天下兴亡时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种腐儒大梁养得不少,一旦重文抑武,这种人便会层出不绝如春笋似的。
任胥却摇头,“这个好办。其实我让他们做这份试卷,就犹如一分契约,正好现在西陲不太平,要是谁说愿意身先士卒,我让人将他们的名字记录下来,来日让他们随军到边陲看看学学,谁要是怯了,当场革职查办。暮暮你也知道,现在朝廷养的言官太多了,每年科举又是一批批地来,哪有这么多俸禄发给他们,不如少点套话,多点真诚,诚心的朝廷愿意收,不诚心的,还是适合做个田舍郎罢。”
盛迟暮不可置否,半晌,才悠悠道:“殿下你总是出奇招。”
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太子殿下。
她想任胥若是有两世为人的经历,上辈子是不是做了皇帝?要是他这么整治朝纲,也不知道最后会成什么样。
“暮暮你又在看什么?”任胥勾住她的小蛮腰,流里流气地吹了口气,只见盛迟暮手肘处压着一份家书,她也不瞒着,坦荡地撤了手给他看,留意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任胥压低嗓音:“你要回家?”
盛迟暮“嗯”了一声,“打算过了年,去同父皇和母后说,也想先同你说。我嫁给你已经三个月,因为路途远,一直没有回门,我查过了,依照大梁祖制和礼法,还是要归宁的。父亲大人腿脚不好,已经将军中的事都交给大兄打理了,在侯府里养病,母亲一个人打理着,又捉襟见肘,我那时候也走得匆忙,没交代父亲的腿疾该用什么针灸手法,什么药材来调理,心里很记挂。”
任胥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话。
她感觉到,被握住的手捏得紧了一点。
窗外怒放的红梅描在宣白纱窗上,勾勒出淡淡的纤影。
盛迟暮依偎过来,脸颊微微热着,声音轻轻的,用手抱住他的腰,“任胥,你依了我好不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求他。
他能不答应么?
任胥薄唇翕动,有些不甘心,但也自知拦不住她,无奈道:“什么时候回来?”
“交代完了就会回来,我只是怕母后那边不好说。”盛迟暮想了想,道,“想陪你过完年再走,轻车回门,来回路途上要两个月,我约莫三月底就能回来,东宫的牡丹和芍药都长得好,我秋天来时没见过,希望不会误了花期。”
任胥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好半晌,哽着声音道:“我陪你一起回门。”
盛迟暮困惑,起身看他,一绺额发下如星的眼眸噙着点悲莫悲兮生别离的意味,这样的任胥看起来既脆弱,又让盛迟暮觉得有几分可爱,她微笑起来,道:“殿下是太子,怎么能轻易离开长安?只是回门而已,没道理要你陪着一起去的,母后能同意我回去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决计再不肯答应你这个孩子气的要求,别说这话了。”他的夫君真是个傻的。
任胥皱眉,抿着唇不发话。
这时盛迟暮才看出点别的意味来,如果有所谓的大梦三生,那么任胥是不是对天下运势和脉络都了如指掌了?还是他担忧的另有其事?
任胥忍了许久,才道,“好,但是这事,必须由我安排。”
“好。”盛迟暮得知可以回瀚城了,心里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倒因为任胥的担忧,自己也没蒙上了疑云。
离除夕还有近二十日,任胥暂且把这不愉快的分离给忘了。
怎么说,任胥担忧的不是盛迟暮回门,而是萧战正好也将回平南王府,一回回两个,他总担忧后头的事又生变故,虽说盛迟暮眼下已经是太子妃,萧战不敢造次了,但他心底总觉得难安心……
更彻底点燃了晋安帝和任胥怒火的事便是,当日萧战携了轻骑回平南府,才出皇城便神鬼无踪,消失得彻底,晋安帝派出去的线人回来后,说是萧战的骑兵护卫今日在梁宫皇城徘徊了一个时辰,行动有些可疑。
晋安帝思索了一瞬,忽地龙目一凛,“汉芳斋的长乐公主还在么?”
她一早觉得女儿不对劲,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像是她的性子,晋安帝这么一提,晚星忽地在外头求见,晋安帝赶紧宣人,晚星便抹着泪眼扑入金殿暖阁里来了,扑通跪倒在地,“皇上,不好了,公主殿下不见了!”
晋安帝原本起身的举动才完成了一半,忽地颓唐惊愕地坐倒了回去,“你、说什么?”
晚星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磕着头,涕泪俱下地抖着身子,“奴婢不知道,近来公主心情不好,终将自己关在卧房里哭,奴婢胆儿小不敢劝,也不知道今日公主关在房里后,怎么就不见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晚星一个劲儿磕着头,她是任长乐的贴身宫女,即便不来请罪,也逃不脱责罚,只能暂且换点儿将功补过的机会,希冀公主尚未走远,还能找得回来。
“一定是随萧战那厮一起走了!”
晋安帝气急败坏竟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她的母亲,那个姨娘,虽说身份低微,但也是正经门户家的,怎么生了个与人淫奔的不肖女!
晋安帝一口痰哽在喉咙里咳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吩咐那线人,“传朕令,追截萧战,务必将公主给朕找回来!”
“诺!”
程令斐的糕点才送到宫门口,守备见了他,也是个熟稔的了,便笑问道:“小程公子今日怎的亲自来了?”
程令斐还是熟悉的那抹微笑,“我肯定是闲得没事,从酒楼里回来,正好路过,来送送栗子糕,顺个道而已。”
正好得了皇命的线人打马冲了出来,转到宫门口吩咐,捏着圣旨吩咐禁卫,“陛下有命,追回萧战和公主!”
“啪——”那只精致的食盒便轰然砸在了地面,桂花栗子酥被一股脑儿倒翻了出来,凛凛寒风之中,热腾腾的桂花香和板栗香浓郁馋人,嗅起来还热乎儿着新鲜着,任谁也不相信,这只是小程公子“顺道”送来的。
第36章
“公子。”
小少年撑着伞; 冒着一重鹅毛大雪赶来,见栗子酥已经散了一地,心里一揪一揪的; 拉住程令斐的衣袖; 嚅嚅道:“咱们回去罢。”
以往他是不知道,但小程公子给公主连送了两个月的桂花栗子酥; 明明公主已经托人说不要了还要一意孤行,他虽然傻; 但也瞧出了门道。
程令斐转身; 听不出语气; “石头,将栗子酥收好了,咱们回府。”以后再也不送了。
身后禁卫军出动了几十余人; 快马扬蹄,绝尘而去。
石头将砸得破了相的栗子酥都用油纸包裹起来,放到食盒里,扭头; 只见小程公子身上都落满了白雪花,那俊挺的背影看着甚是萧索,自己公子从来都是意气飞扬的; 石头抹一抹泪,“公子,还落了块玉佩。”
程令斐拧眉,石头捧起来几块碎玉放到他手心; “公子没发现么,碎了都……”
“什么时候碎的?”程令斐喃喃,想了想,应当是惊马冲出宫门的时候,他避开时不慎将玉佩砸了,程令斐看着石头冻得通红的小手捧起来的蓝田暖玉,苦涩地笑起来,“这是天意……”
就在今天,这块玉碎了。
程令斐眼眸暗了下来,一伸手将碎玉挥落在地。
铮璁几声,石头眼睁睁看着公子爷将玉扔了,讷讷道:“为什么呀,石头跟您三年了,知道您有多宝贝它的。”
程令斐似笑似哭地拍他后脑勺,“宝贝的才不是玉,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扶公子爷回去!”
“哦。”小程公子分明也在笑啊,石头就觉得他好像虽是要大哭似的,压抑得怪难受的。
长安的雪已经连绵了大半个月了,还飘扬如絮,将灰蒙的天硬生生拽出条长口来,风雪摧枯拉朽似的往外吐。
任长乐搂着萧战的劲腰,与他同乘一骑,出了长安城,将满天白雪甩落在后,她紧抓着萧战的缂丝白蟒带,马儿犹如一支穿破千军的利箭,刺破寒雪,迎着远天烟霭迷蒙处狂奔去,连亘的群山不应,结冰的长河不应,飞落的雪花不应,这里大声呼喊,都不会有人回答的。任长乐选择了萧战,就抛弃了一切了。
两人在马上颠簸飞驰,萧战沉声道:“路面湿滑,公主要小心些。要是追兵跟来,我们可能要东躲西藏一阵子。”
如果皇帝不傻,应当知道是他拐走了公主,但他没有证据,就算截杀也只能暗杀,只要逃脱晋安帝的势力范围,他们就会安全许多,沿途萧战已部署得当,每一关都会有接应的人马,另外,长安还有他的眼线。
那个让任胥和程令斐查了近三个月也还一筹莫展的集雅轩幕后老板,就是他。
从决意出平南王来求娶任长乐始,平南王已经在各地藩镇上安插了人马,只待揭竿而起,大梁必然四面起火。
任长乐离乡背井,只能将一颗心,一身赌注全押在萧战身上,听到他的话,安心地靠住他的背,抱得更紧了,“我全听你的。”
萧战紧抿薄唇,想象着靠在自己背上温柔回应的女人是盛迟暮,她娇软温柔的胸脯就贴在自己背上,他咬紧牙,坚硬的脊骨都根根发麻起来,腹中沉着一股燥热。
那个任胥当真可恨!
骏马身后跟了数十飞骑,沿着险峻山道扬蹄奔腾起来。
年味浓了,宫里头到处都在张罗,齐嬷嬷以前在瀚城跟人学着做面疙瘩,可没学过做饺子,姹嫣那手巧得,又会和面儿,又会掐肉馅,两根手指飞快地一弄,便合起了一只灵珑精致的饺子,齐嬷嬷和轻红两人都手生,惊叹地瞧着。
齐嬷嬷心道太子妃也无聊,问了声盛迟暮,她倒是也有几分兴致,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来玩的。
姹嫣手把手地教她,“娘娘,您将饺子皮摊在手心上,放上馅儿,不要多不要少。”
盛迟暮依言照做,她自幼一双手便灵巧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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