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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上眉头-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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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震惊中的张眉寿岂会回答他的问题。
“就知道你猜不到。”王守仁将东西取出来,递给她:“这是用来洁齿的,你瞧这上头一排排镶着的是猪鬃,硬度适中,我昨晚上试过了,确实好用极了——”
张眉寿岂会不知道这是什么。
她有些怔怔地接过。
小巧精致的木柄,在刷头上钻了数十小孔,每个小孔里都镶了短硬的猪鬃进去……
可这分明是上一世她总犯牙疼时,他让人送来的东西——然而那时他已经登基了,而如今他才多大?
她很清楚,这东西根本不应当出现在这个时候。
“故人云,龋齿源而不漱。可太子殿下说,单是漱口远远不足以清除污垢,柳枝条儿等物也不够细致,所以他便想到了用猪鬃镶在木柄上。”王守仁感叹道:“同样都是绝顶聪明之人,这法子我怎么没想到呢?”
张眉寿心中正五味杂陈着,也无暇回应他无孔不入的自夸。
又听王守仁道:“太子殿下给了我许多把呢,数这一把最精细,你留着用。”
“……”张眉寿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祝又樘那厮必然也带着记忆重活了——
她甚至已经可以确认了。
……
临近傍晚时分,松鹤堂里的张老太爷幽幽转醒过来。
各房的人都去看望,郎中也很快被请进了门。
“已无大碍,只需用心调养,便不会留下后疾。”
听罢郎中的诊断,众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已经疯成这样了,若再留个后疾,松鹤堂里的日子当真就没法儿过了。
郎中走后,张老太爷就要下床。
“你又要干什么去?”张老太太没好气儿的质问道。
“斩妖除魔!”
张老太爷一边将那破破烂烂的道袍披在身上,一边抓了拂尘就要出去。
张老太太气得一阵眼前发黑。
他斩妖除魔?她真想把他给斩了除了才是!
“父亲,您头上有伤,暂时不能出去走动。”张峦上前耐心地劝阻。
“区区伤病算得上什么?妖魔鬼怪肆虐人间,生灵涂炭呐,我焉能一味自顾?”张老太爷语气激昂,一把抓住张峦的手腕:“你且一同下山,好助本道一臂之力!”
张峦:“……”
“将他捆起来!”张老太太手指发抖地指着张老太爷。
已有仆人拿了绳子进来。
张老太爷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想拦住本道?”
下一刻,他就被死死地捆在了床上。
“竟是捆仙绳!你们从何处得来的!”他面露惊惶地挣扎着。
张老太太:“那是拿来栓狗的,用在你身上再好不过!”
张老太爷刚想再说什么,余光一瞥,却是定在了被宋氏抱在怀中的张眉寿身上。
“哎呀,仙人来了,仙人助我!”他朝着张眉寿呼喊道。
宋氏恐张眉寿被吓到,连忙抱着她躲远了些。
张老太太抓起一旁破了洞的臭袜子,亲自塞进了张老太爷的嘴里,方觉得解气不少。
各房的人纷纷脸色复杂地离去。
回去的路上,张峦和宋氏一行人遇到了等候在垂花门外的柳一清。
夕阳余晖下,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对着他们施礼。
“柳兄。”张峦笑着还了一礼。
这几日他跟柳一清倒混熟了,二人颇有几分志趣相投、相见恨晚之感。
“方才听闻老太爷已经转醒,未敢贸然前去打搅,不知老人家伤势恢复得如何?”柳一清说出自己等在此处的原因。
张峦便将郎中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又道:“柳兄大可放心了。”
柳一清松了口气,便提出了请辞之言。
“今日时辰已晚,柳兄明日再走不迟。”张峦笑着说道:“上回柳兄不是说打算在京城租赁住处吗?这两日我让人打听了,已经有了头绪,明日柳兄正好可以过去看看。”
柳一清听罢,不胜感激。
“柳兄才高八斗,来年必能高中。在这京城之中,咱们日后可是要常来常往的,又何必言谢?”
柳一清听罢也豁达地笑了。
“那便借张贤弟吉言。”
张眉寿在一旁乐见其成。
她原本只想着帮柳先生避过一劫而已,却不成想父亲倒与柳先生结了个善缘。
……
这几日,看得出宋氏的心情极好,气色好了许多,双眸里也渐渐有了神采。
妻子的心情好,张峦自然也每日神采奕奕,走起路来跟带风似得。
张眉寿记忆中,甚少见过父亲这般模样。
她自然也很高兴。
虽然仍有许多隐患和麻烦在等着她,祝又樘这个未知之数也常常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这些并不会影响到她眼前的好心情。
人的一生,麻烦是解决不完的,可它们终究只占据着生活中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它们自小成一团,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地将其一再放大呢?
只要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那便是值得开心的。
张眉寿已经可以松开阿荔的手,慢慢地走上两步,虽然动作笨拙如孩童学步,但她仍旧信心满满。
海棠居里,宋氏难得地拿起针线,做起了女红。
张眉寿坐在她身旁的软榻里,手里握着一把绑着红绳儿的剪刀,全神贯注地在练习剪纸。
女孩子神情认真,每一下都剪得十分谨慎,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小小的垂髻上,将原本乌黑的头发映出了淡淡的金色绒光。
赵姑姑在一旁看着母女二人,眼眶竟忍不住有些酸涩。
此时,外面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奴婢奉老太太的吩咐,来见二太太。”清脆的声音传进来。
赵姑姑便打了帘子出去。
来人是松鹤堂里大丫鬟,青桔。
得了宋氏的准儿,赵姑姑才将人请进了里间。
宋氏暂时放下了手里的绣绷,问道:“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青桔道:“吩咐二字奴婢不敢说,老太太是让奴婢来给二太太打商量的——邓家那边儿来了人,说是邓太太中风久久不愈,请了无数郎中大夫,如今反倒越发严重。”
“哦,是么。”宋氏淡淡地回应。
那这是好事啊。
邓家的人来干什么?总不会是特地报喜吧?
第55章 医治
“那邓太太身边伺候着的丫头,说是早几年见过苗姨娘给咱们老太太治好过中风……所以邓家特地来人请苗姨娘去邓家走一趟。”青桔边说,边打量着宋氏的神情。
意料之中的,宋氏的脸色微微冷了两分。
张眉寿闻言放下剪刀,轻轻抓住母亲的手。
女儿的手软乎乎地,透着暖意。
宋氏克制住内心那本就不比从前来得激烈的情绪,不冷不热地说道:“他们倒还有脸找来。”
“谁道不是呢。”青桔附和了一句,只又道:“大约是实在没了法子了吧……”
邓太太中风算起来已有七八日了,来张家求助的想法想来也早有了,只是迟迟拉不下脸,拖到今日才找来。
“老太太怎么说?”宋氏问。
“老太太的意思是让二太太拿主意,苗姨娘到底是您的人。”青桔很会说话,没有不懂眼色地将苗姨娘说成张峦的人。
宋氏听得顺耳,又觉得经过先前那些事,婆母待自己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想必是对大房的行径有愧,有意补偿他们二房吧。
所以今次才会让她拿这个主意,给足了她这个二太太面子。
宋氏也不是那等得寸进尺的人,婆婆给她面子,她自然也要给婆婆面子。
“那就劳苗姨娘走一趟吧。咱们张家,不是那等小气记仇的人家,人家既上门求了,总也不好驳了面子。”宋氏语气毫无波澜地说道。
能不能治好还不一定,先把以德报怨的好名声拢过来再说。
青桔闻言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笑着道:“二太太果真大度。那奴婢就去请苗姨娘了?”
宋氏被夸得脊背都更直了些,却装作稳重的模样道:“去吧。”
青桔行了礼,遂退了出去。
“太太这事做得体面。”赵姑姑笑着夸赞道。
她知道自家太太最是喜夸的,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若肯敬她一尺,她必还人一丈。
宋氏许多年没做过让人夸赞的事情了,眼下倒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没说话,只又拿起绣绷。
但她心底是欣忭的。
她也想往好了做,从前或是有心无力,亦或是不得其法,再者便是黑脸扮久了、自己也放不下身段来了。
眼下能做到如此,少不了女儿的体贴、丈夫的包容鼓励,甚至是婆母的台阶。
她虽不说,内心却很感激,也希望日后能做一位好母亲、好妻子、好儿媳。
第一次试着去做,如果做得不好……咳,那就当她没说好了。
……
邓家每日来人接苗姨娘过府为邓太太治病,一来便是连续五日。
五日后,邓太太可以试着下床了。
苗姨娘留下一张药方,便说日后不必再去找她,只需按时服药便可。
中风瘫痪的邓家太太多番医治无果,最终被张家二房里的一位姨娘给出手治好了的消息很快便传扬了出去。
一时间,京城上下无不对张家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以德报怨”。
至此,先前的闹剧非但没有给张家留下太多阴霾,反而美名大扬。除了张眉妍之外——
相反之下,邓家人彻底落了个颜面大跌后的灰头土脸。
而且,据说邓太太的瘫病虽是治好了,可脸彻底歪了,嘴巴说话说不清,连喝水吃饭都成了难题。
宋氏听说后,猜测再三,还是使人请来了苗姨娘。
苗姨娘几乎不曾踏足过海棠居,此番前来,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宋氏斜睨她一眼,皱眉道:“我这里又不是刀山火海,你怕得什么?”
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讥讽道:“我差点忘了,你做了上不了台面的亏心事,自然会怕,只怕要怕一辈子吧。”
她说这话本是要过一过嘴瘾,谁知苗姨娘垂眸道:“太太说得是,妾身有愧。太太要打要罚,只管出气便好,妾身绝无半句怨言。”
“……”宋氏反而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虚伪至极的话,由她口中说出来竟让人觉得很诚恳是怎么回事?
“打你罚你有何用,再如何也不能改变什么了……”宋氏如自言自语般说道。
“太太应珍惜当下。”苗姨娘叹息着道。
宋氏下意识地想要点头——毕竟这也是她最近得出的心得。
可旋即她又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谁要跟苗氏谈心啊!
她又有什么资格来劝自己?
宋氏收起眼底古怪的神情,刻意拿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我让你来,是有话要问你。”
可偏不是什么倨傲的人,这居高临下的样子便做得不是很贴切。
“是,太太请问。”苗姨娘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样子。
“具氏的脸,为何没有治好?”具氏便是邓太太,如今宋氏厌恶她十分,便直接如此称呼道。
“太太以为呢?”苗姨娘的语气仍旧乖顺,却让宋氏眼皮一跳。
她就知道……“不是治不好,是你刻意没治?”
“邓太太说话总惹太太不悦,妾身想着,还是别让她再乱说话了为好。”
宋氏眼神惊异复杂地看着苗姨娘。
她就说,当初婆婆中风那般严重,苗姨娘轻轻巧巧就给治好了,半点后疾都没留,怎么到了邓太太这儿……却是一半治好、一半没治好?
亏得她特意问了这一遭,若不然,岂不是也不知竟是苗氏的刻意为之?
“太太不必多想。邓家求上门来,太太肯点头答应,那是太太宽容大度,而不是本分。若我们不治,她下半辈子瘫在床上,也是宿命。”苗姨娘语气仍然平静,甚至带着开导。
宋氏一时竟无言以对,甚至还觉得苗姨娘做得极好……
又博得了美名,又暗中替她出了气。
可宋氏看着这样的苗姨娘,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看不出来你倒有这般心思,还隐藏得这样好。”宋氏审视着她。
“妾身生是太太的人,死是太太的鬼。绝不会将不该有的心思用在太太身上——”苗姨娘说着,便朝着宋氏跪了下去。
宋氏心里那股子古怪的感觉一时间更加浓重了……
怎么觉得处处不符合常理啊?
她压下内心的怪异感受,打发了苗姨娘离开,走之前却又将人喊住。
“等一等。”
第56章 走路
苗姨娘转过身来。
“太太还有什么吩咐?”
宋氏:“瞧你成日穿得这么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刻薄呢——这对金钗你拿去,等过几日端午家宴上,好歹也给我撑一撑脸面。”
她说着,已抬手去摘自己头上的钗。
这金钗太艳俗了,本就配不上她这般举世无双的美貌,她正找不到地儿去扔呢!
宋氏自我开脱着,半点不愿承认自己待苗姨娘有了转变。
苗姨娘呆了好大会儿,才从赵姑姑手中将金钗接过。
而后,再三拜谢了宋氏,复才离去。
宋氏透过支开的窗棂往院内看,苗姨娘走过她的视线,她便瞧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苗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止住眼泪,素气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宋氏心底莫名沉沉,而后竟是忍不住吐出一声复杂至极叹息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什么。
……
天气一日日变得炎热,正值烈日当空,油绿的树叶被烤灼得无精打采,唯有藏匿在叶间的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叫着。
屋子里铺了凉席,张眉寿正在午睡。
她记忆中,已有太多年不曾听过这样聒噪的蝉鸣声。她的寝宫中总是格外安静,粘知了的宫女太监们在阿荔的指挥下,从不敢有半分怠懒。
除此之外,她贪凉怕热,寝宫里从来也少不了降暑的冰盆。
是以,那些年岁里,每一个夏日都是总是又凉又静的。
日子过得固然舒坦,可那种漫长的安静,渐渐让她开始觉得透不过气来。
长日漫漫,偌大的宫中,连个争宠的对象都没有,祝又樘忙于政务总见不到人影……积月累月中,好看精致的钗环华服晨早拾起,日落而卸,只给镜子瞧罢了。
大好的年华,便这么被磋磨着。
后来,她连捯饬自己都没了动力,用她自己的话来说——简直就一束于笼中的金丝雀,混吃等死,浑噩度日啊。
唔,金丝雀好像不那么恰当,兴许换成猫猫狗狗什么的更恰当些。
毕竟,她原本也没那么自由,所向往的东西也很简单。
恍惚中,张眉寿觉得好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手摸了一把汗津津的额头。
四下的空气仿佛挟带着蒸笼刚掀开时扑面的热气,让她昏昏沉沉地生出半梦半醒的错觉来。
她好像看到身穿明黄龙袍的祝又樘朝着她走来,还有他那张总是温和又让人觉得无法触及的脸庞。
她遂意识到自己仪态不佳,传了出去必然又要被人诟病的——她记得很清楚,有一回,祝又樘在寝殿中彻夜批改奏折,她被他的咳嗽声吵醒,迷糊着说了句‘陛下当真扰人’,次日就被宫女传到掌事嬷嬷耳中,且还被史官给添油加醋地记下了一笔。
想到这,张眉寿连忙就要下床行礼,同时在心底叹了句“小憩片刻也不得清静”,可她只敢在心里叹,而不敢说出来。
可她待下床向前走了几步站立了,眼前那团明黄却忽然消失不见了,四周早已变得清晰起来。
张眉寿茫然地站在那儿,良久才回过神,辨清今夕何夕,所在何处。
她哀呼自己在半梦半醒里竟也被皇宫里的规矩和祝又樘束得那样死,敢怒不敢言的想法当真没出息……越想越丢人。
阿荔走进来时,就见一身白色里衣,睡眼惺忪的小女孩光着白嫩的脚丫站在地上,一侧脸颊还印着一道道红彤彤的凉席印儿,板着嘴巴皱着眉,像是气呼呼的模样。
阿荔只当自家姑娘犯了起床气,刚要上前逗趣,脸上的神情却一滞,旋即忽然变得欢喜起来。
“姑娘能自己下床站稳了?!”
阿荔的声音清脆响亮,将窗外的蝉鸣都压了下去。
阿豆闻声疾步走了进来,看到张眉寿稳稳地站在那儿,登时就红了眼眶。
在她眼里,是因为她的疏忽,才让姑娘遭了火险,患了腿疾,是以她日日愧疚难安,心下煎熬。
“姑娘……可是能走了?”阿豆落着泪不敢上前,生怕打破了什么,只拿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姑娘再走几步瞧瞧?”
张眉寿满心茫然间,抬起了右脚。
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一步一步地缓慢移动着——这种不再需要别人搀扶的感觉,陌生又熟悉,令人踏实极了!
她真的可以走路了!
见此一幕,阿豆心底紧紧绷着的弦彻底松下来,忽然捂着脸大哭了起来。
“姑娘能走了,这是大好事,你哭什么呀!”阿荔兴高采烈地攥着手掌,恨不能一蹦三跳着说话:“快去告诉二老爷和二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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