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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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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径蜿蜒伸向远方,汇入幽邃漆黑的茫茫夜色里。
  江璃脱了外裳,拿手撩了撩烛火,道:“虽然景怡的下落如今依然没有头绪,但我瞧着那郑县令的死倒有几分蹊跷。”
  宁娆给他倒了杯从邻居借来的酪子花茶,靠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问:“为什么?”
  “案卷上写,郑县令是被人扭断颈骨而死,我询问过衙役,那位孙姑娘是个极瘦弱的女子,且自幼跟父亲学医,手无缚鸡之力……”
  他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宁娆,加重了语气:“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绝不是能信手把一个大男人的颈骨扭断的人。”
  宁娆瘪了瘪嘴,从他身上坐起,双手交叠放于膝前,看他。
  江璃低头轻咳一声:“这样的事我不太想管,那县令本就是个昏官,从街衢转一圈百姓都是怨声载道,可……事关景怡,事情又比想象的要复杂,怎么也不能坐视不理。”
  宁娆托着腮:“可是景桓,你要记得咱们来是祭拜南太傅的,我们在此辗转了一天,却没有去太傅的衣冠冢,可是对太傅不敬?”
  江璃默然。
  他垂眸望着地上一泊月白光影,良久才道:“太傅会体谅我的。”
  不知缘何,宁娆总觉得江璃奇怪。
  没有到陶公村时他日夜记挂着太傅,恨不得一日千里,可到了,却又似乎透出些逃避的情绪,有意无意地拖着不愿意去……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更怯吗?
  她歪了头正要发问,江璃却先一步躺下,拉过被衾将自己蒙住,嗡嗡地说:“天晚了,快睡吧。”
  ……
  第二日一大早江璃就将宁娆叫了起来,因玄珠她们都留在了城里,没有随侍在侧,只能江璃帮着宁娆梳头。
  绾了堕蛇髻,又松散缀了些银铂珠饰,配了一副珍珠米粒耳坠,清清爽爽地出门。
  江璃领着宁娆去找雍凉。
  雍凉记得昨日的约定,将盛放首饰的漆盒取了出来,样式各异的银饰铺陈于眼前,衬着底下的黑丝绒,如九天上的斑斓星河。
  宁娆一下子看花了眼。
  她拿起几支想要征询江璃的意见,却见他盯着银饰,目露机锋,满含探究。
  用胳膊肘拐了拐江璃,他才恍然回神,道:“你瞧着哪个好就选哪个,信自己的眼光就是。”
  宁娆疑惑,总觉得今日的江璃似乎有心事,来找雍凉也总是心不在焉……
  她见江璃有心事,就粗略选了一支梅花簪,匆匆随他出来。
  雍凉将他们送到门口,江璃突然停住,望着他说:“今年又是大考之年,你若是想考,我可以……”
  “不必了。”雍凉干脆拒绝,旋即微笑:“云梁人有云梁人自己的命,我既生于此,没有舍弃族人独善其身的道理。”
  江璃也不再勉强,只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宁娆离开。
  一直走出去很远,宁娆回头,见雍凉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他们,如一抹清濯疏影,要与远处的群峦山色融为一体。
  她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江璃掠了她一眼,拉着她拐回自己的家,冲崔阮浩道:“朕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崔阮浩颔首:“办妥了,陛下放心。”
  宁娆听得一头雾水,视线在他们之间徘徊:“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啊?”
  话音刚落,禁卫进来禀:“公子,城里有消息传来,说那个蛊医的女儿投案了,承认自己杀了郑县令。”
  ……
  宁娆只听过额间花,可从未这般近距离地看过……
  那鸢尾如同染了珠珀光泽,幽昧地绽于额间,深入肌理,魅然惑人。
  公堂上的衙役隶书们都盯着她看,好似视线被粘黏住,再也移不开。
  她穿了一身素纱薄衫,端正跪于公堂,平静道:“民女孙钰儿,因不堪县令暴虐将他杀害,特来认罪。”
  宁娆和江漓站在屏风后,听她供认不讳,不禁疑道:“你不是说不会是她杀的吗?”
  江璃凝着外面,低声道:“衙门抓了她的父亲,又扣上了一个谋害亲王的罪名,她还能沉得住气吗?”
  “那也不至于要把杀人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啊,这可是死罪……”
  江璃眸光微冷:“她若是不担,少不了要被严刑逼供,这是此衙门的惯常做派。”
  宁娆只觉热血上涌,气道:“太不像话了!你千万不能轻饶了他们。”
  江璃冲她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到了外面。
  县丞大拍惊堂木,厉声道:“让她签字画押!”
  屏风后的宁娆又是一诧,虽说人家来认罪,可好歹也得审一审啊,将作案经过记录下来,就这么简单让画押,跟草菅人命有什么差别?
  她歪头看向江璃,果然见他的脸色凛然若寒冰。
  孙钰儿冷笑一声,快速地接过衙役递上的供书,画押,摁手印。
  县丞长舒了一口气,暗自窃喜。
  这县令被人谋害了,职位出缺,自己又在短短数日破获了此命案,再加上县衙中来了个三品大官,看上去颇有些派头,只要自己巴结着,这县令一位便如囊中物,九成九是飞不了了。
  打着如意算盘,他火速让衙役将孙钰儿押进死牢,自己拿着供书绕过屏风,献宝似的呈给江璃。
  “大人,这案子破了,您是不是能替下官跟上头美言几句……”
  听他叫“大人”,宁娆才想起江璃为防不测,再来沛县时给自己杜撰了一个三品典侍中的官职,甚至还让吏部给他造了全套的文书和官印……
  江璃将供书叠起放在袖中,嘴角噙着一抹毫无温度的笑,上下打量了一番县丞,视线尤其流连于他头顶的青纱官帽,道:“这是自然,为官一方,做到大人这程度,自然不必再在县丞的位子上坐下去了。”
  这话语调舒缓清越,听上去身为悦耳,却让宁娆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觉得阴风凉飕飕的袭来……
  县丞不疑有他,笑的满脸褶子,忙不迭躬身致谢。
  ……
  宁娆和江璃从衙门里出来时,正是当午,天光炙盛的时候。
  她被天光晃眯了眼,抬起手挡住,见崔阮浩疾步奔过来,道:“陛下妙算,果然逮到了。”
  宁娆正惊异逮到谁了,见江璃幽润浅笑,揽住她,道:“走,我们去会会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九夭公子。”
  ……
  九夭被五花大绑着,隔着一道金狐狸面具,一脸的生无可恋……
  想他一世英名,足智多谋,怎地竟阴沟里翻船,让人家逮了个正着,还被捆成这熊模样,唉,斯文扫地,没脸见人了……
  江璃弯了腰,俯视他,微笑:“挺能耐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借了朕的弟弟一用,说吧,把朕的弟弟借哪儿去了?”
  九夭耷拉着脑袋,叹道:“不及陛下能耐,这般错乱复杂的情况,您还能理顺清楚,如此睿智通透,九夭佩服。”
  江璃直起身:“少说废话,景怡在哪儿?”
  九夭叹了口气:“让别人截胡了……”
  宁娆刚坐在一边喝了口水,一时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九夭被喷了一头的水,抗拒地往边上挪了挪,委屈地仰头看江璃:“我也在找,实在找不到,那蛊医就是个疯子,非要把江偃的血放干净给他儿子治病。”
  宁娆一凛,忙站起来:“什么?”
  “你们有所不知,孙蛊医的儿子是误触了毒蛊虫,那邪毒入体,身体每况愈下,眼见就要命丧黄泉了。蛊医知道唯有云梁百僵虫蛊能克万蛊之毒,也怪我一时不慎,泄露了楚王的身份,让他知道了,才铤而走险把楚王绑走了。”
  “等等……”宁娆摆手:“我怎么听的有点晕,就算蛊医需要百僵虫蛊来救儿子,那跟楚王有什么关系?莫非他身上有蛊吗?”
  九夭叹了口气:“娘娘啊,身为大魏皇后,你怎么能对陛下的死对头云梁如此不了解,还有没有立场?能不能母仪天下了?”
  江璃瞥了他一眼,冲宁娆道:“云梁王室一脉有隐疾,天生心脉不全,且代代遗传,云梁的祖先为了后辈不至于皆是短命人,豢养出了百僵虫蛊,在王室血脉一出生就植入体内,可克心疾,保一生安康。”
  他睫宇微垂,低了声音道:“景怡是云梁公主的儿子,自然在刚出生就被植入了百僵虫蛊。”
  原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
  宁娆点头,又问:“那现在孙蛊医被收押了,他不能从衙门里跑出来,也不能去找楚王,我们怎么找啊?难不成去直接问他?”
  江璃轻摇折扇,看向九夭:“所以,你让孙姑娘去投案,只要县令的案子一了,景怡失踪一事又迟迟没有确凿证据,衙门迟早会把孙蛊医放出来,到时候你再顺藤摸瓜,就能找到景怡了。”
  “陛下真乃神人!”九夭倾心倾意地大加恭维,激动地好似要站起来扑到江璃怀里,被崔阮浩眼疾手快地摁下去,叱道:“老实点。”
  九夭不甘地坐回来。
  “我只是不知,陛下如何找到孙姑娘的藏身之处的?就算猜到了我跟孙家有牵扯,也不至于能算到孙姑娘的藏身之处吧?”
  问完,目光莹莹充满好奇地仰头看向江璃。
  江璃却将视线移开,眸光微黯,似是有些低沉。
  沉默良久,他倏然转头看向九夭,神情微凉:“你倒先盘问起朕来了……今日,旁的事情都可先放一放,唯有你,终日戴着面具有什么意思?不如摘下来让朕看一看你的真面目。”
  说罢,蹲下,手伸向那片金狐狸。
  “陛下,可想清楚了?”九夭挣扎着躲开江璃的手,沉声问。
  这一句不若他方才吊儿郎当的油滑,却暗藏了凛冽寒意在其中。
  九夭好似变了一个人,挺直了脊背,正视江璃,面具镂空的缝隙露出他讥诮的唇弧线。
  “这个面具下的真相,只怕陛下承受不起。”


第36章 。。。
  江璃的手停在面具前半寸,滞住不前。
  周围一片死寂,无人敢说话。
  宁娆其实也好奇,这充满玄虚的九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这面具下又是何等样貌。
  可不知为何,听九夭这样说,心底不安起来。
  那是毫无由来、无根无据的忐忑慌张,仿佛是被他冷寒的话所摄住,又仿佛是沉埋于底的记忆在隐隐绰绰地跳动……
  蓦地,江璃冷笑:“不管真相如何,不管朕能不能承受的起,它都是存在的。哪怕将它掩住营造出一片风平浪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说罢,他向前伸手,要去摘九夭的面具。
  倏然,一声冷啸,一道银光劈开静止的空气,气势汹汹的朝江璃刺来。
  “景桓!”
  宁娆反应迅疾,忙惊呼提醒正将全副心神凝聚在面具上的江璃。
  他闪身躲开,随着闷墩的“笃”声,袖箭稳稳的插入壁柜。
  箭端的红翎羽在重力下微微颤抖。
  众人忙上前去看江璃可否受伤,却见身前一晃,九夭挣破了绳子,往门外跑。
  堪堪稳住的江璃冷声道:“拦住他!”
  崔阮浩等人上前拦截,却有一人凭空冒出,与他们厮打起来。
  他穿着黑衣,身形伶俐,招式敏捷,有以一敌百的气势,据势而守,崔阮浩他们竟一时难以突破。
  他分神回头冲九夭道:“快走!”
  九夭稍稍犹豫,攥紧了拳头,转身快步逃窜。
  眼见九夭跑了,崔阮浩怒从中来,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亮出寒刃,朝着这人刺过去。
  几招狠势,这人的腿、胳膊被划了几道血口,节节败退,终于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崔阮浩将剑架在他脖子上,把他的面纱扯下来。
  宁娆睁大了眼……雍凉?
  她看向江璃,见江璃唇线紧抿,神情沉冷,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
  他慢慢地靠近雍凉,道:“县令是你杀的吧,孙姑娘去投案不光是为了她的父亲,还为了你。”
  雍凉擦掉嘴角边的血沫,淡然一笑:“从我见到你起,就觉得这事瞒不下去,可没想到,你能这么快查明真相,景桓啊景桓,你总是这么厉害,甚至比当年还要厉害。”
  他微顿,仰头:“我只是不明白,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江璃将视线偏开,道:“我昨天去县衙看过卷宗,案发前几天总有银饰匠出入府宅后院,且在郑县令的尸体旁发现了一些细绒丝。我询问过下人那天孙姑娘的穿着,并没有这样的布料,后来我带阿娆去见你,看了你垫银饰的布绒,跟尸体旁的一般无二。”
  雍凉了然,清俊的面容浮掠上一抹苦笑:“原来是这样。”
  他低垂了头,叹道:“我和钰儿青梅竹马,可她被自己父亲卖给了县令,我本想去带她走,却见到了那惨无人道、泯灭天良的一幕!”
  雍凉手臂的伤口还在流血,脸色愈显苍白,蓦得,要紧了牙,痛恨道:“他该死,云梁人就不是人了吗?云梁女子就不是血肉之躯了吗?就可以为了给他们取乐而生生的浸在沸水里?!”
  雍凉看向江璃:“皇帝陛下,你富有四海,君临天下,我只想问一句,云梁人是不是你的子民?”
  江璃沉默不语。
  雍凉却咄咄相逼,言辞愈加尖利:“若我们不是,那朝廷就无权向我们征讨繁重的赋税。可若我们是,那么陛下怎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子民在阿鼻地狱、水深火热里挣扎?”
  “就因为多年以前那个攻讦陷污陛下的滟妃是云梁公主吗?可是云梁百姓又做错了什么?我们只想有尊严地活着,不敢奢求过多,哪怕税负比魏人多三倍,哪怕不能科举,只要给我们一条生路,能安安稳稳地活着,我们也心满意足了。”
  “可如今这番局面,当真就是陛下所渴求的太平盛世了吗?”
  江璃面色沉凝,幽邃的目光似是落在雍凉身上,又似是茫无聚焦地落在别处。
  他缄默地站着,周围人都不敢言语。
  明明是夏日,屋内气氛却如深涧寒潭,冷彻入骨。
  宁娆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样的情形,她也不能说什么。
  唯有默默上前,握住了江璃的手。
  江璃的手一颤,本能的紧绷,宁娆用力紧握住,那绷直了的手在华软轻濡的柔荑包裹下慢慢地放松,变软。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没那么阴森、可怖了。
  轻微地舒了口气,江璃冲崔阮浩道:“把他看住了……给他治伤。”
  说完,拉着宁娆出了门。
  阳光暖融融的,很快便把凝在背上的寒意驱散干净,那种感觉,好像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
  宁娆歪头看向江璃,试探着问:“你不会让雍凉给那个混账县令抵命吧?”
  江璃本在出神,无意识地摇头,可摇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怒道:“他说的句句话都够千刀万剐了,一刀砍了他都算便宜他了。”
  宁娆放柔软了声音:“可我觉得他应该是景桓最好的朋友了吧,在长安的时候,就算是陈宣若也不见能让你那般畅快的笑,若是杀了,景桓岂不是会更加孤独?”
  况且……雍凉所说句句箴言,并没有错!
  江璃敛却了怒意,轮廓舒缓,抚摸过宁娆的鬓角,目光专注,幽然道:“阿娆,我想去看看太傅了,你陪我吧。”
  宁娆握住他的手,微笑:“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在村南隅,有一方干南乾支的风水宝地,这里四野开阔,视线眺远,高高的起了一座坟,坟前有方方正正的曜金黑石碑,碑面光滑,无一刻字。
  这里江璃派了人清扫,风雨不阻,四季不辍,因此十分的干净整洁。
  他看了眼坐在不远处桑树下的宁娆,心安沉下来,燃了一炷香。
  插入鼎炉中,不知为何,竟平地起了一阵风,黄沙翻卷,树叶簌簌,在一片混淡模糊里好像聚起一道人影。
  江璃看向那一片虚空,先是一愣,蓦然笑了:“长安的官祠何等气派,我每年都去,却从未见过太傅,不曾想,要到这里才能见到您。”
  虚无中的南安望还是江璃记忆中的模样,青衫直裰,长袍垂洒,风雅而端正。
  他捋着短髭,笑道:“能不能见到我,不在我,在景桓的心境。”他一顿,道:“现在该叫陛下了。”
  江璃笑意更浓:“在太傅面前,我永远都是景桓,况且……”他微晒:“做陛下远不如做景桓来的自在。”
  南安望指着他道:“普天下的至尊竟会有这样的感慨,当真要惊煞世人了。”
  江璃望着他沉默了。
  南安望敛去笑容,认真端详他,过了许久,问:“你有心事?”
  江璃缓慢道:“是,这心事不能对人说,只有来对着鬼说。”
  南安望撩起前裾,弯身坐在碑前,豪爽道:“我今日有空,且听你说说吧。”
  江璃一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他捋了捋思绪,无奈道:“你当年创立的‘南派’如今可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甚至还将手伸到了后宫,我有心除之,又怕……”
  “又怕落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坏名声?”南安望问。
  江璃点头,又摇头:“是,又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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