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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山河-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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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朝法令,贱卒立显著军功者,可脱籍;在军中服役过甲子者,可脱籍。前者,希望虽然渺茫但当战火四起时,还是有人能够以命相搏,改变命运,但后者……自从太祖建朝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得到这项“荣誉”。
  一甲子,六十年,在古代那种卫生,饮食及生存环境皆不完善的条件下,有多少躲在深宅大院里的王公贵族和名门氏族都活不到那把子岁数,更何况一个在战场上生命若蝼蚁般脆弱的贱卒。可这个老卒子,没有故乡,没有亲人,甚至连姓名都没有,他所经历过的,用双手都已无法计数的名将统帅们,却大多已经化为了黄土,而他,依然活着。
  还有一年,不,是二百六十八天,自己就可以带着户籍,封赏,随便去天朝任何一片土地上落叶归根。老卒子经历得太多,他对所谓的“荣誉”早已没有半点兴趣,一生征战或者说一生挣扎,他现在只想找个平和安详的地方,静度余年,可没想到,黑虎军竟然敢抛弃这里,自己逃走了。仅有的期望,也被他们带走了。
  大半生中历经无数次生死关头的老卒子隐隐感觉到,这次黑虎军的撤退很诡异,但他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自己的想法。身为贱卒,本来就是随时被使用和抛弃的对象,多说无益,有时候死的明白,还不如死的糊涂来的更幸福。
  想到这儿,老卒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动,那是一个笑,一个除了他自己没人看得出来的笑容。这话是水墨跟鲁维聊天时,他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竟然有这种“出世”的想法,可水墨那清亮的眼神却给他一种感觉,那不是一个甘于屈从命运的人。后来他一直悄悄地观察着水墨,心里对她有所论断。
  “大叔,”水墨很恭敬地抱了下拳。从第一天碰到这干枯的老头的时候,水墨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敬畏感,他的眼睛因为年龄已经有些浑浊了,但眼神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你有何看法?”老卒子凝视着水墨,水墨不自觉地垂下目光,摸了摸鼻子,怎么想?当然是逃走了!
  但是这话不能当面说,因为她想的是偷偷带着鲁维溜走,至于别人……水墨苦笑,她不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更不是神,能够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已经是极限了。再说,别的贱卒未必敢跟着自己逃走,他们妻儿老小都在家乡,如果有人临战逃亡,就会被满门抄斩,绝不容情。
  而元睿那老头估计早就带着元爱跑了,他早就知道,万一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和元爱绝无生理。这是元爱告诉她的,这个善良美丽的姑娘,在和水墨相处的几个月里,早就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姐姐。
  父亲的决定她自然无力改变,只能在水墨被迷昏之后,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塞了一封信给鲁维,让他寻机交给水墨。信上的中心意思就是说,逮着机会你就跑吧,不用替我们操心,父亲早就安排了退路,你自己保重!
  “阿墨?”老卒子见她不说话,又追问一句,水墨只能低头说,“小子没有办法,全听您的。”不等老卒子说话,一个身体强壮的贱卒不耐烦地说,“他就是一个假书生,身虚力亏的,除了多识几个字,还能指望他什么?!”他蔑视地扫了一眼身段苗条的水墨,又慷慨激昂地说,“弟兄们,我们还是战吧,说不定朝廷看我们这么拼命,能给咱家里人些钱粮甚至脱籍也未可知!”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贱卒们都有些激动,他们战死是没有任何抚恤补偿的,而脱籍更是想也不敢想的好事儿!一时间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而唯一安静的就是老卒子还有水墨了。
  虽然水墨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老卒子就感觉到她在冷笑,嘲讽的冷笑。老卒子心里点了点头,果然,还是这孩子清醒,读书人总是比粗人明白些,自己这样的粗人要用一辈子甚至付出生命代价才能懂得的道理,他们早早的就从书里弄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你们看着办吧,我老了,生死由天定吧,”老卒子悠然地站了起来,在鞋底磕了磕烟杆,转身离开了。众人有些惶然地闭上了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看着老卒子离去的干瘪背影,因为刚才的建议而受到瞩目的王大冷哼了一声,“不用管他了,他老人家跟咱们不一样,家里没有念想!可我们都有家人,得为家人打算啊!”这一句话顿时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群龙无首之下,大伙儿只能指望着这个站出来的人。
  重新开始讨论的众人没有注意到,水墨拉着鲁维悄悄地离开了。现在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没人关注,也没人想得到,居然有人敢逃。吩咐鲁维悄悄去收拾行李的水墨,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却被老卒子堵在了马圈里,虽然好马都被黑虎军带走了,但是有马代步,总比两条腿儿跑着要快些吧。
  “想走?”老卒子笑得一脸褶子,水墨觉得每一条褶子似乎都是难以跨越的障碍。她干笑了一下,“哪里,该喂马了。”“都生死关头了,你还有心思管这几匹瘦马?”老卒子表情不变,却意有所指。水墨一哂,“就算是生死关头,身为贱卒不是依然想活?那身为贱马怎么就不能吃饭?”她话里有话的指明老卒子也想活,不然一个口称认命的人干嘛来堵她?
  抱着微薄行李来找水墨的鲁维大气不敢喘的藏在一旁,听这一老一小打机锋。水墨话里的讽刺让老卒子一怔,接着就沙哑的笑了起来,水墨吓了一跳,一个健步冲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嘘!老爷子你小点声,你生怕他们听不见是不是?!”
  老卒子丝毫没有反抗,只是眼里都是笑意,他点点头,示意水墨放手。水墨跟做贼一样四处瞄了一个遍之后,这才放了手,老卒子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若是你这样走了,除非你投靠到赫兰人那里去,否则天朝虽大,按照律法,身为一个逃跑的贱卒,你终将如蛇鼠一般只能躲藏在暗处,日日祈求不要被人发现,你未来的日子还很长,难道想要这样度过?”老卒子淡淡地问。
  水墨一愣,她本来就是个现代人,对于天朝根本没有太多的概念,更谈不上忠诚。被元睿害得上了战场本就不愿意,现在眼瞅着就要没命了,第一反应自然是逃跑。现在老卒子这么一说,她不免有些犹豫,躲在一旁的鲁维也皱紧了眉头,深为天朝人的他,自然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给你,”老卒子伸手过来,水墨眯眼一看,一个铜牌正在他干枯的手掌上泛着微光,“这是……”水墨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卒子。“你拿去,迅速返回大营,禀告长胜军冯将军,说明赫兰人会攻击此地,意图绕过安雅河谷,应该意在突袭太平关,而黑虎军守卫放弃抵抗逃走了!这令牌可以给你做通关证明。”
  水墨眉头一皱,黑虎军为什么撤离她并不明白,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战阵,她也知道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既然黑虎军敢把这些贱卒放在这里,就是踱定他们没人能得以生存去泄密,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刘二说那番立功鬼话时,她忍不住嘴角的嘲讽。
  现在老卒子让自己去搬救兵,显然是给了自己一个光明正大逃离此地的理由,为什么?平时他跟自己并不亲近啊?“先不提你为什么让我去报信?黑虎军定然有人留在附近看守我们,而且就算报信顺利冯将军派兵过来,这一来去得需三天时间,估计那时候赫兰人早就攻破此地,你也断无生理!”水墨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卒子。
  老卒子眼中的神情显示他越发觉得有趣,扫了一眼躲在干草垛后面的鲁维,刚才就发现他了。这小子就知道躲着,却不知道身后的影子早就把他卖了,老卒子微微一笑,“你不抛弃兄弟,我喜欢!”
  水墨有点想翻白眼,怎么又是这个理由,跟顾边城的一样,鲁维什么时候变成护身符了?不能抛弃亲人兄弟是常理,身为现代人的水墨,这种观念已经深入骨髓。但在这个刀山血海的战场上,似乎变成了一种难得的美德。
  “如何?”老卒子笑眯眯地问,水墨看看一旁的鲁维,他显然动心了。心下无奈,只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伸手把令牌拿了过来。老卒子见她拿了令牌之后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忘了说一句,这个令牌只能一个人用!”说完背手而去,不去管水墨和鲁维什么表情。
  “阿维,记住老卒子说过的路线了吗?”水墨一再地叮嘱着。鲁维连连点头又心里不安,“阿墨,要不然还是你去……”不等他说完,水墨立刻打断了他,“原因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我马骑的远不如你,现在报信需要速度,我留下来自然有办法能够拖时间,而你不能,再说此去未必就是生路,你一定要小心黑虎军的阻拦!”水墨快速地说完之后,立刻拍了一下马股,这是老卒子故意留下来的一匹战马,说是生病,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战马训练有素,悄无生响地开始奔跑,蹄子上包裹的灯草麻布,让他落地没有半点动静。鲁维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身影越来越小的水墨,虽然她自信满满地保证有信心能够拖过三天,但是自己还是心慌至极,只能一再告诉自己,快跑,拼命跑,一定要跑出去,一定要带人来救水墨!
  看着远去的鲁维迅速消失在夜色里,水墨轻轻出了一口气,她一转身,有点吃惊但也不算意外地发现老卒子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老卒子显然想说些什么,水墨不容他开口,直接问,“刘二搞定了?”老卒子一愣,虽然这话听着生僻,但还是能理解水墨的意思,“唔,他不睡上个三天三夜是醒不来的。”
  水墨点点头又问,“您确定其他人都会听我的?不,是听您的。”老卒子笑了,“除了刘二这个黑虎军的奸细,其他人当然都听我的!”水墨听到这话一怔,随即释然,怪不得刘二一个劲儿的鼓动他人留下,而老卒子能活到这把子岁数,自然也不是就靠老天爷的。
  “你真的有办法能拖住赫兰人三天?”老卒子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没人想随便就死。他把令牌交给水墨理由有很多,测测人性,看看热闹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凭借自己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回到大营的。但水墨的选择还是让他有点吃惊,毕竟一旦成功,不光是能捡条命,甚至可以立功脱籍。
  一直对老卒子的“控制”感到不爽的水墨心说你也会着急啊?她故意学着老卒子的样子悠然一笑,说了句,“那可不一定!”就迈步离开了。老卒子有点气闷,但随即笑了,水墨还敢消遣他,自然是有些信心的。看来自己这一甲子,还有点希望……他立刻跟了上去,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溜了。
  水墨听着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心里却想着之前的发现。如果不是自己选择让鲁维走,而去找驻地偏僻的老卒子谈判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那些东西,那些或许能够拖住赫兰人脚步的东西,或许……
  鲁维一边催促战马快跑,一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状况,这条路非常僻静,如果不是老卒子历经战阵,来过此地数次,他也未必能发现这条小路。估算着跑出去快有十里地了吧,老卒子说的那个……鲁维眼睛忽然一亮,他看见了,这么说老卒子没有骗人,那自己和水墨生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正高兴地想着,鲁维忽然觉得战马一沉,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已经随着战马翻倒在地。他心胆欲裂,难道说黑虎军也知道了这条密路?!这可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就想翻身起来逃走,可腿却被压在了马下,剧痛传来,一时动弹不得。不死心的他还想挣扎,眼前黑影一闪,一记重击落在了他的脖颈上,顿时眼前一黑,晕过去之前他低念了一声,“阿墨……”

  计策(三)

  “在野山坡,绊马……擒获,属下……”鲁维慢慢地从昏迷中醒来,零星的字眼从他耳中钻入,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头颈处火辣辣的疼,动一下仿佛就会破碎掉,眼皮子又黏又重,怎么也睁不开。他不禁有些恍惚,想不起自己这是在哪儿,发生什么事儿了……
  忽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飘了过来,“咦,这小子不就是那天……周虎,你确定只有他一人逃离?”“是,属下确定,只有这贱卒一人逃出,并无他人相随,黑虎军未发现其行踪!”一个粗豪的声音肯定的答道。
  贱卒,黑虎军……阿墨!鲁维突然睁大了眼睛,他不顾疼痛的想要一跃而起,却觉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沉,后背重重地摔回冰冷的泥地上。一瞬间他胸腔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挤压了出去,动弹不得的鲁维开始脸色发青,本能的想用手去推开踩在他胸口上的那只战靴。
  鲁维的徒劳挣扎显然让那个人觉得很有趣,他略略松了点力气,低头笑问,“小子,你这是想去何处呀?”“咳咳咳,”因为那人松劲儿得以恢复呼吸的鲁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不等他开口,那人又笑咪咪地说,“要是你的咳嗽把敌人招来,我只能先把你踩死了。”
  那人嗓音微哑,说起话来总带着三分笑意,语速懒洋洋的,听起来如春风拂面,鲁维却半点声音也不敢再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怕,他怕眼前这个人,也相信他说的出就做得到,没一会儿鲁维脸就憋的通红。
  这时一阵夜风忽起,竹林里登时响起飒飒之声,清凉的空气令人心胸一开。渐渐云开雾散,明亮的月光从茂密的竹叶间洒了下来,衬着摇曳的竹影,如水一般地映着那人的面容,忽明忽暗。躺在地上的鲁维眼睛突然瞠大,他直直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尽管他的脚还如重如千斤的踩在自己胸口上,可一瞬间鲁维只能张大了嘴,呆看着那男人不能言语。
  黑虎军统帅燕秀峰号称天军第一美男子,自己他曾偷偷窥见过,也曾暗赞他的风姿,但跟眼前之人相比,顿时失了很多光彩。鲁维从来没想过精致,甚至美丽可以用以形容一个男人,但他更想不出,一个精致,美丽的人还以带着那样的英武肃杀之气,他的容貌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杀气,反而加深了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他本不敢再看下去,却连挪开眼睛的勇气也没有了。
  别笑了……鲁维绝望地想着,迟钝如他,也感觉到那男人的杀意,显然他不喜欢别人这样看他。他的笑意越来越浓,脚下的力气也越来越重……“阿起!”一声轻唤响起,声音平和却威严,鲁维觉得自己胸口立刻一松,那男人松开了脚,一撇嘴,笑说,“放心,死不了。”暂时留住了性命固然让鲁维松了口气,那个声音更是让他狂喜,顾边城!这是神将顾边城的声音!这个声音他死都忘不掉,阿墨有救了!
  鲁维立刻强挣扎地翻身爬了起来,摇晃着跪倒在地,死命叩首,“神将大人,黑虎军撤退了,赫兰人就要来了,请您去救救阿墨!不是,救救大家……”说道最后他已哽咽难言。“那你这是临阵脱逃?”顾边城低声问。鲁维立刻通体生寒,“不是!小人不是!小人是去搬救兵,回大营,搬……对了,我有令牌!”说着他连忙伸手去摸,通身摸遍却发现令牌不见了,顿觉魂飞魄散。
  “将军,您看,”一旁的周虎上前半步,恭敬递给顾边城一物,呆滞中的鲁维眼睛一亮,捏在顾边城手中的正是老卒子交给他们的令牌,不禁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他吞咽了一下。月光下的顾边城一如那日所见,盔甲束身,银盔遮面。那日他在马上,今日就站在鲁维跟前,银色的战甲越发衬的他身材修长。
  “你现在去搬救兵,就算常胜军立刻出发,也要三日之后才能到达,想必那时赫兰人早就占领此地,你的那些同伴断无生还之理,为什么他们单单会让你去搬救兵,难道你的命比别人值钱些吗?”那美男子一开口,鲁维就打哆嗦。
  刚才因为惊恐失措,错认这些人是黑虎军,一时没认出来,但顾边城的出现,让鲁维立刻认出了这个俊俏的男人就是那天“调戏”水墨的人。一想起水墨,鲁维立刻告诉自己必须勇敢,“阿墨说了,她有办法挡住赫兰人三天,最起码不让他们从此地经过!”
  “喔?”男人语含兴味的一挑眉头,“什么办法?”鲁维一滞,赶忙摇头,“她没说!”“嘁,”那男人哼了一声,转头对顾边城说,“如此大言不惭,恐怕是为了让这小子逃脱,夸下的虚言。”这些日子生死通命,没有片刻分离,鲁维早把水墨当作了自己最亲的人,原本胆寒怯弱的他,容不得有人看不起水墨,他下意识地为她辩驳,“阿墨从没有骗过我,她一向说到做到,从不胡说!”
  旁人都被鲁维突然提高的嗓门说得一怔,顾边城忽然开口问,“阿墨?可是那天救你的人?”鲁维忙低头恭声说,“正是,她叫水墨,是小人的,呃,小人的姐夫!”他这话一出口,那天见过水墨的人都有点楞,俊俏的男人脱口而出,“那小子长得跟小娘似的,手无缚鸡之力,你姐姐肯嫁给他?”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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