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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奇冤-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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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同贵兴商量道:“我们不能为了这两样东西,只管耽搁,好在这个大家都用得着的,不如我们两家分了吧。”贵兴道:“好好的全副东西,分散了就可惜了!不如我们两个投票估价,出得价高的,拿出钱来,拿了东西去,拿不着东西的,可得了那价钱,岂不是好!”天来道:“表弟高见不差。”于是两人各各写了投票,交了出来,邀了证人,当众拆开。天来出的是一百零五两,贵兴只出了八十两。天来马上去兑了一百零五两银子,亲手交与贵兴,贵兴不觉后悔起来,对天来道:“这两样东西,弟倒也心爱,只因一向在家读书,不知物价,所以出得贱些。如今我多加五两,共作一百十两,请表兄让与弟用如何?”无来本是无可无不可之人,当下正欲答言,尚未开口。那旁边一个做中证的老伙计道:“这可使不得!当众投票,是极公正之事,此刻票已开了,又来加价,起初又何必投票呢!倒是当面讲价的好了!与其开了票之后,再来加价,又何必开票呢?不是徒然多此一举么?并且凌世兄当面加得,梁世兄自然也当面加得。倘使梁世兄也是心爱此物!也加起来价来,岂不成了个争端么?依我看来,还是依投票之价,粱世兄得去为是,免得因此些微小事,你两家中表,起了争端,此是老夫愚见,依与不依,听凭你们二位尊裁!”欢人齐声道:“老丈之言甚是!倘不如此,我们今天承邀作证人,也是白白多此一举了!”贵兴迫于众论,不得已接了天来银子,怏怏不已。当下诸事停当,表兄弟三人,一同买舟返省。天来兄弟,自回谭村不提。

    且说贵兴与天来分手之后,只叫家人雇人挑了行李回去,他自己却散步街头。偶然走过马鞍街,只见一家门首,围着许多人观看。贵兴抬头看时,只见那家门首,挂着一面簇新招牌,写着“江西马半仙,专参六王神课,兼精命相,阴阳地理”十九个字。贵兴看罢,心中暗想:我向来在此走过,未见有此,想是新到的,何妨前去领教他一回呢?想罢上前,分开众人,走到门内。只见屋内摆着一个课坛,上面坐着一人,头戴瓜皮小帽,身穿蓝布长衫,外面罩着一件天青羽毛对襟马褂,颈上还围着一条玉兰绫子儿硬领,黑黑儿,瘦瘦儿,一张尖脸,嘴唇上留着两撇金黄色的八字胡子,鼻子上架着一个玳瑁边黄铜脚的老花眼镜,左手拿着一枝三尺来长的竹旱烟管,嘴里吸着,鼻子里一阵一阵的烟喷出来。右手拿着一柄白纸面黄竹骨的招叠扇,半开半合,似摇不摇的,身体在那里晃着。隔着那眼镜上的两片水晶,看见他那一双三角眼睛,一闪一闪的,乍开乍闭。贵兴向前拱手道:“先生请了!”马半仙听见招呼,连忙呵了一呵腰,左手放下烟管,把鼻子上的眼镜除了一除,嘴里也说:“请了请了。”

    一面说着,也向贵兴打量一番,只见他生成一张嫩白脸几,滴溜溜的一双小眼珠儿,薄薄的嘴唇几,高高儿的颧骨,露露儿的鼻孔,头戴细黑布的瓜皮小帽,上头缀着个核桃大的蓝帽结子(粤俗:素服,帽结用蓝不用白),帽檐上面,却缀上一块天蓝宝石的帽准,身穿细机嫩蓝布长衫,手执一把宫扇式的纨扇,脚上蹬一双挖花京式素鞋,那鞋底儿足有一寸多厚,举止浮动。打量过了,心中早有了主意,一面低下头来,在桌于底下拉出一把凳子来,说声“请坐”。贵兴也不谦让,就便坐下,嘴里说道:“先生敢是初到敝地,难得多才多艺,特来请教算一个八字。”马半仙道:“如此请教贵造。”贵兴便将生辰八字,一一告知,半仙戴上眼镜,提起笔写了出来,起了四柱,侧着头,看了一会,又轮着指头掐了一会,放下笔来,除下了眼镜,捋了捋胡须,打了一声咳嗽,双眼望着贵兴道:“贵造是一个富贵双全的八字,小弟在江湖上代人算命,已有二十多年,似这般八字,却也不曾遇到过几个。还记得十五年前。小弟到北京去,有人拿了一个八字来算,我算得他非但富贵双全,并且才兼文武,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只有一件奇怪,他到了晚年,有一步运,遇了七煞阳刃,据飞星划度算去,恰好那两年,又是丧门、披麻、亡神、白虎、暴败、天狗、天哭等星宿,应该不得善终,要过刀而亡的。然而好的我就依书讲命,一齐说了,到了后来那一步运,我只得说是恐怕要有点小耗失,起居出入,要谨慎些。你想我们江湖上人,只这句话,就是教人趋避的了,然而算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是哪个的八字。到后来方才有人告诉我,说是年羹尧大将军的八字。那时我自己还不相信,怎么象年大将军那样荣华富贵,会过刀而死呢?这个八字一定算得不灵了,一定是我的功夫不精了。谁知康熙皇帝驾崩了,如今这位雍正爷登位,不多几时,就把这位年大将军杀了!那时小弟才敢自己佩服自己,一点儿也不会算错。今天看了贵造,功名富贵,虽然未必及得到年大将军那样,然而不是恭维的话,这状元、宰相、封侯伯,是逃走不去了,并且越到晚运越好。不说别的,就是这日坐文昌,主生贵子,这一层那晚运是不必说的了。据这么看去,贵造比年大将军还高十倍呢!”

    一席话说得贵兴手舞足蹈起来,问道:“请先生批个大批,要多少笔金呢?”半仙道:“据贵造而论,一生事业不少,一个大批,说不尽许多,不如批个成本的好。”贵兴道:“就批个成本,不知要多少笔金?”半仙道:“小弟这里的规矩,平常人多算,批成本是五钱银子,若是大贫大贱的八字,我算出来了,就一文不要,送他一本,等他好趋吉避凶。要是大富大贵的命,也要叨光酌加一点,我可是不争论的,只看来人器量如何,俗语说的好,‘量大福大’,我也不必争,那大量的人,也断不会难为我的。”贵兴拍手道:“好好!我就送你一两银子笔金,费心同我批个成本,但不知几天可以批得好?”半仙道:“批成本的,不是含糊可以了事,先要考定太阴、太阳、经纬,追究胎元、胎息,参考七政、四余、飞星、划度,还要装地盘神煞,考查流年小限,以断定一生衣禄。大约十天之后,方可应命。”贵兴道:“不要紧,就是十天;十天之后,我叫人来取就是了。”说罢,送上一两笔金,半仙也不推辞,就便收了,又说道:“倘不见弃,小弟还当奉赠一相,是不取相金的。”贵兴道:“先生真是多才多艺!招牌上还有阴阳地理,想必也是高明?”半仙道:“不敢!小弟在家乡时,单就因为看风水看的灵,因此人家送与小弟一个诨号,叫做‘钻穿石’……”。

    半仙还要再说时,忽见一个小厮走来,对着贵兴请了个安,道:“大爷回来了,为何不到家里去?隔壁陈大人来拜候呢。”

    贵兴听了,便立起来,辞了马半仙,带着小厮回去。

    不知陈大人是甚么人,来拜贵兴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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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乱哄哄强盗作先声 慢悠悠闲文标引首
    “哙!伙计!到了地头了!你看大门紧闭,用甚么法子攻打?”“呸!蠢材!这区区两扇木门,还攻打不开么?来,来,来!拿我的铁锤来!”“砰訇!砰訇!好响呀!”“好了,好了!头门开了!——呀!这二门是个铁门,怎么处呢?”“轰!”

    “好了,好了!这响炮是林大哥到了。”“林大哥!这里两扇铁牢门,攻打不开呢!”“晤!俺老林横行江湖十多年,不信有攻不开的铁门,待俺看来。——呸!这个算甚么,快拿牛油柴草来,兄弟们一齐放火,铁烧热了,就软了!”“放火呀!”劈劈拍拍,一阵火星乱迸。“柴草烧他不红,快些拿木炭来!”“好了,有点红了,兄弟们快攻打呀!”豁剌剌!豁剌剌!“门楼倒下来了,抢进去呀!”“咦!怪道人说梁家石室,原来门也是石的。”“林大哥!铁门是用火攻开了!这石门只怕火力难施,又有甚么妙法?”“呸!众兄弟们有的是刀锤斧凿,还不并力向前,少停,凌大爷来了,倘使还没有攻开,拿甚么领赏!”“是呀,我们并力攻打上去,不怕他铜墙铁壁!”好忙呀,刀儿,锤儿,斧子,凿子,一齐乱下。“好了,我这里打下指头大的一点来了!”“我这里芝麻大一点也没有动呀!”“嗳!攻了大半个时辰了!我老林打家劫舍,也不知经过几百回,却没有经过这样为难的事,兄弟们不要白费力了,设个法儿,用软梯上去吧!”

    “不中用!这一个石室,没有天井,就有两个窗户,也不过一尺来高,四五寸宽,哪里进得去!”“那么,我们掘地道来!”

    “也没用,这个牢房,是我老子在世的时候承造的,他常常说起,说这牢房底下,四围打了一丈二尺深的沙桩呢。”“这可难了!”轰!轰!轰!“这是三响号炮,凌大爷到了!”“凌大爷,这石室攻打不开,还求示下!”“吓!你们在我跟前夸了嘴,此刻闹到骑虎难下,难道就罢了么?”“大爷不要动怒!我老林还有一条妙计!”“快点说来。”“好在大爷不是要取他钱财,……”“我大爷有的是铜山金穴,要他钱财做甚么?这个不消说得!”“只要结果他一家性命,我老林还有一条妙计,不须打破他这牢房,便可以杀他个寸草不留!”“也罢!我本来只要杀了他弟兄两个,怎奈他全不知机,只得一不做二不休的了!老林!你就施展你那妙计吧!”“兄弟们搬过柴草来,浇上桐油,就在这门前烧起来,拿风箱过来,在门缝里喷烟进去,……阿七!你飞檐走壁的功夫,还使得么?”“老实说,我虽然吃了两口鸦片烟,这个本领是从小学就的,哪里就肯忘记了!”“既这么着,你上去把四面的小窗户,都用柴草塞住了,点上一把火。”

    “可以,我就干这个。”“凌大爷!这里有马鞭,你且坐在上风一边,看俺老林成功也!兄弟们快来动手!”好热闹呀。怎见得?——毒雾迷天,浓烟匝地,风过处红火焰焰,火低时黑气腾腾,添柴草得奋不顾身,遑问焦头可虑;拉风箱得乱抒双臂,不辞额之劳。四壁厢犬吠鸡飞,一霎时神号鬼哭。尽任他锣声震地,官军赴援无人。只听得炮响连天,贼徒声势愈大。桐油烟臭恶难闻,向石门缝中钻去,催命符容情不得,从阎罗殿上颁来。叫尔室中众人,化作冥司群鬼。纵不似北京的挂炉烧鸭,也要做江南的异味熏鱼。

    “这会烧够了两个多时辰了!大约此刻已有四更多天,这牢房里的人,是活不成的了!凌大爷!我们散吧?”“好呀!这正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旋歌’,走呀!打轿子过来!”哄哄哄一阵散了,这一散不打紧,只是闹出一段的大嗓子来了。

    嗳!看官们,看我这没头没脑的忽然叙了这么一段强盗打劫的故事。那个主使的甚么凌大爷,又是家有铜山金穴的,志不在钱财,只想弄杀石室中人,这又是甚么缘故?想看官们看了,必定纳闷;我要是照这样没头没脑的叙下去,只怕看完了这部书,还不得明白呢。待我且把这部书的来历,以及这件事的时代出处,表叙出来,庶免看官们纳闷。

    话说这件故事出在广东,我闻得各处的人,都说广东强盗多,广东果然强盗多,这句话我也不能代广东人讳,但是大凡做强盗的人,无非是些无赖地痞,亡命少年,从没有坐拥厚资,名列缙绅,也去做强盗的道理。然而这件事,却是一个坐拥厚资的人去做强盗,并且这个人虽然不是甚么阀阅名门的子弟,却也是纳监读书,充做书香人家的人。似他这等人,也做了强盗,岂不是一件奇事?并且这件事出在本朝雍正年间,这位雍正皇帝,据故老相传,是一位英明神武的皇帝,于国计民生上,十分用心,惩治那暴官污吏,也十分严厉,并且又明见万里,无奸不烛。至今说起来,大家都说雍正朝的吏治是顶好的。然而这个故事,后来闹成一个极大案子,却是贪官污吏,布满广东,弄到天日无光,无异黑暗地狱;却不迟不早,恰恰出在那雍正六、七年时候,岂不又是一件奇事?

    要知道这件奇事的细情,待我慢慢一回一回的表叙出来,便知分晓。蔡哲炯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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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堂前设恶誓大有劫盟 窗外听私言张凤报信
    却说区爵兴接了五百两的票子,便说道:“有一个千妥万当的法子。”贵兴大喜,忙问何法。爵兴道:“这个法子,只要贤侄多破费一头牛、一腔羊、一口猪,以后便万事皆妥,不知贤侄肯么?”贵兴道:“这是小事,有何不肯!“爵兴道:“这才是个妙法呢!”贵兴道:“请教到底是甚么法子?”爵兴抬着头,仰着面,徐徐的说道:“妙啊!千古笼络英雄,也不外此法!”

    贵兴再欲问时,爵兴又道:“刘备结识关、张,宋江结识多少好汉,总也脱不出这个范围!”贵兴道:“好表叔!你不要呕我了,快点告诉了我吧!”爵兴道:“这班人目无王法,只除了菩萨可以伏住他。我们只须如此如此,……却还少一个做硬的人!”

    贵兴大喜道:“就是家叔宗孔好么?”爵兴道:“这个人只会胁肩谄笑,不能干大事的。不是我离间你们叔侄的话,你看他近来这几年,跟了贤侄,一味的骗吃骗甩,何尝同你办过什么事来?

    还是另外想一个人吧。”贵兴道:“林大有虽系初交,我见他很有胆识,不如就烦了他。”爵兴沉吟道:“也罢!旦等席散了,再同他商量。”

    当下两人计议已定,便出来入席。饮过两巡,爵兴站起来,吃干了一杯酒,对众人说道:“今日祈伯贤侄,要同众位商量大事,一切都托我主持。我此刻当众一言,诸位静听!”当下众人果然一律肃静。爵兴又对贵兴道:“贤侄可叫喜来,督率家人,把各处闲房,都打扫起来应用,限明日便要齐备,”又对众人说道:“省城新到几位,自然今后就住在此处,其余各位,也务请从明天起,到这里居住。还请众位今日出去,各人回家,对一切妻子人等,只说明日有事往省城。或说到佛山,或说到陈村,千万不可说是到这里来,限明日午时取齐,我亦在此等候,到时另有说话商量,不可有误!”众人一齐站起来答应了。

    爵兴又对宗孔道:“有一件事,要烦老表台,明日一早,到省城走一趟。”宗孔道:“可是要我去叫天来兄弟回来就死?”

    爵兴笑道:“不是这个。明日晚上要用一只羊,这里没有买处,烦你明天一早到省城去买,即日赶了回来听用。”宗孔听得叫他去买羊,从中又好落几钱银子,如何不答应?爵兴说罢,众人重新归坐,饮至黄昏,方才散去。爵兴就留在书房,同林大有、周赞先……等人谈天,只见林大有果然精悍,是一条好汉,因拉他在一旁,同他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林大有连连答应。

    一宿无话。到了次日,晌午时分,众人陆续到齐,下午宗孔也买了羊回来,贵兴自去叫人安排一切。是夜依然是呼啸同饮,直至二更方散。撤了残桌,众人分别坐下。爵兴便高声对众人说道:“今日祈伯请众位帮忙,报仇雪恨,不知众位可肯戮力同心?”众人同声应道:“自然是同心合力的!”爵兴道:“既是同心合力,我把今日这个办法,且当众言明,此刻已聚集了二十多人,我们就这几天里头,前去梁家打劫,进得门时,不必劫取财帛,只要各位牢牢的记着八个字,回来自当照议酬谢。这八个字是:‘逢男便杀,遇女休伤。’”众人又齐声说道:“当得照办!”爵兴又道:“只是一层可怕,倘事后被他告发,当起官来,又当怎样?”凌美闲等一众听了,不觉面面相看。爵兴又道:“外面自有祈佰打点一切,自可放心,但是你们当官怎样供呢?”众人又不能对。爵兴道:“林大哥有一个主意在这里,要是当起宫来,只要胡乱供一个假名字,只说那凶手畏罪先逃,等官府起一通缉捕文书,这里就好想法子,打点放你们出来……”

    贵兴接着口说道:“但凡到宫府受过刑的,我都一一记着,酌量酬送止痛银钱。”爵兴道:“众位都情愿么?”众人都答道:“情愿!”爵兴道:“都情愿了!是最好了!但是认真到起官来,供的凶手名字,你供的是‘张三’,他供的是‘李四’,那又不对了,到了临时,我再拟定一个名字,告诉你们,你们便牢牢记着,个个供的都是一样,不由他官府不信。今日却还有一句话,众位既然都是同心同意的,可肯就今夜设一个誓么?”林大有上前一步,手拍胸膛道:“这个正合我意!”爵兴喝一声“好!”

    贵兴忙叫抬过三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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