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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奇冤-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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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对着那残肴剩酒默默的出神。坐了一会,走过去把宗孔摇醒了道:“叔父!你听听看,已经交过五更了,只怕没有望的了!”宗孔一骨碌爬起来道:“侄老爹!不说要睡了么?怎么又出来?”贵兴道:“不知怎么,只管睡不着。”宗孔道:“侄老爹!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听见人家说,写榜是从第六名写起的,等全榜都写好了,写前五名,侄老爹中的是解元,是要未了才写的,写得迟,所以报也报得迟了。”贵兴大悟,暗想道:“我买的是经魁,还可希冀个解元。此刻解元不解元,且不管他,好歹是个经魁,高高的中在前五名,自然填榜填的迟了,怎么我不曾想起来。白白的着急了一夜,早点想起来,我倒先去睡觉了。此刻五更时候,将近要填到五经魁了,可又不能不等了!嗳!好歹再等一个更次,中与不中也可以知道了。”宗孔起来了,只是拉三扯四的闲谈,贵兴只是无心理会,定了神侧着耳去听,慢慢的觉着四面绝无声息,忽然抬起头来,见天已发白,贵兴已是急得搓手顿足。忽听得门外高叫一声:“新科解元试录!”(此广东风气也,放之前一夕,探榜者逐名探出,连夜以活字排版,全榜即成,即印出,沿街叫卖,谓之试录,时榜尚未张挂也。)宗孔连忙出去,要买一张看,那人已经去的远了,只得回进来了。贵兴叹道:“试录已经出了,总是无望的了!买来做甚么呢!”宗孔道:“只怕那报子找不着我们的地方,也未可知,此刻只怕榜也挂出来了!侄老爹,何妨自己去看看呢!”宗孔一面说,一面觑着贵兴,只见贵兴在那里发抖呢。说道:“叔……叔父去……去看罢!我……我……我看见有点怕呢!”宗孔道:“侄老爹不要担心,等我去看来,包你一名解元,马半仙不会骗我的。”说罢去了。
贵兴气恼一番,看看天色大明,太阳已出,没好气走到房里,纳头便睡。这一睡,睡到下午方才起来,看见红纸裹着预备赏报子的银子,还放在那里,自家觉得没意思,便跑到书房里再睡,思量莫非那姓陈的是个骗子,可惜交银给他的时候,没有要个收条,不然倒可以告他。又想到:“除非他再也不到广东,倘是再来时,我一定不放过他!”心中胡思乱想,又复睡去。这一天,连饭也没有吃。一直过了三天,宗孔才来,一来了便道:“侄老爹,不要烦恼,我这两天也着实代侄老爹生气,我想内中一定有个缘故。”贵兴道:“甚么缘故呢?”宗孔道:“古语说的好,若要求取功名,要五件事俱全。那五件事是古语传下来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依我看来,据马半仙算的命,侄老爹的命运,是好到极处的了!至于积阴功一层,别的我不知道,单是我这个远方穷叔子,哪一时哪一刻不受侄老爹的恩惠,这还不算积阴功么?讲到读书呢,我常看见侄老爹出口成章,就是说句话有时也是之乎者也不去口的,还怕文章作不好吗?
我疑心的,就是风水一件事,或者有甚么关碍之处,也未可知。
贵兴慢腾腾的答道:“这也未必。我父亲在时,最讲究风水,所有作灶开门,都定了方向,甚至修渠小事,也选过日子,这总是我的晦气罢了,怨甚么风水呢!”宗孔道:“话虽如此,只怕阳宅好了,阴宅未见得十分好呢。我闻得马半仙看风水的本事极好,浑名叫‘钻穿石’,何不请他去看看阴宅呢?好在所费无几,侄老爹也不是在乎此的。”贵兴道:“这等说,就烦叔父去请他来,同去看看。”宗孔巴不得一声答应了,就来找马半仙,讲定了五两银子步金,宗孔却要个九五回用,一同到贵兴家来,叫了船摇到谭村去。
原来贵兴祖坟,葬在谭村。当时船泊了岸,贵兴、宗孔、半仙,一同登岸,来到坟上。马半仙开了罗盘,看了方向,又四面看了大局,就发起他那荒谬议论来道:“尊府这座阴宅,前后俱是高耸,中间低陷,是个‘猫几伸懒’之局,行门放水,极合其宜,可以断得是发科发甲,了财两旺之地。”贵兴道:“有甚不到之处,尚望指教,不可过誉!”马半仙道:“我是依书直说,毫无褒奖,从前那位点穴的先生,很有功夫,恰恰点在这龙盘之内。东边文笔既显,西边催官亦猛,后面玄武高耸,前面朱雀坦平,四围巩固,八将归堂,应有一名状元,三名进士,举贡秀才,可保屡代不绝的。”贵兴道:“既如此,何以我今年下场不利呢?”半仙叹了一口气道:“最可恨的是前边那一座石室,恰在那犯煞的位上。最宜平坦,不宜高耸。不知是哪个人的房屋,倘能叫他迁让,此地便是十全十美的了。”贵兴道:“这是舍亲梁天来的房子。”半仙道:“既是令亲,当好商量,老兄……”
说到此处,宗孔拉了他一把,走过几步,半仙不知何故,也跟了过来。宗孔悄悄说道:“你见了我家侄老爹,就称呼一声大爷,也不辱没了你,你怎么称兄道弟起来!”半仙忙道:“是是是!”
又走过来对贵兴道:。‘大爷!不可惜了小费,总要弄了过来,拆平了他,非但可保人口平安,而且科甲不绝,千万不可错过!”
贵兴欣然,送过步金,打发半仙先回去。宗孔连忙跟到船上,取了回用。又回到贵兴家来,讨这差使,要去见梁天来,商量买他的石室。
不知此去买得成功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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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接京函陈大人卖关节 除孝服凌贵兴考乡科
却说凌贵兴别过马半仙,带了小厮,回家而去,一路上细问:“陈大人找我有何事故?”那小厮名唤喜来,说小也不小了,年纪也有十五六岁了,贵兴向来以心腹相待。当下喜来便答道:“小人也不知有甚要事,自从大爷动身的第二天,就来过,小人回他说,大爷到南雄去了。他间几时回来,小人回说不知,从此之后,他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的来打听。今天看见行李回来,他就过来了,在书房坐等了许久,不见大爷回去。小人便出来寻访,正在没有寻处,恰好遇见大宅那边的易行太爷,说是看见大爷在这里算命呢,小人便寻得来。”一面说着,回到家中,贵兴即到书房与陈大人相见。
原来这陈大人是浙江人氏,本来是一个翰林院编修,放过一任学政,因此人家都叫他陈大人。后来因为犯了清议,被御史参了一本,奉旨革职。他革职之后,羡慕广东地方繁华,就到广东住下。赁居的房屋,恰在贵兴隔壁,彼此邻舍,常有往来。此番来寻贵兴,却是另有一事。
当下彼此相见,寒暄已毕,陈大人凑近一步说道:“前几天屡次奉访,又值老兄公出未回,……”贵兴便抢着问道:“不知有何见教?”陈大人道:“弟接了京里一位同年的信,这位同年姓玉,名字呢,此时却不便说出来。明年是雍正四年丙午乡试年期,这位敝同年,是当今文华殿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的得意门生,已经暗暗的许了他一个广东主考,因写信与弟,要卖一两个关节。弟在贵省,是个客居,这卖关节是重大的事,哪里好去张扬起来,说我有关节卖呢?因此特来与老兄商量,看有人肯买没有?”贵兴听了,暗暗欢喜遭,“马半仙之言验矣!”屈指一算,自己恰好明年五月就满服了。”因对陈大人道:“不知这个关节,怎么买法?有甚凭据?”陈大人道:“老兄没有干过这等事,无怪不知此中玄妙。譬如讲定了价钱,只要他说给你几个字,你就牢牢的记着,等下场的时候,你却把他说的那几个字,嵌在首艺的破题里面,他看见了,自然就取中了。”贵兴道:“此刻不能同主考当面,又怎么行呢?”陈大人道:“这也容易!倘是有人买了,少不得我要进京走一次,就是我说给他几个字,也可以使得。只要我到京之后,把那说的几个字告诉了敝同年,也是一样的。”贵兴道:“不知要多少价钱?”陈大人道:“中一名举人,是五千银子,我做中人的,也要一千五百的酬劳。要是想中经魁,却要一万银子,我的酬劳也要三千,这是我这里的实价。老兄去卖得多少,是老兄的好处,我也不管。”贵兴沉吟道:“这不太贵么?”陈大人道:“看着象贵,其实热心科名的人看起来,也并不贵。并且贵省的举人,比别省来得体面,一朝中了举人,上自衙门差役,下至赌馆娼寮,哪一处不来巴结奉承,岂不威风!就是乡党有事,出来理论理论,或者同人家说件把讼事,到衙门里去,地方官也不敢怠慢……”
一席话说得贵兴兴致勃勃,便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去找别人,就是我来买了,岂不是好!不过单为我一个,要劳动大人走一次北京,未免劳驾了。”陈大人道:“不瞒老兄说,弟这里已经有了两个举人了。再能有了两个举人,或者有了一个经魁,凑够二万银子,我就动身了。”贵兴直跳起来道:“大人放心!
我就认了一个经魁。不知大人几时动身,便当兑银子过去,”陈大人道:“老兄禁声,这是何等事,岂可这样大呼小叫!叫别人听去,还了得么!”贵兴连忙住口,便请教何日动身。陈大人道:“老兄这里,既然应了一名经魁,弟三五日内,就要预备动身,虽然为时尚早,然而恐怕路上有意外的耽搁。二来到了北京,干停妥了,也要早日给这里一个信,大家也好放心。”贵兴又踌躇道:“万一贵同年放不着敝省主考,就怎样呢?”陈大人道:“这个自然他会打算。”既是放了别人,他也可以临时转卖出去,他也落着点回用,好歹总保你这里不落空就是了。”
当下计议停当,贵兴便转入内堂,与妻子何氏相见,妹子桂仙,过来给哥哥请安道乏,问了些南雄景致。贵兴对何氏道:“好叫娘子得知,今日回家,遇了一件大喜事,娘子要准备做举人奶奶了!”何氏笑道:“乡试还要等到明年,怎么就好准备起来?
并且相公还丁着忧呢,哪能下场?”贵兴道:“娘子!你怎么把日子都过昏了?我们明年五月里,就要满服了呀!”说罢,又把陈大人卖关节的话,一一告知。何氏道:“中个举人,虽然是好,只是丢了一万多银子呢。”贵兴拍手道:“娘子好没打算,你想我们凌家,向来不甚发达,明年乡科闱姓,买‘凌’字的人一定少。加以陈大那里,已经有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姓甚么,我明日索性去问了来。明年闱姓,我重重的买上了这三个字,怕我不在这阉姓里面捞回来么?只怕还有利呢!”
正说话间,喜来进来道:“大宅的易行太爷来了,说给大爷请安呢。”贵兴道:“他来了无非又是借柴借米,我不见他。你只说我路上辛苦,已经睡了。”喜来翻身出去。桂仙道:“易行叔叔,光景艰难,纵使他来求借,也是不多的,自己一家人,哥哥何苦如此!”贵兴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个人‘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见了人噘起一张嘴,除了告帮求借,再没有第二句话,我不愿意见他。不比二宅的宗孔叔叔,他一样是个穷光蛋,却是会说会笑,又肯替人出力办事。象宗孔叔叔那样,我就常常帮助他,也是情愿的。”桂仙听了,就不言语了。
闲话少提,且说贵兴过得一天,就去打了一张一万两的汇票,又取了三千两现银,到陈大人那里去回拜,一面交托这件事,要了关节的几个字,又问了那两个举人的姓,准备买闱姓,捞本赚利;又说道:“大人进京,费心代我多多拜上王大人,明年倘能中个解元,我还准备一万两的贽敬在这里呢。”陈大人照数收下,先向贵兴道喜,贵兴更是乐不可支。再过一夭,又置酒与陈大人饯行,陈大人又教了他在就近买荐卷、买誊录等事,贵兴一一谨记在心。送过陈大人后,不知不觉,过了十天,便叫喜来到马半仙处取批的命本。半仙见了喜来,送茶送烟的同他交谈起来。用言语打听了好些贵兴家事,临了才说:“这几天实在太忙,还不曾批好,再过三天就有了。”喜来只得回复贵兴。过了三天,再去取来,贵兴一看,上面批的他丙午年就要发解,丁未年连捷,大魁天下,某年开坊,某年大拜。看的贵兴手舞足蹈,如同疯子一般,嘴里只说:“这位先生真说得灵!”
正在那里乐不可支的时候,他的族叔宗孔来了,说道:“侄老爹!乐甚么呢?想是有了甚么得意的事了,何不告诉我听听,让我也帮着侄老爹乐他一乐呀!”贵兴道:“叔父有所不知,想我从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叫人同我算过多少命,都是说我甚么三刑、六害,甚么血光、阳刃,都是一片放屁胡说,哪里有一点灵的?你看这个马半仙算的才灵呢!”宗孔接过来,识一半不识一半的看了一遍,道:“丙午……明年就是丙午呀!他说要发解,不知要解到哪里去呢?”贵兴笑道:“怎么叔父不懂这个!”又伸出一个大拇指来道:“‘发解’是说我明年要中解元!”宗孔听了,连忙深深作了一揖道:“恭喜侄老爹!”贵兴哈哈大笑。
宗孔又道:“中了解元之后,怎么丁未年又要大鬼天下呢?”贵兴益发笑不可抑道:“这是个‘魁’字,不是‘鬼’字。”宗孔道:“就是‘魁’字我也不懂呀。”贵兴又伸出一个大拇指来道:“这个字吗?是状元!”宗孔吓得一骨碌爬下来,对着贵兴叩头,贵兴连忙扶起。宗孔道:“阿弥陀佛!这个我也来不及道喜了!果然如此,莫说我宗孔沾了侄老爹的光了,是凌家祖宗,只怕也要沾点侄老爹的光了!”贵兴道:“岂但如此!我们广东八十多年,没有出过鼎甲,我破天荒中了个状元,只怕广东的天也光了呢!”叔侄两个,却同做梦一般,说了半天,宗孔方才说明来意,求借二钱银子买米。贵兴给了他,拜谢回去不提。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转瞬腊尽春回。陈大人由京中寄了信来,说是诸事办妥,准备来吃喜酒,贵兴又是一乐。等到五月,除了孝服,又过了几时,考过遗才。一日接到京报,广东正主考,果然是姓王的,副主考姓李,心中无限欢喜。等到八月初六,宗孔便来送场,一连三场的送场接场,都是宗孔在那里忙。
三场既毕之后,贵兴便天天在家中饮酒作乐,心中是稳稳的放着一个举人老爷的了。更有那宗孔格外巴结,先就到招牌库里,打听做匾额的价钱,又到木行里去问旗杆木的价钱,又到刻字店里去问刻朱卷的价钱,……今天问一样,明天问一样,问了来,便去讨好贵兴,把好好的一个凌贵兴,只弄得如醉如痴。眼巴巴望到九月初八。
这一天,说是明天要开榜了,贵兴便起了忙头,不知他忙的甚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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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广源店股东拆股 马鞍街星士谈星
却说广东素称繁盛之区,向来商贾云集,百货流通,从前海路未通,往来北省的人,多是取道江西。这江西与广东交界的地方,有一座南雄岭。这南雄岭是广东省南雄州所属的地方,过往之人,都要在此地经过,因此朝廷就在这个所在,设立税关,征收关税。南雄地方,就成了个南北通衢,客商辐辏,那些多财善贾之流,多在那里开行设店。
内中单表一家绸缎铺子,招牌是“广源字号”。这广源是郎舅两个合伙开设的,一个姓梁,名叫朝大,一个姓凌,名叫宗客,都是广州府番禹县人氏。这凌宗客就是梁朝大的妻舅,郎舅二人,情投意合,生意也十分茂盛。后来宗客在别处发了一票大大的横财,先就回到省城去安闲度日,所有南雄生意,都归与朝大经营。不料乐极生悲,这凌宗客发了大财之后,安享得没有几时,就呜呼哀哉了。遗下一子,名叫贵兴,表字祈伯,向来下帏读书,纳粟入监,以为考乡场地步。此时丁了忧,正好庐墓读礼。谁知过得年余,梁朝大在南雄,也一病身亡。朝大两个儿子,长名天来,次名君来,其时正在番禹谭村居住。一朝得讣,不必说,自是星夜奔丧而去。到得南雄,料理丧事已毕,细查近别人。盘出多少现银,我们照老股公摊,一来免了这头牵挂,二来得了现银,我们回到省城,也好再图别业,想凌表弟也未必不肯。”商量定了,就写了封信,去通知凌贵兴,贵兴得信,果然来了。
兄弟两个,再把上项主意,诉说一番,贵兴也点头应允。当下三人定了主见,就招人盘受,不多几天,交易都算清了,自然都是二一添作五的分了。只剩下二十四个玉石花盆,及一堂花梨木椅桌,因为议价不合,还没有受主。天来同贵兴商量道:“我们不能为了这两样东西,只管耽搁,好在这个大家都用得着的,不如我们两家分了吧。”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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