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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奇冤-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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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你父子兄弟,一同都出了来,却把些女人丢在家里?倘或明天回去,老太大有甚么一长二短,那就怎么样呢?嗳!真正岂有此理!”几句话只吓得天来张口结舌,魂不附体,跌足道:“这便怎么得了!”君来也道:“该死,该死!怎么我们就想不到这一着,此刻可怎么得了,赶回去也来不及了呀!”养福道:“据张凤说,他们说的‘逢男便杀,遇女休伤’,只怕女人还不要紧。”那管账先生道:“小东人!你向来很聪明,怎么这个就想不到?有男人在家时,他便这么说,此刻男人都走了,他寻不出一个男人来,岂不要迁怒女子么?”养福听得,顿时呆了。天来跳起来道:“不必说了!我们连夜赶回去吧!”管账先生道:“梁兄!此时也不必着急了!此刻要赶回去,也不及了!纵使叫了快艇赶去,到得府上,也要五更时候了,万一碰在贼锋上,岂不坏事?我看莫若等到了天明再去吧!”天来此时,方寸大乱,心无主宰,听了此言,复又立定。众伙友也在那里议论纷纷。
这一夜,天来三人,并不曾睡。有两个伙友,也陪着坐守天明。
天来一夜,只是心惊肉跳,出一阵热汗,又出一阵冷汗,三个人唉声叹气,连环一般的不断。看看坐到天色微明,天来又要走,那管账先生,本来也陪着坐,此时已是前仰后合的瞌睡不止了。听得天来又要走,便勉强挣扎道:“梁兄!一夜也捱过了,不在这一时之间了,稍微再等一等。府上要有甚么动静,报信的不久就要到了。你此时要走,岂不是两相左么?”天来听说,又坐了下来。不一会,各店伙都起来,张罗开门了。
天来坐立不安,就走到外面看一回,又走进来叹几口气,忽见祈富踉踉跄跄,赤着脚,满头是汗的,奔了进来,气也喘不出来道:“官人呀!不好了!……”只说得这一句,便站脚不稳,扑咚一声,跌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只吓得君来魂不附体,要着急问时,却又说不出半个字来。养福早已浑身冰冷,连舌头都麻木起来了。看看天来时,他却一言不发,面色同白纸一般,嘴唇也青了,两只黑眼珠子,只管朝上翻。养福方要叫爹爹时,只见他猛地里往后一翻,直挺挺的仰跌在地下,吓的养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君来也急的叫得出来了,大叫道:“哥哥!这是怎么呀?”众伙友手忙脚乱,都去寻姜汤、开水、通关散,灌救了一会,方才慢慢的回转过来,君来、养福扶起来坐下。此时吓的祈富也不敢哭了,倒反过来安慰道:“官人放心!家中只怕还未有大事!”天来道:“夜来到底是怎样情形?你快说!”祈富道:“昨夜初更向尽时候,强盗来了。小的便向里面通报,知照他们,关上二门,小的就到那填不尽的池子里躲避去了。不多一会,强盗攻开大门,又用火攻开二门,小的吓的不敢出头。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隔壁翰昭叔太爷及四邻人家,虽然敲锣喊救,无奈总没有人来。人声闹得盈天响,直到三更向尽,差不多四更时候,强盗方才去了。小的爬出来,到里面去看,只见石室大门紧闭,门外头堆着一大堆烧不尽的草灰,那火还是烘烘的着呢!小的当下便叫开门,谁知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答应。吓得小的慌了,连夜叫了加快的舲舲快艇,给官人报信,请官人速速回去定夺。”
天来听说,明知是凶多吉少,然而也只能作一丝之望,赶忙带了君来、养福、祈富,叫了快艇,飞棹向谭村而来。到得家时,只见余烬尚燃,十分狼藉,只有石室大门,依然紧闭,翰昭已在那里搓手顿足。天来兄弟见了,也不及说话,便拨开草灰,乱去打门号叫,叫了半天,哪里有个声息?正在这里张惶,只见李巡检坐着轿子来了,前面还有地保李义带着。当下李巡检里外勘视了一遍,便向天来道:“幸而还没有偷了东西,还算好。”
天来道:“此刻石室里面,没有声息,说不定还有人命在内,并且外面又是放火毁门,明明是强盗。望皇太爷作盗案详禀!”李巡检道:“石室门是在里面关的,就算是强盗,他从哪里钻进去杀人?除非连强盗也死在里面!”天来着急道:“太爷不肯作盗案详禀,小人自去报县就是了。”李巡检怒道:“你这里明明一点东西没有遗失,不过失了点火,这还说不定是你们自不小心的缘故!你这个人很胆大,就这样没凭没据的就算是盗案么?”天来道:“太爷不必动怒,自从昨夜四更,强盗去了,这石室门还没有开过,回来打开了门,里面八口女眷没事,小人也就不敢多事,听凭太爷详去。倘使内中有个变故呢,小人只得自行报县的了。”李巡检想了一想,这件事果然有点蹊跷,因说道:“这样吧,你一面叫石匠来凿开石室,一面叫地保去报县,我也就回去办详文就是了。”天来谢了李巡检,一面叫人去叫石匠,一面叫祈富协同地保去报县。
这时候的番禺县令姓黄,江西人氏,是个两榜出身,为人颇觉慈祥,办事也还认真,总算没有晚近宫场习气的,自从今年三月到任,地方尚觉太平,从没有办过盗案命案。这日闻报,不觉大惊,又听说石室至今叫不开,情知有事,就传齐了刑书仵作,执事人等,如飞的下乡来勘验,到得谭村,已是申牌时分,只见那两名石匠,在那里凿石室,还没有凿开呢。传天来兄弟过来,略略问了几句话,就叫地保李义来问道:“昨夜此处明火打劫,又放火烧门,你去报过文武两衙么?”李义低头跪下,默默无言。黄知县拍案再问,李义只管不语。黄知县怒道:“你这狗才!到底怎样说?”李义道:“小人不合昨夜吃了点酒,不曾知道。”黄知县大怒,撒签喝打,左右拖翻在地,打了一千小板子。又传四邻问话,四邻同供,因见贼人势大,不敢相救,也曾登屋敲锣喊救;怎奈没有人来。黄知县叱退,又传栅夫黄元来,当堂打了五百。离了公座、亲自喝叫石匠用力开凿。此时一扇石门,已是凿凹了一大块,只是未曾洞穿,就叫搭起人字架,挂起大锤去撞,撞了几十下,方才撞成一洞。天来看见,连忙走近,低下头要爬进去,谁知刚低头到洞口,里面喷出一阵臭恶的煤气来,把天来熏的涕泪交流,咳呛不止。旁边一个石匠看见,便取块布,掩了口鼻,爬了进去,拔了铁拴,开了石门。只觉得一阵臭恶微烟,滚滚出个不断。众差役便走了进去,不一会,陆续抬出八口女尸来,天来兄弟父子,已是号啕恸哭,及后见了凌氏尸身,更是抱着乱哭乱叫。养福伸手去胸前一摸,道:“爹爹,叔叔,且莫哭,祖母还有得救呢。”当时又纷纷乱乱,调姜汤,烧开水,来救了一会,凌氏果然苏醒过来。
原来当时各人俱被烟闷倒,仆妇程氏,已是直挺挺的躺在地下,凌氏暗中摸索时,踢在她头上,绊倒伏下来,口鼻刚刚伏在程氏两腿当中。烟气是上升的,凌氏伏到低处,得了些些空隙,所以不死。此时醒来,看见尸骸遍地,纵横狼藉,不觉大哭起来。
天来只得劝住,扶入上房,央了邻舍妇人来陪伴,自己仍旧出来当官答话。
当下黄知县饬令仵作,将七口女尸,逐细验过,喝报实系被烟闷死,别无伤痕。又据天来供报尸名:“一粱天来妻刘氏,一粱君来妻叶氏,一梁养福妻陈氏,一梁天来女桂婢,一佣妇程氏,一婢女春桃,一婢女秋菊。”黄知县叹道:“这伙强徒,居然连伤七命!”便叫书吏填尸格。看来跪上一步,禀道:“生妻叶氏,已经有身五月。求太爷验明。作八命存案。”黄知县吃了一惊,忙叫仵作如法相验。仵作便去取了一块新瓦,用炭灰烧红,淬在醋里,拿起来,趁热盖在叶氏肚上,一会取下来呈案。
黄知县一看,果然瓦上,现了一个男孩影子出来。就叫书吏照填在尸格上。然后抚慰天未几句,叫他作速备具呈词,以便追缉强盗,便打道回衙。
这里天来兄弟,便含悲茹痛的,收拾余烬,买棺盛殓了七具尸骸。那一种凄惨情形,且不必细表。只有凌贵兴那边,听得这个风声,只吓得屎尿直流,从此之后,大开银库,驱使财神,在广东官场中,演出一个黑暗世界来。
未知毕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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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张阿凤挺身作证 施智伯仗义誊词
且说凌贵兴当夜打劫了一番,回到家中,遵了爵兴吩咐,一个个都从后门进来。爵兴已排好了五桌筵席,预备庆功,当下且不入席,列坐两旁,谈说此事。润保、润枝先说道:“我两个奉命在半路拦截黄千总,他果然出来,我们在沙街地方,把他拦住,就照吩咐的话,说了一遍,他又问:“为何烟焰漫天的?’我们道:‘这是今夜放焰口焚化纸锭的烟。’他就信而不疑的回去了。”勒先、蔡顺也来回报说:“巡检衙门,并没有差人出来。”其誉、海顺、柳郁、柳权都来回报,说:“一共放了十二箩鞭炮。”凌美闲、林大有,又各叙攻打情形。喜来却进来报说:“地保李义,从入黑时便醉了,到此刻还没有醒。”爵兴听罢,呵呵大笑道:“今番可以算得大获全胜了,此时叫他一窝儿死在石室里,没了个苦主,地方官哪里还肯认真缉捕?这才是斩草除根呢!”贵兴道:“表叔真是算无遗策,但是我只管依计而行,内中还有许多不懂的,为甚要先打起醮来呢?”爵兴道:“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你同天来有仇,此刻差不多人都知道了,忽然他家出了这件大事,岂不要疑心到你?总要托一个故事,躲避开才好,此时又没有甚么事好做,所以只好托词打醮。
恰恰算到今天,放焰口完醮。你是主人家,应该在旁边伺候拈香的,明天事情出来,哪个还疑心到你?就只这个意思。”贵兴道:“这放鞭炮又是甚么意思呢?”爵兴道:“这里离梁家不过半里路,他们去攻打时,不免要有声息,所以放起鞭炮,乱了那边的声音。这里头还有一个用意,我恐怕李巡检要出来,所以打发简勒先、蔡顺去拦住。万一出来时,先来通报,我这里便要遮留着他,或待茶,或待酒,敷衍住他,也叫外面鞭炮的声音,堵住他的耳朵。所以叫你们回来时,从后门进来,也是怕恰遇了李巡检在前面,因此预先打算定了。所以必要简、蔡两个去拦截巡检差人,我其中也有个用意,因为恐怕别人看不出公差的举动,他却又不穿号衣的,更无从分辨。简勒先我曾问过他,他从前在东莞县当过差役,此刻番禹县里,也有他一个卯名,他是一定看得出来的。所以特派了他去,这是我连日策划的计策呢。”
不一会,那四路放闷香的宗孟、宗季、宗孝、宗和,也陆续回来,这个说我闷倒了某处勇练,那个说我闷倒了几处更夫,争来献功。贵兴当堂取出了八千银子来道,“我本说过,总谢的是五千银子,其余天来兄弟,杀一个,谢一千。此刻一把火,一缕烟,管保连养福也死在里面,真是算得铲草除根的了。我另外拿出三千银子,你各位一一均分了吧!”众人齐声称谢,方才入席畅饮,直饮至天色大明,日高三丈,方才各各就寝。
到了申未西初,方才起来。宗孔献计道:“我睡在床上,想了一个法子,前回的三千两假借票,此刻正好用着他,凭了这一张纸,乘势好去占据他的糖行。”爵兴道:“不妙,不妙!这样做出来,显见得我们乘人之危了。且慢一步,再想法子。我们此刻不重在糖行,只重在石室,总要设法把那石室先弄了过来,其余再作商量。”
宗孔方欲说话时,只见喜来报道:“大爷,不好了,昨夜梁天来并没有死,所死的都是女人,此刻报了番禺县,在那里相验呢!”爵兴吃了一惊道:“你这话是真的么?”喜来道:“怎么不真?我才从尸场上回来的。亲眼看见天来兄弟父子三个,都在那里呢。地保李义,被县官打了一千多板,打得那屁脸同烂杨梅一般,路也走不动了。伺候县官走了之后,还叫人抬着回去呢。”一席话听得贵兴目定口呆,宗孔摩拳擦掌,爵兴搓手顿足,他三个人,却是三般心事:贵兴为的是白费精神,白耗银钱,未曾杀得他一个,不胜懊恼。宗孔是一不做二不休,道:“他既然未死,何妨今夜再去结果了他?”爵兴是想到他家男子未死,闹下这场大事,他一定不肯干休,过两天不知他如何告法,这场讼事,很有得纠缠呢。当下便对贵兴说道:“看这个情形,一定是走了消息,有人通了信了,他才预先避过呢。然而这件事,我们已经是万幸的了!天来这东西,是个笨货,要是稍微乖巧的,得了信息,先招呼了更练,又召集些佃户,分伏在石室里面,以及外进几间,等你们攻石室时,里应外合,怕我们不束手就缚,所以我昨夜要分作三队起行,也是防到这一着。此刻这一关是已经逃过了,不必说了。从今天起,可不能不防他告发。他若是只告了强盗行劫,没有人名,那就不怕他。最怕的是有人通了信,他却告起主使来,这可是个不得了的事!”宗孔道:“老表台!也忒多心了!我们这里,哪一个不是侄老爹的心腹,哪一个不受过侄老爹的大恩,谁还去通信呢?谅天来也没有这样大胆,敢告我们!”爵兴不去理他,又对贵兴道:“君子防未然,这件事贤侄可不要看轻了!须要预备一切,一两天内,把众兄弟陆续打发开了,千万不可一哄而出,又不可慌张顾忌,要去的大大方方。贤侄这里,预先要买出两个有年纪的人,充做耆民,我们谭村没有甚么绅士,耆民可以当官的,至紧至紧,我此刻也不能耽搁,还要去各处打听天来曾托甚么人写呈子,好作商量。”
贵兴听呆了,道:“表叔!你千万在心这件事才好呢。”爵兴道:“闹起事来,我也要累在里面,怎么好不在心?以后还要大众同心合力呢。”说罢,匆匆辞去了。
且说天来盛殓了欢尸,不必说也是哀痛的了,只因凌氏年纪高大,恐怕伤了老人家的心,只好勉强安慰。这一天张凤也来吊问,天来感他的情,就留他在家,吃口闲饭。过得几天,又想到省城生意要紧,只好留下养福侍奉凌氏,带着守孝,又叫君来随时往来两面,自己带了张凤,到省城而来。一众伙友,自有一番唁慰,且不必言。
却说天来有个至友,姓何,表字杰臣。这一天闻得天来到了省城,也来慰问。天来接见,具道一切。杰臣道:“有这等奇冤,梁兄为甚不早日补了呈词,请官追捕?”天来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况且黄县官也交代,叫补具呈词,但是这个呈词,要怎么写法,也要请一位高明的商量商量,才得妥当。我昨天才到,所以还没有提起。”杰臣沉思道:“我有一位相好朋友,曾经学过刑名,律例极熟,只因不肯冒绍兴籍贯,所以没有馆地,写的状词最好,却只不肯出面,也没有人知道他有这个本事。而且他还有一个极不好的脾气,不容易请教。若是拿了钱请教他,他向来不肯做的,要碰着他路见不平,却是分文不受,登时就代人做了。”天来道:“不知此公姓甚名谁?何不带我去见他,诉说这番冤苦?或者他肯见怜,亦未可知。”杰臣道:“这样求他,他未必肯,我明日约他出来,到外面闲逛,故意经过此处,梁兄便可邀留少坐,闲谈之间,说起这件事,随机应变去求他,方才妥当呢。”天来大喜应允。当下杰臣别去。
到了次日午后,果然看见杰臣同着一人走过,天来便邀杰臣到行里少坐,杰臣就邀了那人一同进来。天来请问姓名,始知那人姓施,表字智伯。当下分宾主坐定。杰臣又故意问天来家中之事,天来又故意诉说一番。智伯道:“升平世界上面,哪容强盗横行?梁兄为甚不速速补具呈词,好叫地方官缉捕?”天来道:“弟这番被劫,却与寻常被劫的不同,内中有个主使的。”
智伯道:“主使的又是谁?”天来便把同凌贵兴交涉前后情节,一一告知。智伯道:“不知可有个见证?”天来道:“见证便有一个。”又把张凤报信一节,说了一遍。智伯道:“有了这个见证,就好单告主使的人了!这个叫做‘擒贼擒王’。若是告个盗劫,他不难贿嘱差役,就是一百年也不能缉获破案呢!”天来道:“多承先生指教,只是缺了个写状的人,不知二位可有相好的朋友,肯做这个事的么?”杰臣听说,看看智伯。智伯道:“省城里面,做这个事业的很多,梁兄自去打听便了。”天来闻言,无话可答。杰臣想了想道:“写状的人尽多,只有一层可虑,凌贵兴是个富有百万的财主,又是个阴险狡诈的人,只怕他早就遍行贿嘱了。这里托了他,他却在呈词上面,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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