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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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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去过含凉殿,但不一会儿就气冲冲地出来,沿着太液池北行。原以为必定是到紫兰殿,谁知道半道上折去了梨园。”

    “梨园?”尽管尚在坐蓐之中,但那个朱雀大道上一死了之闹出大事的疯子,却早已让武惠妃丢开了静心安养的打算,这会儿立时坐直了身子,目光微寒地盯着那侍婢瑶光问道,“三郎这大晚上去梨园干什么?”

    “是玉真贵主携了人在梨园见驾。”瑶光是武惠妃从家中带来的人,平素最受信赖,此刻跪于坐榻前附到武惠妃耳边,低声言说道,“虽大家遣退别人,打听不到究竟所言为何,但据言此前于朱雀大街事后一日抵京赴京兆府试的杜十九郎,今日提早交卷一出试场,就去见了玉真贵主。奴婢猜测有些无稽,但杜十九郎正好因为朱雀大街之事而被挡在城外,而劫杀他的人就偏偏赶在这一夜动手,会不会两桩事情有所关联?”

    “嗯?”

    武惠妃只关注前一桩指斥自己为祸国妖孽的事,对于后一桩却只是听过就罢了,此刻忙令瑶光详细再说始末。待到听完,她仔仔细细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太巧了。皇后不是非但不承认与她有关,还一口咬定此事不是天意民心,就是我的苦肉计么?既如此,那就趁此把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看是她光明磊落,还是我清清白白!你立时命人递信去楚国公府,楚国公和京兆尹源乾曜可是颇有交情,此事他必能助我!那个疯子死了,可杜十九郎可是拿到了那么多活口在狱中!”

    这等大事绝不能留下有自己笔迹的字据,瑶光自然心知肚明,点点头后便去了。这时候,武惠妃方才眯起了眼睛,随即看着这些天来一直没有保养过的修长指甲。武氏的辉煌已经如同昨日黄花,不但不能给她带来尊荣,反而会给她带来无尽的危险,但终究还是给了她宝贵的启示。

    祸兮福之所倚,此事是好机会!王皇后就算昔日有功,可如今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而含凉殿中,却不像紫兰殿中虽气氛紧张,却终究井井有条,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倘若不是两个侍婢死死阻拦,王皇后几乎就能把看到的东西全都砸烂。直到完全都没力气了,她方才斜倚在床上,眼睛干涩,泪水却早已经哭干了。

    父亲过世,身为天子的丈夫李隆基不但因宋璟等人之言,驳了她和兄长王守一提出的照先前昭成皇后之父例修造坟茔,而且就在丧后一个月,直接将武婕妤越过九嫔那一级,直接晋封为惠妃!她拦不住这一条,只能死死摁住了同时将柳婕妤晋封九嫔,可转瞬间就又来了三日前那一出!她盼望李隆基能够就此明白武氏一族在天下臣民当中深受忌讳,可谁知道丈夫非但没有回心转意,而且竟然疑心是她从中弄鬼!

    早在妹夫长孙昕当年被活活杖毙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如今的枕边人早就不是当年愿意和她商量大事的临淄王!

    “皇后,大家驾临梨园,见了玉真贵主和随行侍婢!”

    “唔?”王皇后无精打采地挑了挑眉,待到那中年宫人附耳很是说了一通话,她方才轻咦一声,沉吟良久方才冷笑道,“原来还有如此关节。好,很好!既然有这样的破绽,那若是不抓住,岂不是可惜了?立时给我捎信给王守一,让他给我去京兆府见源乾曜,想让我背黑锅,没那么容易!”

    当含笑送了玉真公主和杜十三娘一行人出宫之际,高力士想着自己举荐了杨思勖,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王皇后也好,武惠妃也罢,在后宫明争暗斗固然不出奇,可闹出朱雀大街上那一出,就着实太匪夷所思了!缴获凶器中偏偏有一把刻着羽林字样的弓,北门禁军便脱不了干系,而王毛仲这个虽无检校北门之职,却和北门禁军过从甚密的人,总会被挖出来,否则杨思勖岂不是浪得虚名?

    那个叫杜士仪的年轻后生,还真是老天送给他的福星!王毛仲不把他们这些中官高品放在眼里,甚至动辄羞辱,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可天子眷顾,他们只能硬生生忍着。这一次却可借着皇后和武惠妃的怒火穷追到底,这还真的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将军,含凉殿和紫兰殿,分别有人送消息出宫了。”

    “知道了,这事到此为止,可明白?”

    见那小黄门连番点头后低眉顺眼地退下,看着徐徐关闭的宫门,高力士嘿然一笑,口中喃喃自语道:“就凭此番风云变幻,足可值十个解头!”

第一百五十三章城头变幻大王旗() 
无论是县廨还是州府廨,按照律法制度,从来都没有夜审的规矩。

    然而,明法不准,暗地里这一条却从未绝迹。即便在京兆府长安城这样的天子脚下,这种法外之事有时候也会大行其道。就好比此刻司法参军事岑其端坐念珠厅中,一只手有节奏地叩击身侧倚靠的凭几,另一只手则是若有所思地捋着下颌那稀疏的胡须。

    倘若崔泰之还在门下侍郎任上,他自然不会这么偏袒,可现如今崔泰之丁忧回东都守制,而其弟赵国公崔谔之亦是离世,崔家走下坡路是不言而喻的事。相形之下,北门禁军却深得圣眷,其中一大批人更是号唐元功臣,他不得不有相应的考量。可实在是没想到,崔氏这几个从者他日审夜审连番盘问,可几个人的供词来回参照,愣是一丁点破绽都找不出来!再这么拖下去,给他施加压力的就不单单是两天来频频造访他这个司法参军事的那几个小人物了!

    “参军,不好了,杜十九郎因为京兆公允准去探望崔家那几个从者,直到现在还没走,而且他还说要留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岑其一愣之后便恼火地一捶身下坐席,面上阴晴不定。老半晌,他才眯着眼睛说道:“没想到这杜十九郎倒是能够纡尊降贵,和从者家奴之属厮混在一起。他和那几个人都商量了些什么?必然是询问我京兆府廨是如何讯问,打算鸡蛋里头挑骨头吧?只可惜,我一没有用过刑,二没有亏待过他们,好饭菜供着他们,就连屋舍也都是整整齐齐!”

    “杜十九郎一句都没问过这些。”那差役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见岑其果然大为意外,他方才低声解释道,“杜十九郎只说感激他们一路护卫辛苦,又忠勇相救,所以如今要同甘苦共患难,一并留下等着结果,还说……”

    “还说什么,这时候吞吞吐吐作甚!”

    “还说他今日第三场京兆府试交了卷子出场之后,便去辅兴坊玉真观,向玉真贵主求情,必然能让他们很快脱困!”

    源乾曜此前得到的消息,这会儿晚了整整一个时辰,方才传到了岑其耳中,一时惊得他险些没站起身来。在最初的震惊失神过后,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想起这一场预备好的夜审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他便把心一横道:“这案子非同小可,纵使贵主也断然不至于这么快横加插手。不用管他,既然杜十九郎留下,那最好也不过了,你把人都给我召集齐全,立时开审,先把杜十九郎带上来,把这两天誊录的那些供词拿来!”

    见岑其分明吃了称砣铁了心,那差役也从不知名的人手中拿足了好处,不敢啰嗦什么,当即转身下去安排。不一会儿,这座本是白昼用来判案的念珠厅,便一时灯火通明,差役两班罗列,恰是露出了十分威武煞气。当杜士仪踏上公堂的时候,他只瞥了两边一眼,随即目不斜视地径直上了前。

    就凭这架势,想吓倒他?

    尽管父母双亡,但祖辈世代为官,无论身为关中著姓子弟,抑或是衣冠户,杜士仪此刻见京兆府官,都无需跪拜。长揖之后起身,面对岑其仿佛连珠炮似的问出了一个个问题,他自然是从容不迫一一回答,滴水不漏破绽全无。可待到岑其的话头微微一滞之际,他便突然反问道:“敢问岑参军,三日前那一夜,遭袭的是我和崔氏五从者,为此斗智斗勇方才得以不但脱困,而且反而擒得凶徒。缘何岑参军这连番发问,竟仿佛是将我当成犯人一般讯问?”

    见杜士仪此刻突然气势暴涨,岑其顿时弱了几分声气,可想到背后人递来的话和承诺,他顿时打起精神说道:“三日前那一场夜间厮杀,既没有证人,也没有旁证,只你等咬准是遭人袭杀,口说无凭!更何况……”想想那几人的身份必然也捂不住,他便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更何况你所指凶徒,实为羽林军校,天子禁卫,岂会无缘无故袭杀你等?而且那座废弃的土地庙,焉知是谁人所烧!里头又不曾有尸首等证物,不合情理!”

    “既如此,岑参军的意思是,我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从东都洛阳赶回长安赴京兆府试,结果却是我无缘无故,算计这些羽林军校?笑话,他们人多,更有弓矢利器及火油随身,我等急于回程,所携刀剑不过为了自保,有谁会如此不智,以鸡蛋碰石头?至于土地庙中,莫非要我等有人死伤在其中,这才足以证明不成?赤毕等从者,当年曾经从赵国公于当今圣人麾下平逆韦之乱,因而遇事自然提防三分,倘不是他们在土地庙中预先布置,这会儿京兆府内现杀人大案,死的就是我这京兆杜氏子弟及他们这些曾历经艰险之人,莫非岑参军就觉得这才合情合理?”

    岑其被杜士仪这一个个反问噎得喉头发堵,然而,就在这时候,念珠厅之外又传来了一声冷笑。

    “说得好!我京兆杜氏子弟,只知道忠勇节义,可从来不做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不问凶犯却问苦主,京兆府的司法参军事可是越来越不知所云了!”

    本就心头憋屈的岑其被这话一砸,一时更怒,当即厉声喝道:“谁人竟敢扰乱公堂审案!”

    “公堂审案,只闻日审,从不闻夜审,除非是心头有鬼,故而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见人!”

    随着这个毫不退让的苍老声音,却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魁梧大汉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进了大堂。岑其在昏暗的灯光下还没认出人来,一旁却已经有眼利的差役惊呼一声道:“朱坡京兆公!”

    “京兆公杜老府君!”

    这两个几乎先后响起的声音听在岑其耳中,一时犹如当头一棒。而杜士仪看到这位曾经帮过点拨过自己的老者此刻笑呵呵瞧着自己,一旁搀扶着老人的杜士翰则是冲自己挤眉弄眼,他连忙快步上前一揖道:“见过老叔公,见过十三兄。”

    “免礼免礼。”杜思温笑吟吟地亲自伸手把杜士仪扶起,这才环视众人一眼,嘿然笑道,“我京兆杜氏子弟遭人暗算在先,被人当成犯人一般审问在后,这却还是第一次!老夫当初执掌京兆府时,须没有如此旷古奇闻!刚刚谁说我扰乱公堂审案,老夫倒好奇得很,这夜审规条出自《永徽律疏》哪一条?”

    倘若只是杜士仪那些质问,岑其自忖官阶资历,自然可以压下去,然而,此刻出来的,是在京兆府廨极具资历人望的前京兆尹杜思温,而且质问凌厉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他顿时只觉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既不能轻易搪塞过去,可也不能一言不发,到最后只能起身行礼讷讷解释道:“杜公恕罪,夜审只是因为案情紧急,故而不得不日夜兼用……”

    “日夜兼用?可我怎么听说,一连两天日夜兼用审理的人,全都是苦主,而无一个凶嫌?”杜思温一反当初在杜士仪面前的平和慈祥,竟是异常咄咄逼人,“莫非羽林禁卫便是有理,我京兆杜氏子弟就全然无理不成?既如此,这案子也不用在京兆府廨内审,径直到御前,请圣人断个分明的好!”

    杜士仪见岑其面孔青白,分明魂飞魄散,心中已是对杜思温佩服得五体投地。到底是做过一任京兆尹,被人尊称为京兆公的人物,这来得悄无声息不说,而且每一句质问都问在关键的点子上,更重要的是也只有杜思温这曾经的京兆尹如此质问,方才会有那样的效果!只看此刻这岑其,难道不是恨不得在地上找一条地缝立时三刻钻进去?他要是此人,索性一头装昏倒算了!

    然而,岑其毕竟调回京兆府任官时间并不长,对于杜思温的了解还不够,显然抱着一丝侥幸。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定神,这才勉强说道:“杜公昔日坐镇京兆府廨,威名赫赫,然则杜十九郎并非杜公嫡亲子孙,为人心性杜公未必尽知,还请切勿一味包庇纵容……”

    “老夫就是包庇纵容,你待如何!”杜思温顿时勃然大怒,甩开了杜士翰的搀扶,那右手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竟是发出了金石之音。腰杆挺得笔直的他仿佛一瞬间老态尽失,竟是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当然知道,万年县试一举拿下头名,京兆府试三场之中,场场都让人无可挑剔的京兆杜陵杜十九郎,不屑于信口开河污蔑别人!他父母双亡,我看着他长大,带着他出入公卿贵第,我若是不了解他,京兆杜氏还有哪位长者敢说尽知?”

    岑其被其一句一句顶得连胸口都发闷发痛了,可是,环视四周差役小吏,就只见他们在杜思温这一发威下,人人都把脑袋埋得低低的,仿佛生怕这位朱坡京兆公上来找自己的麻烦,他竟是找不到可以上去顶一顶,将老头儿请出去的人!正当他慌乱之际,门外又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

    “杜老府君多年不见,还是风采依旧,脾气依旧啊!”

    随着这个略有些轻佻的声音跨过门槛进来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从者,人约摸四十出头,白净脸上挂着使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只双颊却有些异样的艳红。然而,这只限于他与杜思温揖让,冲着杜士仪微微颔首之际。当他转过身来打量主位的京兆府司法参军事岑其时,那笑容就犹如冰雪一般消融得干干净净。

    而岑其不认得杜思温,却几次远远见过这位长安城中最最有名的权贵之一——不是楚国公姜皎还有谁?

第一百五十四章今夜星光灿烂() 
杜士仪对姜皎只有一丁点儿印象,这还要托福于此前杜思温提到过,曾经带着自己去公卿贵第赴宴,席间见过这位甚至被天子直呼为姜七的亲密友人。因而,当姜皎托词有要事对岑其说,把这位诚惶诚恐的司法参军事叫到了偏厅的时候,他看到杜思温勾了勾手示意自己过去,立时从善如流地来到这位老叔公身侧,弯下腰低声说道:“多谢老叔公维护之心。”

    “你都让十三娘捎信给我了,难道我还看着你被外人欺负?”杜思温此刻可不像刚刚那声若洪钟的矍铄样子,仿佛对待小孩子似的,伸出手去想要摩挲他的脑袋,可很快便发现自己几乎够不到了,顿时长叹了一声,“老了,也只能做些护犊子的事情了。不是只有别人家才知道护短,咱们京兆杜氏数百年传承下来,总不至于只有那些乌眼鸡似的人!杜十九郎,你记住,日后若是你将来到了我这年纪,遇到这种事……”

    “自然也要如老叔公这般,为晚辈担当下来!”

    见杜士仪想都不想便斩钉截铁说出这么一句话,杜思温顿时哈哈大笑。这时候,杜士仪方才笑道:“所以,路遇危难,我不是立时就想到老叔公了?”

    “那是,应试不可耽误,别的事情,我这一大把年纪的替你收拾首尾也就是了。嘿,就是那一把火烧了的土地庙,若不是我派人去严严实实看起来,兴许都要被人拆了!”

    及至有差役殷勤地搬了坐具过来,杜思温便毫不客气地把拐杖丢给了杜士翰,继而盘膝坐下,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夜审已经开始了,那就不要半途而废,继续才好。多年没到京兆府廨来了,也正好让老夫旁听旁听!想来,楚国公这突然冒着夜禁赶来,总不至于只为了说几句话就回去。”

    话音刚落,姜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京兆公,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不过你说对了,今夜我还真的是为了一观这夜审而来的。”

    杜士仪闻声看向了姜皎的方向,但目光却只是在那位赫赫有名的楚国公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了其身后的岑其身上。与此前最初面对自己时的倨傲居高临下不同,也和杜思温现身三两句就噎得狼狈不堪不同,此刻的岑其竟是有几分失魂落魄。显见,姜皎的到来也同时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而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怕是在血染朱雀大街的那桩谶语案子里,被狠狠泼了一盆脏水的武惠妃出手了!

    “哦?”杜思温显然对姜皎的这个回答很满意,当即笑眯眯地看着岑其问道,“岑参军,接下来就请继续审吧!”

    眼见得姜皎也吩咐人搬了坐具,就这么和杜思温一左一右在念珠厅上坐了,岑其只觉得心下又苦又涩,又酸又痛,一时无比羡慕早些天便病了不理事的京兆尹源乾曜。然而,这会儿他连推搪的理由都无法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到主位坐下,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去把崔氏几人和那些凶嫌押上来!”

    不止崔氏那些从者,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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