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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6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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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让你家表兄心机太深;不会上这种当;只能拿这种一心踩着别人往上爬的家伙下手了”

    杜士仪见姜度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就举起马鞭虚空一挥道:“不和你说了;我这就去兴庆宫”

    姜度不料杜士仪竟然这么雷厉风行;想要开口叫人时;却只见他已经犹如利箭一般疾驰了出去;几个牙兵紧随其后。面对这一幕;他没好气地呲了呲牙;这才招手把自己那几个隐在暗处的随从叫了过来;当下吩咐道:“走;咱们去见毕国公;我先去向他好好倒倒苦水;这杨钊简直是太气人了”

    杜士仪去兴庆宫求见天子;说起杨钊跟踪自己;而后又一番乱七八糟的指斥;他神色愤懑非常;到最后更是声泪俱下。而姜度则是去找李隆基的驸马兼表弟窦锷抱怨;同样气得砸了杯子。然后;交游广阔的姜度到处找了公卿显贵愤愤倾诉;于是;杨钊闹出的这么一个笑话几乎是以光速传遍了整个长安。

    李林甫自是又好气又好笑——笑的是杜士仪这么多年一本正经君子风范;竟然会摆了这么一个圈套硬生生地让杨钊钻了进去;气的是杨钊就这么点小肚鸡肠的本领;却偏偏还想越过自己往上爬;以至于自己一时不察遭其暗算。

    “杨钊却也不想想;就算抓住杜士仪和固安公主私会又如何?固安公主又没有丈夫;又和那王一脉早就断绝了关系;别人最多弹劾他一个私德不谨;可在大唐;风流罪过从来就不是罪过”

    至于他李林甫从前想抓固安公主私会神秘人的时候;却是想把固安公主身后那条线连根挖出来;只可惜却被当初年纪轻轻默默无闻的李光弼给破坏了。李光弼转瞬间就被调到朔方;如今因为大败回纥而声名远播;谁知道是不是杜士仪早有伏笔的关系?

    不管和杜士仪是不是势不两立;可如今杨钊分明咄咄逼人;李林甫自然很乐意利用这么一个机会给杨钊一个教训。他当然知道这当口不能授意党羽群起而攻之;因此便让众人全数保持沉默。而杜士仪也早早对裴宽和王缙打过招呼;一时间;朝中对于这么一件大事的反应竟是显得异常平静。甚至于有些趋炎附势的人见如此光景;竟是连宣阳坊杜宅都绕着走;从前每次杜士仪回来都会云集门前投递墨卷的士子也少了一多半。

    在这样的诡异气氛中;李隆基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本就恼火杨钊竟然闯了这么一个没来由的祸;原打算如果有御史弹劾此事;便给杨钊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丨把这件事就此揭过算了。可如今朝中赫然万马齐喑;他就不得不警醒了。可是;当他阴着一张脸;来到那座由太真观改成了玉屏宫的奢华宫殿时;就只见杨玉瑶一身素服迎了上来;跪伏在地再不说话。

    “你这是于什么?是杨钊自己惹出来的事情;居然敢派人去跟踪杜士仪;而且还没弄清楚就给人扣了一堆罪名;他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

    自从得知杨钊竟然闯了这么一个祸;杨玉瑶就知道事情糟糕了。事实上;她对杜士仪的恨意才是最深的;授意杨钊去紧紧盯着杜士仪的不是别人;正是她;正因为她的那些堂兄弟杨蛞杨椅这些;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顶多只能当个空头侯爵;可杨钊却是精明能于;很得李隆基喜爱。尽管她之前那一胎只是个女儿;可她心里自然也有当初武惠妃那般野望。如若杨家能够出个宰相;她还愁什么地位不稳固?

    “陛下;杨钊确实胆大妄为;可他也是对陛下的一腔赤胆忠心这些边镇节帅手握重兵;如若交构朝臣;那就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之前陛下不是才重处过皇甫惟明吗?”杨玉瑶聪明地抛出了前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作为挡箭牌;这才低声说道;“皇甫惟明交构韦坚;被人抓了个现行;杨钊因此说过;从前他官职卑微也就罢了;现在既然是御史中丞;总不能疏忽了职责。哪怕拼着被人戳脊梁骨;他也得替陛下分忧……”

    “好了好了”

    李隆基不耐烦地喝住了杨玉瑶;但心情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杨钊此举确实让他相当被动;而且朝中万马齐喑的景象;也让他有些讶异这个新近崛起的新贵手段之大;可如今再仔细想一想;杨钊虽说莽撞;可居心也总算是有可取之处。想到杜士仪竟然把这么一桩小事闹得这么大;他隐隐之间也不无恼火。伫立片刻后;这位天子竟是转身拂袖而去。

    可是;李隆基虽然走了;缓缓起身的杨玉瑶却并没有丝毫沮丧;反而是笑吟吟的。跟了这位天子这么久;她已经很能揣摩李隆基的心思;多疑;猜忌;凉薄;过河拆桥……古往今来很多君王都有的特质;这位天子一样都不缺。这次固然杨钊会受点挫折;可杜士仪绝对不会赢到底

    这么想的人并不仅仅是一个杨玉瑶;就连杜十三娘也对兄长这次不依不饶非要把事情闹大而纳闷得很。她毕竟是崔家媳妇;前时杜仙蕙和崔朋回去;她并没有跟着一块凑热闹;可这天当杨钊只不过受到了申斥罚俸的处分后;她就实在忍不住了。她匆匆来到杜宅;就只见昔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门前;如今赫然是冷冷清清;对于这样的世态炎凉;她只觉得心里又气又恨;一路来到寝堂进门之后;她就直截了当地抛出了疑问。

    “阿兄;杨钊派人跟踪你的事情;你既然闹得这么大;可为什么就没有下文?现如今别人看到杨钊分毫未损;不是摇头叹息;就是幸灾乐祸。阿兄你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知高低的敌人了;为什么不把人一棍子打死;还要留着余地?”

    “十三娘;别急;坐下说话。”王容连忙上前去拉了小姑子在身边坐了;见杜士仪显然在琢磨该怎么说;她便冲着对方使了个眼色;随即在杜十三娘耳边;低声把此中关节简略解释了一下。果然;就只见杜十三娘柳眉倒竖;整个人竟是气得直发抖。

    “这是……这是真的?”

    杜士仪见王容把话说开了;当即便点点头道:“是真的。若非察觉圣意如今恐怕不在我;杨钊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阿兄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做错什么”

    知道杜十三娘口中的这个他;不是指的杨钊;而是直指当今天子;杜士仪便哂然一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上下几千年来;难道冤死的忠魂还在少数?我只不过用这一计;投石问路看看风色;没想到转眼间就试出来了。长安城中多的是趋炎附势之辈;而天底下其他地方的百姓;固然也是不知好歹;容易忘本的多;可只要有人大力宣传;这样的事情很快就会被人记住。原来;陛下为了一个后宫宠妃的族兄;就能忘记在外殊死拼杀的功臣”

    能够约摸了解杜士仪这份用心的;除了王容;除了固安公主;第三个不是别人;正是姜度。对于父亲的死;已经这么多年了;他却仍旧没有一天忘怀过。即便他通过李林甫;让弟弟姜庆初娶了文君新寡的新平公主;即便他一直表现得完完全全就是个不务正业的贵介子弟;即便他就连在妻子女儿面前;也不曾透出过自己的怨言;可这份怨气从来都是存在的。也只有曾经阻止过他去给王守一下毒的杜士仪;最能够体会这一点。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放屁”

    此时此刻;站在父亲灵位面前的他郑重其事地将那一炷香插在了香炉中;随后退回来又磕了三个头。等直起腰的时候;他便喃喃自语祷祝道:“阿爷;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一定要保佑我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替你报一箭之仇

    阿爷;你在他还寒微时;就和他同游;而后忠心耿耿帮他做了这么多事;可到头来只因为王守一的毒计;你就成了替罪羔羊。那时候;满朝那么多人;第一个开口为你说话的竟是人微言轻的杜十九”

    他突然再次俯身;双手死死抓住了地上的蒲团;足足好一会儿;方才让自己的心绪完全平静了下来。他没有杜士仪那样的精明能于;也没有杜士仪那样不动声色布局的手段;可他却拥有最利的眼睛;最明晰的心;更何况;他是李林甫的表弟;他能够做的事情也很多。尽管杜士仪这次在荐福寺塔约见他;并没有一言一语涉及到让他做的事情;可他却早就心领神会了。

    同样因为这一件事而蠢蠢欲动的人;还有一个安禄山。天子对杜士仪的冷落;对王忠嗣的不满;这都是摆在明面上谁都能看到的;这也让他看到了李林甫那份承诺实现的希望。可是;他和杨钊有仇;眼见杨钊这次惹了这么大祸;却还是安然无恙;尽管他已经在前次借着醉意提出了拜杨玉瑶为母;这次于脆又埋了另一个伏笔。他托宦官往宫中的杨玉瑶那里送了个信;如同当初李林甫对武惠妃做出保证似的;做出了自己的保证。

    他和他的兵马;可以成为淑仪的臂膀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诤谏讽谏() 
天宝七年这一年的正旦大朝,除了杜士仪带来的囊括驳马、黠戛斯在内的漠北诸部使臣之外,高仙芝献上了小勃律的被俘君臣,带来了康国石国等诸多西域诸国使臣,李佺带来了突骑施以及葛逻禄右厢两部的使臣,安禄山捎带了奚族和契丹的一些俘虏,章仇兼琼带了业已统一六诏的蒙舍诏,也就是南诏使臣。在这种万邦来朝的盛况之下,吐蕃使臣的缺席自然就让王忠嗣显得有些尴尬。

    这位当年只带区区数百兵马就敢马踏吐蕃赞普本阵,曾经节度河东多年,深得军民人望的节度使,如今节制河西陇右两镇之后,却是连一个小小的石堡城都没能拿下来!

    如此论调连日以来铺天盖地充斥朝野,王忠嗣哪里察觉不到是有人在故意针对自己。可是,他纵然驰骋战场纵横不败,可对这些权谋争斗却毕竟外行,因此除却试图面圣请见,剖明心迹之外,他竟做不到什么。所以,眼见别的节度使全都方贡众多,使臣众多,自己却被孤立了,他自是心头郁结得很。好在李隆基在用各种理由挡了他好几次之后,终于在正月初四这一天允他入见,甚至连他带的部将哥舒翰都被准许随行。

    可是,这好容易争取来的一次入见,却因为王忠嗣极力劝阻收复石堡城一事,而闹得李隆基老大不痛快。尽管哥舒翰作为部将,也跟着摆事实讲道理,痛陈王忠嗣上任河陇之后,开疆拓土的事实,以及对吐蕃无一败绩,总算是把天子的怒火压了下去,可临告退的时候,他看到李隆基那张阴霾重重的脸,仍是不禁心中忧惧。出宫的时候,他便轻声对王忠嗣说道:“大帅这又是何苦?陛下要打的仗,没有人敢不打,就如同杜大帅挥师回纥……”

    “打回纥是因为骨力裴罗身上背着谋害朝中御史的重罪,兼且骨力裴罗既然怀异心入朝,那么其子磨延啜极可能和骨力裴罗父子同心,为了安北牙帐城的安定,这一仗也不得不打。可攻克一个石堡城,我河陇很可能要死伤数万,换来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堡,我身为主帅于心何忍?”王忠嗣说到这里,面上苦涩,心中更苦涩。他从前只率偏师的时候,也曾经喜好冒险建奇功,可心里一直很明白每一次奇功都是用将卒的累累尸骨换来的。

    更何况,野战能用奇兵,攻城怎么用奇兵?当年信安王李祎已经奇袭过一次了,吐蕃来而不往非礼也,趁着盖嘉运的骄矜自满,不务城防重新奇兵夺下石堡城后,如今的吐蕃守军完全成了属兔子的,闭门不出,城防较之大唐当年更加坚不可摧,他若是听从天子之命夺取此地,得用多少人命去填?

    王忠嗣面圣的经过,杜士仪不用打听,高力士便已经让麦雄悄悄过府,把事情原委始末全都告诉了他,末了暗示他规劝王忠嗣几句。

    尽管私心重,贪财,又爱揽权,可高力士至少还是分得清楚贤与不肖,如若王忠嗣这样一心一意守御边疆的名将,都被人用这样卑劣的手段给扳倒了,那岂不是让四方军民寒心?所以,尽管杜士仪如今亦是处境堪忧,可他思来想去,也唯有拜托和王忠嗣有多年交情的杜士仪。

    面对这么一个重要的托付,杜士仪让杜幼麟把麦雄送走后,却是有些为难。杨钊被他那样反过来算计了一场后,却只是得了天子薄惩,未必就会收敛,说不定会变本加厉,他无论自己还是命人悄悄去见王忠嗣,说不定反而会引人狂咬。而王忠嗣和朝中文官几乎都谈不上关系,要找居中捎话的人就更难了。思前想后,他终于从记忆中翻出了一个人来。于是,等到杜幼麟送走了人回来,他就对幼子说道:“幼麟,你替我去一趟萧太师家,送一份上元节礼。”

    尽管当年曾经因为牛仙童的案子,被李林甫算计了一把,一度被贬青州刺史,可萧嵩终究自己曾经军功赫赫,长子萧华官居三品,幼子萧衡尚主,自己又一味享清福,就连李林甫也拦不住李隆基念着萧嵩主动辞相,把人调回来,高高地封了个太子太师,让萧嵩养老。萧嵩已经多年不管政事了,往年的门生故旧,下属亲朋送礼,也都是让两个儿子打理,只有礼单必定自己过目,有时候还会自己斟酌回礼。

    这一天,当他看到那份上元节的礼单时,想了想就吩咐把东西全都送来面前过目。他如今已经八十有四,儿孙满堂,谁都不敢违逆这位时不时别出心裁的老祖宗,当下急忙照办。可当萧嵩饶有兴致地捣鼓这个翻看那个,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最终开口说道:“没想到我都致仕这么多年了,却还有人记得我。这样,今年上元节回礼不用你们,不管是今天送礼的,还是接下来上元节前送礼的,我每人送一幅字回礼,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如今李林甫权倾朝野,杨钊后起之秀,萧家固然依旧尊贵,可终究谈不上多有权势,这一日送礼来的也就六七份,一直到正月十四,除却各种各样的亲戚,其他人的不过十余份。长子萧华死活劝了父亲好几天,总算是让萧嵩收回了成命,把亲笔写字回礼,改成了两个儿子代他回礼。可即便如此,这样的任务仍然让萧华和萧衡叫苦不迭。

    回礼的人中还有杜士仪和王忠嗣这样的国之大将,写的字太不上档次了,这回礼那送得回去?

    当萧家的特别回礼送到了自己面前时,王忠嗣不禁有些意外。他最初的一仗是在云州,但真正声名鹊起,却是时任河西节度使萧嵩的指名抽调,提拔重用。所以对于这位老上司,他逢年过节总不忘送礼。萧家的回礼素来很格式化,没想到今年却别出心裁。当他展开了那一幅字时,却只见是陶渊明最有名的那首饮酒。他自幼长在宫中,即便谈不上经史精通,可这样的名篇还是记得清清楚楚。吟着那熟悉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突然愣住了。

    据说是萧家两位公子代笔,可如果是他们自己选的内容,断然不会用这样的诗句,那么是萧嵩借此表示自己如今无欲无求,潇洒豁达,心无杂念?

    王忠嗣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合上这幅书卷之后,他突然心中一动。萧嵩早已经是过了气的人,会去给这位老宰相送礼的,除却至交亲朋,也就是曾经在其手下得到重用的,比如他,比如……杜士仪!难道说,今天这份特别的回礼,还有什么特别的玄机?

    可王忠嗣把小小一幅书卷翻了个遍,最终也没找到什么机关来。他有些气馁地一屁股坐下,手无意识地按在了书画上。突然,他察觉到那手感有些不对劲,复又低头再看,却发现那卷轴并非常用的圆轴,头里竟是雕琢成一支箭的形状。他盯着这奇怪的木轴看了老半天,神色渐渐变了。

    那一刻,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因为皇甫惟明的刁状,困居旅舍等待处分满心愤懑时,那一支突然落入院中的箭!就是那一支箭,把皇甫惟明一块给卷了进来,当时还是忠王的皇太子李亨甚至也受到了些许牵连,可他反而奇迹般地就此逃脱一劫,而这样一件事若是发生在现在,那他就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王忠嗣陡然为之色变。以张守珪当年的功勋赫赫,也难免麾下有害群之马,甚至还纵容出了安禄山这么一个义子,他难道就没有这样的不肖部将?如果也有人这样告他一回刁状呢?

    “来人!”

    见外头一个随从应声而入,王忠嗣便沉声问道:“萧家送回礼时,还说了什么?”

    那随从本是隐去了对方送礼时捎带的两句话,可此刻主人追问,他虽说愤懑,还是不得不实言说道:“萧家的人说,希望大帅别忘了昔日在河陇的威名,别让吐蕃人在石堡城耀武扬威!以大帅之能,难道就不如昔日信安王?”

    要是起头没悟出那点意思,此刻王忠嗣听到萧家人都这样讽刺自己,一定会怒不可遏,可他现在却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下定了决心。

    宣阳坊杜宅之中,同样收到萧嵩回礼的杜士仪,展开那幅长卷时,见是那首谢灵运的《乐府泰山吟》,他不禁含笑命人挂在了书斋之中,随即又让龙泉去把王容请了过来。

    等到妻子满脸不解地踏入了书斋,他已经站在书案后自顾自地面奋笔疾书,却是写起了组诗。当写到“挽弓当挽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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