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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4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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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曹,你……”

    “以下犯上,行刺节帅,无一不是大罪,老谢,你不要怪我!”曹相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沉痛,随即竟是放下佩刀,双手一合,单膝下跪道,“都是我一时不查,没想到谢智在当初受挫之后心怀怨愤,竟是派人在胡户之中煽风点火意图不轨,我甘领失察之罪!”

第八百七十三章 断腕求活() 
谁都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刻,曹相东竟会突然反戈一击!

    尤其是陈永,以智计著称的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曹相东似的,瞪大了眼睛。他这个副将是李祎左迁,其心腹大将一个个被调开之后,方才拔擢上来的,可跟随曹相东也早非一两日了。尽管他素来瞧不起谢智,可他明白,谢智和曹相东是生死之交。

    开元之初,曹谢两人还在河陇的时候,就在王忠嗣的父亲王海宾麾下,那一次王海宾被嫉贤妒能的同僚害死陷没于军中,曹相东和谢智也一样陷入重围。突围之后,曹相东受伤垂死,是谢智将人牢牢绑在背后杀出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曹相东此后屡立战功,最终为经略军正将,始终没有忘记昔日这段生死情分,对谢智亦是提拔不遗余力。可如今就在他的眼前,曹相东从背后毫不犹豫地斩下了那一刀,不但要了谢智的命,也斩断了两人几十年来的生死之交!

    谢智死死盯着曹相东,那双眸子中渐渐没了光彩,一时僵卧在地。一旁的郭子仪终于醒悟过来,连忙蹲下身去查探鼻息心跳,很快便站起身来看向杜士仪,轻轻摇了摇头。面对这惨烈的一幕,刚刚没有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一时面色各异。尽管也有人暗叹谢智着实是冲动愚蠢,但更多人对于曹相东的果决无不暗怀惧意。多年的下属老友,曹相东竟说杀就杀,真是心狠手辣!

    而杜士仪也同样没有想到,在谢智悍然动手的时候,曹相东竟会在背后捅了这么一刀。见谢智死不瞑目毫无声息地趴在地上,脸上仿佛还带着之前的惊愕,即便他对这私心太重的三人已经忍无可忍,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国之大将,不是马革裹尸,也不是死于病榻,而是死在袍泽好友的刀下,也不知道谢智是怀着怎样的怨气踏上黄泉之路的!

    因此,他深深看了低头认罪的曹相东一眼,面色不知不觉冷冽非常:“好,很好,壮士断腕,果然曹将军好气魄!”

    三人之中,谢智死了,曹相东只认失察之罪,陈永站在那里,只觉得遍体生寒,第一次不知道应该如何取舍。他站在曹相东身后,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四面八方其他人的目光,除却惊讶、愤怒、不屑、鄙夷,他隐约能够察觉到几分同情——可那同情不是对他们的,而是对死了的谢智!心乱如麻的他浑浑噩噩地随之跪下请罪,讷讷说了些什么话,自己心里竟也没什么数,直到有人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时,他才陡然惊醒过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不知道从哪弄了个简易的担架来,将谢智的尸体安放了上去。此刻人是仰天躺在那儿,那双圆瞪的眼睛显得格外可怖。

    陈永打了个寒噤,曹相东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而杜士仪看着担架从自己面前抬过,突然开口叫住了那两个亲兵。看着那张并不陌生的脸,他突然伸出手抚了抚那双圆瞪的眼睛,挪开之后,见谢智依旧死不瞑目,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轻轻按了按其双眼,这才终于让其合上了眼睑。摆摆手示意先将这具尸体挪走,他淡淡地吩咐先将曹相东和陈永送回灵州都督府,等这一行人渐渐看不到了,他方才环视了一眼左右。

    “谢智此人,虽冒失冲动,此次又向我暴起发难,可身为大唐勇士,可以死在战场上,死在刑场上,死在病榻上,却唯独不应该死在袍泽刀下!我很痛心,各位想来也都有这样的感受。”

    见众人都不说话,但脸上表情却表露出他们确实赞同自己这番话,他方才声音低沉地说起自己出外这半个月,马不停蹄安抚宥州诸多胡户的经过。当他说到康庭兰险些遭人行刺,却是康特仁那垂垂老者舍身相救的时候,对比今时今日的情景,无人不是心中沉重。

    “蝼蚁尚且贪生,人更是如此,这一点本无可厚非。然则死有轻如鸿毛,更有重如泰山,这便是人和蝼蚁的差别!就如同我劈头直斥曹相东三人的时候,纵使想过也许有人会不服悍然抗上,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大义灭亲’的一幕!”

    沉默的众将中,这会儿终于有人低声问道:“大帅适才所言,曹将军他们三个派人在宥州煽风点火,妖言惑众的事,是真的?”

    “在灵武城中北面镇戎坊一座池塘中,发现了他三人几个随从的尸体,而在他们府中拿住的从者中,已经有人供认出了受主人之命杀人抛尸的经过。至于那几个死了的人,虽说面目被水浸泡,已经无可辨认,但子严和奇骏已经命人根据见过他们的旧人所述画出了画像,在宥州见过他们的人已经辨认过了,所以说是十之***。他们可以不认,但此等行径简直是令人发指,所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杜士仪当众表明了态度,并不会因为谢智之死而到此为止,而是会继续追究曹相东三人,一时众将不禁面色各异。尽管曹相东的心腹偏裨,已经被杜士仪调的调,降的降,几乎没剩下什么人了,可这里的很多人都曾经在这位经略军正将麾下任职,即便感激杜士仪的知遇之恩,可心理上没有那么快能接受得了。而看到他们这番举止,杜士仪就能够猜出他们的态度,当即又补充了几句话。

    “此次之事,我会交由灵州都督府录事参军吴博查证,然则兹事体大,再由经略军中抽出两员偏裨全程监理,自然,子仪怀恩和米罗诗等蕃将除外。你们谁愿意承担此职,可以自己商量,随后报我!”

    这一夜,百姓们只觉得灵武城中火树银花不夜天,喜庆热闹,而在灵州上下文武官员看来,却不啻是一场天翻地覆,也不知道多少人彻夜难眠。而子时过后方才回到灵州都督府后院正寝的杜士仪,在看到王容如释重负的面孔时,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将妻子揽在怀中,温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终于又过了一关。虽说接下来恐怕还有一场更艰苦的仗要打,但至少能够透口气了。”

    “搜到了李林甫和曹相东往来的私信?”

    “趁着曹相东等人被拖住,当然搜到了,但李林甫这个人做事之谨慎小心,无人能及。信的内容含糊其辞不说,而且我是认识他笔迹的,细细审视之后,便发觉应不是李林甫亲笔,而是旁人仿照他笔迹所写。”

    王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双手不由得紧紧抓住了杜士仪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他早在给曹相东三人承诺之际,恐怕就已经做好了异日事败的准备?倘若你心存斩尽杀绝的意思,要牵扯到他的身上,他就会拿出证据,证明这几封信不过是旁人假托他名义?”

    “而且兴许还会罗列出,是朝中哪些人在阴谋陷害他。”

    杜士仪哂然一笑,继而就轻轻松开了王容的手,坐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旁的热茶大口大口喝下了肚。奔波了这么多天,他就算是铁打的筋骨也已经疲惫欲死了,今天晚上面对那血溅五步的一幕,对于心神的冲击亦是很大。他深知宥州胡户的稳定很重要,的确也一直在提防曹相东从此入手,这次能够一举消弭两重祸患,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最终发现李林甫是算无遗策,他不得不暗叹对方精妙老到。

    怪不得宇文融拜相不过数月就被裴光庭掀翻,而李林甫却屹立政坛十几年不倒,手段心计全都相差太多太多了!这么多年来,他何尝没想过找到李林甫的软肋和错处,然后将其一举扳倒,可事实上却是几无破绽可抓!

    “那接下来你预备如何?”

    见妻子面露忧色,杜士仪便淡淡地说道:“之前我献太上宝镜,李林甫虽暗中查证,但在陛下面前却还是赞叹连连,甚至连蠲免税赋这种事都暗地表示赞同,故而陛下恐怕认为,外间传言不实,其实他和我关系不错。既然如此,我就直接上书奏明曹相东三人所作所为,然后指出,极可能是有人冒李林甫之名授意他们这么干!”

    “这不是给李林甫大肆株连铲除异己的机会?比如张九龄裴耀卿都已罢相,却说不定仍是李林甫眼中钉,更何况还有其他人……如此一来,朝中兴许就要腥风血雨了!”

    “我在路上已经命人星夜兼程赶往长安见阿姊。阿姊一直在暗查李家人,那个代笔的书童若是能够弄出来,至少可以让李林甫忙一阵。而如果不成,阿姊会找个合适的人栽赃。”

    明明一个看似能够牵连到李林甫的大好机会,却因为对手的老奸巨猾,很可能不能收到既定效果,而且还会被人借题发挥,杜士仪自是无奈,但同时也深幸自己选择了远离长安。否则若是和张九龄裴耀卿那样,日日年年和李林甫共事,只怕他早就被拖得精疲力竭,什么都干不了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心细如发,危机乍() 
作为宗室;从千牛入仕;历经种种无实权的闲职;历经二十余年;最终官拜中书令;李林甫揣摩天子心意;引了牛仙客入朝同列为相;但牛仙客什么性子的人?谨小慎微不爱和人相争;为人处事的原则全都是稳重为先。再加上用立仗马这个比方使百官不敢轻易进言;李林甫这个宰相的威权可谓是连当年姚崇为相时都有所不如。

    毕竟;在如今官拜中书令之前;他已经整整在政事堂中浸淫了两年;早已通过各种手段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和威望。

    较之从前那些宰相;李林甫却根本没想到以什么朴素节俭的一面示人;平康坊中那座宅邸历经几次重修;华美壮阔;让人望而惊叹;他却振振有词地说;倘若一国宰相还住陋室;岂不是让来朝谒的万邦使臣笑话?至于他家中所蓄婢妾;那就更加不计其数了;有与其不睦的甚至在背后指摘;李林甫自己都未必记得有多少个儿子多少个女儿。

    背后诽谤非议的人固然多;李林甫却并不在乎。他威权固然重;但待人却常常笑容满面;言语谦和;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尤其是那些如今位在尚书侍郎;御史大夫御史中丞这样高位;看上去深得天子信任的重臣;他更是无一不曲意交好;因此低阶中阶的官员固然不少对其深为不满;却也难以动摇其人。而文人墨客心目中那位贤相的代表人物张九龄已然赋闲;空余尚书左丞相之职

    这一年知贡举的不是别人;正是姚崇幼子;礼部侍郎姚奕。姚崇宋憬张说这些早年罢相的宰相;李隆基对其子孙显得极其慷慨大方;其中如今官阶最高的;以姚奕和张均为最。而姚奕能够得以知贡举;却还是李林甫的举荐;因此姚奕投桃报李;早些天就亲自问过李林甫可有什么一定要金榜题名的人选。

    这一日正是礼部南院放榜的时节;李林甫刚刚从兴庆宫中见过天子回到中书省政事堂;就只见一个小吏快步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地说道:“相国;进士金榜已经出了;宇文审高中第七。”

    “嗯。”李林甫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到主位坐了下来;那小吏跟着他时日不短了;见其正在案头翻检那些奏疏;他连忙上前帮忙磨墨;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宇文审虽是已故宇文府君长子;可终究是朔方杜君礼的弟子;相国惦记旧情;对他真的是太优厚了。”

    李林甫随眼一瞥;见那小吏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他方才收回目光继续阅览手中的奏疏。他当初能够从闲职而一跃进入真正清要的行列;是因为宇文融的举荐;御史中丞这一职衔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更何况;就连天子不久之前都还提过;记得当年是宇文融举荐的他;如果他不存半点香火情;不提携一下宇文融的儿子;李隆基万一从别的渠道听说宇文审今年应试;那就麻烦了。

    想当初杜士仪对宇文融一家的仗义;虽为某些士林中人鄙薄;但大多数人都不得不钦服;如今他虽不需要这种名声;可也得做给天子看

    别人可以说李林甫千万般不是;却不能指责他在处理事务的时候敷衍塞责。在如今李隆基对于天下各州事务不那么上心的现在;宰相可谓是比日理万机更忙;而李林甫选择了援引牛仙客为相;一来是因为牛仙客根基浅薄;为人谨慎;二来也是因为牛仙客的处理事务之才。堆积如山的奏疏;他和牛仙客二人只需几个小吏辅佐;就能够处置得井井有条。而他更是把裴光庭当初的循资格法用到了极致。

    “因为;如今天下太平;只需按部就班;根本没有那种需要迁拔擢的人才。

    这是李林甫在李隆基面前都说得振振有词的话。而潜意识中他还有另一句话没说;如果杜士仪不是一次次迁;怎会成为如今对他威胁最大的人?

    “咳。”

    一声轻轻的咳嗽在鸦雀无声的政事堂中显得格外刺耳。李林甫眉头一皱抬起头来;见是门口一个小吏打扮的中年男子;他顿时收起了不悦的表情微微颔。自从他真正执掌中书省之后;就把隶属于政事堂中书门下五科的小吏全都换了个遍;然后又把中书省的小吏也给汰换了一批;把跟着自己多年的几个小吏给安插了进来。相比之前那不会看眼色的小吏;这批才是他真正的亲信。此刻见人快步到了自己身侧;他就头也不抬地问道:“哪里的消息?”

    “相国;是朔方灵州。”

    李林甫倏然抬头;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眼神中倏然透露出了一丝寒光。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几个月来灵州那边的消息一直都是古井无波;曹相东一直都说在等待一个什么机会;只要时机合适;就能将杜士仪直接拉下马来。他虽然不至于轻信这种大话;可也不是没有寄予半点希望。

    “怎么说?”

    这一次;在李林甫的炯炯目光之下;崔融竟是生出了一种后背寒的感觉。虽然这是绝对称得上很坏的消息;他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相国;朔方节度杜大帅上书;声称经略军正副将曹相东谢智陈永;因一己之私怨;竟是在宥州胡户当中编造加税征兵等谣言;妄图激起民变。而又在此前留居六胡州故地的胡户当中煽风点火;险些造成骚乱。正值突厥使团途径灵州之际;他在亲自安抚宥州各地驰归之后;当即问罪于这三人;却不想谢智竟在其面前拔刀;为曹相东所杀;如今人已全数拘押;因而六百里急奏。”

    “奏疏呢?”

    见李林甫只是问出了这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崔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低低说道:“不知怎的;尚书省竟是先送了牛相国那儿;正值高将军在牛相国那里分说什么事情;得知之后大惊失色;立时三刻就带着奏疏回转兴庆宫去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林甫最是耳目灵通;隐隐知道高力士和已故京兆郡公杜思温极其交好;故而和杜士仪也有不少往来;即便弄不清楚细节;但杜士仪绝非外人所知的那样仅仅是文采斐然刚直不阿;这一点他却极其明白。知道牛仙客即便当年和杜士仪有些交情;可也断然不至于越过自己和高力士设计好这么一件事;铁定是高力士早已有所预备;他忍不住捏紧了笔杆;许久方才吐出了一口气。

    “这还真是闻所未闻……”嘴里这么说;他却知道;杜士仪想用此事来动摇自己却是想都别想;而且;他素来最擅长的就是把坏事变成好事;此刻已然飞快开动脑筋思量起来。张九龄裴耀卿虽罢相;却依旧分居尚书左右丞相;官位还在他之上;裴耀卿也就罢了;可张九龄却着实碍眼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张九龄彻底扫出局?

    李林甫固然转着这么一个念头;但也不会盲目轻易动作。尽管他自信尾收拾得很于净;信也是书童代笔;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总得先弄明白杜士仪的奏疏到底写了些什么。于是;他耐着性子等待兴庆宫中的召见;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就在他满心狐疑的时候;兴庆宫中派来的使者终于到了。他对于这些中官素来很慷慨;此次照旧又在路上打探;谁知道对方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相国垂询;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问题在于;我只是得了命令来请相国;根本就没见过陛下;所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虽说普通;李林甫却一时只觉得汗毛根都竖了起来。他竭力压下不安的情绪;等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冬日李隆基常住的那座暖殿中时;就只见李隆基正在闭目养神看歌舞。尽管那舞剑的并非公孙大娘;而是其弟子李十二娘;但腾挪之间英气勃勃;再加上那特制的军装;毫无柔媚婉约;只有剑气凛然;就连李林甫也不禁分神多瞥了两眼。

    “林甫来了。”李隆基只是用下巴轻轻点了点;等到这一曲终了;他挥手命人退下后;这才吩咐一个内侍将一卷奏疏送了上去给李林甫;旋即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君礼所奏;实在是匪夷所思竟然有人冒你之名和这军中三将接洽;虽则言辞隐晦;可挑唆他们与杜君礼相抗;这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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