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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3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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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墨也不顾旅途疲惫硬是要随着;白姜亦然。为杜士仪留下口信之后;一行人匆匆跟着霍清来到了洛河北岸思恭坊的开元观。
甫一进大门;就有女冠模样的中年女子快步奔上前来问道:“霍娘子;杜中书可来了?”
“杜中书不在家;我把杜小郎君带来了”霍清也来不及解释;当即目视赤毕说道;“事出非常;你抱着小郎君随我去见二位贵主”
尽管赤毕曾经跟从杜士仪来往过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处多次;但顶多是远远看见那两位金枝玉叶;真正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很少;更不要说;这一次他竟是跟着霍清登堂入室。当最终进门;看见床前那一层黄色纱幔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见面不可能有其他缘由;当即推搡了两下怀里的杜广元;又在其耳边叫了两声。很快;杜广元就打着呵欠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叫道:“刘墨;是到家了么?阿爷呢?”
玉真公主在听到霍清低声呈报之后;登时又惊又喜;听到这小孩子的温声软语;她更是快步上前来。见赤毕怀中的小家伙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却是不太认生;她不禁喜极而泣;回身快步奔到榻前;一把握住了阿姊的手;连声说道:“阿姊;阿姊;你醒醒;快醒醒玉曜和君礼的儿子到洛阳了;他来看你了”
第六百八十三章 因果轮回,含笑而逝()
当原本赴李林甫邀约的杜士仪得了信;匆匆赶到开元观金仙公主养病之所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个几乎不敢相信的情景。
本以为应该正在云州和王容在一起的长子杜广元;这会儿正跪坐在床头金仙公主的身边;双眼红肿;仿佛刚刚才大哭过一场。他怔忡地看向了同在屋子里的赤毕;这位忠心耿耿跟着他多年的心腹从者却是苦笑着低声说道:“今天刘墨才刚刚送了小郎君来;说是夫人执意如此。结果我还没把小郎君安顿好;霍娘子就来了;看到小郎君喜出望外;硬是让我带到了这里。”
杜士仪看着床上的金仙公主紧紧握着杜广元的小手;沉默良久;最终缓步走上了前去。到了床前;他伸出手去摩挲了一下儿子那圆滚滚的脑袋;继而便低声说道:“观主;幼娘都已经把广元送过来了;就让他在这儿陪着你好好养病吧。算算日子;幼娘临盆在即;只要再过些天;观主就能再多一个孙辈了
“祖师奶奶”杜广元有些笨拙地咧了咧嘴;低声说道;“阿娘送我走时就对我说了;让我多陪陪祖师奶奶……”
尽管刚刚还是第一次看到爱徒的儿子;可是;杜广元的亲近和孺慕;都无疑表示王容平日教导时;曾经无数次提到自己;金仙公主只觉得虚弱的身体中;渐渐注入了这些天少有的气力。她勉强用了点力气;握了握小家伙那柔软的小手;复又看着杜士仪;用微弱到了极点的声音开口说道:“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情形自己都知道……元元;让其他人都出去吧;你和君礼;还有他和玉曜的孩子留下来陪我。”
玉真公主早就使人去宫中禀报;可杜广元都从千里之遥外的云州赶到了;杜士仪也赶了过来;宫中却依旧消息全无。此前太医已经诊断说是回光返照;恐怕拖不了多久;因此;她不想违逆阿姊这最后的愿望;打了个手势就把其余人全都屏退了下去。等到大门缓缓关上;她就紧挨着杜广元坐了下来;伸出手来按着阿姊和小家伙的手背;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姊;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我都听你的。”
“元元;还记得我们还是县主的时候么?”
“记得;当然记得”玉真公主不想让金仙公主多说话;当即低声说道;“那时候阿姊是西城县主;我是崇昌县主;而阿爷还是相王。我们厌倦了宫中的日子;也不想过那种嫁人生子的生活;所以;用入道来侍奉已故祖母的借口;弃家入道;当了女冠。”
“是啊……”金仙公主的脸上露出了几许怅惘;随即就轻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嫁人生子;只是因为;我曾经真心喜欢过的那个人;曾经真心倾慕过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
即便是玉真公主;此刻也登时怔住了。而杜士仪就更不用说。他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长子;庆幸其还远未到听懂这些复杂人事的同时;却也不免心中沉甸甸的。
“也是这样的夏天;祖母终于退位;咱们终于得以不再过幽居宫中的日子;我拉着你到这当年还叫做玄经观的道观来为早死的阿娘祈福;就是那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金仙公主吃力地说着;脸上露出了一股反常的潮红;然而;她却完全不理会这些;只是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那一次我们俩都隐瞒了宗室的身份;他也就以为我只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他长得斯文俊俏而又温文尔雅;我一见倾心;但后来小心翼翼打探过之后才知道;他出自商贾之家。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杜士仪方才凛然一惊;再看玉真公主时;就只见她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异常难看。
“虽说真正的名门望族;都不是最情愿娶宗室女。娶宗室女的多半都是当朝宰辅权贵;天子为表信赖;臣子为表忠诚;互惠互利;偶尔也不是没有出身稍稍寒微的人家娶宗室女的;但终究少数。而商贾之家;绝不可能;须知我虽不是公主;却是县主……”金仙公主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可她脸上的神采;却已经远远好过杜士仪刚来的那一刻。
“我知道;却仍然想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见他。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去求了阿爷。”
说到这里;金仙公主终于遽然色变;用从未有过的怨毒声调说道:“阿爷自然不同意;可我没有想到;那时候阿爷因为生怕韦庶人知道此事;暗中有所计划对他不利;于是便暗中派人毒杀了他。呵呵;天底下人都觉得温仁恭俭让;为人最最慈善的阿爷;却也曾经做出过这样的事情他死的时候;我正好带着人悄悄溜出宫去见他;所以;我亲眼看见他吐血倒地;那一袭白衫上血迹斑斑……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对我说;他会为了我一试科场;一定会去向我的父母求亲……”
“阿姊;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玉真公主终于知道再也忍不住了;双膝一软从床沿边上滑落了下来;泪水完全糊满了双眼。
然而;金仙公主却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这么多年;我心如止水;没想到同样出身商家的玉曜会投入我门下。看着她;我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看到她和君礼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我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促成如果当时…如果当时我能够像玉曜一样聪明一些;能够隐藏住思念和期盼;能够捱过那些日子;也许;也许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她缓缓侧过头;看了杜士仪一眼;继而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君礼;你既然自居子婿;那我只有一句话要嘱咐你;不要……不要辜负了玉曜……不要辜负了你们的孩子……”
杜士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真正明白金仙公主这些年的爱护和偏袒从何而来。他郑重其事地把杜广元从床头抱下;让其和自己并肩跪了下来;随即用斩钉截铁的语调说道:“观主放心;今生今世;我必不负她;必不负子女”
“好……好……”
金仙公主终于露出了欢欣的笑容;竭力伸出手来虚虚往杜士仪这边抓来。然而;正当杜士仪想要伸手握住她那于瘦的手时;他却听到了一声悠悠的轻呼
“徐郎……”
只怔了一怔的他最终慢了一拍方才伸出手去。而这时候;金仙公主的那只手已经颓然落下;无力地落在了床头。玉真公主震惊万分地看着眼睛微阖;嘴角含笑的阿姊;颤抖地探手在其鼻尖试了试;继而又摸索着伸向了她的胸口;最终不禁整个人伏倒在了床头;一时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杜士仪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紧紧地把杜广元揽在了怀中;有心想安慰玉真公主几句;可是喉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听到玉真公主哽咽着说道:“都是我的错当年若不是阿姊告诉了阿爷之后;阿兄来找我打探;我一时不察;把徐筝的来历说漏了嘴;也不至于”
旧日之事孰是孰非;当事人已经几乎不剩下几个了。因而;杜士仪最终伸手按住了玉真公主的肩膀:“逝者已矣;不要再想这么多了……”
玉真公主终于抬起头来。她随手用袖子拭去了满脸泪水;这才看着杜士仪道:“阿兄上次便告诫过我;日后少和你来往。君礼;多年相交;日后恐怕也没有多少如此刻这般说话的机会了。你记住;即便阿姊不在了;我也永远都是你的知己”
“千金易取;知己难求。”杜士仪伸出手来;给了玉真公主一个没有任何情色成分的拥抱;随即便站起身来。“从今日起;我会让广元为金仙长公主服素一年”
当杜士仪带着杜广元出了开元观上马回程;出了坊门的时候;他就看到不远处旌旗招展;仪仗鲜亮;显然是李隆基这位当今天子已经来了。他一点都不想与其照面;立时吩咐改道。等绕了一个大圈子回到观德坊私宅;尽管身心俱疲;他仍然摆手拒绝了秋娘想要抱走杜广元的请求;自己抱着小家伙来到了书斋。
“阿爷……祖师奶奶……”
“你的祖师奶奶已经走了。”杜士仪摩挲着杜广元的脑袋;见其流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知道;要这么小的孩子理解死亡还早了些。他思索了片刻;继而便淡淡地说道;“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你再也见不到她;再也听不到她说话。”
“可是……为什么?”
见小家伙一急;仿佛立时三刻就要哭出来似的;杜士仪将其放了下地;这才哂然一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既然生逢这大好盛世;就得不负此生才行;否则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心意;可是要遭天谴的广元;你记住;从今天起;为了你的祖师奶奶;每日素衣;少进荤腥;能不能做到?”
“能”
“好孩子”
杜士仪欣然点了点头;心中却已然下定了决心。哪怕为了这么多人的期许;无论将来如何;他只能尽力一搏
第六百八十四章 树倒猢狲散,胸中不平言()
金仙公主的故世;对于大多数朝官来说;顶多长叹一声也就罢了。毕竟;一位没有显赫夫婿;也并没有留下子女;更没有任何功绩的长公主;除却尊贵的身份;并不足以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天子在其临终时赶到;恸哭了一场;而后下旨丧礼从重;这就已经是很难得的恩遇了。
相形之下;数日之后的另一个消息反而更加引人关注——幽州长史赵含章贪赃巨万;杖于朝堂;流嚷州。
这个结局并没有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尽管事情的起因有些滑稽;可赵含章贪赃的证据犹如铁板钉钉;再加上裴宽昔日为刑部员外郎的时候就刚正不阿;甚至打回了王毛仲的求情;此次纵使赵含章百般狡辩亦无济于事。
大唐高宗以前;殿堂杖刑很少;而自从武后秉政;这种事情就渐渐多了;有时候甚至多达百杖;直接打死的不少;而使人数次昏死而又复苏;这种情形更是家常便饭。开元以来;这种先杖后流的例子也已经日渐增多;谏劝过的人也不计其数——宋憬、张说、李朝隐……就连杜士仪自己也谏劝过按律行事;而非一味用杖刑震慑。然而;李隆基却常常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时便会如此处置大臣。
殿堂杖刑;和官府决杖时腿臀背分受不同;一律杖背。即便刑杖不过指头粗细;但刑杖一下一下带着凌厉的风声杖在背上;即便赵含章口中早已塞了布条;可那呜咽惨哼的声音依旧止都止不住;四周旁观的官员们无不噤若寒蝉。尤其是见赵含章因受刑不住昏厥过去之后;行刑的力士毫无怜悯地一口凉水将其泼醒;随即继续行刑;甚至有胆小的官员禁不住上下牙齿直打架。
而杜士仪所在的五品以上高官序列中;即便大多数人都镇定得多;但不少人都悄悄别过了目光;不去看那惨状。好在赵含章受杖六十;结束的时间比从前的殿堂受杖的人要早些;这种难捱的时光很快到了头。当背上杖痕宛然血肉淋漓的赵含章被人拖下去的一刹那;就只听天子冷冷迸出了一句话。
“日后若再有此等贪赃枉法者;朕也是同样处置;绝无姑息”
尽管杜孚早就辞了官;可这一次被赵含章牵连;再加上强行求亲的丑闻;即便旁人不说;但也能预料到必定废置终身。乐城里的杜宅门庭冷落无人问津;杜士仪自己不想去;可起码的长幼尊卑之义这种面上功夫;他还是不会丢下的;既然杜孚重病在床;他少不得好医好药一概送去。而韦氏和杜望之在之前碰了那样一个硬钉子之后;谁也不敢再到他这儿来聒噪。
赵含章此番倒霉;起因是在为亲信杜孚之子向卢涛求亲;此事已经传遍了朝堂。至于杜孚是杜士仪的叔父;这个消息也几乎有心人都知道了。杜士仪早就明白这种事隐瞒不住;因而杜孚之妻韦氏当初软磨硬泡让他前去求亲被他回绝;他早就借由众人之口宣扬了出去——于是;杜孚这个叔父早年不慈;丢下无父无母的侄儿侄女不管;这样的积年旧事自然也不例外地被翻了出来。
这天下午;门下省给事中冯绍烈和杜士仪不期而遇在洛阳宫门撞了个正着后;冯绍烈便皮笑肉不笑地讥刺道:“原来是杜中书。闻听令叔这些天病重;你却日日早出晚归勤劳王事;是不是太罔顾孝道了?”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杜士仪不动声色地回击了一句;见冯绍烈登时为之语塞;他就微微笑道;“再者;叔父有妻妾在侧;嫡子侍奉病榻;我已寻医问药送去他宅;若是要耽搁公事亲自前往侍奉问病;恐怕叔父反而要不安了;冯给事觉得可是?”
冯绍烈对杜士仪的敌意;大多数是来自于其年纪轻轻便跃居中书舍人的不满。他隐隐为门下省诸给事中之首;但他已经四十四岁;这样的年纪放在从前那已经可算得上是壮年得志;可和杜士仪的青年得志一比;那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因此;见杜士仪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似的让自己的话锋打在了虚处;他不禁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可没走两步;他便回转身意味深长地说道:“对了;好教杜中书得知;校书郎王昌龄一任四年;年底就满了;可他不满铨选;还大放厥词……”
顿了一顿之后;他便轻蔑地说道:“此等狂妄之徒;杜中书往后还是少与其往来的好”
年轻而身登高位;即便资历功绩俱全;但仍然不免为人所忌;早有理准备的杜士仪这些天来与人唇枪舌剑的次数早已不计其数;对冯绍烈的讥讽本来并不以为意;然而;冯绍烈偏偏提到了自己当初助过一把的王昌龄;他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出宫和赤毕会合之后回到家中;他想了一想;便命人去持名帖邀约王昌龄去积善坊北门直面洛阳宫的一家胡姬酒肆;旋即就带着赤毕进了书房;当着张兴的面吩咐道:“赤毕;你挑选一个妥当人;去一次岭南。”
赤毕登时惊异地问道:“去岭南?所为何事?”
杜士仪见张兴显然也是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他便将当初王缙所言的那桩案子娓娓道来。这些天他借着林永墨;将首尾打探得更加详细分明;甚至还有一些王缙所不知道的细节;此刻说来自然是更加曲折惨烈。赤毕久经沧海也就罢了;张兴却是个忍不住的暴脾气;当即拍案而起道:“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首先;麾下军将出兵挟持朝中御史;身为上官;不可避免地要背一个主使的罪名。其二;御史是奉旨勘问;却险些遭人半道挟持甚至于丧命;御史台的法吏们横行惯了;谁能够忍受这种羞辱;自然同仇敌忾;又有谁敢冒着得罪所有御史的风险?至于其三……”
杜士仪顿了一顿;这才说道:“杨汪并不是孑然一身;身后还有靠山在;而最重要的是;证据所以;我需要一个妥当人前去岭南见张审素的两个儿子;查访此事的更多细节。然后;我还需要一个人去嵩州;那里是蜀中最靠近六诏之地;张审素军功宛然;是非曲直需要访察清楚;我才好定夺。”然而;他还不等赤毕开口;便摆手阻止了他;“这两个地方你都不要亲自去;这不比宇文融之事;我需要最信得过的人。此次就算被人知道我要查探此案;我也不怵;所以只要胆大心细之人即可。”
赤毕这才释然;想了想便拱手说道:“既如此;我遵命便是;我这就去挑选人手”
等到赤毕离去;杜士仪就冲着张兴勾了勾手道:“你随我在代州;应该也见多了名人雅士;今天我再带你见一位七绝圣手”
龟赫一时的王毛仲既然已经身死族消;积善坊北门之东;可以直面洛阳宫胜景的那家胡姬酒肆;却依旧开得红红火火;但背后的主人早就不姓王了。至于姓窦还是姓姜;杜士仪也懒得深究;至少姜度和窦锷在他回到东都后送信过来时;都笑言让他多多光顾那儿;他此次既然相请王昌龄;也就选在了这里。
他对于胡姬艳舞并没有太多的热衷;挑的是二楼临窗一个好说话的座位;但因为这里少有雅座包厢;四周喧哗声就犹如潮水一般考验着人的耳膜。
杜士仪和张兴既然先来;两人自然也就要了些茶酒果子佐食;天南地北地随意闲聊;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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