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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1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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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人好名;官亦然;民亦然。
尽管天气已经日渐炎热;但几乎都是平民百姓参加的大唐马球精英赛仍然如火如荼。在如今这太阳底下满场飞奔打一场马球赛;一场终了汗湿重衣几乎是轻的;磕着碰着甚至于头破血流摔下马背全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可即便如此;一场比赛终了;胜者欢呼雀跃绕场一周接受观众的欢呼呐喊时;依旧全都神采飞扬;即便是那些败军之将;离场时会遗憾会沮丧;可谁也不会后悔大热天来这般挥汗如雨剧战一场。
预选赛全都是免费观战;一场比赛的观众从最初的几十人上百人到如今的一来便是成百上千;这也使得崔家窦家姜家三家派来维持秩序的家丁数量节节攀升;如今每一场都要动用七八十人维持秩序。因为是自家少主人的胡闹;家里又给了赏钱;尽管大热天还要应这种差事;可大多数家仆都还不觉得苦。至于冲着那足可让一家人十年八载衣食无忧的高额赏金;参赛者就更不会觉得辛苦了;而观战者们;能够看不要钱的热闹;谁也不会因为天热退缩。
由于洛阳地处东西两侧的中心;闻讯而来报名参赛的人形形色色;既有闲汉游侠儿;也有往昔的军中将卒;既有寒素之家爱好马术的子弟;也有常走西域商旅之家的佣工……总而言之;形形色色的人汇集于此;往昔洛阳城中精擅马球的那些游侠儿们;这一次也终于见识到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此时此刻正是午后;恰逢最后一场预选;便是一场长安人对河北人的较量。
整备好了马匹;见其他人都扎好了护腿预备停当;关中所属的那一拨长安人中;一个面貌俊秀的年轻人就看向了身旁一个身长七尺的昂藏虬髯大汉。即便是在北地;此人的身量也显得极其扎眼;那双眼睛更是如同鹰隼一般。和别人的或紧张或兴奋不同;他的面上只有平平淡淡的表情;此刻也只是笑着说道:“照平日那般上场就行了;不用多想。”
“楚大叔;这几个河北人下手极狠;其中一个号称黑金刚;上场的时候据说稍有不顺遂就下黑手;几场比赛已经重伤了三个人。因他们素来凶悍;又是柿子拣软的捏;裁判也多半向着他们;要是不预先提防……”
“你只记得;鞠球多多传给我就行了。”虬髯大汉淡然一笑;面上满是自信之色;“能冲撞我和旋风儿的人;还没生出来他们既是喜欢横冲直撞;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铁板”
听得他如此说;那年轻人顿时喜形于色;但很快便露出了微妙的惭愧表情:“楚大叔;权大叔当初只不过举手之劳帮了你一把;如今你却为了我们这般尽心竭力;我实在心中惭愧……”
“报令叔昔日之恩是其一;二则是我正好囊中羞涩;来都来了;自当竭尽全力。”
虬髯大汉不以为意地阻止了年轻人继续提旧事;目光往对面一扫;见那些对手们已经雄赳赳气昂昂整装待发;他便扫了一眼那年轻人身后三个跃跃欲试的长安后生;露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笑容;“胜了这一场;接下来便是正赛;上吧”
这一日既是午后比赛;此前还从未亲自临场观战的杜士仪便换了一身便服;只带了赤毕一个悄悄来到了这里。有钱能使鬼推磨;赤毕轻轻松松给他找到了一个有荫凉的好位置;再加上目力颇佳;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来自河北道那支队伍中的虬髯大汉。一来那魁梧雄壮的个头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二来则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当此人上马之际;他注意到那匹坐骑亦是比寻常马匹高出了小半截;顿时惊叹不已。
“此人此马;在这场上恐怕没人挡得住”赤毕在马球场上也是一把好手;眼力自然比杜士仪更毒;这会儿少不得低声解释道;“这马通体漆黑;只看其驻马之时马蹄仍然时时刨地;就可见应该是从野马驯肝卩来的。在军阵中;这种坐骑兴许不适合;但若是单枪匹马两相厮杀;这等深具野性的坐骑;便足可胜过那些圈养的马匹;人有气势;马有马势至于这虬髯大汉;但使有五分不逊色于其坐骑的本事;这场比赛恐怕就是一边倒。”
“那我就看你的说法准与不准了。”
杜士仪欣然一笑;但只听场边铜钹乍响;两边人已经入了场。十人十马彼此相对行礼毕;随着场边裁判的喝令渐次勒马徐徐后退了四步远;就只听一声高喝;随着鞠球被高高抛起;两边各有两骑人如同闪电一般冲上前;竟是全都直奔那鞠球地的落点而去。
眼看其中最快的两人堪堪就要撞到一起的时候;那一马当先的虬髯大汉却是神乎其神地引马侧移了小小半步;就是这半步之差;他横着马头连人带马侧撞向了对手;随即看也不看那一匹把控不住去势;几乎一头歪倒在地的骏马;更没有分神去注意马上狼狈滚落下来的骑手;轻舒猿臂伸出鞠杖将那从高处下落的鞠球一挑。一瞬间;那涂成朱红的鞠球就在空中划出了另一个漂亮的弧线;径直冲着场中的同伴落了过去。
“好”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刚刚响起;杜士仪就只听得身边赤毕突然低低惊呼了一声。
他定睛看去;越过那追逐鞠球的两拨队伍;当即发现了那个坐骑倒地的骑手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竟是猛然间弹地而起;抄起鞠杖往那虬髯大汉的坐骑马腹下直击而去。尽管这显然是违反规则的;可马球场上人仰马翻是普遍现象;只要裁判选择性无视;旁人就是看见了也不能说什么;这下子连他的心都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虬髯大汉仿佛没瞧见;可他那坐骑却仿佛长了眼睛;就在那骑手连人带鞠杖从极其隐蔽的角度一击而至时;那匹高大见状的黑马突然前蹄猛然蹬地;竟是倏然腾空前跃;偏偏还在跃至最高点时猛然之间一尥后蹄;那坚实的马蹄就这么蹬在了那偷袭骑手的身上;把人重重蹬了出去。眼看着那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家伙如同破布袋似的重重掉在地上;杜士仪忍不住暗自惊心;竟有些感同身受的牙疼。
这一下偷鸡不成蚀把米……还真的是不死都要去半条命
这边厢此人重伤落地;那边厢虬髯大汉一方的鞠球入门得分;先拔头筹;这大起大落几乎是不分先后。因而虬髯大汉那一方的四个年轻人欢呼雀跃庆贺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却是人人黑着一张脸。尽管他们有替补的人手;可当硬着头皮上场的那个人瞥了一眼半死不活被抬下去的同伴时;气势何止低落了三分。重新开球的时候;杜士仪就只见人人都小心翼翼躲着那虬髯大汉;结果便造成此人在场上左冲右突纵横睥睨;须臾又是连取两筹。
“到底你是行家;慧眼如炬。”杜士仪笑着对赤毕竖起了大拇指;这才又若有所思地说道;“都说燕赵多猛士;可今日这虬髯大汉竟是一力降十会;把这些燕赵之士打得丢盔弃甲。就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为何下场竞技;倘若不是为了名利;那就有些令人好奇了。”
“郎君既然感兴趣;我就去打听打听。”
“你有把握?此人看样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赤毕却只是嘿然笑道:“问他恐怕问不出什么;可我看他那些同伴都不过寻常水准;看年纪更像是涉世未深。回头我就去打探打探。”
杜士仪虽这还是第一次来临场观战;但刘墨也好;赤毕也好;两人总是轮流前来“看热闹”;注意留心的人全都一一打听记录;然后设法招揽。其他看热闹的人都只追捧胜者;他们却对败者更感兴趣。之前一个多月下来;矮子里拔高子;查根底辨心性;收纳进来的人已经有十几个;而这些人都送去了樊川杜宅;日后另有安置之处。只不过今天这虬髯大汉如此鹤立鸡群;赤毕心中明白此人绝非等闲;要想招揽恐怕难如登天;因而这一趟答应去打探;纯粹是为了满足杜士仪的好奇心罢了。
这一场比赛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尽管是最后一场预选赛;但崔俭玄和窦锷姜度正在紧赶着商议新球场;谁都没来;因而看热闹的人虽则对那虬髯大汉津津乐道;可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然而;当晚上打探消息回来的赤毕匆匆来到书斋的时候;面色却远不如去打探消息时那么轻松。
“这虬髯大汉并不是长安人士;在参赛报名的时候;此人留下的名字是楚沉;公验过所上写的是河北人士;可我向洛阳南市的熟人打探过;谁也没听说过此人。而且;与他对阵的那伙人显然不知道他厉害;否则也不至于那么直接地碰撞败下阵来。除却这一点奇怪;更奇怪的是另外那四个后生。”
赤毕顿了一顿就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父祖也都是当过官的;如今家门虽不那么显赫;可也绝非等闲;即便如此;;若非有那楚沉;他们也不可能打入正赛。虽则今天权门贵第观战的人并不多;但如郎君这般对那楚沉感兴趣的却也有几人;可他们却在去打探的人面前放话说志在魁首;一时惹来讥诮连连;去探问的人都拂袖而去。如此高调;靠的却是一人;所求若为扬名;圣人何等慧眼;岂会看不出这是一人之队?”
“你说得不错。”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此次的马球赛是崔俭玄在御前争取来的;若出纰漏;崔十一那家伙一番努力付诸东流;而且会牵累更多。要知道;最终决胜赛可是要在御前进行的。
“郎君;裴将军宅中派人前来拜见。”
听到这话;杜士仪站起身的同时;便对赤毕低声说道:“我去见裴将军来使。既是你疑心;那就小心盯一盯;看看这些人究竟为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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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日之内见三绝()
和京城长安一样;东都洛阳多的是古刹名寺。这其中;西临定鼎门大街北瞰洛水的尚善坊中;那座曾经为唐太宗李世民旧宅的天宫寺;在所有洛阳名寺之中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名刹;有德僧人往来众多。
而由于和洛阳宫只一水之隔之故;天宫寺所在的尚善坊不但有太史监崇贤馆宗正寺内仆局等等官署;昔日武三思和太平公主皆在此坊有豪宅。时过境迁;当初显赫一时的这两人早已化为黄土;现如今两座豪宅依旧巍峨矗立;主人却已经换成了薛王李业和岐王李范。
路过这两座王宅的杜士仪只是扫了一眼那朱漆大门;却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尽管他对于岐王那种豪爽性子也颇有好感;但如今正在天子磨刀霍霍向诸王的时候;岐王又分明钻了牛角尖出不来;知己如王维规劝都没用;更何况是他?而且;今日他来尚善坊;是因为裴昙之邀到天宫寺参加其亡母之祭;因而丝毫不想多事。等到他一行人到了天宫寺前下马之际;立时便有小沙弥迎了上前。
“可是杜拾遗?”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那年不过十四五的小沙弥很是好奇地在杜士仪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慌忙双手合十行礼道;“裴将军正在等候;还请杜拾遗随我来。”
佛寺道观;杜士仪今生今世没少去;毕竟不管是他呆过时间最长的嵩山;还是长安抑或洛阳;风景最好的地方总少不了这两样。然而;天宫寺他确实还是第一次来。在门外下马的时候他就觉得外墙虽有斑驳;却仍然可见当年威严;此刻随那小沙弥走在寺中大道上;他就更品味出了那一处处建筑大开大阖的壮阔来。遥想当年李世民打下东都洛阳之后;就曾经在此居住过;更将这座私宅作为临时的秦王府号令众将;他不禁浮想联翩;直到面前光线陡然黯淡;却是迎面楼宇遮住了阳光;他方才回过了神。
“裴将军。”
一身孝衣的裴果站在小楼前对杜士仪拱了拱手;等到那小沙弥告退离去;他方才解释道:“此地是先母常常前来礼佛之处;故而她如今去世;寺中主持便答应了在法事期间借出此地供我暂居。”
说到这里;他突然抱拳对杜士仪深深一揖;见其连忙侧身让过;他便直起腰说道:“这是为了多谢杜拾遗为我牵线搭桥;我依你传言去见了吴先生;他满口答应为先母于天宫寺画壁一面。须知如今吴先生名声显赫;洛阳城内宫观求其为壁画;往往一年半载都难以开始;此次却能够应下我之所请;定是杜拾遗从中美言。”
杜士仪听到裴果的意思竟是说吴道子轻而易举就答应了他的请求;他顿时大为讶异。之前因为漆烟墨;吴道子和自己讨价还价;分明不算愉快;过后裴果所求为亡母作壁画;这位画圣却能这般爽快?张旭自己都说吴道子好名;而且他观其性子也是无利不起早的;这还真是难得
“裴将军言重了;实不相瞒;我和吴公不过泛泛之交;此次相见之时还因为一块墨;让吴公有些不快。所幸那时候因草书一绝的张公就在旁边;因而才能顺利道出裴将军之请;吴公能答应;应是因为裴将军威名;我却不敢居功了。”
对吴道子的脾气杜士仪丝毫把握都没有;解释了此节后;就三言两语把当初因为漆烟墨的纷争说了出来;末了才苦笑道:“如今去王屋山的信使已经回来;虽则吴公首肯让他们大为振奋;但吴公所请他们却有些犹豫;因此墨乃是新制;配方还需得细调;用的人越多;就容易找到那些优劣之处;所以他们希望能多些人给出评点和意见;我就为难了。”
裴果对吴道子的性格也颇有耳闻;此刻倒不觉得奇怪:“术业有专攻;杜拾遗所用的那两个墨工;倒有些名匠不求名的风范了。”
又随口说了几句闲话;杜士仪想起前几日那一场马球赛;想起裴昙在河北一带为将多年;突然心中一动;遂开口问道:“裴将军可曾听说过河北有一个叫做楚沉的虬髯大汉?此人身长七尺;健硕勇武;日前我偶尔去看过一场马球赛;但只见他所向披靡;手下无一合之敌。”
“嗯?”裴果闻言微微一愣;轻轻念了两遍这个名字;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楚沉这名字我没有什么印象;但你所言身长七尺的虬髯大汉;却有些像十余年前曾经声震河北的游侠楚怀沙。此人因为生平最交好的友人全家为豪户郭氏所害;官府却袖手不管;一气之下上门寻仇;据说曾以大铁锤连破三道门;郭家几十个家丁在他单剑之下不得近身;最后更是飞剑击落正堂匾额;骇得那郭家主人翁活活胆裂而死。而他临走之时;又用此前破门铁锤将那一户的外墙轰开了一个大口子。就因为此事;当初在河北定州曾经颇有声威的郭氏名声一落千丈;再加上家主死了;子孙争产不成器;早已经沦落到了三流。”
见杜士仪听得惊叹连连;裴果不禁莞尔;随即便叹息道:“我那时候正随孙都督征战奚人;回来之后听说郭氏告官追缉;此人已经踪迹全无。这么多年下来;河北道境内再没有听说过此人出没;连海捕文书都早就时过境迁了。有传闻说;此人去了西域;这才音讯全无。算算年纪;大约也有四十出头了;只我不曾见过真人;如今又正在先母丧期;否则倒是可与杜郎君去观瞻观瞻马球赛;看看此楚沉是否那楚怀沙。”
“就算不是;从裴将军口中听得如此一段昔日奇闻;也足可令人啧啧称奇了”
因为这段小小的插曲;裴果对只曾耳闻不曾目睹的马球精英赛自不免多问了几句。他虽长年在河北镇守;可家里人都在东都;因而对东都永丰里清河崔氏的这一支六房也颇有耳闻;听到是崔俭玄撺掇了姜度和窦锷一块捣鼓出来的;他不禁大笑点头道:“虽是少年郎爱闹腾;然则打马球确也是选兵练兵之道。不过;五人对五人的赛事终究太过小打小闹;我从前在军中曾经挑选红蓝两方;两方从十人到三十人甚至百人不等;这般混战方才能看出真正的马术高低;战术配合优劣来如今的贵幸子弟较之十年前;吟诗作赋的多了;好勇斗狠的少了”
说笑之间;此前那小沙弥却又匆匆来了。他却也知机;生怕别人以为他存心偷听;隔着老远便停步施礼道:“裴将军;杜拾遗;吴公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张公。”
和吴道子一块来的张公是谁;此刻两人谁会猜不出来?一时间;裴果又惊又喜;杜士仪则也意外得很。两人当即快步迎了出去;当沿大道跟着那小沙弥来到了寺中东门处;就只见吴道子一身道袍背手而立;正眯着眼睛看壁上那一幅长长的壁画;而张旭则是东张张西望望;看见他们两人便上前去伸手在吴道子后肩上一拍;轻咳一声道:“回神回神;人都来了”
“哦”吴道子立时转过身来;见裴果一身麻布孝服;杜士仪紧随其后;他的脸上便流露出了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狡黠笑容。相见之时;面对裴昙的谢词;他无所谓地摆摆手道;“裴将军乃是河北名将;威名赫赫;这点请托若是我还拒绝;那也说不过去了。”
漂亮话说完;他瞥了一眼杜士仪;突然词锋一转道:“不过;裴将军也应当知道我这人的习性;答应为已故太夫人作画是一回事;可何时作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刚刚裴果听着吴道子的话甚是欣悦;而杜士仪却有些犯嘀咕;此刻果见那漂亮话之后紧跟着就是“不过”两个字;他登时更是暗叹猜测不虚。不出他所料;吴道子就仿佛没看见裴果那一下子变得颇为僵硬的神情;自顾自地说道:“若要我立时作画;却也容易;或是有情可动人;或是有景可动人;或是有人可动人;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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