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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1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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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陛下;此言仍是语出《春秋左氏传》;僖公十年;讲的是大名鼎鼎的泛舟之役。文曰:晋荐饥;使乞籴于秦。秦伯谓子桑:‘与诸乎?;对曰:‘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谓百里:‘与诸乎?;对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丕郑之子豹在秦;请伐晋。秦伯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
他稍稍顿了一顿;这才继续朗声说道:“晋遭大旱;秦君咨之以辅臣;终究输粟于晋;拯救晋之民众于水火;于是次年秦国灾荒;晋不肯输粟;秦君愤而征讨;虽军中乏粮;然则上下戮力同心。相反晋国仓廪足而失人心;不但大败;而且连晋惠公亦是被俘;若非秦君夫人;恐连性命亦是不保。由此可见;秦君仁义;晋之子民虽非秦人;依旧心中感怀。至于晋惠公;也就给人留下了一句晋惠公借粮;有借无还的俗语罢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此言不虚。”
尽管不过两条;但崔俭玄顷刻之间便对答如流;而且轻轻巧巧颂出前后文;又由古引申至今;李隆基不禁大为讶异。可还不等他开口考问下一条;却只见崔俭玄又在马上深深欠身道:“陛下;臣斗胆直言;九经之中;臣最熟悉的便是《春秋左氏传》;在家守制期间时时诵读;如今又得友人时时督促;故而熟悉非常。侥幸陛下考问前两条皆是出自《春秋左氏传》;臣方才能够应答如此之速。”
崔十一竟然在这节骨眼上点穿自己最熟悉的是《春秋左氏传》;窦锷和姜度不禁全都大跌眼镜。这若是不说;接下来天子继续考问此书;只要崔俭玄依旧应答如流;那别说今年乡贡明经;明年的常科明经科都不用担心了于是;他们俩对视了一眼;全都在心里暗叹这家伙傻大胆真老实。
“《春秋左氏传》字数最多;你竟然能够全本诵读?”李隆基也未曾想崔俭玄竟会如此回复;此刻惊讶地挑了挑眉后;便示意崔俭玄随便挑两节诵来听听;当听到其将那些拗口的年表都能背得流利至极;他最初的几分为难之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面上仅余的只有赞赏;“好;好马球打得好;不过马术精;战术得当;却又能精通经史;却有全才之能你之前说守制;你家逝去的先人是……”
“回禀陛下;先父是赵国公崔谔之。”
这个名字李隆基自然并不陌生;须知他前些天才刚以崔泰之为尚书左丞;此刻;他立时问道:“那督促你的友人;是京兆杜十九郎?”
“陛下怎的知道?”
崔俭玄这装蒜的表情倘若让杜士仪看到;必然会赞叹天衣无缝。而此刻李隆基看着;却也是哑然失笑:“怪不得能够熟读《春秋左氏传》;有他这样精通经史的友人督促;你这明经科必然不成问题。罢了;数十万字的《春秋左氏传》尚且能熟读至此;其余字数稀少的经史你自不会不通;朕也不考问你了。”
“多谢陛下”崔俭玄这才是真正暗自喜笑颜开。须知他在草堂时就是和杜士仪一样跟着卢鸿专攻史书;这春秋三传是颠来倒去反反复复的读;其余经史的造诣却远远比不得这些;背诵不成问题;但吃透就难了。可想必用来应付只以为自己和当初的葛庆一样;经史一窍不通的当今天子;他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老老实实谢过之后;他本打算偃旗息鼓;岂料下一刻就听到了另一句话。
“马球赛之事;你们乐意闹腾;朕也不管你们;但窦十姜四;你们都是有官身的人;不要胡闹太过;崔十一你也是要考明经的人;收敛一些;尤其那些开赌博戏的;更是绝不可取”
尽管李隆基毫不客气地省去了一个郎字;直接叫了排行;但口气却亲近了不少;窦锷和姜度都松了一口大气;岂料这时候;崔俭玄却又开了口;而且打头的话就让他们险些浑身僵硬;一贯胆大的姜度也暗自咂舌于这家伙的胆子。
“陛下所言差矣。”
崔俭玄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天子;而不是自家伯父或是母亲;这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可这会儿话已经出口;再要改也已经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博戏源远流长;自古以来莫能禁之;况且民间百姓也不过图个热闹好玩;哪里及得上那些真正以此为营生的赌场。而这马球赛;如今咱们看似不过是小打小闹;但每每吐蕃来人;宫中还不是要较量连场;这也算是储备了人才?更何况;马球打得好的人;往往马术精到;马背上的厮杀骑射也同样精熟;一样是选骁勇之法。
自己的爱好之一被提升到了选骁勇之法的高度;李隆基不禁有些意外;前头那一句陛下此言差矣竟没放在心上;而是颔首示意道:“你继续说。”
“臣觉得;既是官民上下;多有爱好马球的;不如官办马球赛。”崔俭玄吐出这五个字后;立刻紧跟着说道;“臣知道必然有朝臣要诤谏说此事开销大;但此事经营得好;不但不会从里往外掏钱;而且还另有利益。日后办得好了;辟出一块场地让人买票进场观瞻;如此赢者不但可得荣誉;更可授予奖金;而若经营得当;国库也许还能多出一笔收益。就算没有收益;只要贴出去的不多;却能令民间骁勇之士多习马术武艺;也是惠而不费的强兵之道。”
前头那些是杜士仪对他提出马球赛的建议之后;做出的另一番设想;而最后那句惠而不费;却是崔俭玄自己的补充说明——他很有些不可想象;如果要收费入场;谁会掏腰包出这种钱。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李隆基想着如此铺开后的场面;原本的漫不经心竟是渐渐不见了。
“既是你提出来的;朕倒好奇得很;你真能办到此事?”
刚刚李隆基考问崔俭玄;高力士已经用手势把其他人屏退;就连窦氏另外两兄弟也知机退得远远的;只有近在咫尺的窦锷和姜度听清楚了;两人只觉得不可置信。就连崔俭玄自己也只是为了弥补那陛下此言差矣几个字;不得不把心一横滔滔不绝;此刻听见天子的这一番话;他也有些懵了。
“陛下……”
见崔俭玄那震惊的样子;李隆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敢说就敢做;否则便是纸上谈兵你的经史倒是娴熟;回头朕很想看看;你做事是不是如同经史这般井井有条”
“既如此;陛下可能答应臣一事?倘若最终臣能够把这一赛事办得轰轰烈烈;他日决出魁首时;能否在御前一决胜负?”
“你倒是会讨价还价”李隆基本就是极好马球;此刻略一思忖便颔首说道;“你若不是信口开河;朕何惜区区临场观瞻?今日你们五个既是陪着朕酣畅淋漓打了一场马球;而且还斗胆来了个平局;朕也没什么好赏你们的;力士;带着他们去朕的宝库中选五支鞠杖;就算是朕酬劳他们今日这番辛苦。”
“谢陛下赏赐”
闻讯靠了过来的窦家十二郎十四郎也全都是满脸惊喜;连忙随着窦锷姜度崔俭玄谢恩不迭。拿了这样的鞠杖出宫;日后谁还敢说他们是玩物丧志?
而崔俭玄如释重负地回到观德坊杜宅;等了杜士仪从宫中出来之后如实告知今日这一番经过;结果就被杜士仪恨铁不成钢地一栗枣敲在了头上。
“你这小子;卖弄了你那《春秋左氏传》就完了;把我另外那些话搬出来于什么?”见崔俭玄讷讷解释说那会儿张口就说没细想;杜士仪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光是打打马球也就算了;马球赛收门票做大做强等等;这种事情是逐利求名之举;需要慢慢按部就班地来;不可一蹴而就。你堂堂清河崔氏子弟;这种事情适合幕后操纵;而不是台前显摆。”
“幕后操纵的事情;你觉得我适合么?”崔俭玄认认真真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见杜士仪亦是为之哑然;他方才嘿然笑道;“虽说是塞翁得马焉知非祸;可不试一试怎知道结果。反正就是瞎折腾;万一折腾出一点名堂来;也许我就可以不用事事都要你殚精竭虑。反正有了咱们的受赐鞠杖;从现在开始;这东都之内的马球;必然会盛行无比陛下既然饶有兴致地造势了;接下来可好办多了。台前我上;幕后你来;这不是挺好?你不是说扬名吗;这也算是扬眉吐气的一种;这法子可是合我性子多了”
身为始作俑者;杜士仪顿时哑然;好半晌才又好气又好笑地摇头道:“这事本来就是为了给你积攒些名声;谁知道你直接卖弄到陛下面前去了行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既然有了陛下赐给的鞠杖;又有陛下默许;就像你说的那样;闹大就闹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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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人生如赌戏()
王皇后之前公然拦住了李隆基的步辇;继而进谏了那好一番话;紧跟着天子便召了姜度窦锷和崔俭玄入宫;可这兴师问罪却最终变成了一场马球场上的厮杀;最终竟是以平局收场;五个陪着天子打球的年轻人还各自受赐了鞠杖一支。对于消息流传最是快速的东都洛阳来说;此等事简直是跌宕起伏;让人委实意想不到;更让人吃惊的是;五人出宫之后时隔一天;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便嚷嚷得满世界皆知;打算轰轰烈烈办一场马球精英赛。
而放出来的彩头教将信将疑的坊间百姓们大吃一惊——赏金五百贯
但凡凑足了一队五人五马;皆可报名参赛;然后拈阄分组捉对厮杀;但使能一路杀进三十二强;立时便能从每场比赛中收获不菲的赏钱。从入选三十二强的十贯;一直到最终头名的五百贯;有人算了一算一路杀到头名的斩获;那庞大的一笔钱足以⊥人呼吸摒止。
可这等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最大的诱惑;对于世家子弟来说却不值一提。可等听到除此之外;最终脱颖而出的两队他日能够在御前对阵厮杀;必然会迎来天子瞩目;尤其是在之前崔俭玄等人尽皆获赐的映衬下;此说自然可信;当即引来了不小的轰动。
马球本从吐蕃传来;自中宗之后越发盛行;因而崔俭玄等人这数月以来固然连败多队;可他们却也不是没吃过败绩;只因为他们人人贵介子弟;声势又大;传进宫中之后蒙皇帝召见得了头彩;自然有人心中不忿。一时间;那五文钱一份的简易报名表以及相应规则表;几乎一出来就被人一扫而空;前前后后一印就是一千多份。至于马球赛那雕版专供世家子弟的印刷小册子;尽管一份薄薄几张纸就要一贯钱;崔俭玄印制之前满以为根本卖不出去;可等到最终结果出来;发现也出去了三四百份;他登时不禁为之咂舌。
“杜十九;回头不会真有一千多队来报名吧?那就是比一年都未必能比完怎会这么多人来买那种小册子;不就是画上了陛下赐给我们的鞠杖嘛?再说一拨五个人想要参加;买个一份回去仔仔细细参详参详也就完了。”
“那些世家子弟不管会不会参加;凑个热闹买一份回去琢磨琢磨;以免别人问起时全然不知;这才是正常的。谁会为了区区一贯钱;还要找旁人去借来看?至于寻常百姓;五文钱不算多;所以有的是闲人买一份回去当热闹看。至于参加的人数;你大可不必担心。”
杜士仪微微一笑;掰着手指头数道:“马球不比别的;要马匹;要鞠杖;要平日习练的苦功夫;所以能够在这上头浸淫颇深的;要不就是你们这些真正喜好马术马球的世家子弟;要么就是那些为了给主家争脸面的家奴部曲;要不就是坊间不事生产专好争强斗狠的闲汉;无论哪种人;哪有可能一窝蜂涌出个一万八千的?而让世家子弟和那些身份卑微的同场较艺;彼此心里不自在。
所以你求得御前最终决胜负;这就把事情解决了。对平民许以利;对世家子弟许以名。世家子弟虽有门荫;可一代不如一代也是常有的;在御前露脸让陛下记住;那些和你姜度窦锷较量过的;都会动心;而那些奔着赏钱而来的民间高手;就更没有什么负担了。只不过;上下之分也不能忘了;平民直接参加预选赛;至于世家子弟;则是从正赛打起;如此一轮轮淘汰……”
杜家当年名为世族;其实却已经败落得几近于寒微了;他能用的赤毕等人若非崔家转赠;靠自己培养还要漫长的时间。从市集上买的奴婢之中;兴许能找到拥有各种才能或者潜质的可造之材;但精通马术又身手不凡的;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横竖;他要的并不是人人瞩目的胜者他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固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如此蓄积人手;但可以放在别人不太会留意的地方
既然声势造出去了;崔俭玄也听了他的;兴致勃勃地天天出门在外奔波;杜士仪便索性又把姜度请了来;仔仔细细地问了其当初进宫的那一番经过。当得知天子李隆基最初颇见恼怒;继而方才在他们一个个的解说下转怒为喜;他想起在门下省时听到的王皇后劝谏之说;心头不禁直犯嘀咕。
崔俭玄马术精熟;马球打得亦是相当不错;所以他才为其设计了那样的扬名之法;本以为窦锷姜度之父一个是天子舅父;一个是天子宠臣;日后只要有一言半语提起;就足可让爱好马球的李隆基生出好奇之心;谁知道王皇后竟会反应这样激烈
“皇后是太着急了。”姜度仿佛说的人不是母仪天下的王皇后;而是寻寻常常的女人;语气中没有多少敬意;“蓝田县主的事;本来和她丝毫不相干;她却因为别人三两句哭诉就借题发挥。现如今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我们打我们的马球;又不曾碍着她她这样大张旗鼓地闹了一场;反而却落得如此结果;心头反而更加憋闷;何必呢?”
“不说这个。”杜士仪知道姜度对宫闱中事也没有太大兴趣;刚刚也只随口一提;遂改口说道;“崔十一那家伙在御前夸下海口;如今他自己兴致勃勃地操办此事;只能拖了你和窦十郎一块下水。我今日找你;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也就是之前圣人也提到的民间博戏。”
姜度立刻撇开了之前那些杂乱思绪;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觉得;这马球赛做大了;这博戏也会越来越大?”
“没错;堵不如疏;与其让某些人在地下乱折腾一气;到时候不但乱了规矩;而且还乱了局面;不若尽量把这些赌戏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天水姜氏也是老世族了;在东都方方面面关系总能够梳理开;或是挑一个精于的人出头揽庄;或是于脆就收编一处地下的;根据胜率定下赔率;进行博彩。比如若是一方意外受伤;则当场赌注全数发还;如此可以避免有大赌家出幺蛾子暗算。诸如这样的规矩;不妨定得细一些……”
听杜士仪这典型读书人的口中;竟是吐出了这种赌钱的勾当;姜度不禁错愕得很。等听他说完了;他才笑了起来:“你这哪里是博戏;分明是担心有人玩得太大;把身家性命全都丢了进去;还有就是担心赛场之外的乌烟瘴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事情我来办。正好上次莫名其妙险些遭了圣人训斥;我也要好好找那些三教九流算账;这次倒是不错的机会马球场上的事情交给崔十一;外头的事情我去收拾首尾;拉上窦十郎;这分量就够了”
杜士仪对这种地下的勾当不感兴趣;可却也不想自己费心给他人作嫁衣裳;因而姜度既然肯答应出面;他当即便笑着说道:“既如此;就有劳姜四郎了”
这两大规模前所未有的马球赛渐渐拉开序幕的时候;杜士仪的观德坊私宅;却迎来了一拨他意料之外的客人。来者在他面前去除了面上用来防风防沙的厚厚头巾;他不禁下意识地叫道:“张耀?”
“正是奴婢。”
自从去年年初从饶乐都督府奚王牙帐回到长安;杜士仪和固安公主就一直有书信往来。固安公主素来是报喜不报忧;倒是信使常常会对杜士仪暗地里透露一些她在奚族步履维艰的境况;正因为如此;去岁年底蓝田县主闹腾得最凶的时候;杜士仪方才会令人送去了那样一封信。可信一去就始终没有回文;他心中固然惦记;却只有耐心等着消息;可谁知道竟是把固安公主的心腹婢女给等来了
“怎会是你亲自来东都?莫非阿姊那儿出了什么事?”
见杜士仪面色很不好;张耀连忙屈膝说道:“兹事体大;贵主觉得托付别人不可靠;便令我亲自前来;有些事信上不好说。”
她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我到这儿来;另有一拨信使奉贵主之命;已经直接将贵主的奏疏送去中书省了。就是按照之前杜郎君你的吩咐;贵主亲自写成的奏疏。贵主说;若非有杜郎君在;面对此等危局;她这一后知后觉;兴许就会一败涂地。既然人人都已经知道她是庶生;事到如今不如一搏;凡事尽付阿弟做主。而贵主让我前来的缘故;也是因为昔日辛家之中经办此事的人;唯有我最为知情;关键时刻兴许能派得上用场。再者;贵主接下来会不断派信使一路往洛阳来;如此过所公验别人便看不出问题来;杜郎君可以根据时间选择一拨信使;然后由真信使送上我誊写的奏折。我能仿贵主笔迹;几可乱真。”
杜士仪没想到固安公主周到至此;当即欣然点头道:“如此也好。可我去岁年底便命人送了回信;缘何你这时节才来?”
说到这个;张耀顿时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用艰难的语调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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