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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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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摞书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将其摔出门外。至于得了杜士仪亲自送书的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面对着这两套书;各自心绪却截然不同。
“元元明明结识杜十九郎在先;缘何倾心的却是王十三郎?”金仙公主想到这一点;不免心中嗟叹连连。
“若是王郎知道杜十九郎借此小小给他出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否会高兴……想来是不会;他这人便是性子太恬淡了。”玉真公主摩挲着那封皮;面上露出了几分怅然;“即便贵为公主;可在那样的危机面前;却依旧毫无应对还手之力……只不过;张嘉贞;苗延嗣;你们不会永远这般得意”
恨不得兄长;也不可能去报复她那一母同胞的兄长;那她的怒火和不甘心;自然也有该承担的人去承担以为她只会忿然发狂?
兴宁坊姚宅;近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姚崇;也同样得到了如此一套《神州解送录》。如今的他只剩下了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名头;看似官居正一品荣耀无匹;也尚未到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地步;宫中饮宴不时能够奉诏出席;甚至时时都会有赏赐;但过惯了为宰相时一言九鼎的日子;这些年他苍老得异常快。此时此刻;他一页一页地翻着这么一部书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停下了手。
他和宋憬私交很不错;因而宋憬之前过府时;曾经对他几次称赞过杜士仪;这对他所熟悉的那个梅花宰相来说;极其难得少见。他唯一见过杜士仪的一次;还是当初在东都安国寺公孙大娘的那一场剑舞上;那时候只觉得少年意气风仪不凡;可短短两年间杜士仪便不但登科;而且已经释褐授万年尉;继而主持京兆府试;这崛起的速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咳嗽了两声;他便疲惫地看着一旁的长孙姚闳问道:“明年圣人又要巡幸东都?”
“是;祖父。”
“那你去收拾预备一下;趁着天气尚好;我们就先回东都吧。走得晚了;免不了又要有人说;我是为了时时图个露脸。”
听到姚崇这话;姚闳顿时有些迟疑地说道:“祖父;人都说若要酬张使君战功;必然会令他入相;你要是这一走
“我在一日;圣人就会顾惜前情;不会让张说入朝拜相;只要我多撑一阵子;张嘉贞一手遮天成了气候;他自然能够对付得了张说。你以为;之前剪除岐王羽翼;甚至不惜把王维一个微不足道的太乐丞贬了出京;那只是张嘉贞的手笔?”
姚崇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盯着面前那张大案上凌乱放着的书;摇了摇头说道:“我和宋广平不同;他只因为意气相投便对这杜十九激赏不已;我却不得不考虑你们的将来。把这些书收起来吧;我不看了十日后是张嘉贞长孙女出阁之喜;你替我走一趟;拜贺于他”
就如同两年前于奉说动源乾曜;以一套《京兆等第录》让杜士仪这些等第前十的才俊之士能够名达公卿;此次的《神州解送录》自然声势更胜一筹。因为杜士仪不但破天荒加试五场;而且还请了足够分量的名臣作为支持;一时搅动了京城惊风密雨。
而终于把这烫手山芋小心翼翼剥皮吃了个于净;他终于能够享受到难得的安闲时光;除了仍旧不时巡视学校;他便定定心心预备起了年底万年县廨的官吏考课;就连抄书的闲暇时间也空了。不消说;有了岳五娘在;他的鸿雁传书却比从前更加肆无忌惮了。
岳五娘说什么书信要的就是时效;觉得他那般传书太过麻烦;竟几次从金仙观后头翻墙而入;让他简直不知道说她什么是好。
平静的日子中;杜士仪又从裴宁处得知;柳惜明之父柳齐物今岁吏部集选本可授上州刺史;结果却完全泡汤一无所获。大唐官员一任三年到四年不等;期满之后便需等待吏部铨选授官。除非简在帝心之人;否则一任官当完;下一任至少要等上三年甚至更久;即便出身名门世家;也不过稍减难度而已。对于如今已经呈现出了几分败像的关中柳氏;这打击不可谓不重——毕竟明年的事情还难说得很。不但如此;据说还有人道是柳齐物年老昏庸;该致仕了;却不想这位关中柳氏的现任家主尚不到五十。
而中书舍人苗延嗣;也不知道是被一口气憋的;还是如今的时气真的不那么好;一连告病在家十日;连个影子都没有;就连张嘉贞都少了从前在政事堂颐指气使;不把源乾曜放在眼里的势头。
就在这八月即将尾声之际;万年县廨却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连日来奔波不断的万年尉郭荃;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得知此事;万年令韦拯大为震惊;急忙令人延医诊治;随即又亲自到官舍探视。他抵达时的;恰好薛明等三位县尉从里头出来;见他们急忙行礼不迭;他便摆了摆手示意免礼;又问道:“郭少府如今如何?”
“明公;郭少府的病来势汹汹;大夫说恐怕要安心调养。”薛明抢在同僚之前说出了此话;继而便长揖道;“然则搜检逃户括田之事不能耽误;明公恐怕要另行择选人总揽此事;否则恐怕会赶不上期限。”
韦拯见其他二人也连忙附和不迭;又紧赶着毛遂自荐;哪里不知道他们是想摘桃子;一时心中不悦;随口敷衍了两句后便径直进了郭荃的官舍。等到了其病榻前;见郭荃面色苍白虚弱得很;他正想安慰两句;却不想郭荃艰难张口后的第一句话;却是举荐他人。
“明公;搜检逃户和括田之事;我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只余少许收尾。如今杜少府既然闲暇无事;恳请明公将此事转给杜少府去做”他不顾一旁长子那担心的眼神;支撑着勉力坐起身;平复了呼吸之后方才说道;“毕竟;前次杜少府从北边回来;于云州逃户之事上颇有见解;想来行事比我更能称宇文监察心意”
第二百七十七章 骤贵()
“我?”
当杜士仪听到韦拯所言之事;一时大吃一惊。郭荃为了能够把此次分配给户曹的按照簿册搜检逃户以及括田的事情做好;甚至不顾身体加班加点地拼命;他看在眼里;心里不无嗟叹。明知道是饮鸩止渴;但前途就在面前;也难怪郭荃不肯放弃机会。现如今对方眼看是功亏一篑了;却把此事让渡给了自己;他着实有些意想不到。
“郭荃进士及第;虽出身寒素;却也有真才实学;所以我此前让他掌管功曹;主持万年县试;那时候源相国又点了他主持京兆府试。谁知道他在万年县试之后;京兆府试之前却不幸落马;实则是因为万年县试的名次问题被人怀恨在心;遭人暗算的。”
韦拯说到这里便摇头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几分痛惜:“我知道他不甘心;所以此次宇文融奉旨检括天下逃户及田产;我就令他转了户曹。圣人如今正忧虑国用不足;因而成果特异者必然会嘉奖;这对他来说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谁知道……唉;他举荐了你;你自己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不比其余县;万年县共有县尉六人;六曹之间肥瘦优劣相差巨大;这竞争意识自然也非同小可他对郭荃的善意只是举手之劳;可对方却记下了
杜士仪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好一会儿方才轻叹一声道:“郭少府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如今好比他辛辛苦苦锄地施肥;继而种好了一棵桃树;我却在收获之际来替他摘桃子;这实在是说不过去。不如请明公告知宇文御史;郭少府因病暂时无法理事;我暂代其职;等他痊愈之后便再行交割。如今功曹正好清闲;明公不如让我二人暂时交换一下职司;回头等他病情若有好转;立刻调转过来。”
韦拯顿时愣住了。因为儿子韦礼每每赞杜士仪行事;他从前还有些将信将疑;人真正配属到了自己手底下;他这才真正见识到了。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这两大烫手山芋;杜士仪都应对得漂漂亮亮;现如今面对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却还不忘郭荃前人栽树的功劳。
于是;他笑呵呵捋着胡子;欣然应允道:“好;杜十九郎既然能高风亮节;那就依你。宇文御史处;我自然会行文告知于他。不过你做此事正是事半功倍;须知宇文御史从前深得源相国和京兆尹孟公赏识;我京兆韦氏又是他母族。他行事虽急切仔细;可总不会为难于你我与你修书一封;再与你一道公文;明日你先亲自去御史台见他”
要说如今长安城中风头最劲的人;其一是拜相年余以来便大刀阔斧在朝堂说一不二的张嘉贞;其二便是年初上疏;请检括天下户口的监察御史宇文融。如杜士仪名声虽赫赫;终究一介万年县尉;只在万年县廨中做官;论权势和声势;自然远远不如超拜监察御史;兼搜括逃户使和推勾使的宇文融。这天一大早;当他来到朱雀门前验看过公文;随即再次踏入了皇城。
御史台位于承天门街之西;第六横街之北的第二座官署。然而;和那些坐北朝南的官署不同;御史台大门朝北开;取的是肃杀就阴之意。杜士仪到门前呈上公文之后;立时就有一个中年掌固上前引他入门。
尽管御史台满是威严肃穆之气;但这身在流外的掌固却是个和气的圆脸。领着杜士仪从大门进去;他便笑着说道:“御史台共有三院;一是台院;在其中主事的是侍御史;二是殿院;其中主事的是殿中侍御史;三是察院;其中主事的是监察御史。察院中;有主礼祭、兵察、刑察、吏察等六科;更有十道巡按、馆驿使、监察使……”
杜士仪见这掌固不问就自己一一解说;索性便认真倾听。他并非御史台中人;对其中这些复杂的门道还真是不甚了然;此刻见其带着自己径直往最南边走;他便问道:“宇文监察不在察院之中办事?”
“宇文监察如今任着检括逃户使和推勾使;因和其他各监察职司不相统属;所以中丞吩咐;只在最南辟出一个院子曰南院;专给宇文御史所司办事。”那掌固说着便回头看了杜士仪一眼;笑眯眯地说道;“宇文御史如今巡视各地检括逃户;却是比三院之中任何一位御史都忙。”
从北门一路进来;杜士仪只觉得御史台中声息全无;进进出出的人都板着一张脸;仿佛不是如此不能显出御史一职的庄重严肃。然而;随着南院渐近;他就只见进进出出的人员骤然增多;而各种喧哗和嘈杂也扑面而来;和身后刚刚经过的那些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等进入院门;来到那坐南朝北的三间倒座房门口;他更是听到了一个大嗓门的嚷嚷。
“都畿道那边这是怎么回事限期月末就要交上来的户籍册子;缘何到现在都没有?”
“宇文监察……”
“别给我敷衍塞责;那里是哪个判官去的给我飞马催他;快马加鞭来回三日;我再给他三日;总共六日之间要是交不出来;他这判官我立地就免了”
说完这话后;那显然是宇文融的声音又冲着其他人喝道:“还有万年县;万年县的簿册昨天怎么突然迟了?”
“宇文监察;据说万年尉郭少府突然发病……”
“早不病;晚不病;怎么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撑不住了”
宇文融顿时大为恼火;抱怨了一句之后;他突然听得外间通报道:“宇文监察;万年县廨杜少府奉韦明府之令来见。”
“进来”
下朝之后就忙得昏头转向口于舌燥的宇文融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痛喝了一气水;等到放下东西看向门口时;却发现掌固带进来的人面如冠玉容貌俊朗;依稀仿佛不到二十。一瞬间他就立时醒悟到这所谓的杜少府是谁;登时笑了起来:“我还以为韦明府派了哪位杜少府;原来是京兆杜十九郎这还真是闻名已久;却不曾有机缘见面。你此前所言云州逃户事;真是甚得我心”
对于宇文融此人;杜士仪此前知之不深;今日第一次相见;见其大约四十上下;身材颀长;面相清癯眼神炯炯;下颌只有稀疏的几根长须;嘴唇极薄;形容间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精明。尽管论职官;两人的官阶相同;然则大唐官场上下本就不以官品官阶相论;兼且宇文融的年纪几乎要比他大一倍;此刻又是对他客气有加;他拜见时也就多了几分恭敬;寒暄之后便呈上了韦拯的公文和私信。
“咦?”宇文融本就对杜士仪今日来意有几分猜测;这会儿先后看了韦拯的公文和私信;他惊咦过后;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竟是如此一回事;韦明府果然知我;竟然调了杜少府前来相助。不过杜少府;之前那位郭少府固然已经理清了头绪;之后的事情也需得尽快。既然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十天;十天之内;烦请杜少府把整理完了的逃户籍册交了给我。若不是郭少府这一病;原本该是五天;现在我容你缓五天。检括推勾之事是圣人如今最关心的;兹事体大;还请杜少府不要觉得我过苛。”
这种雷厉风行交待公务的态度;杜士仪却觉得很对胃口;当即行礼说道:“多谢宇文监察多与了这五日。那事不宜迟;我立时便回去经办此事。”
“好好;杜少府且去”
见杜士仪长揖行礼之后立时告退离去;宇文融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不禁眼神闪烁心念转动。相对于门荫出身;直到开元初年方才累转富平主簿的他;杜士仪可说得上是一帆风顺;单单释褐授万年尉;就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士人——当然;若是连去年观风北地恰逢其会的那两桩功劳一并算上;这也不算太过分的超迁。观其主持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的言行举止;足可见是能谋能断的人;如果能成为自己的臂助;那他可就如虎添翼了
更何况;杜士仪本就是他的荐主源乾曜和孟温礼都极其看重的人;和京兆韦氏走得也颇近
从宫中回到万年县廨;杜士仪先去见了韦拯回报;继而便立时去了郭荃处。进门之际;他险些和郭荃长子撞了个正着;见那只是略比自己年少的少年郎满脸通红讷讷赔礼;他正笑说没事;却不料郭荃闻讯便支撑着胳膊肘侧翻起来;恼怒地喝道:“还不给你杜世叔搬一张坐具;送上浆水来”
一下子便升格成了叔父级别;杜士仪只觉得有一种诡异的错乱感;却也不好推辞这称呼;否则他就成了郭荃的晚辈。等到坐定之后;他也不拐弯抹角;再次重申了之前对韦拯所提之事;随即又将今日进宫去御史台见宇文融的事情说了;末了才诚恳问道:“郭兄;我接下来立时就会去整理那些籍册;你可还有什么要吩咐之处?”
“京兆府境内;地少人多;逃亡的人户固然不少;然则投身于公卿之门为隐户的也同样不少。光是这长安郊外最近的樊川;我亲自寻访登记籍册;初步查得的隐户就有数百……”郭荃说着顿了一顿;随即又解说道;“我那直房中的案卷;涂朱的是业已查明的逃户;涂黑的是亡遁之人;涂黄的是暂时无法确认去处或来历的人户……”
郭荃整整说了一刻钟;最终还是杜士仪再三劝解他身体为重言简意赅;他才总算勉力支撑说完了。等到杜士仪出得门去时;他想起岁末自己任期将至;一时间眼神便黯淡了下来。若是不能有实绩而耽误了这一选;他便又要耽误至少三年
而郭荃长子送杜士仪出门之际;尽管忍了又忍;但最终还是讷讷开口说道:“杜世叔;阿爷前些日子一直都兢兢业业;只希望能做出一份让宇文御史满意的逃户簿册来;这才废寝忘食以至于累病了。他还对我提过;宇文御史不重空谈重实务;事成必然会有所嘉赏……您代他职责;能否……不;我只是想说……还请杜少府为阿爷美言两句。”
第二百七十八章 君子不夺人之功()
即便接手之前尚心中惴惴;但头一日下来;杜士仪便真正体会到了郭荃在此次事情上下了多少工夫。他要做的只是检查和汇总;其他事情郭荃都已经替他做完了。
也就是说;这位倒霉的万年尉在强自支撑着跑完万年县所辖各乡各村;只剩下了一个扫尾工作时;却倒在了距离终点线只有区区几步的地方。倘若郭荃后台深厚;剩下的事情叫那些胥吏做完;也绝对可以交差。
因而;宇文融给了他十天;他最后却在五天之后准时把一应簿册都送到了御史台南院。这一日大约也是京兆府下辖其他各县交割簿册的时候;进进出出的县尉很不少;尽管杜士仪作为资历最浅年纪最轻的;并不认识这些其余各县的同僚;但却架不住别人认识他。等候在南院一间直房的时候;他就只见无数道目光在自己脸上身上乱瞟;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这都是当了官的人;那好奇心竟然和民间百姓差不多
也不知道宇文融是不知道他提早来了;还是要把长安万年二县放到最后;总而言之;就只见前头蓝田各县的县尉一个接一个地被召入正厅禀报。同属京兆府下辖;最少也都是个畿县尉;大多数人年富力强绝不超过三十五岁;出去见宇文融的时候多数踌躇满志;可回来的时候有的喜气洋洋;有的垂头丧气;却是各不相同。当最后轮到杜士仪的时候;他又再次体会了一次注目礼的滋味。
“宇文监察。”
时隔五日再见杜士仪;宇文融的脸上不禁更多了几分玩味的表情。外间那些县尉;多数都是正九品;和他这个从八品的监察御史相差无几;但因为他奉旨检括推勾;这些人就得听命行事;这便是职权之分天壤之别。所以刚刚哪怕他温言嘉赏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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