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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乳房-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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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远青残忍地说:“鹿路,我不能回答你。你只有自己回答。”
  鹿路歇斯底里叫起来:“这不可能!三哥是爱我的!他只是因为自己有病,才不敢对我说爱。如果他的病好了,他能确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一定会说的!”
  程远青说:“鹿路,未知数太多了。”
  鹿路说:“我三哥爱我不爱我,我还不比你知道!”语气之中,已有恼怒。
  程远青内心长叹一口气,看到过太多自欺欺人的爱情,越是到了接近核心的时候,那揭穿真相的痛楚就越来的锥心刺骨。她换个角度说:“鹿路,你说的很对,你比我更知道三哥爱不爱你。但是,我要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你更知道三哥爱不爱你!”
  鹿路的眉毛耸的飞入鬓角:“谁?”
  “三哥!”程远青说。
  “我可以问问三哥?”鹿路一点就透。
  程远青说:“对啊。两人相爱,当然可以问。”
  鹿路说:“我今天晚上会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可是,我怕……”
  程远青说:“怕什么?”
  鹿路说:“我不知道。”
  程远青说:“最可怕的是假象。”
  鹿路平静下来,她对褚强说:“我想喝水。喝很多很多水。”
  褚强看看程远青,程远青点点头,褚强就把早就晾好茶水递给鹿路。心里惊呼,我的天,一个女士,居然牛饮一般,水顺着鹿路的嘴角滚到脖子上,血红的伤痕镀了釉似的放光。鹿路的精神好了许多,对程远青说:“那我就走了。谢谢你。”她又把面孔转向褚强,说:“谢谢你的追踪和告密。”
  鹿路走了,如同她来时一般匆忙。
  褚强说:“程老师,吓死我了。我看您倒是胸有成竹。”
  程远青喝着茶说:“哪有成竹?连个笋丝都没有。我也很紧张。每一个人都那么不同。人们的经历就是人们的宝藏,也许正是这些宝藏制造了他们的苦难,除了他们自己想挖掘出来,谁也没有办法。”
  褚强说:“您估计鹿路下一步会怎样?”
  程远青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估计她晚上会给我打电话。”
  程远青的估计有一个小小的误差,鹿路的电话不是晚上打来的,而是半夜。
  “程老师,这么晚了,会打扰您吗?”鹿路有点迫不及待。
  “不打扰。我正在等你的电话。”程远青如实说。
  鹿路接着说:“程老师,我给我三哥打了电话。其实打电话是很容易的,可这么多年,我不敢。今晚,我要彻底整明白三哥究竟爱不爱我。我跟三哥说了很多,我不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是我的亲哥哥。我爱他,我要救他。我想和结婚……”鹿路的口气渐渐急促起来,程远青也跟着紧张。虽说久经历练,且那答案也在预料之中,面临一个活生生的回答,还是充满悬疑。
  “三哥怎样回答?”程远青说。
  “我三哥说,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就是你的亲哥哥。他一连说了好多遍,无论我怎样解释他也不听。他说,要不是亲的,你还会这样搭救我吗?只有血才是最浓的。我说,三哥,就算你不是我的亲哥哥,我也一样救你。他说,他不信。他说自己是风烛残年的人了,对什么爱不爱的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还说他的医药费快用完了,问我何时再寄钱回来。他还说,让我找对象的时候,一定要找个怕老婆的,自己才能当家作主说了算。不然结了婚以后,再往老家寄钱就不顺当,三哥的命就难保了……我木木地听着,心一截一截地变成石头。我知道,三哥爱的是那个能寄钱给他治病的小妹,三哥从来没把我当成一个独立的女人。三哥自始至终,从来没问一句我的身体,三哥以为我是铁打的……”
  鹿路说到这里,话筒里出现了长久的缄默。程远青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知道鹿路此刻只需要陪伴,不需要安慰。最悲恸的时刻是要一个人孤独地享用。任何分餐都会让痛苦卷土重来。
  时间过去了很久。鹿路说:“谢谢你,程老师。谢谢你一直在听我。夜已经很深了,我的心比这夜晚更黑。”
  程远青说:“黑夜过去就是黎明。”
  鹿路说:“像我这样的人,还有黎明吗?程老师,我恨你。你把我心中最后的美好幻象打破了。”
  程远青说:“凡是能打破的,就不是美好。真正的美好,是打不破的。”
  鹿路说:“我最美好的东西是什么呢?四周一片黑暗。我什么都看不到。”
  程远青说:“你最美好的东西就在你身边。”
  第五十三章
  “我身边?”鹿路失声叫道。“不!我身边全是虚空,什么也没有。”
  程远青说:“你身边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千疮百孔肮脏不堪残缺不全……这个身子有什么好?”鹿路大惑。
  程远青说:“你帮助养母一家,你自己身患重病还顾念他人,你对爱情的向往和付出,你的直率和坦诚,你的挣扎和渴望,这些,不都是最最宝贵的东西吗?鹿路,我想对你说,你要学会爱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爱惜自己的灵魂。这才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鹿路在电线的那一侧听着,听着,突然爆发出了凄厉的哭声,吓得程远青全身的皮肤立时增厚,原来是起了一身厚厚的鸡皮疙瘩。鹿路的哭声一会儿一会儿小,断断续续迁延许久,程远青一直在耐心地听着。胳膊拿的酸痛了,就把听筒放在桌上,然后把自己的腮帮子也贴在桌上,听着那哭声。她也尝试着把电话的免提功能打开,这样虽说是听起来不用费劲了,但震耳欲聋的哭声响彻屋宇,让人毛骨悚然。程远青只得赶紧把免提关了,还是用传统的耳机听哭声。虽然鹿路一次也没有和程老师有交流,但程远青坚信鹿路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听。程远青无论多么劳累,倾听鹿路的哭声没有丝毫倦怠。
  终于,暴风雨过去了。鹿路的哭泣淅沥起来。“程……老……师……”她抽噎着说。
  “鹿路,我在。”程远青说。
  “谢谢您,我好多了。我知道我要为自己活着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知道,我要爱我自己。程老师,我永远会记得今天。”鹿路大哭之后,声音黯哑,但却有一种神圣的坚定。
  “鹿路,如果我在你的身边,会紧紧抱住你!”程远青一直等着鹿路挂了电话,才把听筒放下。
  程远青说:“我们病了,亲人在怎样一种煎熬当中,也许我们不明白。这种改变,深刻地影响着我们和亲人。甚至,在癌症病人故去之后,他的亲人依旧被无尽的折磨包绕。岳校长刚才谈的比较多,我大致总结了三个问题。
  一是如果你得了癌症,你愿意知道真相吗?
  第二个问题是:你希望怎样度过最后的时光?其实,这个问题,谁都会遇到。即使不得癌症,人生也有大限。
  最后一个问题是:当我们远去之后,你希望亲人怎样生活?“
  程远青说:“咱们做一个游戏。”
  这么惨痛严峻的题目,如何同游戏联系起来?
  程远青说:“游戏很简单,每人就第一个问题,想好自己的答案。
  “从我开始吧。”周云若说。又问:“我不想小声说,我想大声说。可以吗?”
  程远青说:“可以。”
  周云若说:“我不喜欢糊里糊涂地死,我要知道真相。我现在已经能对陌生人讲我是一个乳腺癌患者,可是我还对父母保密。我马上回家,告诉他们。不然,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会洒下像您一样多的泪水。”
  褚强说:“我没得过癌症,希望以后也千万别得。如果万一得了,请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谁知道了还不告诉我,我跟他没完。”
  大家就笑了。说你到了那会儿,就是想跟人家没完,只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第四个安疆。老人坐在椅子上,站不起身来,大家听到老人微弱但清晰的声音:“瞒一个人容易吗?不容易。快死的人聪明。骗不了,趁早说了好。”
  轮到鹿路了。今天的鹿路化着浓妆,不知道的人以为那是浮华,其实是为了遮挡满面伤痕。遮掩青紫的瘀斑。浓妆之下神情肃穆,有一种祭祀般的宁静。她沙哑的声音说:“告诉我真相。”
  到了花岚。花岚长叹了一口气说:“还是别告诉我了。太可怕了。”花岚又说:“我又改变主意了。还是说吧。说了,大哭一通,总能过去。”
  成慕梅坐着,斩钉截铁地说:“务必把真相告我。”
  程远青说:“这第二个问题,我想用……”
  大家接下茬说:“一个游戏!”
  程远青很高兴,回想当初,小组刚成立时,情绪压抑紧张,对死亡讳莫如深,如今,已能谈笑风生。
  程远青说:“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渡过你最后的时光。不要受经济、地域、条件这类环境因素的限制,天马行空撒开欢儿想象。每人一张纸,把愿望写下来。时间5分钟,写好后直接交我。”
  褚强发纸。某些人考虑过千百遍了,刷刷动笔,有的人就很困难,抓耳挠腮。5分钟过后,程远青示意褚强收卷。有几个人还没写完呢,程远青也不宽容,说:“抢卷。”
  程远青把卷子拢在一起,对褚强说:“还要劳驾你,把卷子打乱了再发下去。”
  卷子发下,全场无声,大家都忙着参观他人的临终愿望。程远青道:“把你手上的条子念出来,与大家分享。”
  褚强念:“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安静地躺在白云下,死亡之后被秃鹫啄食,不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身体。”
  场内的气氛陡然间阴冷。略带浪漫的死法,不可言传的孤寂。
  程远青琢磨——这是谁?吃不准。她不动声色说:“继续。”
  应春草念道:“我要死在家里。别给我吃。让我安静。”
  这话叫人听起来,几分苦意,又有几分禅意。
  成慕梅念道:“请给我足量的镇痛药物。如果有可能,让我的孩子围绕在我的身边,当然。孙子辈的就算了。他们太小,别吓着他们。我会在还能动笔的时候,留下一封信。永别了,人们!”
  一篇很有特色的条子,虽被成慕梅念的毫无水分,感动依然蔓延。
  第五十四章
  轮到安疆了。她衰弱的几乎透明,但精神尚好。一阵撕扯般的咳嗽由于她准备念纸条而爆发,让大家很难过。“安奶奶,我替您念吧。”周云若说。
  “我行。我高兴。”安疆困难地说完,又休息了一段不短的时间,才缓缓地念道:“妈妈,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了。我很高兴。爸爸,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你,我颓椴蛔越地期待着那一刻快些到来。?
  安疆由于底气不足,断断续续,更加重了一种乞求死亡的气息。连程远青都莫名其妙。谁写的呢?
  大家的情绪也随之低落,这简直就是对死亡的邀请书。
  程远青不得不插进说:“大家会听到各式各样的说法,也许并不美妙,却是心灵的自然流露。在这个意义上,我尊重所有的纸条和它们饱含的感情。我们依然可以用明亮来对待它们。毕竟,生命此刻在我们手中。”
  有一个条子让大家忍俊不禁。
  纸条上写着:“我要吃一大碗红烧肉。要把空调开的暖暖的,临死前嘴里要含一块糖。”
  大家就把目光投向褚强,说:“也不怕得蛀牙!实在是太年轻,离死太远。”
  褚强说:“我这已经是挖空心思在想了。程博士说了,贵在真心。”
  后面几个条子大同小异,只有一个条子独到:“把我身上所有的管子都拔下。不要抢救。怎样来就怎样去。”
  大家对别的条子,都不表态,对这个条子,鼓起掌,说:“对!这太重要了。”
  最后轮到花岚念道:“死不足惜。就是化成厉鬼,也要报仇。我会拨打那个电话,日夜不宁。死在哪里都可以,就是不要死在家里。”
  气氛为之一变,疑窦丛生:谁?咬牙切齿?有深仇大恨不得昭雪?
  程远青算是把魔鬼放出来了。生死一线之时,矛盾激化。如果你安然,那时就更加安然。如果你混乱,那一刻就翻江倒海。所谓“死不瞑目”,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份冤仇凝结的檄文,不能拖延。程远青微笑着说:“这条子,吓了我一跳。不知大家感受如何?”
  大家说:“汗毛炸起。”
  程远青说:“条子的主人就在我们之间。我想,你之所以写了这个条子,是心里的苦痛和愤怒实在压抑不住了。既然你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能否再耐心地等待一会儿,让我们把大家刚才的条子做一个总结?好了,你不必说同意,只要你不反对,我们就向下进行。然后,我们再回到你的纸条上来。”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反对。
  程远青说:“我听了大家的条子,第一个感觉想死在家里的人比较多。”
  大家说:“正是。”有人小声补充说,我条子上没写,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家里地方小,怕不吉利,添麻烦。
  程远青说:“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别顾忌太多。”
  大家说,嗨!要是条件允许,谁不愿死在家里啊!
  程远青说:“第二个感觉是特别在意有亲人陪伴,死在熟悉的环境和亲人身边,福气啊。”
  大家就说,岂止是福,是奢侈!
  程远青说:“第三点感受是,大家对于现代医学对于死亡的大幅度的干涉,抱消极态度。当生命不能挽回,就顺其自然了。”
  大家说,太对了。真该请医院的大夫和卫生部的头头听听我们的话,一省钱,二顺民心。以为人临终总是千方百计求活,大谬不然。死亡不可避免之时,过程搞的人道一些,就是医学的大成就。
  程远青说:“这第四点感受是,大家还有一些未完成的事。思念呀,复仇啊,如果假以时日,愿意把它完成。”
  有人频频点头。
  程远青说:“如何死的事,要有提前量。干的动的时候赶紧准备,要不然,真到了那会儿,没人能知道我们真正的心愿。”
  大家说,对啊,要让全社会的人都多知道一些癌症病人的真实想法,是功德无量的事。就算我们自个儿不一定能享受成果,为以后的癌症病人造点福,也是好的。
  程远青说:“不知大家注意到了一点没有?无论写的伤感也好,凄凉也好,没有一个人写到钱。”
  大家就笑了,说,钱在生死面前算什么呢?有钱的,在这之前,早立下了遗嘱,该分就分了。没钱的,想挣也来不及了,也没脸谈钱了。那么小的一张纸,谁能想到钱?您要是发一张大字报那样大的纸,或许在犄角旮旯里,能写到钱。
  程远青说:“第三道题。那就是我们死后,你希望家人,你所爱的人,如何生活?”
  周云若抢先说:“我在手心里写下意见,在小组内走上一遭。你要是同意,就举手。要是不同意,再提出自己的看法。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褚强就从文具中拿出一笔递给周云若,说:“这能在玻璃和金属上写下字迹。你手心得洗干净,有油腻可不行。”
  周云若接过笔说:“我的手心也不是红烧肘子,哪有那么多的油水!”说归说,周云若还是到洗手间,把手洗净,用笔描画了一番,握着空心小拳头,绕场一周。
  成慕梅细细看了周云若手心,迟疑着,好像不是很赞同。但她思忖了片刻,还是把右手举了起来。
  每当一个人看过之后,周云若就把手心重新攥起,又怕字迹模糊掉,就松松地蜷着手指,好像手心握着一个蚂蚱。这个手势引得大家充满了好奇,不知在五根美丽手指护卫下,是怎样精彩的答案。每个人看过之后,就会把自己的手臂抬起。这个动作,对于一般人来说,是很普通的,但对于乳腺癌病人来说,却要付出艰辛。根治术切除了肌肉和皮肤,臂膀像是被无数绳索捆绑,要高举过头,是很吃力的。
  周云若最后走到程远青面前。周云若的手心写着两个大大的字,由于保护的很好一点也没有洇散,新鲜的如同两尾活蹦乱跳的小鱼。
  那两个字是——“快乐”。
  快乐就是解脱和救赎,是冰释和消融。
  程远青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了岳评。
  多么好的气氛啊!程远青真想在此刻的氛围中结束今天的小组,但是,不行啊!关于秃鹰和化成厉鬼的纸条,都是已经开始行走的定时炸弹。
  要拆除它们的引信。仗一个个打。
  程远青说:“那个厉鬼纸条是谁写的?要是经过了这样一段时间,你不愿谈了,也完全可以。有话要说,请抓紧时间。好,我开始问了。这个纸条是谁写的?”
  第五十五章
  静谧。没有人回答。大家有些奇怪,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你既然在10分钟以前写了这张纸条,而且已经被人念了出来,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程远青倒很平静。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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