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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陵传奇之风云乍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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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戍边(11)
说到此处,陈步乐抬头看了看霍光,见他兀自一脸的迷惘,不由得微微一笑,说道:“霍老弟,从这番话里可以听得出,你的后台要比那符离侯路博德大多了,这样的人掰着指头也数得过来。你小看你爹爹了,他看上去是个小商人,其实通着天哪!”
霍光默然良久,回道:“通到哪都无所谓,我既来到这边塞之上,就安心做个士卒,我霍光不会别的本事,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隧长和各位但有什么驱使处, 我一定尽力做到。运气好的话,我便能活着回乡和爹爹相见,不好的话,把这一腔热血洒到边塞之上也就是了。”
陈步乐拍了拍他的肩头:“霍老弟,你勿需为安危之事忧心,这些都尉大人自会替你安排。边塞虽苦,却是你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你注定要扶摇直上的。只盼你飞黄腾达之后,还能记起我们这些人。当初还以为你是个浪荡公子,你和管敢打架,我心里高兴,想着你们最好两败俱伤,各自吃些苦头,幸亏老胡劝住了我……”他边说边望向坐在对面的一个中年军士。
那姓胡的军士四十余岁的年纪,长得枯干瘦小,因长年驻守塞外,脸色灰灰的,像蒙了一层尘土,只一双眸子晶莹透亮,显出干练和精明来。他嘿嘿一笑,说道:“霍兄弟,这事你可千万别怪候长,我们不知你的底细么。从前有不少浮浪子弟,仗着家里有财有势,把军令当儿戏,不肯听长官约束,最终送了性命。是以再有纨裤子弟从军的,未进关前,候长都要叫进来折辱、教训一顿,这样做,完全是一片好心,灭灭他们的威风,日后也好架驭。我们这次都走了眼,你和出头兄弟是真英雄。想我未当兵时,也不过是一普通百姓,没少受恶吏的欺负,听了你们的事,我心中也是解气得很啊!来,借候长的酒,我敬你一碗!”
他酒喝到中途,蓦地一个念头涌上心来,入口的酒竟咽不下去,“卟”地一声全喷到了衣襟上,众人不晓得他怎么了,都惊讶地望着他。只见那老胡大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霍光,神情呆呆的,像是受了惊吓,好半天,才从嗓子中挤出一句话来:“你……姓霍?”霍光惶惑地点了点头,不知他所问何意。老胡也察觉自己失了态,因讪讪地笑了笑,口中喃喃说道:“姓霍……难道是……不可能啊……”
陈步乐见老胡问得这般奇怪,先是不解,忽地心念一动,已隐隐猜到了老胡心中所想,一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他大喘了几口气,好容易才按捺住了。
此时帐中篝火即将燃尽,寒气袭人,出头和几个军士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堆上,口角流涎、鼾声如雷,睡得如同死人一般。陈步乐使劲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打了个哈欠,冲霍光说:“霍兄弟,天就快亮了,咱们也睡会儿,明天还要赶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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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李陵(1)
陈步乐一行人又走了十多天,方才赶到肩水金关。肩水金关一带原是匈奴浑邪王、休屠王故地,自元狩二年浑邪王杀休屠王降汉后,河西之地便统归大汉所有。汉皇刘彻在此更设立了武威、酒泉郡,屯兵驻守,以防匈奴入侵。那肩水金关便建在弱水西岸,隶属于武威郡,乃北路要冲。
陈步乐等到达肩水金关时,已是天色向晚,一轮红日依着肩水金关高大的角楼缓缓西落,万道金光从角楼拱洞的缝隙中迸射而出,照得四下里一片灿烂。
出头、霍光第一次来到这边塞之上,事事都感新奇,何况随众人走了四十多天路,吃尽了苦头,今日终于到了,心中喜悦自不待言。就连广褒无垠的沙漠在二人看来,也是只见其辽阔,不觉其荒凉。
那守关的关啬夫是个胖子,走起路来浑身肥肉乱颤,他与陈步乐极是熟络,远远的见了,便大笑着踅过来,骂道:“###老陈,如何才回来,有没有想你老子我啊?”陈步乐也是故做惊讶地喊了声:“哎呀,原来是董大人,我每日里茶饭不思,光想你了,想你怎么还不死!你死了,我就可以霸占嫂嫂了!”众人听他二人斗口,都忍不住掩口偷笑。那姓董的关啬夫也不生气,仍是笑吟吟地说道:“这个老陈,一天到晚没句好话。不说了,先办正事。”他冲两边的军士挥了挥手,说了句:“你们将入关人数清点一下。”
陈步乐向那关啬夫缴了关传,得意洋洋地吹嘘道:“共是三十三个,一个也不少,都他娘的命大,挺过来了。兄弟我这趟差事办得漂亮,赏钱下来,我请你饮酒。”
那关啬夫觑了陈步乐一眼,回道:“老陈,你先别美,你的逍遥日子快过到头了。你们那几个障散了快半年了吧。平日里也没人管你们,每日睡到日上三杆,有时连巡逻都不去,把你们可能耐坏了。如今不行了,听说管着你们的军候即将上任,他可是个厉害角色,你小心着点。日后挨板子、打得你哭爹喊娘的时候,可别怪做哥哥的没提醒你!”
陈步乐“噢”了一声,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忙问道:“新上任的军候,那是谁啊?”
那关啬夫将头凑了过去,低声说道:“是个少年亲贵,今年还不满二十哩!李广的大孙子,叫李陵。”
陈步乐沉吟了半晌,脸上略带悲伤之色,自言自语道:“李广将军没的说,在将军里头是这份的!曾做过他老人家的下属,我这辈子都感到荣耀。可惜……”他竖了竖大姆指,叹了口气,又道:“不知他的后人可有他的遗风?若是能及得上李将军一半,我们也算摊个好上司啊。”那姓董的关啬夫神神秘秘的说道:“这些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前几天都尉来巡关,无意中和我说起这事,说公孙敖将军曾对李陵有个评价,有趣得很哪!”
陈步乐一听,来了兴致,问道:“什么评价?”
那关啬夫摇头晃脑地说道:“貌若宋玉而未见其才;气同项羽而未见其勇;运如李广而未见其心。”
陈步乐“卟哧”一笑,说:“拿出来与之相比的倒都是些大人物,可怎么听怎么不是好话。”
那关啬夫也笑道:“可不是么!想不到公孙敖堂堂将军,还有这等歪才,骂人不吐脏字。这些话照直说就是:李陵好看而不中用,骄傲自负但没本事,运气不好心肠也坏。你看看,把人糟蹋成什么样了!”
陈步乐说道:“李将军的孙子哪就如此不堪了呢!八成是得罪过他吧。”
那关啬夫道:“上头那些污七八糟的事,谁说得清!总之你小心就是了。”
耽搁了些许时候,陈步乐这才领着众人入关。
出头在队伍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向关门走去。那关门并不如何阔大,只有三丈来宽,两旁建着两座对峙如阙的土楼橹。一条小道直通关内。关门两侧各挖了一个方形深坑,坑内密密麻麻立满了尖头的木桩。关墙俱是由土坯夯垒而成的,高可一丈余,宛若两条粗大的臂膀,一直延伸,无有尽头。一丛丛枯黄的红柳在墙角下东一簇西一簇的兀立着,在西天霞光的映照之下,像是团团火焰,给这处雄浑苍凉的关隘增添了些微暖色。
二 李陵(2)
陈步乐骑在马上,冲众人扬了扬手,高声道:“弟兄们,再加把劲,这儿离我们长秋障不过十里了,到了地方咱们再歇着。”
管敢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怎么,还得走啊?不是已经到了么!”陈步乐听了,横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他们走的是一条干涸的河道,那河道干枯已久,连冰也不见一片,河底到处是拳头般大小的卵石。走在上面,脚底硌得生痛,但石子却远较黄沙易于着力,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行进得反倒比从前快了。
走出里许,出头回头看去,晚霞如同一只巨大的火鸟,将西边的天空映得通红,渐渐的,火鸟燃尽,只余下一块块晶亮的红色宝石,镶嵌在形似灰烬的云层里,宝石的光芒越来越淡,红色褪去,由灰转黑,终于淹没于苍茫的暮色中。
出头见此美景,立时痴了,不由得轻叹道:“真美啊!”
霍光回过头来,见出头兀自呆看,笑道:“出头,以后咱们就天天住在这里了,有你看够的时候。”
出头紧赶了几步,说道:“二哥,咱们这就算当兵了吧。”霍光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出头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说:“二哥,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咱们是不是在做梦啊?”霍光问道:“做梦,做什么梦?”出头说:“两三个月前,我在卖饼子,忽的变成了杀人的死囚,被关在大牢,如今又离家上千里,跑到这边塞之上当兵!说不定明天一觉醒来,发现这不过是场梦,我还躺在平阳的家里,爹又拿来一筐饼子,跟我说:‘出头,该起来了,卖饼子去……’”一想起爹爹,出头的声音顿时变得哽咽了,下面的话竟无法出口。霍光停下脚步,眼望前方,幽幽地说道:“难怪你有此想。咱们这几个月的经历当今匪夷所思,旁人几辈子只怕也难有这样的际遇。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人,经得起锉磨,方能成大器。如若整天浑浑噩噩的度日,即便活上一百辈子,和活一天又有什么区别了!”
出头低着头,没有吭声。霍光笑问道:“出头,你琢磨什么哪?”
出头说道:“二哥,只几个月我就从卖饼子的变成了当兵的,那十年二十年之后咱们会做什么?”
霍光拍了拍胸脯,大声道:“我做了大将军,你也做了大将军!”
出头擦了擦眼角,黯然说道:“我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我不要做什么大将军,只要爹爹能活过来,我宁肯做个卖饼子的。”
众人又沿着长城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长秋障。此时已是天色全黑,那长秋障被无边的夜色所笼罩,黑沉沉的看不出一点形容。只有几点昏黄的灯光闪烁其间,令人更感空旷寂寞。走得近了,轮廓才渐渐显现,不过是依长城而建的一个坞堡,周边只有二十丈见方,南侧开有一个角门。陈步乐下了马,里面早有两个军士打开门迎了出来,那两人牵过陈步乐的马,满面堆笑着说:“候长,这一去一个多月,可着实把你累坏了吧,这些天我们都悬着心哪,你这一回来,我们才算把心放回到肚子里。”陈步乐笑骂道:“你们两个王八蛋,生就一张巧嘴,一月不见,马屁功夫见长啊!饭做好了吧?”那两人道:“早做好了,我们还给候长准备了点酒哪。”陈步乐“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你俩安排一下,先带他们去吃饭。”他又回头冲众人说道:“这两个一个姓高,一个姓程,是伍长,今后你们听他们的就是了。”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程、高两个伍长领着众人进了一间大土屋,土屋之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火气,一个军士在往炉中添柴,因被烟熏得眼泪鼻涕直流,正不住的低声咒骂,见众人进来,他只抬头瞅了一眼,依旧干自己的活计。屋子西侧摆着一个方桌,桌上放着两个大木盆,木盆中盛满了热气腾腾的粟米饭。
姓程的伍长令众人站定,和几名军士去灶上取了三十多个敞口、鼓腹、圆底、一端带有长柄的青铜器具来,挨次发了。然后高声道:“这是刁斗!你们可都保存好喽,以后行军打仗就用它煮饭;夜间巡逻见到异常情况就敲它示警。明儿都拿绳拴好挂在腰里,千万别弄丢了……不准挤,不准说话,到那边排队领饭,再他娘的吵,都没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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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李陵(3)
出头领了饭,发现粟米饭上还薄薄的盖了一层豆豉酱,不由得冲霍光挤了挤眼睛,说道:“二哥,这饭还成,唉,这么长时间了,可算吃上一口热乎饭。”二人寻了个角落,正准备蹲下,忽听得管敢叫道:“我们走了这么长的路,身子骨都累散了,今日是在边塞吃头一顿饭,怎么着也该给补补吧,如何连肉也没有一块!这么一点,根本就吃不饱……”
那姓程的伍长闻言大怒,顺手抄起一把木头勺子向管敢掷了过去,口中骂道:“操你奶奶的,一个戊边的囚犯也敢挑肥拣瘦!这还轮不到你做主,不吃就给我滚一边去。”
管敢脖筋胀得老粗,“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似要挺身过去相斗,因见灶上刷锅的几个军士也都神色不善地围拢了来,方恨恨地望了一眼,气咻咻地蹲了。
那姓程的伍长“哧”了一声,说道:“就知道你他娘的没种,想在这儿立杆子,你还嫩得很哪……”
出头见管敢挨骂,心中备觉痛快,将饭吃得“啪叽啪叽”直响,转眼就将拌着豆豉酱的粟米饭吃了个干干净净。
又过了片刻,程、高二伍长见众人都吃完了,便各带了十多个人到房舍中歇息。
出头和霍光住了东面的营房,屋中只有一铺大坑,十多个人头挨头脚挨脚地挤着睡了,连转个身都困难,但众人累极了,并不以为意。出头脱了衣裳,钻进了被子,只觉那被子污秽不堪,被头不知被谁扯了条大口子,露出了灰白的棉花套,被中散发出阵阵的臭气,那臭气由脚臭、体臭混和而成,令人嗅之欲呕,出头本不是什么洁净之人,却也兀自承受不住,只得将鼻子掩了,勉强睡去。迷迷糊糊之中,不时梦到自己从高处堕下,数次惊醒,但转眼便又睡着了。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那姓程的伍长就将他们叫起,吩咐众人去院子当中列队听训。大家睡得正熟,被人搅了好梦,心中一百个不愿,躺在暖暖的被窝中,磨蹭着不肯起来。那程伍长一顿大骂,众人才懒懒地起了身,匆匆穿好了衣裤,跟着去了。营房外,北风飕溜溜地刮个不住,众人缩脖端肩、跳脚嘘手,仍是冻得浑身直抖。
那程伍长令众人列成一队,在院中站定了,踅着步子从各人身前依次走过,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冷冷地说道:“你们过去是什么人、耍过多大的威风、有过多大的体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犯了哪些罪、做了多少恶,我不管,也管不着。既是到了边塞上,从前的一切便一笔勾销。自今儿起,你们就是大汉的兵,是长秋障的兵。当兵就要有当兵的样子,瞅瞅你们,连这点子冷都受不了,还谈什么上阵杀敌!都把手给我从袖口子里拿出来,把胸膛给我挺起来,站好喽!”他又沿着队伍踅了一遍,见众人个个挺胸凹肚,目不斜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又说道:“我叫程连,还有个高无咎高伍长,以后就由我们两人带你们这些新兵。现在我开始申讲军法,军法的每一条每一款,你们都务须牢牢的记在必里,这关系到你们日后的生死。如若谁不把军法当回事,以为是闹着玩,尽管犯一回试试,看看是你们的脑袋硬,还是我的刀子硬。”
随后,程连便开始逐条背诵军法。军法冗长而繁琐,他却生得好记性,长篇大论、侃侃而言,竟无丝毫滞碍。大汉军法严密,赏轻罚重,直听得众人心惊肉跳,忘了寒冷,入耳的都是些争功斗殴者杖八十,临战畏懦者弃市,从军失期者斩等血淋淋的字眼。讲完了军法,程连清了清嗓子,续道:“你们不要以为当了兵就可以上阵杀敌了,还差得远哪,先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干上一年活再说。你们要做的很简单:都是乡下人平日里做惯了的,不过是些打土坯、治薪、凿井之类的活计,谁要以为干这些活没用处,那就错了。谨烽隧、严斥堠、固长城、御外侮,这些事哪个不需从小处做起!没有土坯还固什么长城!没有薪草还举什么烽隧!即便是今后学习劈剌、骑射之术,不也需要做活计打熬出的好身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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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李陵(4)
出头一动不动地站着,早已是冻透了,听他罗哩罗嗦的没个完,心中不住骂娘,却也无可奈何。他斜眼看了看霍光,小声叫道:“二哥!”霍光眼视前方、全神贯注,竟似没有听见。
程连又讲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胡子上遍布冰珠,方才住口。他遍视众人,似乎意犹未尽,咬着嘴唇,想了想,说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队伍中一片静寂,许久无人说话。出头想:“看来要是没人提问,这伍长是断不会罢休的,与其在这里冻着,还不如我问上一句,叫大家早点散了!”因见队伍中没有管敢,这才想起,昨日夜间住西屋的人都没出来,不禁心中有气,便大喊了一声:“昨日我们来的共是三十三人,为何今日只有我们十七个人听训,他们难道不用来么?”
程连听他口气极硬,像是质问自己,且连隧长也不叫一声,不由得皱了眉头,微现不悦之色,说道:“那些人已被调到显明障去了,能留在长秋障是你们的造化,还他娘的操心别人的事。”他顿了顿,心中怒气更盛,厉声喝道:“你们在长秋障当兵,就得守长秋障的规距,以后问话的时候要有上下之分,别没大没小的!在家里,也这么和爹娘说话么!我看是欠打!过会儿到胡伍长那儿领完军衣、兵器后就躲回你们的臭窝子里去,别四处招人厌!各人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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