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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发现社会-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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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处于转型期的国家来说,最积极的做法通常是,政府在鼓励社会成员从旧有体制与文化中走出并在更开放的经济与社会的维度寻找自我独立性的同时,更要在制度上给予其尽可能多的便利,为重建各种社会联系提供可能。从这方面说,以网络的群为会员的民间组织的成立,理应成为这种逻辑的自然延伸。
网络之上,现实之中,近年来有关经济特区的争论此起彼伏。然而在我看来,转型期中国最大的特区就是互联网。这是一个思想的特区,也是一个交流的特区、传播的特区、公民自组织的特区。它超越了生活中的一切繁文缛节;它以技术对抗技术,冲垮了种种禁忌。
【解构与风流】
“饿滴神兽啊,救救饿吧!”没有谁会怀疑,这是一个解构的时代,一个惊心动魄的时代。从“俯卧撑”到“躲猫猫”,从“打酱油”到“玛勒戈壁”上的神兽“草泥马”到“猴蛇”……主义与顺口溜,真理与潜规则,虚拟与现实,正人君子与情色录像带,奖赏与屈辱,希冀与失落,各种观念、思想与情绪相互纠葛,各种道德、名分和利益充分博弈。尽管当下中国公民尚未获得现代意义上的完整的表达自由,不可否认的是,网络忽如一夜春风来,为中国人的社会表达与个体创造,吹开花千树。
凭借铺天盖地的广告、跨国的明星阵容、数亿元的制作成本,2005年岁尾年关,陈凯歌和陈红将众多影迷劝进影院。然而,影迷们多半是失望了,他们看到的不过是一个子虚乌有的馒头以及一个面色惨白的女人和她近乎无厘头的诅咒。
正是这个剧情“马脚”让武汉的年轻人胡戈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2006新年伊始,《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的视频剪辑迅速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一时间,“恶搞”大行其道,而陈凯歌在机场的一句“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也迅速成为网络流行语,就像几个月后黄健翔解说世界杯时的尖叫,繁殖出各式各样的版本。
《无极》并非一无是处,其之所以成为人们泄“公愤”的一个通道,首先归咎于陈凯歌对这个“惊世馒头”的过激反应。对一个脱颍而出的年轻人进行道德上的苛责与兴讼的恐吓似乎暴露了陈凯歌在观念上已经落后于这个网络时代。这是一场平民对精英的较量。在平民未长成精英之前,绝大多数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手无寸金的胡戈。
2006年,“文学死了!”死在诗人嘴里,而且死得很难看。诗人叶匡政在《文学死了!一个互动的文本时代来了!》一文中断言“憋在很多人心里的这句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就在此时,“国家级诗人”却在“嘘”的一声中倒掉。“国家级女诗人”赵丽华的“梨花派”诗歌受到众人的嘲弄。人们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句句了无意义的大白话,诸如“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大便后/不冲涮/便池/的人”,只是因为被“国家级女诗人”的纤手按了几次回车键,便成了“国家级”的诗歌。“从明天起,做一个写诗的人,敲字,回行,一句一段……”有人说,海子之后,中国不再有诗人,而当“我/终于/会/写诗/了”成为流行于网上的“写诗秘笈”,每个中国人都变成了诗人。我的标准我做主,至于是不是“国家级”,见鬼去吧!
在《同文学艺术家谈心》的讲话中,温家宝高度评价文艺复兴时代是“一个百花竞放、硕果累累、群星灿烂、人才辈出的光辉时代”,“经济的大繁荣往往会带来思想文化的空前活跃”,任何想有所作为的政府,不仅要鼓励大家勇于追求真理,还要千方百计为社会提供追求真理的环境。
解构主义大行其道,对于今日中国来说,无疑是个积极的信号。从本质上说,它更意味着中国人获得了自己诠释生活的角度与权利。过去那种完全是灌输式的教育与宣传如今已经让位于人们对自己生活的解释。一切政治、经济与社会的话题,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人们都可以将其纳入自己的价值体系,通过自己的经验与学识,作出自己的判断。他们不再需要“观点辅导员”与“意见监护人”,每位公民都有自己观察生活、认识真理的眼睛与心灵,没有谁再可以强加给他们任何他们不再相信的东西。而那些貌似强大的说教,同样失去了动员的能力,反而被人们置之一笑。
当然,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解构的这种积极意义还在于,言论自由与公共空间的建设,不仅必要,而且可能。如传播学者斯图亚特·霍尔所说,受众是意义完成的关键。既然任何信息的发布,意义的完成最终都是由受众所决定,那么,听者有心,言者无罪,任何言论、文学与艺术对于这个社会来说,都不至于形成直接的危害。
进一步说,解构主义的到来,既为中国言论空间的拓展提供了某种可能,同祥为中国的社会觉醒树立了标杆。当人们开始意识到当下中国已经迎来了“复兴文艺”的最好时期,更有理由相信,决定中国未来命运的“文艺复兴”将肇始于这场解构运动——因为解构正在完成文艺复兴的第一步,即让每一个个体抽身于旧有的仪式,否定权威,服从内心,复活或者增加自己的创造。
【盲社会的网络之眼】
2008年,网上流传着一则有关广东开平市未成年人性虐待未成年人的视频。在接到报案后,警方随即展开调查。真相是:2007年7月中旬,七名女孩将一少女从开平某网吧强行带到某旅店,并约来四名男孩,对受害少女进行殴打、凌辱和强暴,并逼她自扇耳光和踏正步。一名涉案者用手机拍摄了部分过程,无意中为这起恶行留下了证据。
如唐德刚先生所感慨,人不过是脊椎动物中的一种。看到这样的“日常之恶”、用手机拍摄的“残忍的戏剧”,相信许多善良的人都难免会悲观、伤感。其实,无论受害者是谁,其骇人听闻的程度都足以成为社会之大不幸。那些少男少女在视频中所表现出来的罪恶,不仅让我们看到了潜藏于人性深处的卑污,更应让所有同时代的人因蒙羞而警醒:
为什么有人会容忍这样的罪行?为什么这些少年竟会如此凶残,肆无忌惮?为什么在相关群体中几乎广为人知的罪行,在近一年后才为警方所知?倘若不是互联网“睁着眼睛”,上述罪行会不会像没有发生一样,一切风平浪静,而作恶者却继续招摇?
法国群体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这样解释群体犯下的暴行:“孤立的个人很清楚,在孤身一人时,他不能焚烧宫殿或洗劫商店,即使受到这样做的诱惑,他也很容易抵制这种诱惑。但是在成为群体中的一员时,他就会意识到人数赋予他的力量,这足以让他生出杀人劫掠的念头,并且会立刻屈从于这种诱惑。出乎预料的障碍会被狂暴地摧毁。”
相关新闻透露,这七位少女是“结拜姐妹”,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帮派。当“帮派利益”形成后,这些人实际上已经将自己的灵魂部分交给了帮派,“与魔鬼缔约”,若是一起“做大事”,便会让自己成为帮派机器中的一个零件。少数服从多数,温和让位极端,“群体时常会混杂、融合、聚变,获得一种共有的、窒息自我的本性”(莫斯语)。久而久之,个人道德不得不屈从于群体意志,个人理性不得不屈从于群体情感。人们因为“理智丢失,责任分散”而丧失自己做人与合群的底线,就像被卷入了一场疯狂的舞会,此时此刻只有集体疯狂,人生舍此全无意义。
与此同时,在谴责这些少年的暴行时,更要直面导演李杨镜头下的“盲社会”。当一个人甚至一个群体失去理性时,整个社会应该如何面对,是保持目光明亮还是熟视无睹?显然,就公民社会责任而言,透过发生在开平的这出悲剧,我们所看到的却是太多失望。尽管许多在私下传看过视频的学生包括一些成年人都知道个中行为是有罪的,但是竟没有一个人去报案,因为“怕惹麻烦上身”。
和李杨的“盲系列”电影(《盲山》《盲井》)相反,由蒋雯丽主演的电影《刮痧》反映的则是另一种社会现实。在这部据说反映中美文化冲突的电影里,美国医生给中国小孩例行身体检查时偶然发现孩子背上有刮痧留下的印痕,立刻电话报警。随后,警方不仅通知儿童权益保护机构出面,甚至决定暂时剥夺孩子父母的监护权,有问题法庭上见。
发生在开平的这起案件无疑暴露了中国未成年人保护方面的问题。然而,我更愿意将此归咎于这些孩子以及周边社会人权观念的淡漠。所幸在作恶者狂欢、围观者绕行的时刻,如今还有互联网——所幸网络睁开了正义之眼。
【“网络弹劾”与公共戏剧】
抽烟不但有害健康,也可能有害仕途。2009年,一度闹得沸沸扬扬的南京市江宁区房产管理局局长,以抽1500元一条烟闻名的周久耕,被免去房产管理局局长职务。
从官方通讯社的报道来看,周久耕被罢官不外乎三个原因:一是“发表了不当言论”;二是“存在用公款购买高档香烟的奢侈消费行为”;三是“在社会上产生了不良影响”。在这里,前两个问题应该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否则周久耕官早就丢了。显然,其丢官的关键在于第三条,即犯了众怒。
早在此前,在周久耕表示自己坚决查处降价房是“对百姓负责”之后,许多网民不但不买账,反而对他的言论“厌恶至极”。在绝大多数人看来,房价只有降到大家买得起的水平才是真正“对百姓负责”,否则一切免谈。
由于中国尚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官员财产申报制度,又因近年来有若干房管部门领导因腐败下台,在不知道周久耕究竟有多少财产的前提下,网民的确有理由浮动“腐败猜想”,质疑他凭着一点公务员薪水如何能开得起凯迪拉克,抽得起1500元一条的烟,戴得起10万元一只的手表。接下来的情形是,周久耕不但被“人肉搜索”,而且遭到了无数网民的戏弄与嘲讽,诸如“周至尊”“久耕托市”等民间词语应运而生,广为流传。一场集体参与的“网络弹劾”由此渐渐进入高潮。
就在网民享受“弹劾”之愉悦时,必须承认的是,只能盯着某位官员的香烟、手表来反腐败,充其量只是一种表面上的、肤浅的反腐败。对于这种蜂拥而起的“网络弹劾”,我宁愿将其视为一场轰轰烈烈的公共戏剧。而且,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它偶尔起到了“弹劾”的作用,但在反腐败效率方面却是十分低下的。这不仅表现在它从头到尾会花掉网民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更别说有时还会功败垂成),更重要的是,在舞台上人们追求“戏剧正义”,然而当观众各自离开剧场,几人还会去关心那个丰富了他们业余生活的反面典型?
仅就约束权力而言,网民这种即兴而业余的反腐败尽管不乏意义,但其更多只是标本意义或象征意义。显而易见,当下中国最需要的仍是独立机构的专业反腐败,是一整套能够在日常约束权力的有效机制。如果没有这种有效机制,那种体现或者奉承广场民意的反腐败,完全可能沦落为一种意见的装饰,一种为民意泄洪的政治技艺。
当然,另一方面,社会进步有一个过程。透过周久耕“对百姓负责”这一政治表态在网上所受到的“民意狙击”,不难发现今日中国社会已取得怎样的成长。从政治传播的角度而言,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怎么说是一回事,怎么理解又是一回事。众所周知,在过去一些官员们大谈“为人民服务”时,人们通常只知被动地接受“服务”,却很少有渠道反馈这种“服务”质量如何,能否更换。而现在,借助网络,以网民形象出现的公民们可以对那些伪称自己“对百姓负责”的官员集体说不。
网民不是全体人民,但在这个时代它却有着极其特殊的现实意义。和“人民”这一概念不同的是,网民不只是一个集体称谓,它更是一个个意见终端与权利终端,一个个具体的人,它兼个人身份与集体身份于一身。当“人民”变成网民,每个人都是直接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主体,每个人都是集体利益最真实的代言人。正因为此,网上流传的各种有关周久耕的零星反对意见,最后能上升为一种不谋而合的集体表达,能够汇聚成强大的民意潮水,终于浮走了混世者的官帽。
今日中国,网络更是一种推动社会运动和社会进步的工具,担负着相较其他发达国家更多的时代重负。毋庸讳言,在过去政治表达十分落后的条件下,民众尤其缺乏集体表达反对意见的渠道,而现今网络鬼斧神工、攻城略地。拜其所赐,民众随时可以端起键盘,成为表达自己公共意见的网民。而“网络弹劾”戏剧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它一次次激发人们关注公共事务的兴趣与信心,不断培养和历练人们的公共精神。在此意义上,这种公共戏剧的意义远非“反腐败”所能丈量,因为它不仅关乎社会道德之再造,同样将以滴水穿石之功再造政治。
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民意崛起并非可以取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有时还可能毫无作用,因为民意会遭遇强力的抵抗甚至反噬。比如说,每位公民都应该享有宪法赋予的言论自由,但在实际操作中,我们却看到许多无法无天的县官使其治下的异见公民因言获罪。与此同时,对于制度建设的推动也往往收效甚微。但是,网络的存在已经让制度内的“害虫”不敢过于招摇,因为它们随时可能被聚焦于网眼之下,被定点爆破。古有“看杀卫玠”,今有“看杀贪官”。
【互联网执政与眼球权利】
据称,在“黑砖窑”事件曝光时,当时的山西省长于幼军一直高度关注网上的反应。“有一次,我起码打了十几个省厅和地市官员的电话,问他们‘有没有看网上?’都说没有,都不重视网络。”今日中国互联网不仅是一种认识真理的工具,同样是一种新的治理工具。从中央到地方,中国政府对互联网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在2008年“两会”上,中央领导人希望网络能成为民众与中央沟通的平台,互联网将从学用、商用、民用走到政治生活前台,更加深刻地影响中国社会。地方官员也在不同场合鼓吹学好、用好网络,“如果党政官员不愿、不会、不能利用网络和群众保持沟通的话,那可能就会变成现代社会的聋子和瞎子”。
互联网改变执政观念。执政党对互联网的重视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网络时代的中国政治进入了一个新阶段。与此相关的背景是,据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2009年1月份的统计数据显示,中国网民数量已经达到3。6亿,居世界第一。网民的政治参与,部分弥补了现实政治表达的“贫困”,日益影响着政治决策和高层思考。即使是那些曾经视互联网为洪水猛兽的人也渐渐相信,与其把互联网视为挑战,不如顺势而为,使其变成可以提高政府执政能力的一次机遇。
所谓“互联网执政”不过是“新闻执政”的拓展。“新闻执政”(Governing with the news)的提法源于美国白宫发言人,它区别于传统政治传播中的“宣传统治”(Rulling by Propaganda)。不难发现,在由封闭走向开放的路途中,中国同样经历着由“宣传统治”到“新闻执政”的转变。国务院新闻办的官员亦表示,中国政府应对新闻媒体的态度已由“媒体控制”“媒体管理”过渡到现在的“媒体合作”。
据说美国总统的新闻班子会适时地把信息透露给守在白宫外的记者,并将此视为“给野兽喂食”。不幸的是,在一个处在矛盾凸显期的社会,公众同样像渴望正义之肉的野兽,他们通常会在间歇性发作的正义声讨中“尝鲜即安”,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也是许多争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能彻底解决的原因所在。
显然,互联网上的拦轿喊冤和随之而来的互联网执政并不能实现人们期许的普遍正义,因为互联网并不足以支撑起一套行之有效、一以贯之的规则,不能消解制度上的贫困。如果一个社会凡事都要靠民意来推动,那么其制度建设就一定有不尽人意之处。显而易见,民意更需要在制度上落实,而不是依靠网络上风起云涌的街头运动“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零星的社会工程诚然需要所有人的努力,但是这种“计件式维权”终究不如扶起一种制度更有效力,更符合一个宪政国家的政治伦理。
政治是管理公共事务的艺术,善治的实现必然离不开公众的广泛参与。然而,在网民毫不吝惜地赞美互联网为中国正在形成的开放社会立约时,同样应该看到,互联网议政与互联网执政的过度繁荣,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其他治理途径的严重缺位,尤其反映了主流媒体——诸如报纸、电台、电视台——作为舆论平台的失效。在中国,网络更像是政治与社会表达的一个替代品或者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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