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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天音自知理亏，沉默片刻。
　　布洛德于是得寸进尺：“看，还是安静一点好，你和一个alpha做又不违法，我们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说出去。”
　　纪天音趴在被褥间，手肘忍无可忍地击中他胸膛，顺势脱身：“够了！你大晚上跑过来发什么疯？”
　　布洛德是失望并且有气的。
　　经过简单试探，她只保存了这段时间线的记忆，完全不记得几年后以“爱洛·威尔斯”的身体重活于世的事情，尽心尽职的扮演着3049年的第一将军，对他说话的口吻亦十分疏离恭敬。
　　其实那年被他抓了个正着后，她的确是与现在别无二致的语气，但两人有过更亲密的经历，他接受不了现在。
　　被打了一拳的男人捂着伤处从她身上离开：“别那么紧张，我们的关系可不一般呐。”
　　“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与殿下一向恪守上下级的关系，从未逾矩。”纪天音跳下床行了宫廷礼，不肯离他太近，“刚才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请殿下见谅。”
　　哪怕对方的性感魅力无人能及，她也绝不会碰一个alpha，更何况还是帝国的皇子。
　　但今夜的他太奇怪了。
　　莫名其妙的闯进她家里，还主动挑破那层窗户纸躺在她床上，自然熟稔的口吻就好像两人真的有过什么一样……
　　“那是以前，以后我们的关系好到天天睡在一张床上……记得吗？”布洛德揉着微痛的胸口，幸好现在还没受伤，否则这下非得骨折不可。
　　“你睡觉其实很沉，行军时一有动静就醒来是因为没有一次真的睡着过，真睡着了手指会抓被角，醒来后至少要呆坐三分钟才下床……对吗？”
　　纪天音无视男人充满期待的眼神，第一反应就是他在卧室里装了摄像头：“殿下，监视我的私生活属于违法行为。”
　　“啊……”布洛德放下捂住胸口的手，别有深意地提醒，“为什么不是你爱我爱到一定程度，所以主动让我知道这些呢？”
　　纪天音想都不想便回绝：“不可能。”
　　她是阿萨大帝的臣子，手握实力强劲的帝国第一装甲师，绝不可能与皇子有什么深入关系。
　　布洛德笃定道：“你生前或许没这么想过，重生一次就不一定了。”
　　“殿下的意思是我死过一次吗？还死后重生？那我倒要问问，我是怎么死的，又因为什么才活过来。”纪天音怔了怔，露出明显的嘲讽笑意，“整个帝国还没有谁能杀了我，下次再想信口开河，记得找个能骗过我的理由。”
　　“那是因为——”
　　布洛德急切打断，再次哽住。
　　他要怎么说？
　　——你死了一次，七英杰悉数反叛，大家未来一起叛逃帝国当了几个月通缉犯……他要用什么方式，才能狠下心原原本本地诉说一切。
　　布洛德停顿片刻，再次问：“如果我们真有一天会朝夕相伴呢？”
　　“那么这个人绝不会是第一将军。”纪天音在他反复的纠缠下失去耐心，脸色阴沉。
　　不讨厌轻佻的布洛德，最多也就是觉得两人的行为模式难以磨合，但他今夜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身为第一将军恪尽职守，他却在用荒诞的言论侮辱她的忠诚？
　　被下了逐客令的布洛德有些茫然地向门口走去，重新开门时一字一句地提示：“好好想想我的话，未必不能成真。”
　　……
　　次日上午，将军宅。
　　omega完好无损的送回瑞多星，只留下被七英杰目睹难以把持一幕的主帅。
　　纪天音的脸上阴云就没散过，原本野性的气息更加危险，全身上下写满“我今天不痛快谁也别触霉头”的意思。
　　偏偏有人仿佛看不出她的不痛快，拼命往跟前凑。
　　“大将，你不要因为日不到小可爱就迁怒别人，你看我，连参加爱神舞会的资格都没有，不也过得很开心吗？”伊卡尼安蹲在屋宅后的绿地上劝告，听上去更像火上浇油。
　　转基因的反季节花木长得郁郁葱葱，驱散帝都二月的森森寒意，远处，一对双生子少年在藤架下荡秋千。
　　纪天音轻咳一声：“不是因为这件事。”
　　布洛德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如他的异能一般让人摸不清规律——那么昨夜那番话是真相，还是又拿她寻开心？
　　可是越深入思考，就越无头绪。
　　“那是被我们看见那一幕所以很尴尬？”伊卡尼安大呼冤枉，“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见，闻着味儿过去的时候你都穿好衣服了！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大将，难道你的尺寸特别拿不出手？这种病要尽早治啊，担心在帝都走漏消息还可以去边境星找医生……”
　　纪天音：“……”
　　她斜了杀马特一眼：“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别出现在雅典娜军校那样的错误，少涂指甲油，然后换个清爽的发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那个长得跟拖把一样的狗……叫什么来着？”
　　关夜飞经过花园走廊，听见后插了句话：“可蒙犬。”
　　伊卡尼安揪了揪马尾：“什么可蒙犬，你们知道我这个小脏辫儿多难梳吗？”
　　——不止脏辫，他全身上下都是精心打扮过的痕迹，指甲油每天补色，右侧颧骨画着黑色桃心，双臂是模仿偶像去做的蔷薇骷髅纹身，腰间缀着细细的银链子，骚的十分引人注目。
　　性格也骄傲浮躁，完全沉不住气，没有半点精英战士的品质。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听话了。
　　马卡龙匆匆走来，在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主人，您有客上门，拿的是古维一族的家徽。”
　　怎么又是古维家的人？
　　纪天音因为昨天的事神经异常敏感，立刻驳了回去：“不见。”
　　马卡龙低声道：“这次是古维的家主亲自前来。”
　　“我在书房见她。”纪天音想了想，提醒身旁的伊卡尼安，“你在这里看着双胞胎玩，别让他们把花园拆了。”
　　“嘿嘿嘿，知道了。”伊卡尼安笑得露出一排雪亮牙齿。
　　——安筝·古维，御九家排名第六的大家族家主，绝对的有钱人。
　　而当一个人不光有钱，长得还漂亮时，就会让人痛呼命运不公了。
　　哪怕以纪天音备受鄙视的直alpha审美来看，安筝·古维也是个大美人，黑长直发如瀑垂在腰际，清纯女神一般让人神魂颠倒。
　　纪天音换了身正式的衣服走进书房，没等多久，一族的大家主便飘然入内。
　　“请坐。”纪天音还算客气地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记得古维大人可是说过自己‘分分钟几百万上下’，不轻易来我这寒酸的小宅子，今天怎么有空造访？”
　　她和安筝认识的时间不短，多少能猜到对方拜访的目的。
　　那个omega加菲尔拿着古维的家徽才进门，论血缘，应该是安筝的子侄一辈。
　　如果今天什么都没发生，她不会想得太深，但此刻古维家主亲自登门，很难让人不怀疑是有人刻意安排。
　　安筝解下雪白的狐裘扔在沙发上，露出贴身的珊瑚粉衣裙。
　　穿这种粉色皮肤不够白皙则显得庸俗廉价，在她身上却异常娇俏，完全看不出150多岁的年纪，更像十七八的少女。
　　“那是我一个远方堂哥的儿子，因为仰慕将军想见你一面，所以求到我这里来了，怎么，他冒犯将军了吗？”安筝呵着微凉的双手走过来，“你这里好冷，空调温度也不调高点。”
　　纪天音扫了眼被她丢下的狐裘，不冷不热地送出关心：“冷就穿上衣服。”
　　“看来他真的冒犯将军了，以至于连我都被迁怒。”安筝单手撑在写字台上，顺滑如丝的黑发垂于桌面，“我还有个叫巴雅的表侄女，虽然今年才十三四岁，但你要不喜欢加菲尔的话，我把她领来给你瞧瞧？”
　　纪天音不动声色：“你们家的omega真不少。”
　　安筝用手背遮住侧脸，笑得娇俏：“古维一族向来盛产omega，还出过一任皇后呢。”
　　“是你派那个omega来找我的吧。”纪天音懒得跟她绕圈子，直接切入正题，“他和我的基因匹配率高得过分。”
　　冷静下来后想了整夜，抛开布洛德说的那些不知所谓的内容，她确实不该标记加菲尔，只是被甜美的信息素焚尽了理智。
　　帝国忌讳军队和贸易大族扯上关系。
　　阿萨大帝不会觉得坐拥第一师团的纪天音会谋反，因为她的积蓄支撑不起打仗消耗的天文数字；阿萨大帝也不会觉得掌握帝国经济明白的beta御九家会谋反，因为他们没有如此强盛的兵力。
　　但两者结合起来，这条引线一旦搭上，就会引爆危险的炸。药。
　　安筝想让她标记古维家的omega，如果这层关系一旦建立，陛下心里难免会有些想法。
　　纪天音刚来到帝都时只是个没背景的普通战士，略有名声后御九家陆续派人示好，不过被她一一推掉。
　　实在躲不过去才与御九家建立起的联系，也不足以让阿萨大帝猜疑，总之一切小心到了极致。
　　——昨夜的omega不是礼物，而是陷阱。
　　普通的omega未必会让她失控，纪天音标记匹配度异常吻合的加菲尔后，势必会顺理成章的与古维家搭上人脉，如若不然，他再反咬一口指证她违法标记。
　　两条道路，一条断送前程，一条影响形象。
　　如果不是布洛德后来做的那些事，单凭踹门阻止这点，她真该好好谢谢他。
　　安筝长得不错，玩弄权术的手段和外貌一样出众，仿佛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雪貂，再小再可爱也是食肉动物。
　　漂亮的雪貂愣了片刻没有反驳，态度模棱两可：“你标记他，我会很高兴；你不标记他，我更高兴。”
　　纪天音垂下眼睛，盯着随手扔在写字台上的一本书。
　　安筝轻飘飘地抽走那本书，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数落：“看完的书不要随手乱丢，记得搁回去。”
　　“麻烦了。”纪天音冷淡地道谢。
　　“我听说昨夜布洛德殿下来了，在你府上待了很久。”安筝将书本放回原处，孜孜不倦地贴上来，“你是因为他才拒绝加菲尔的？”
　　“不，我只是觉得不该跟古维一族扯上关系。”纪天音答得直白，“你我都明白是为什么。”
　　“军队里的人说话就是这么不留情面。”安筝明显受了打击，俯身撑在她的桌上问，“不该跟古维一族扯上关系，那么我呢？”
　　坐在主位的纪天音终于抬眼：“你不是古维的一员吗？”
　　还是特别重要的一员。
　　“我可以不当这个家主啊，为了你。”古维未施粉黛地唇缓缓靠近，像送上热情的亲吻，却在即将贴上她的脸颊时骤然离开。
　　“——开玩笑的。”
　　纪天音拿起手边冷掉的白水抿了一口：“我不爱开玩笑，不过古维大人的试探倒提醒我，今后一个御九家的人都不该放进宅子里，更别提当客人一般请进门。”
　　“难怪我来了半天连口茶水都没有，原来是被你讨厌了。”安筝兴味索然地坐回沙发上，“但再怎么讨厌，公事上的合作总不该断吧？”
　　“——哪类？”
　　军队与御九家的职责范围泾渭分明，若说合作，实在没有什么重叠的地方。
　　安筝望着素白一片的天花板：“我族放出的无人驾驶飞船降落在宇宙彼端的陌生星球上，返回的采集车带来了该星球地核深处的矿石标本——我找人分析了携带的成分，发现了微量的钰矿存在。”
　　“帝国禁止私自开采这类能源矿，按照相关法律规定，应该交给帝国的装甲师处置。”
　　纪天音喃喃：“你是想……”
　　“发现钰矿的事我还没汇报给陛下，一旦上报，陛下派出哪支装甲师团却不一定。第一师团战力无双，所以比起开采这种小事，他更希望你们活跃在战场上。”安筝无聊地分析王座上那位野心勃勃的帝王心理，“但我可以告诉陛下……发现钰矿的星球附近很危险，不光有宇宙辐射带，周围还存在虎视眈眈的星际海盗，到那时陛下自然会想到闲赋在帝都的第一装甲师。我想，没有什么比不打仗光拿钱的任务更轻松吧？”
　　纪天音挑眉：“你曾告诉我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你有什么好处？”
　　“帝国才有资格掌握最好的能源矿，开采过程外涉及到诸如远航战士补给的这类资源，却没有过多规定。”安筝笑容狡猾，“陛下选择你出发后，接下来会拨款购置物资。第一师团的远航消耗光成本就不容小觑，该从何人手上采买，聪明的将军大人无须在下提醒了吧？——这笔买卖，我古维家是吃定了。”
　　要答应她吗？
　　纪天音还在迟疑，耳畔突然想起昨夜布洛德说过的话。
　　——你现在不这么觉得，重生一次就不一定了。
　　如果她死过一次呢？
　　甚少有人知道，战无不胜的第一将军已经萌生退意，不愿继续留在战场上。再强大的异能者终有陨落的那天，她见过太多连尸骨都收不回来的人，自然不想重蹈覆辙。
　　帝国边境已无战事，她可以退休了，现在有份轻松简单的工作当然求之不得。
　　——这不是结党营私，只是个普通的交易，对双方都有利。
　　纪天音缓缓点头：“可以。”
　　“长脑子的都知道该答应。”安筝对她的反应心满意足，勾起唇角，“我可是真的喜欢你，才把这种好买卖送给你做。”
　　……
　　另一边，拂光湖。
　　布洛德在不欢而散后，躺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到中午还不肯起床。
　　——回到过去便多少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待这一切，总算对现在的纪天音是个什么德行有了深刻认知。
　　“啊啊啊太不可爱了，不可爱！”他把枕头压在脑袋上疯狂发泄心中郁闷。
　　昨夜不仅没能解释清楚，反而让两人的关系恶化了，要怎么做才能令纪天音完全相信未来的事情呢？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
　　难度无异于让她亲手推翻现在的一切，承认自己死过一次，是个留存于世的孤魂野鬼，然而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的死亡。
　　这个alpha纪天音是活生生的，自信，强大，有绝对的武力值碾压身侧不怀好意的影子。
　　布洛德抱怨了半晌，打着呵欠起床，打算再去将军宅给她添堵……啊不，慰问。
　　……
　　帝都二环，将军宅。
　　纪天音把游荡在外的七英杰叫到会议室，简单解释安筝·古维的来意，宣布消息。
　　“诸位，我给你们找了个最轻松的任务——作为远航军开采钰矿。等古维大人去晨曦宫汇报给陛下后再出发，仔细算算还能再放几天假，抓紧时间休息吧。”
　　七英杰出人意料地没有惊喜欢呼，反应异常冷淡。
　　言陵撑着侧脸：“采矿啊……这种工作有什么好的，一点都不刺激。”
　　伊卡尼安使劲点头：“同意，目的地还是未知星域吧？连基础娱乐设施都没有，闷死人了。”
　　十歌及时打断两人的一唱一和，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爬起来：“年轻人就是见识少，远航可是各个装甲师团抢破脑袋都拿不到手的优质任务，可以说是光拿钱不干活。最大的危险就是清理碎石被砸了脚趾，到时候来找我包扎就行。”
　　“……荒星的生存环境再恶劣也比子弹横飞的战场安全，星域周边最多有几只不长眼的海盗，收拾起来也容易，算了，去就去吧。”林间萤优雅地靠在椅背上。
　　纪天音赞许地点点头，成熟大人果然不会满脑子想着打架。
　　想得最多的关夜飞：“将军，听你刚才的意思，这个任务是主动从古维大人那里要来的？”
　　“谈不上主动，只是机会放在眼前，总要抓住。”
　　“为什么？”
　　“打仗打累了总要换换心情，我可不想哪一天死在战场上。”纪天音轻松回答。
　　话音未落，众人一阵哄笑。
　　“偶像，你可是我的偶像啊，才不会出事。”
　　“团长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掉，啊，今天的故事还没讲，晚上可以去你房间里听故事吗？”
　　“将军，在我打败你之前，你不能死。”
　　纪天音听着耳边乱糟糟的关心言辞，认真询问：“——如果我真死了呢？”
　　说话声戛然而止，一群人默契地陷入沉默。
　　纪天音心里突然闪过不妙的预感，又觉得这种担心纯属多余：“你们做事我放心，就算我不在世上，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小脑袋们陆陆续续地点头，算是答应她。
　　纪天音还想说些什么，光脑突然弹出提醒，门口的摄像头清晰映出一个穿斗篷男人的身影，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布洛德，又来了。
　　纪天音关掉屏幕，轻咳：“你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他我不在家。”
　　……
　　战功显赫的折桂七英杰也没能拦住二殿下势如破竹的速度。
　　布洛德已经打探到一行人即将前往宇宙彼端寻找钰矿的消息，心脏立刻没有尽头的下沉。
　　——如果他没记错，这是纪天音今生完成的最后一个任务：空手而归，受到猜忌，因此驻扎在荒星雪原，在某个夜里悄无声息的坠亡在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