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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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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中鬼子步兵露头了,约有二三十个人分散向左面阵地摸来。
    榴弹逐个落地的急促爆炸声越来越近,敌人小心翼翼地边扫荡边前进,生怕我们的射手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们现在的防御力量太薄弱了!满阵地加起来只剩二十几个人,却要防守这近千米宽的阵地。坦克没炮弹,反坦克武器只剩下三枚反坦克导弹和几个反坦克雷,曲射压制武器更是只剩一部自动榴弹发射器。
    隐约中远处同伴开火的动静让我略略安下心来。
    右面和中间阵地上我们的战士与敌人开始短兵相接,不断有人栽倒惨号。
    以为阵地上已没有中国人的敌人步兵被突如其来的火力压制住了,纷纷开始寻地隐蔽。鬼子坦克和装甲车、直升机也开始向右面我们刚才开火的榴弹发射器所在位置轰击。
    宋布衣趴在离我不远的一段堑壕里,他小心地用手遮着不让发射器瞄准镜被敌人炮弹爆炸溅起的泥浆弄脏,脑袋却四处晃动,寻找合适的出手时机。
    近旁榴弹猝然爆炸掀起的泥浆四处迸溅,很快,趴在泥水堑壕里的战士们身上全是泥浆,分不清哪里有人。
    当左面第二辆坦克缓缓驶上一个缓坡,炮塔转向我们右面阵地的时候,宋布衣猛然起身向敌人坦克的炮塔尾部瞄准射击。
    在宋布衣站起的时候,在他四周的战士们纷纷探出头来提枪扫射前方,防止敌人步兵的火力压制。
    步兵们的95式自动步枪猛烈开火,接着敌人反击的弹雨倾泻而来。
    有鬼子发现宋布衣了。
    被布衣发射出去的导弹拖着长长的尾焰猛然间照亮了四周。
    在浑浊的夜视仪场景中,我费力地从那亮绿的导弹尾焰周围分辨出攒动的鬼子士兵身影。上身顶着堑壕的湿土,我开始朝几个胆敢露头的鬼子步兵狂吼扫射,连发的56式自动步枪枪口喷出簇簇焰火。
    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拖着正在急速抖动尾焰的导弹迅捷地扑向那辆还在向右面阵地开火的敌人坦克。一只脚踏在堑壕顶端,布衣则像位不可轻辱的天神般笔直地屹立在雨中,双手牢牢把着瞄准具。
    只有四百多米的距离,飞驰的导弹转瞬间准确地扎进坦克的尾舱里。
    一道强烈的闪光从坦克炮塔上迸发出来,接着敌人坦克在传到我们耳中的爆炸声中解体,炮塔被强烈的爆炸坚决掀起,翻转着砸在地上。
    反坦克手再一次摧毁了敌人的坦克。
    前方被吓坏的敌人坦克和装甲车赶快掉转炮塔疯狂地向刚才布衣发射导弹的位置开炮,天空中鬼子的直升机也一刻不停地倾泻着弹雨。布衣刚才停留的位置附近腾起冲天火焰。
    右面的鬼子坦克也向我们这边机动射击。
    被敌人的凶猛火力压制,我根本无法抬头。现在敌人对李玮他们右面阵地的火力不予理睬,一心想把我们这边的火力点消灭。
    拖着枪不停地在堑壕之间爬行,大块的泥浆不时砰然重砸在背上,我的身上脸上裹满了淤泥。
    堑壕底部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有毒气体和硝烟,而几十厘米远的上空无数细小锋利的炮弹破片则在狂野穿梭。
    不知道爬了多久,最后我只能无力地斜靠堑壕大口吸气,肺部发出剧烈的呼噜声。
    前面不远处堑壕里好像有一个瘦高的身影在蠕动,贴着里侧的堑壕墙壁。
    怎么好像是苏秦。
    那人头也不回地弯着腰朝外围阵地的一段堑壕爬去,手里还抱着个沉甸甸的东西。
    是苏秦!
    “危险!回来!”
    爆炸声太响了,我仰头连喊几句他没有听见。
    难道想炸坦克?
    这小子疯了!
    这么远,怎么可能靠上去?
    紧跟在苏秦后面三十多米的距离上,我顺着另外一段完好的水泥堑壕向敌人运动。泥浆一再溅上镜片,可我没法擦拭,因为手上也已满是泥浆。
    苏秦动作飞快,黑暗中我失去了方向。
    我终于摸索着爬到这段堑壕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弹坑横亘在面前。
    苏秦呢?
    牺牲了?
    不会啊,怎么不见尸体?
    一阵弹雨泼过来,我赶快缩回堑壕里。雨水冲刷着脸庞和夜视镜头,我开始看得清周围的景物。
    翻过弹坑,趁着敌人炮火的间隙我赶快抬头向外看去。
    是苏秦,他趴在前面不远处的弹坑里。模糊身影离敌人坦克很近了,他正趴在一段堑壕里小心地寻找着出击的机会。
    真是个浑蛋,这不是白白送死吗?敌人坦克周围还有好几个鬼子兵,就算没被坦克和后面的步兵战车发现,也会被周围环伺的敌人步兵打成筛子!
    当我看见苏秦一跃而起冲向鬼子坦克的时候,我也不顾一切地推开夜视仪站起身向敌人坦克四周的步兵扫射。
    手上全是泥浆,我没有办法握牢枪托。
    射击轴线开始散漫了。
    糟糕!弹匣空了。我胡乱地在腰间寻找新弹匣。
    轰!
    一发鬼子小口径榴弹在不远的地方爆炸,我的左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叮一下。
    刺骨一痛,我颓然地跪在泥水之中。
    找到了!
    我哆嗦着插上弹匣,怀里的自动步枪再次呼啸着向鬼子步兵大致的方向喷射子弹。
    苏秦好像被敌人击中了!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段斜坎上的时候,突然以极不自然的方式滚下去。
    我看着苏秦的身影消失在斜坡上时心里一片空空荡荡。
    啊!
    我大声吼叫,一口气打完所有子弹。我知道现在压制已经错过了时机,但也许他还活着。
    当我准备第二次更换弹匣的时候,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左手别扭地垂下来,步枪也随即在胸前晃荡着。
    我受伤了。
    我终于受伤了?
    右手撑在地上踉跄地用膝盖朝前面挣扎几步,我抬起头绝望地朝敌人开火的方向看去。
    不断有交织的曳光弹弹道从我头顶划过,阵地上此起彼伏的爆炸火光把暗夜中阵地上的景物映得明暗不定。
    黑暗,到处都是无尽的黑暗。
    冰凉的雨水肆意地打在我脸上,冲刷着我的脸颊。
    我累了!
    能否早一点结束这种折磨。
    哈哈哈!
    我竭尽全力努力挺直上身狂笑着,不想如此懦弱地倒下。
    一道刺破硝烟的闪电在前方的夜空中狂热地迸发扭动着。紧接着在敌人最左边坦克的上方出现了一束绽开的金属礼花。
    一枝凄厉闪亮而又充满愤怒的利剑!呈圆锥面削了下来。
    是苏秦!
    他还活着!
    以自己的方式燃烧完最后的生命!
    “苏秦!我看见你了!”
    我睁大眼睛嘶喊起来,眼眶里充满泪水。
    这支充满着苏秦临终前愤怒诅咒的金属射流如同钢钎般飞速插进坦克的顶甲,被击中薄弱部位的敌人坦克悲鸣着炸开。
    我再次经历了敌人坦克在攻顶反坦克雷攻击下解体爆炸的壮观场面。
    敌人坦克炮塔被陨爆的弹药掀起,在一阵刺目的火光中随着腾腾烟雾被斜斜地抛起来;坦克炮管被爆炸的惯性轰然掀离炮塔,炮塔上的附加设备也极不情愿地纷纷四处飞散。殒爆弹药连带击中了鬼子步兵。那种巨痛下的非人间的号叫,能让没上过战场的人吓得一哆嗦。
    从被火光映红的雨幕里,我仿佛看见一场葬礼,这是苏秦给自己准备的,用敌人的坦克做祭礼。
    我的喉头有些哽咽。
    又一名英勇的战士走了。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同志们会永远长眠在此。
    恍惚中看着敌人匆忙撤退远去的炮口闪光,头一沉,我栽倒在泥地上。
    不知过多久,我渐渐苏醒了。
    好像有人在背着我。
    是自己的战士,他摇晃艰难地跋涉着,胶鞋踩在泥水里发出扑哧扑哧的闷响。我的自动步枪被他斜挎在身上,枪托随着身体的晃动不时地碰在我的头上。
    还活着!
    我感到了左手的疼痛,小臂好像已被打断。左腿好一些,大概被敌人弹片拉个口子,没碰到骨头,只是发胀麻木。
    我被这个战士背进坑道里,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我终于听到自己人的声音。光线逐渐明亮起来,是应急灯的光线。
    我身上略略有了一丝温暖。
    有战士迎上来把我扶到墙角躺下。我努力睁眼看去,背我进来的人原来是大李,他也是浑身泥浆。
    姜野把我扶起然后开始为我包扎伤口,他的眼睛红红的,大概已知道苏秦牺牲的消息。
    在我身边还躺着两个伤员。宋布衣也受伤了,他的右腿血肉模糊,只剩下小半截!头上身上包扎着绷带,双目紧闭。布衣是被敌人直升机发射的火箭炸伤的,一枚火箭直接落进堑壕,布衣居然捡回一条命。
    昏暗的灯光下只有几个人还在自由活动,李玮头上扎着绷带在指挥战士们整理武器。
    就剩六个人了!
    “怎么样,还挺得住吗?”少校走过来问道。
    江垒也靠上来。
    “太好了,你还活着。刚才清点人员没你,我们还以为牺牲哩。”
    江垒怯怯地说道。
    敌人现在习惯趁着夜色发动进攻,充分利用他们武器装备的先进。我抬手看一下满是泥水的防水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半。离天亮还有四个小时,敌人肯定会在黎明前再次发动猛烈的进攻。我是没有死,可为挺过敌人这一次冲击我们损失了更多的战士。坚持到凌晨三点,一千米宽的阵地!六个人?
    从少校的眼神里我也看出了绝望。
    是给所有人分发光荣弹的时候了。
    “同志们,我们讨论一下,下面该怎么办?”
    少校挺直腰杆冲四周的战士们问道。
    看到大家逐渐围上来少校发言了:“刚才和前指联络过。现在城里的后勤部队正在分批撤离。敌人进攻部队今晚的突击势头非常猛,我们东面其他几个高地已经出现反复争夺的情况,有些阵地可能已被敌人突破。前指手头上的预备队现在都投入到夺回这些阵地的战斗上。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只能靠我们自己坚持到三点以后了!增援,已经是不可能的。”
    听完少校的话大家都低下头。
    是啊!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糟糕。平常都会在这个时候有一些增援,补充一些重武器,特别是阵地上奇缺的反坦克武器。还有医疗队会把伤员撤下去。
    我他妈的今天晚上上来就压根儿没打算活着下去。”
    大李嘟囔着,眼睛直直地凝视着坑道出口那黑洞洞的夜空。
    周围的战士们纷纷低声附和着。
    “坑道里还有一堆炮弹,守不住的时候我去引爆它。他娘的,我让他们占领!”
    姜野的嘴角在激动地哆嗦着,紧攥的拳头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
    “不行,那些炮弹归我。你们谁也甭想和我争!”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是布衣!他已经醒来。他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照映下散发出冰冷刺骨的芒锥。
    “布衣大哥!”
    站在布衣旁边的江垒失声喊道。
    “老宋!这个……”
    分开战士们,少校蹙着眉头走到布衣跟前。
    “少校同志,求你了!给我这个机会吧!你看看我,我,我还能有机会杀敌吗?啊!同志们,求求你们了。给我个体面的机会吧!求你们了……”
    布衣直直地盯着李玮,用沾满鲜血的手指着自己只剩小半截的右腿。
    李玮把头扭向外面,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嘴唇微微颤抖。
    好半天少校才转过身来,无语地巡视着站立在布衣周围的战士们。江垒在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耳机。
    “怎么不说话?大家同意了?”
    布衣环顾四周的战士们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
    忽然布衣嘿嘿笑起来,一脸宽慰的模样。
    “老卫。”
    布衣笑着扭头喊我。
    我紧紧地用右手抓住他那结实有力的臂膀,想在脸上挤出些笑容说声恭喜,可不知怎么胸口始终有东西在堵着。
    不用李玮指挥,剩下的士兵们开始分发光荣弹。一人一个,我的胸口也挂上了瞬发手雷。
    “少校同志,我们能不能坚持到三点?”
    姜野这时说话了,周围的战士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少校脸上。
    愣了一下,少校边擦拭手枪边说道:“现在离撤离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这里是城市外围防御核心阵地之一,我们无论如何必须坚持到三点。江垒,你帮我呼叫一下前指,看看他们能不能与临近阵地的指挥员联系一下,如果可能我们就申请支援。哪怕是一个班!”
    少校朝江垒下命令道。
    “少校。我建议再和炮兵联系联系,没准还有待命的炮群。如果可以我就沿堑壕向前面阵地运动,为我们炮兵指示敌人位置。江垒这里有敌人的通信设备,我们大致可以了解敌人晚上的部队调动和出击时间,瞅机会给敌人来个突然袭击。”
    这时候大李发话了。
    “这主意当然不错,敌人这几天只打人没被打过,肯定疏于战场警戒。可前沿潜伏太危险,敌人肯定有无线电定位部队,靠上去只会扎进敌人狙击手伏击圈。”
    少校有些犹豫。
    “没关系,少校同志,我是侦察兵。”
    大李说完,拎起测量仪就开始作出发准备。
    还能有更好的办法?
    江垒开始呼叫前指。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坚持下去,忙碌的江垒居然叫通了一个炮兵营指挥部。
    在大李出发前少校不停地叮嘱着:“呼叫重炮火力支援必须小心,牵引火炮我们只有机会呼叫一次,不要指望敌人的炮测雷达无法发现我们火炮的发射位置。”
    “少校,前指来消息。我们左侧2260、2261、2254阵地已失去联系,让我们注意侧翼警戒。右面2280阵地剩余部队正奉命朝我们靠拢。”
    江垒急急地向李玮汇报。
    坑道里的战士们都低声地交流起来。
    “该出底牌了!”
    李玮挂好光荣弹挺身说道。
    “走,姜野。背我去弹药室!”
    布衣朝姜野喊道。
    “弹药室的正门被炸塌,我知道哪里可以拐进去。”
    我撑着墙试图站起来。
    被一个战士搀扶着,我领着大家走进弹药室。
    顶部的加固层坍塌得更严重,一部分炮弹已经被尘土和混凝土碎屑掩埋住,我们只能弯腰走进弹药室。
    姜野把应急灯放置在墙角,扶着布衣坐下。
    一个战士从旁边房间拖来一箱引信。
    布衣小心地逐一将引信拧进被姜野直立在他周围的炮弹弹头里面。
    最后,一枚金黄的引信被布衣捧在手里,他细心地摩挲着引信光滑美丽的表面,如同在鉴赏着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是一枚瞬发引信。
    他屏住呼吸缓慢地将它一圈圈拧进炮弹弹头里,当引信完全被装好后,布衣满意地呼了一口气。这枚装上瞬发引信的炮弹就立在他眼前。
    周围堆积着两千多枚炮弹,布衣已经坐在死神的怀抱里。现在只要轻轻地在引信上磕一下,死神就会被召唤而至,而我们这片核心防御阵地就会腾空而起。
    “怎么样,我的坟地模样还行吧?”
    布衣皱着眉头在身上摸索着,半晌,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和那包被压瘪的香烟。咬掉已经湿透的过滤嘴,布衣把烟卷叼在嘴上。打火机湿了,他骂骂咧咧地把它扔到黑暗的角落里。
    大家掏遍全身都没有打火机。
    布衣一脸落寞。
    “你等会儿。”
    姜野忽然哈腰扭头出去。
    “对了。老卫,你帮我带些东西回去。”
    布衣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我的手中。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布衣,你真的想好了留下?”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拿着!”
    宋布衣有点发火。
    我沉默地摩挲着手中的小口袋,弹药贮藏室里空气有些浑浊,暗淡的房间墙壁上只有布衣颀长的背影在灯光下微微晃悠着。
    一会儿姜野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个蓄电池。
    “把上面的正负极短接,一会儿电线烧红你就可以点烟了。”
    姜野作了个示范。
    “唔!那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布衣开始赶人了。
    姜野愣了半天神才说道:“布衣!”
    “对了。给我一个通话机!要起爆的时候让少校喊我。”
    布衣伸手朝我旁边的战士说道。
    “好了!你们走吧。把灯带走。我想一个人在黑屋里待着。”
    布衣试着呼叫成功后再次催促我们离开。
    哇!
    搀着我朝外面迈步的战士突然号啕大哭起来。我低着头只管跟在提着应急灯的姜野后面往外走。
    在我被搀扶着走回坑道休息处的当口,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右翼阵地撤退部队已经抵达我们这里。八个人,是个排长带队,不过个个带伤,虽然都可以作战。少校正在介绍阵地情况,其他的战士则在旁边分配最后的弹药。我们两个伤势较轻的战士则把子弹压进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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