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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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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演变,像进入一个同样的轮回。
  烈日下的官道,萧乾与宋骜打头,一行人策马飞奔。
  马蹄过处,路上的积水四处飞溅。
  寻找墨九,不是第一次。但墨九的每一次出逃,都会给人一种不同的新奇感。
  至少在宋骜的心里,她的本事,一次次出乎了意料,以致逮她成了一件极有趣的事情。
  第一次逃跑,她还是一个除了美貌的外表一无是处的蠢货,正儿八经的疯癫。第二次逃跑,她居然就能捣鼓出一个可载人飞翔的木鸢。而这一回,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掌握主动,联系上申时茂,并说服那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帮她,更长了几分本事。
  踏过泥泞不堪的驿道,等萧乾一行十余人策马赶到楚州城外几十里外的东怀镇时,马蹄已裹满了一层厚厚的泥土。
  东怀镇的街口,一个头戴方巾的高个大汉,铁塔似的昂首迎了上来,儒雅的文人穿着,武夫似的拱手动作,声如洪钟的语气,显得极不搭调。
  “回禀使君,小王爷,大少夫人在悦来客栈。”
  萧乾点头,“带路。”
  一行人打马从街中穿过,直入街尾的悦来客栈,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萧乾视而不见,迈入客堂便寻一个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坐下,吩咐薛昉,“上去请。”
  悦来是一间大客栈,住客不少,他们一行人虽着便装,但气势与普通商旅自有不同,不管是萧乾还是宋骜,从外到内的气质都有着天生无法掩饰的尊贵与高调,掌柜是一个眼力劲儿的,赶紧差小二上茶,便火速清理客堂,把地方腾出来,为他们行方便。
  薛昉噔噔上楼,很快又噔噔从楼上下来,紧张道:“使君,不见墨姐儿。”
  萧乾转头看向铁塔大汉,“迟重,怎么回事?”
  迟重一惊,搓了搓双手,又咝一声,“不可能啊,属下的人,从楚州一路跟来,不曾跟丢过。因使君有令,只跟不捉,我们才没有打草惊蛇,先前还说在上面哩,怎会不见?”说罢他又瞪圆眼睛看薛昉,“你走错没?天字二号房?”
  薛昉摊手,那意思“我怎么可能走错。”
  迟重吹胡子,那意思“我怎么不太相信你的眼睛。”
  萧乾看他两个打肚皮官司,揉了揉额头,“墨妄人哪?”
  不待他们接话,墨妄就从楼道下来了,一袭青衫,面色温和,笑容爽朗,一派大侠风范,“萧使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很常见的开场白,客套有礼,却也生疏。萧乾朝薛昉与迟重摆了摆手,他两个便领了一群侍从退了下去。
  萧乾很直接,“把墨九交给我。”
  墨妄一笑,回得也直接,“不行。”
  他并没有佯装不知,墨家左执事在江湖上有好名声,也看重名望,向来是一个响当当的大丈夫,只要他做下的事,就不会不承认。所以,他由始至终也没想过要否认。
  萧乾没有意外,看他一眼,语气凉薄,“本座很欣赏左执事的为人,可谢丙生一事,墨家已元气大伤,左执事执意与我为难,可有想过后果?”
  墨妄也不含糊,爽朗地笑道:“墨九不过一介妇嬬,手无敷鸡之力,萧使君非逼她嫁入萧府,岂非君子所为?”
  不轻不重地瞟他一眼,萧乾轻轻端起茶盏喝一口,淡然地笑道:“君子称谓,只适于左执事。本座言不畏声名,行不讲正义,但求随心,何谈君子?”
  这是一个大丈夫为了天下公义敢于亮剑的时代,风骨之于男人,如骨髓之于血肉之躯。尤其像墨妄这种行走江湖之人,靠的便是名声与品行,他没有料到萧乾会矢口否决大丈夫之间约成俗成的公义,不免稍稍一愣。
  “那若是墨某不从,使君当如何?”
  慢吞吞吹拂着茶水,萧乾一板一眼地回答:“你若与我为敌,墨家必血流成河。”
  临安一事,墨妄与萧乾二人多有合作,方能在谢忱的手下全身而退。那时,乔占平虽一死以谢罪,成为谢丙生一案的主犯,但谢丙生身上的第一刀毕竟是墨妄捅的,谢忱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所以,他与萧乾,算是利益共同体,守望相助。
  在墨妄看来,萧乾绝非为一己之私痛下杀手的人,故而他救墨九之初,并未想到这里,对此也不太相信。
  “萧使君素来刚直不阿,岂会枉顾律法?”
  “那是左执事不了解我啊。”萧乾又是一笑,可眸底清寒,如毒蛇吐信,“给你一个时辰。我若不见人,你必将见尸。”
  墨妄提醒道:“使君不开玩笑?”
  萧乾面色淡然,“本座从不玩笑。”
  宋骜被茶水呛住,认真接嘴,“本王可以作证,萧长渊从小到大就没有开过玩笑,包括扬言烧了我的王府,在我饭里投毒,在我榻上撒药……”
  三个人中只有一个二货,可以忽略。
  墨妄与萧乾对视一眼,任由宋骜说得口沫横飞,只朗声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带走萧家之妇,是墨某不义,既然萧使君不肯谅解,那墨某由你处置。至于墨家……墨某即刻辞去左执事之位,与墨家再无干系。”
  “迟了。”萧乾不温不火,“一个时辰,我在这等。”
  禁军是南荣朝廷最为悍勇的一支队伍,行动力很快,执行力也很高。迟重领的骁骑军属于近卫,尤其勇猛。不过转眼,已包围了悦来客栈。很快,又有一名将校前来禀告,骁骑军的副都指挥使已领人包围楚州墨家两个堂口,只待萧乾一声令下,便将如他所言,血溅百步。
  墨妄脊背有些凉。
  他一生没做过怂事,也见不得不平,看萧乾如此狠辣,终是着恼,一把抽过血玉箫,冷声道:“萧使君逼人太甚,莫非以为墨某怕你?”
  依他的本事,想要全身而退并不难。
  可萧乾似是不担心,只自在轻松地喝一口茶,点头说:“不怕最好。”转头,他又冷声道:“迟重,把人押上来,为左执事压压惊。”
  被押上来的人,一个个五花大绑。有申时茂,有墨灵儿,还有蓝姑姑和墨妄的几个随从。
  萧乾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目光不变,笑容也淡,“从现在开始,每隔一盏茶,便杀一个。本座想看看,左执事的嘴有多硬。”说到此,他顿一瞬,又补充一句,“情有多深。”
  最后四个字听上去不伦不类,大多人都听不懂,只宋骜撇了撇嘴,把嘴里的一口茶“咕噜”咽下,又一次差点被呛着。
  墨妄也懂,但他不喜解释,也来不及解释,只坦荡荡看着萧乾,“萧使君乃朝廷命官,怎可私设公堂,伤及无辜?”
  萧乾侧头,眸中只有一抹凉。
  “我说不无辜,哪一个敢无辜?”
  这是什么歪理?申时茂气得花白胡子一阵抖动,但他颇有侠气,尤其要保护的对象还是墨九,更是义不容辞,冷冷一哼,大无畏地瞪向萧乾,“我老头子一大把岁数,早活腻歪了。萧使君要杀人泄愤,便往我脖子上砍。不过,让我们交人……休想。”
  墨灵儿苦着小脸,垂头丧气,有些紧张,却也咬着嘴唇不吭声。这让冷眼旁观的人,不免奇怪。
  虽然墨家之人向来迂腐,为了天道公义确实可以不畏死,但墨九仅是一个寡妇,就算与墨妄有些交情,也只是他二人之间的私事,申时茂与墨灵儿以及一众墨家子弟也甘愿为她赴死,就很难解释了。
  宋骜摸着鼻子,稀罕不已,“小寡妇还有点本事哩?”
  萧乾笑了笑,“你总算对了一次。”
  宋骜哼一声,笑得奸险:“小爷哪次不对?”
  “小王爷,萧使君……”蓝姑姑看他二人在笑,“扑通”一声跪了,叩头道:“你们大人大量,饶了九姑娘吧。她从小没有父亲,少于管教,顽劣不堪,实在做不得萧家的大少夫人……”
  其实这席话,她自己也晓得牵强。
  自古婚配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墨九既然已经许了萧家,便是萧家的人,且婚期在即,她这样撂挑子一走,让萧家如何下台?换了谁,找上门来讨说法,都不为过。
  于是,她把牙一咬,豁出去了,“若使君要杀,便先杀了我罢,只求饶过我们家姑娘……她若不走,那性子在萧家,也早晚是个死,我也会跟着死,早死晚死既然都是死,不如早死了事,省得被她活活气死。”
  蓝姑姑平素是个胆小的人,这里的侍卫好多都还记得她第一次领着墨九逃离被萧乾找回来时那一副面若死灰的样子。
  这短短时间,居然不怕死了。
  好多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萧乾却严肃地信了,“来人,成全她。”
  两个禁军侍卫“喏”一声上前,蓝姑姑傻眼了。她没想到心里奉若神邸的萧六郎杀个人跟捏死一只鸡似的,不由紧张地大喊,“等一下。”
  萧乾清冷而视,等她下文。
  大抵和墨九相处久了,蓝姑姑受了感染,性子也古怪了些。她吓得颤着双腿,小声打着商量:“回使,使君话。我,我有点尿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尿尿,再死。”
  宋骜“噗”一声笑了,“人都要死了,尿哪不是尿?”他笑着看向萧乾:“长渊啦,杀人这种事,我可以代劳,这个丑妇有点意思,不如交给我吧。”
  “啊!”蓝姑姑大叫,“不要。”
  “嗯?怕了吧?”宋骜挑眉,“只要你交代小寡妇的去向,小爷便做主饶了你。”
  蓝姑姑“哇”一声,掩面大哭,“那小王爷还是杀了我吧。”
  “还很忠心?好,第一个就拿你开刀了。”宋骜一拍桌子,蓝姑姑就嘶声尖叫,那恐惧的声音突破云霄,哪像是一心求死的样子?
  看她怕成这样,也不出卖墨九,墨妄不由感慨地上前一步,“萧使君,莫伤无辜。”
  说到此,他薄剑一挽,将尖利的刃口置于身上,把剑柄递给萧乾,“若使君定要用鲜血洗去萧家的羞辱,那墨某愿一死谢罪。”
  萧乾目光一沉,抬手接剑。
  “不要!”墨灵儿尖叫出声,挣扎着大喊:“我说,我说……我晓得九姐姐在哪里。”
  萧乾松开手,唇一掀,“说。”
  墨妄低喝:“灵儿,不得胡说。”
  墨灵儿咽一口唾沫,泪光楚楚地望向墨妄,“左执事,灵儿虽不晓事,但个中轻重缓急却也拎得清。”
  墨妄有些动恼,“你给我闭嘴。”
  “灵儿不要闭嘴。”墨灵儿倔强地昂着头,“左执事,九姐姐不是然姐姐,她是萧家的媳妇,就算萧使君捉她回去,也不会要她的命……九姐姐若知道,也不会怪灵儿的。她怎肯你为她赴死?”
  有了墨灵儿的“招供”,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被骁骑军包围的悦来客栈恢复了正常秩序。萧乾未及议论平息,便带着一行人骑马奔回萧府。
  薛昉年纪不大,心地却善良。他为墨灵儿松绑时,好心安慰她,“小姑娘莫要害怕,其实我们家使君……不会随便乱杀人的。他只是吓唬你们,让你们交代墨姐儿的去向罢了。”
  于是,墨灵儿被安慰得气血上涌,泣不成声的大喊着,差一点没有哭晕过去,“左执事,九姐姐……灵儿对不住你们。”
  ——
  辜二家的小树林,迎来了它的春天。在辜二的有生之年,它都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热闹过。这时薄雾已散,阳光碎金般洒入树林,让那些持刀披甲围在外面的禁军更显威风。
  他们三五步一岗,隔离着不明真相的围观者。
  树林深处,萧乾立于孤坟前,“开!”
  墨灵儿慢腾腾上前,撅着嘴巴,有些不服气,“不开。我不会开。”
  萧乾眸子一沉,墨灵儿赶紧瞥一眼薛昉:“那家伙说的,使君不会乱杀人。灵儿不怕了,就不打开。”
  于是,薛昉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迎着萧乾看来的厉眸,他扁了扁嘴巴,也很无辜,“属下只想为使君正名。”
  墨灵儿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瞪,“那你说的是真的嘛?”
  薛昉哼一声,“当然是真的,我们家使君最好了。”
  萧乾揉一下额头,不耐烦了,“那你有没有告诉她,本座不杀人,却会用毒?再不打开,小姑娘如花似玉的脸,可就毁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矫情忸怩已无意义。墨灵儿孩子气,非要斗嘴,墨妄却不是。他叹一口气,慢慢走到石碑前,十指搭上去,按机关手法开启碑门。
  可转了一圈,石碑毫无动静。
  他怔了怔,又重新试一遍,石碑依旧处于静止状态,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机关与墓门一般。
  “怎么会?”他低喃一声,第三次尝试。
  这个时候便是他不说,旁人也看出问题了,只不过每个人的理解不太一样。宋骜烦躁的以为他在玩花枪,萧乾却大步上前,看着碑上刻着的文字,低声问:“左执事,可有异常?”
  墨妄额有湿意,点头道:“机关复位了……”
  宋骜对机关之术向来半信半疑,闻声一声冷笑,“这不就一个石碑,哪来那么多古怪?小爷我警告你,别故弄玄虚,赶紧把小寡妇交出来。”
  对这个混不吝的货,墨妄只能苦笑,“小王爷有所不知,这个墓室设计极为巧妙……”
  “长渊!”不待墨妄说完,宋骜突然变了脸色。
  只见原本好端端的萧乾,面色发白,眼睫发颤,似身体有恙一般,扶着石碑,难受地捂紧了胸口,发际下的额间浮上一层细密的冷汗。
  墨妄眉一皱,上前扶一把,“萧使君不舒服?”
  “你走开。”宋骜拨开他,紧紧抓住萧乾的胳膊,“长渊,长渊你怎么了?”
  他这一喊,现场登时乱起来。
  人人皆知萧乾乃当世名医,有医界的“判官六”之称,且他素来着重养身之道,莫说像这样突然发病,就是头痛脑热也很少有之。
  如此一来,众人不免对那个墓冢有了畏惧之心,人群里面,甚至有人低喊是不是中邪……
  “我无事。”萧乾摆手,避免扩大事态。
  实际上,他并无疼痛,只心跳骤然加快,有一种不受控制的悸动,让他一向平和的情绪,猛地激烈起来,像慌乱,似紧张。
  这感觉是从体内孳生出来的,不由他反抗。
  念及此,他猛地摸向脖子,刹那想起尚贤山庄的秘室里,那两只飞舞的金虫……
  ——
  墓室里,墨九踩到水渍,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捂了捂胸口,觉得呼吸愈发困难了。
  几个时辰过去,墓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那个低矮狭窄的甬道里,有冰水汩汩往外溢出,带来窒息一般的寒冷。
  她冻得牙齿“咯咯”直响,不停在石室奔跑取暖,可又困又累又冷,心跳也越来越快,尤其身体里面有一种不受控制的紧张,让她心绪浮躁,几乎无法静心探究机关破解之法。
  这个机关很精妙,但世上并无真正完美的东西,只要是人为之物,就会有破绽。除非设计者良心泯灭,要不然都会给机关留下一个“生门”,给误闯之人留下活路。
  这个生门,也曾被她戏称为万能补救术。
  她想出去,就得找到破绽与生门。
  石室内温度越来越低,寒气入体,她维持生存的热量也越来越少,一边拼着劲的跳动,她一边观察。
  甬道出来的水,流速很慢,流量也很小。她判断里面不是积水,而是积冰。原本有大量的积冰囤在里间,中间隔了一道石门与甬道,但石门被人为打开,遇到外间的热气,里面的冰体开始融化,渗水。但石室不大,热气有限,化冰的速度不会很快,几个时辰才这一点,所以,她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淹死——大抵只会冷死或饿死。
  油灯的光线越来越弱,她也基本摸清了墓穴的环境。石壁上的浮雕排行整齐,但图案全是动物,有朱雀瑞兽、也有狮子老虎,只有石室椭圆的拱顶之上,有一副人物浮雕。
  浮雕是一副仕女图,雕刻细节栩栩如生,仕女长袖襦装,身系帔帛,髻上珠钗清晰。墨九很快认出,这与她在食古斋看见的仕女玉雕极为神似。
  可她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好个中联系。
  唯一可以肯定,仕女就算不是墓主,也与墓主有渊源。那么从设计者的选择动机出发,机关布局与其相关的可能性极大。
  然而她得出这个结论,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拱顶足有两米多高,以她的身材,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根本就触不到。
  “这设计太不人性化了。”
  她冷得发颤,却下意识立下宏愿,将来一定要设计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万年大坑。
  “而且我不会像这些人渣那么狠,定会给人留下生路的——”
  一边许愿,一边跑步,她终于累得瘫软了。
  瞥一眼石床,她咬牙,“累死不如睡死。”
  干考古这一行的人,都有敬畏之心。她爬上石床,站在位于浮雕下方的位置,双手合十,抬头仰望,“神仙姐姐,我本无心扰你,只生死之间……”
  说到此,她又觉得与浮雕说话有点脑残,换了画风,“你若肯借我一件衣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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