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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烈焰-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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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守摊的人们陆陆续续打点东西,准备往家里返了。就连张福贵也准备回家了。他说还得赶十多里山路,卖掉了两只鸭子,还有三只鸭,还有几包红薯粉丝怕是卖不脱了的。
这时街上忽然一阵嘈杂声,有一队人正从街头走过来。
人群中有打招呼的,有沉默不语的,有点头哈腰的。
韩习明抬头一看,心里吃了一惊。有一抬四人大轿,正从街头那边走来。前面开道的几个汉子,正是彭大恶霸家的护卫。看那一抬轿子也知道,那里面坐着的正是彭东家!
他是彭家的佃户,不能说不认得东家,他佃了彭家七八亩田,东家自然也能认出他来。在这狭路相逢,不能不打招呼了。眼看轿子走近,韩习明装出满脸的笑容,朝那些轿子前的护卫点头,说:“哥们好,轿子里坐的是彭东家吗?彭东家康健!”
坐在轿子里的人正是彭大恶霸,他去团防局喝酒回去,路过这里。他早看到了佃户韩习明,眼看他面前有一辆车,车上有一条猪,便吩咐轿子停下来。
轿帘掀开,露出彭大恶霸一张胖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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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腥风苦雨应有涯(4)
韩习明赶忙迎上去,朝彭大恶霸打一个拱,寒暄几句。他正要说,自己办好了看禾酒,彭东家怎么没有赏脸,韩习明感到对不起东家,希望东家不要计较,您老人家福大量大,不会计较我们小百姓的,对吗?但他平时就是一个闷葫芦,哪里说得出这些话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说不出也得说,客气话总是要的。租了人家的田,住了人家的庄屋,还要靠人家开恩减点租谷,可不能让他不高兴啊!但没等韩习明老汉说出话来,彭大恶霸却先说话了。
彭大恶霸一开口,惊得韩习明几乎晕倒在街头……
三、
彭大恶霸对韩习明的客套话不理不睬,忽然有些生气的样子,翻着眼睛说:“哦,原来是韩习明老倌,平时看你老实巴交的,心眼倒不少嘛!”
韩习明手足无措,说:“东家,这,这,这是哪里话来呀!我只是在街头卖猪呀!”
彭大恶霸说:“我早看见你是在卖猪!”说着瞟了那只车上的猪一眼,“猪还没长足,眼看要秋收了,怎么把猪卖掉,你怕是听到么子风声了吗?”
韩习明两只脚有些发软:“东家,我没听到么子风声,我,我是老婆生病,要买药,没得法子才卖猪啊!”
彭大恶霸笑着说:“嘿嘿,怕没有这么简单,你是听说了要退佃,偷偷将猪也卖掉,不想补去年短的租子,我说得一点没错吧?原来你也跟那些狡猾的佃户一个样,都在用心机对付我,背后搞名堂,当面就哭穷!”
韩习明有口难辩,但他从彭大恶霸口里听到了一些平时最害怕听到的话语,他壮着胆子,问道;“彭东家,您刚才说,什么什么要退佃呀?不会吧,我韩习明作了您家七年的田了,一粒租谷都没少过啊,要退佃,也不会轮着我韩习明呀!”
彭大恶霸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不是我彭某的意思,明天你看通告就晓得么子回事了!你休想逃过去年短的租谷,你家不退佃,那退谁家啊,你家儿子不是农会干部吗?退的就是你们这些人家的佃!好吧,我不和你说了,你这只猪,推了送到我院子里去,让厨房的人先喂着。我当然不会白要你的猪,去过了秤,记上帐,抵租谷吧!”彭大恶霸的轿帘放下了,轿子又起步向前走去。
剩下韩习明老汉木木地站在街头。
张福贵同情地望着韩习明,说:“老哥今天运气不好,遇上这个岔路神。您欠了他家的租谷?”
韩习明说:“没有啊,去年是按农会规矩交的租,彭东家传出话来,说今年新谷出来要补交去年减免了的租子!还说今年一粒租谷都不减。可是田里歉收,交新租都交不起,哪能补交去年的旧租。哎呀,我是活不成了,老弟,你没听到吧,彭东家还说,要退佃啊!”
说着说着,韩习明老汉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张福贵说:“那这条猪怎么办,你还不赶紧推了回去。要是我,不如将它杀了,多少卖得几个钱的。你送到东家去,会抵了租谷,一文钱也得不到。”
韩习明更加伤心了,“老弟说得是,但是,我要不把这猪给东家送去,他会生气的,到时候真的退佃,那我韩家几口人就走投无路了,连落脚的庄屋都住不成,那到哪里去活命啊!这天杀的老天爷,怎么就不开开眼,给穷人一条活路呀!……”
韩习明拖着疲惫的身子,连饿带累地推着那条一百多斤的猪,沿着那条弯弯扭扭的山路,往前走去。
到了岔道口,一条通往彭大恶霸家,一条通往自己家。到底该往哪条路上走,韩习明犹豫不决了。他将土车子停下来,左思右想,想不出一个主意来。于是就掐了两根草杆,一根长一根短,闭着眼睛用手掌一搓。心里说:“菩萨保佑,给我韩习明指出一条活路来。如果摸着长的,就将猪推回家;如果摸着短的,我二话不说推往彭家去!”
右手握着那两根草杆,只冒出一个头来。他口中念念有词,虔诚地抽出一根来,一比照,是长的!韩习###里似乎放下了一副担子,忽地就轻松了一下。正要推起车子往回家路上走,又犹豫了。要是推回家,惹恼了彭东家那还了得,真的退佃,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又一次抽草杆,抽出来一比照,却是短的呀!菩萨,您老人家也是在作弄人吗?那就再来一次吧,结果第三次又抽了一根长的!
第四章 腥风苦雨应有涯(5)
韩习明在那条岔路上前思后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那一张痛苦的脸,扭曲变形,欲哭无泪。最后,他咬咬呀,还是推着车子,推着那一条架子猪,往彭家大院里走去。
土车子吱呀吱呀的叫声,和着那条猪不时的哼哼声,在这黄昏的山路上响着, “退佃,退佃,退佃……”那响声好像是在不断地重复彭大恶霸的话,增添了山林的寂静和恐慌……
那绑着架子猪的土车子是怎样进了彭家大院,怎样被帐房先生过秤,韩习明都记不清白。唯一记得起的是,帐房那个瘦高个子说:“韩师傅你看秤,这条猪是一百一十五斤!”韩习明想说:“不止这个重量的,你再过细看一看秤。”话到嘴边终于说不出口,因为他有事相求。
韩习明苦巴着脸请求帐房先生,“请你帮我在彭东家面前求个情,这条猪,我本是要卖了给老婆看病的。我家里一文钱也没得,已经几天揭不开锅。让我多少支点钱回去,渡过这眼下的燃眉之急呀,你就行个好吧!”韩习明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接着,他朝帐房先生跪了下去,把头低到差不多触着了地。
没想到帐房说:“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么子呢?彭老爷已吩咐我将帐记上,补交去年短的租谷,就这条猪,折算价格,还差两块多大洋,你哪里能够预支一点钱。那是不可能的嘛!你来看,这里一笔一笔记着呢。农会开仓出谷时,你家不是也挑走了两担谷子吗,我一担只作一百二十斤算,还有短的租谷四担,你掐掐指头吧,一条架子猪,抵得住吗?彭东家能白要你一条猪?那不成了笑话吗?”
韩习明反被帐房训斥得无言以对。他接着求道:“那您帮我说说,让我见见彭大东家,我当面和他老人家求求情,好不好呢?我韩习明就求您了!”
“哎呀,彭老爷在团防总局议事,喝了点酒,早睡下了,你去也是白去。再说,他老人家这时哪会见你。要紧的,你就快快将短了的租谷和税收交齐了再说事。我还忙着呢,你快些走吧!……”
韩习明老汉推着那辆空土车子,车子上搁着一根麻绳,那是绑猪的麻绳。这样空车子回去,怎么见妻子和女儿,还有两个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崽。一家人就指望卖了这条猪,带回一些粮食,等米下锅呀。更要命的是,杨正奎为了救银娟而受伤。伤口发烂,还等着自己带回钱去请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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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习明眼看翻过一个坳,就能看见自己家里住着的几间旧茅屋了,感到全身发软,无力再往前走一步。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从清早到这时候还粒米未进。他到路边的水沟边,想去找点水喝,到处干得开坼,哪里来的水呢。只好忍着干渴,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步子。刚刚过了那个山坳,他看见自己屋门前围着一大群人,仿佛能听到有人哭叫的声音,地坪里好像还停着几抬轿子!
韩习###里一声喊:“哎呀不好!家里出事了!”空车子也来不及推,就慌急慌乱地往家里奔去。
四、
韩家院子里吵吵闹闹,娘哭崽叫。
韩婶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着:“这下怎么办,彭东家怎么就不讲天地良心,要交租便交租,也不需要退佃。这一退佃,不是将我全家扫地出门吗?你要我们全家怎么活?你们为什么将我救上岸,我死了不是早死早超生呀……”
娟妹子刚从山坡上回来,她每天给杨正奎送茶送饭,眼看他的伤口一天比一天红肿,伤口里出了脓。每天细心地用老茶叶水清洗一次,涂上从药店买来的消炎粉。她一回来,就赶上彭家大院的人来通知,说是团防局发出通告,凡是参加过农会的人家,一律退佃。她的母亲和那几个彭家大院的人发生口角。一个家伙竟然搂起她家床上的竹垫,家里的凳子之类往地坪里扔……韩婶子情急之下便冲出屋子,跳了塘。好在天大旱,塘水不深,被树墩子路过救了起来。现在正一身津湿的在那里哭泣,也不进屋里去换衣服,只在那里呼天抢天地般哭……
第四章 腥风苦雨应有涯(6)
上邻下舍的乡亲们都赶来了,都来劝慰她,一看到韩婶子哭得眼泪婆娑的模样,好多堂客也忍不住擦泪。
“要退佃,也得等人家的男人回来,对一个女人家,他们也这样横暴,真是太没良心了,将来准不得好死!”
“唉,这日子哪天才能熬出头啊,我家的稻子今年收成还不到七成。新租都交不清,还要补上去年短的几担谷,你让我们到哪里去弄谷……”
“彭东家现在硬是打了团防局的牌子,乡里乡亲的,做事不留后路。我家伢子往年挑过他家几担谷不假,人家都记着帐呢。说是要一次还清,还将我家一头牛牵走了,说是到时退了佃,我们会逃跑……”
“大嫂子,想开些吧,退佃的不止你一家,我家也要退佃。我们就商定好了,退了佃,出外逃荒去,总是活命要紧!”
“是啊,寻死才不值得呢,死了也是白死,那些财主老爷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们为么子要死呢,我们就是要活下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就不信,这天下总是他们的,这江山就不能翻转来一下?”
“……”
正在大家吵吵嚷嚷的时候,有人看见韩习明浑身汗水地回来了。立即惊呼一声:“韩老倌,你回来得正好,家里就有了主心骨了!”
韩婶子一见韩习明回来了,立即站起来,哭喊着:“韩习明哦韩习明,你怎么才回来,刚才彭家大院来了五六个人,下了通告,说我家是退佃的户子,限令我们三天之内,要交清去年所短的租子,还有挑回的那两担谷。交不清旧租的,要用猪牛和羊折价抵押!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又哪里能做得了主,我不如死了算了!”
韩习明木木地站在那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话。他讷讷地说:“娟子她娘,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是彭大老爷亲口说的。但不管怎样,你也不能去寻短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娟子怎么办,小黑蛋小铁蛋怎么办,我韩习明老倌怎么办。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家人想想。好吧,进屋吧,总得活下去才是正理,莫非真就不给穷人一条活命的路吗?好多年不都是这样熬过来的啊!”
人们便好劝歹劝,将韩婶子劝回了屋。
韩银娟这时对爹爹说:“爹,您卖猪的钱呢,您拿些出来,我立马要去请郎中,要去买药才行。那伤口都化脓了,不能再拖延了……”
韩习明说:“娟子啊,你不晓得,我那猪被彭东家弄去了,说是抵去年的旧债,还说要退佃,怕我将卖猪的钱拿着全家跑了躲债呢!我身上哪有钱,我一天还没吃一口东西,我都饿得发晕了。钱的事,爹爹再想办法吧!”
“那您的土车子呢,土车子还是借了满仓大叔的。”韩银娟忽然想起爹爹一双空手回来,问道。
韩习明恍然大悟:“是的,刚才我看屋门口围着这么多人,心里一急,就将土车子放在对门的山坳上了,你快去将它推回来。”
韩银娟正要去推车子,树墩子自告奋勇地说:“银娟,我替你去推回来,你给你爹做点吃的吧,你看他一身的虚汗……”
韩银娟揭开米桶盖,弯下腰伸手去探一探,桶底仅余下不到半升米。她想来想去,这半升米还得留一点做给杨正奎吃,再说母亲接连两天都是吃的干红薯丁,也得给她老人家弄点白米饭。于是就抓了一把米,和着一碗干红薯丁,给韩习明熬一炉锅稀粥。
屋子里升起了炊烟。
堂屋里,乡亲们正在议论着一件大事。大家认为,请吃看禾酒呢,彭大老爷又不赏脸,还被团防局搅了,差一点儿出了人命,看来想让彭老爷减租只是乡亲们的一相情愿。地里的稻子都要熟了,他们决定联合起来,连夜响桶!
“将禾扮了,总比让它们倒在田里要好。他娘的,打了稻谷,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几餐饱饭总是要吃的吧。我不吃饱饭,怎么打禾呢。煮了饭,总不能将饭盆给我砸了!”
“要得要得,我们就这样办,常言道,法不责众。只有这样,一齐响桶,不能指望他们开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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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腥风苦雨应有涯(7)
“硬是不减租,我们就准备梭镖和鸟统,再和他们干一场,反正交租是饿死,抗租是打死,横竖是死,死了算!他彭老爷总不可能将我们作田人都打死。都打死了谁给他作田?”
韩习明老倌还是有些担心地说:“要是彭老爷说,怎么夜里扮禾,说我们是在偷谷,怎么办?”
丁七说:“韩习明哎,你就是前思后想,顾虑太多。我们打自己租的田里的谷子,怕什么,夜里打谷,是趁着凉爽嘛!”
人们便一阵哄堂大笑。大家情绪激昂起来,想到夜里一齐响桶,那些后生子便一个个摩拳擦掌。
韩习明想着自己儿子的遭遇,心想要是我家志高在,该有多好,他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扮起禾来,现在也全靠这三个半劳力了。
就在当天夜里,白沙镇杨树村的田野里,人们摸黑割禾,满山冲响起扮桶声。那声音好像炮声,震得山谷发抖。
五、
杨树村连夜响桶的消息立即引来了邻村的乡亲。他们主要是来打听消息的。原以为杨树村的租谷减了几成,结果过来一问,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既然大家响桶,那就都响桶。有人立即回家当夜也带着家人响起桶来。
到了第二天,整个白沙镇到处是扮桶的“嗵嗵”声。真正的秋收开始了。尽管那打下来的谷子还不知道家里的谷仓里能落几粒。但作为农民,种植,收割是他们的天性。谁也不能眼看着地里的谷子熟了不收回来。万一来一场雨,那谷了就会全被烂到地里的。天气那样闷热,老天爷说变脸就会变脸,人算不如天算,得赶在响晴天将稻谷收回来才是正理。
听到佃户们没有聚众闹事就响了桶,彭大恶霸自然心里高兴。心想这都是镇压了农会,赶走了“###”的结果,要不然,今年的秋收还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场合呢。他想,得好好和团防局搞好关系,有了团防局,即使有小股###存在,我彭达霖怕他一个鸟!为了拉拢团防局,他吩咐手下人,凡有欠租谷的人家,可以用牲畜和家禽以价代谷。并找了一些佃户家的堂客们帮助临时喂养,将它们喂肥了,时不时地去犒劳驻军。
佃户们在忙着打禾,晒谷。财主们在忙着准备收租,准备抽田退佃。
一切都在紧张地悄悄地进行着……
正是打禾正紧张的那一天,彭大恶霸坐着轿子,带着一帮团防局派给他的护卫,决定到地里去巡视一番。
实际上,他的到来,是在向佃户们示威。你们这些泥腿子,打了禾,要老老实实将新旧租子交上来。你看我现在有枪杆子护着,谁敢乱说乱动,就没得好结果。也为了证实,往年的农会和###不存在了,没有人为他们说话,更没有人为他们撑腰了。老实才是活命的根本!和东家作对,和团防局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前面有荷枪实弹的灰狗子开道,后面是四人抬大轿。彭大恶霸今年任何一家看禾酒都不去吃,在响桶的时候,他感到自己就像秋天出巡的君王。你看那些佃户,一见自己的轿子到来,齐都停了手里的工夫,对着自己点头哈腰。
彭大恶霸心中得意,稳稳地坐在轿子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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