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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累文姐姐了，”林飞仙顺手递给五姨娘汪嘉惠一块手绢，又转向含樱，笑的颇为诡异：“我没什么要给文姐姐的，请你进来，就是为了让外面的人以为你也得了什么东西或者秘密，这样的话，等我走了以后，起码她们会同时对你们两个人下手，我就不用担心嘉惠一个人，应付不来她们的算计了。”
　　含樱微微愕然，看林飞仙笑的一脸明目张胆的算计，想了一想，也笑着开口：“你们倒真是姊妹情深，今天大帅发怒，驰马内院要找你算账时，五姨娘也是第一个奋不顾身跑来帮你的，难怪你临走，还忘不了帮她。”
　　林飞仙大概没想到含樱是这样的反应，自己倒是一愣，脸上也带了一点欣赏，笑着说道：“难怪百里稼轩一直那么喜欢你，倒真是和她们不太一样！”
　　含樱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帅其实对每个人都想好。而且也不会为了哪个人，放下他的家国天下的。”
　　“你倒是明白。”林飞仙拍拍手，坐在一侧，一副要长谈的架势：“其实你刚回来，我会在别人面前帮腔符合笑话你，当着大帅和你的面，却从来没有一丝不恭敬，就是觉得大帅待你和我们几个不一样。”
　　说着，她看看还在擦泪的五姨娘汪嘉惠：“嘉惠出身富贵人家，心思单纯，以前难免有得罪你的地方，我却是从小在戏班子里看着别人眼色长大的，所以才想对你敬而远之。不过，看你一次次被人算计，倒也挺有意思的。”
　　含樱听她说的坦白，只能苦笑。
　　“好，我也没什么多说的了，”林飞仙站起来：“反正咱们聊了一会儿，外边人的心更得吊到半天上了——三姨娘，对不住了。”
　　林飞仙说着裣衽福了一礼，随后紧紧抱抱五姨娘汪嘉惠：“嘉惠，以后保重！”
　　五姨娘汪嘉惠再也忍不住，伏在她肩头哇哇哭出声来。
　　一滴泪也从林飞仙左眼角滑下，很快消失了——清音庵以苦修闻名，除了接受百里家的香火供奉，从来不向外界开放，上一代有犯了错的姨娘进去，十几年后偶然再被人看见时，已经形销骨立，呆滞如同木偶——如今，林飞仙进了这样一座禅修之地，她以后会下场如何，想想都不寒而栗。
　　“你……”含樱迟疑一下：“保重！”
　　“呵呵，不定那一天我就逃跑了呢，你们真指望我也在哪里变成了活死人啊？”林飞仙显然也听过那位前代姨娘的故事，因此笑的有些勉强。
　　三个人出了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林飞仙故意又向含樱和五姨娘汪嘉惠深施一礼，然后才扶着含樱的胳膊，陪着腿脚不便的她慢慢走下台阶。
　　梅夫人和谢琳曦果然都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们，百里稼轩则在她们出来的那一刻，说了一句：“一会儿云铸会送你去清音庵”，然后转身离去。
　　林飞仙看着渐渐远去的百里稼轩，突然大喊一声：“百里稼轩，我会在清音庵，等到你给我答案！”
　　百里稼轩没有回头，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大踏步出了院子。
　　林飞仙的眼泪，终于缓缓滑了下来。

　　☆、飞仙的托付

　　哭了好一会儿，林飞仙再一个个看看含樱、汪嘉惠、梅夫人和谢琳曦，嘲讽的笑一笑：“都是可怜人！”
　　然后，她转身回头，进了飞仙阁正室，关上门，不再出来了！
　　五姨娘汪嘉惠冲到正室门口，推了几下，发现林飞仙已经从里面把门拴上，她哭喊了一声“飞仙”，倚着门哭起来。
　　含樱和梅夫人、谢琳曦都默默看着。
　　一会儿功夫，梅夫人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林飞仙跟你说了什么？”
　　含樱没有说话，七姨娘谢琳曦也没有说话。
　　梅夫人恼怒的看一眼含樱，见她一脸平静，攥攥拳，又忍下一口气。
　　五姨娘汪嘉惠倚着门口哭了一会儿，看林飞仙始终不再出门，才死了心，缓缓走下台阶。
　　高云铸副官带了两个护卫进来，看到几个人都还在场，立刻敬礼：“属下给梅夫人、三姨娘、五姨娘和七姨娘请安！”
　　众人没想到百里稼轩命令下的如此迅速，七姨娘谢琳曦默默的回了半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五姨娘汪嘉惠看看高副官，突然擦擦眼睛，问：“大帅现在哪里？溪山书屋？”
　　“是！”高副官立正回答。
　　五姨娘汪嘉惠点点头，过来扶住腿脚不便的含樱：“文姐姐要不要陪我走一趟？”
　　含樱笑着摇摇头：“我今天趟的浑水够多了，还要再去给她求情吗？”
　　汪嘉惠眉毛一竖就想骂人，随即却压下脾气，也是窃窃的声音：“飞仙不过是怕我吃亏，所以才逼你帮我一把，以后在这府里，我和你就是同进同退，对你来说，也多了一个助力，不是好事吗？”
　　含樱笑着摇头感叹：“原来我还得谢谢她。”话虽如此说，她却脚下移动，已经随着汪嘉惠向溪山书屋的方向走——从本心里，她还是愿意为林飞仙求句情的。
　　梅夫人看她俩一直嘀嘀咕咕，这会儿又要离开飞仙阁，终于忍不住赶过去拦住她们：“刚才林飞仙说了什么？我掌管内院，你们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汪嘉惠挑起眉毛看她一眼：“她托付的要是军国大事呢？那我是向您梅夫人回报？还是向大帅禀报？！”
　　梅夫人一时被她噎住了，汪嘉惠“哼”了一声不再理她，扶着含樱向溪山书屋走去。
　　等到了溪山书屋的院子门前，守门的护卫礼貌的上前拦住两人：“三姨娘，五姨娘，大帅正在待客，请先回避。”
　　含樱和汪嘉惠相互看了一眼，都猜不出来现在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客人会让百里稼轩急着接见。
　　含樱想了想，问护卫：“是汉密尔顿先生的从人吗？”
　　护卫摇摇头：“汉密尔顿特使今早派了一个人送了一封信过来，早已经走了，现在来的，是新闻部的杜部长和几位报社的编辑。”
　　说着，护卫向旁边的厢房一伸手：“请二位姨娘到旁边稍作休息。”
　　含樱和汪嘉惠只能到旁边厢房坐下，汪嘉惠惦记着要被送走的六姨娘林飞仙，在屋里坐不住，急的不停走来走去看外面的动静。
　　含樱默默看着她走来走去，自己看看外面的情景，院子里阳光依旧、树荫依旧、安静也依旧，她依稀看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一个女子跪在院子里，焦灼的等着百里稼轩召见。
　　最后她轻轻一叹：“我上次来这个院子里，还是为了江心……”
　　汪嘉惠想到惨死的江心，脸色也一黯，憋了一会儿，最终有些别扭的开口：“我没想到结果会那样……”
　　含樱沉默着，没再开口。
　　又等了许久，才听到外面有告辞声，汪嘉惠匆匆到窗户那里一看，只见几个长衫打扮的文人正向百里稼轩作揖告辞，百里稼轩客气几句，就让护卫将他们送了出去。
　　一会儿工夫，那先前和含樱她们说过话的护卫来到厢房这边：“大帅请二位姨娘过去。”
　　汪嘉惠扶着含樱上了台阶，进了内室，百里稼轩正在书案后来回看几份报纸，见她们进来，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但放缓了声音，问：“飞仙和你们说了什么？”
　　汪嘉惠从怀里掏出一份折的细细的文件，双手呈到百里稼轩面前，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大帅，飞仙偷偷拿到了何旭杰方面发给汉密尔顿的电报，上面有何旭杰承诺美利坚国的一些条件！”
　　她这话一出口，如平地惊雷，不仅含樱吓了一跳，没想到林飞仙交给汪嘉惠的，竟然是这么机密的东西，就是百里稼轩，也把一份报纸落在了地上。
　　“飞仙……飞仙让我等她走了之后，再交给大帅，请大帅看在这微末功劳上，以后多照顾我……”汪嘉惠哽声说着：“可我想求大帅，饶了飞仙吧……”
　　百里稼轩脸上神情波动了一下，接过嘉惠手里的文件，展开细细看了一遍，看到最后，面上已经有些愤怒：“割让燕州给美利坚驻军、开放胶东湾给美利坚海军驻扎、承认领事裁判权——何旭杰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含樱不懂多少政事，汪嘉惠却脸上变色：“这是让美利坚人的军队冲进家门口啊！”
　　百里稼轩闭上眼睛，手轻轻揉着额头，含樱和嘉惠都不敢出声打扰。
　　许久，百里稼轩才嗤笑一声：“怪不得，今早汉密尔顿让人送信给我，说是对飞仙倾慕已久，厚颜希望我割爱，让飞仙随他回美利坚国！”
　　这话一出，含樱和嘉惠都大惊失色，看百里稼轩虽然脸上在笑，但是嘴角一丝肌肉却在颤动，显然也觉得受了奇耻大辱。
　　“汉密尔顿，应该不过是一个借口……”含樱有些迟疑的开解：“他是发现自己的文件丢了，才想让飞仙妹妹落到他手里，细细拷问吧？”
　　百里稼轩不说话，又沉默了一会儿，一按桌上电铃，一个机要秘书模样的人立刻进来：“大帅！”
　　“告诉汉密尔顿，晚上请他来锦秋湖官邸做客。”百里稼轩沉声开口：“传话给他，我手里有他感兴趣的东西。”
　　“是！”那秘书也是军人风格，一个敬礼，立刻转身出门去落实百里稼轩的吩咐。
　　百里稼轩这才看看含樱和嘉惠，面对嘉惠脸上热切的希望，他勉强一笑：“飞仙……很难再在府里待下去了……不过你可以传话给她，我已经找到制作和散发传单的人了……”

　　☆、又见笔如刀

　　听了百里稼轩的话，五姨娘汪嘉惠先从椅子上“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急切的看着百里稼轩：“是谁？”
　　很快她脑筋一转，已经想到百里稼轩先前说的从纸和墨入手：“是哪家印坊印制的？查出他们来，就能找到背后主使吗？”
　　含樱想起她们来溪山书屋时碰到的那班长衫文人，有些犹疑的问：“大帅不光查出了是从哪里印的，而且还查出了是谁写的传单？”
　　“不错，”百里稼轩微带一丝笑意：“印坊接单制作，有可能仅仅是图挣钱，并不知道幕后主使，我今天在飞仙阁说从纸墨入手查，不过是为了转移有心人的注意力——”
　　含樱和汪嘉惠都是一震——百里稼轩这样说，无疑是肯定了他的后院妻妾中，有人就是事情的主谋、起码是参与者。
　　他的语气森冷下去：“和单纯印刻不同，传单上的内容，舞文弄墨，几近渲染之能事，这位写作者，是领会了幕后主使的意图，才能写出来的。”
　　他踱回到办公桌前，用两个手指捻着桌上的几份报纸和那张传单，带着淡淡的嘲讽：“文人多好扬名，能写出这样一篇‘雄文’，作者之前怎么甘于籍籍无名？一个人的行文语气，无论怎么掩饰，都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含樱默然：如果写作者真的籍籍无名，就很难被有心人发现和利用。没想到百里稼轩一介军人，却不仅极能洞察人心，而且想到从文人写作习惯入手查探。
　　“我百里稼轩虽然不才，手下还是有几个甘为我所用的文字大家的，”百里稼轩淡淡一笑：“我刚才让他们几个分别看过传单，各自写下他们怀疑的名字，最后我汇总后，找出来的居然是一个老熟人！”
　　“是谁？！”五姨娘汪嘉惠握紧拳头，凶巴巴的问——她已经明白无论如何，林飞仙都要被送走了，那份不甘心和愤恨，都准备撒到始作俑者和几个附庸的身上。
　　百里稼轩看一眼含樱，眼里一抹亮光划过：“还记得上次《时报》的那篇‘章台柳’吗？！”
　　“是一个人？！”含樱和汪嘉惠同时惊呼出声——那篇《论国人的‘章台柳’情结》，在含樱归来之初，轻易挑起市井之间对百里稼轩内宅的种种非议，甚至在其煽动下，几百名学生和帮派分子被有心人组织起来，堵住云居山路口示威，致百里稼轩父子于险地，也险些让刚刚回到锦秋湖官邸的含樱和百里稼轩反目，真正做到了笔笔如刀，杀人不见血。
　　“就是《时报》的主笔，叫章名之，我刚刚特意让人找来几份他主笔的文章看了看，虽然文风上故意有变化，但遣词造句的一些习惯是改不了的。”百里稼轩眼睛眯了眯：“至于他背后的人是谁，就让六处的人来告诉我吧。”
　　听到“六处”这个人进鬼出的名字，含樱只觉得身上一凉，汪嘉惠则舒心的吐一口气：“抓住了就好，一介臭文人，我倒要看他能不能扛过今天！”
　　百里稼轩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锦秋湖内宅，是该整理一下了。”
　　“我去告诉飞仙这个消息！”五姨娘汪嘉惠说着跑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百里稼轩，带着希冀轻轻的开口：“飞仙……真的不能留下了吗？”
　　百里稼轩闻声苦笑，汪嘉惠等了一会儿，看他不说话，自己脸上的希冀也渐渐散去，终于低下头，默默走了出去——她何尝不明白，能趁汉密尔顿的疏忽拿到那么机密的文件，林飞仙和汉密尔顿之间的关系，哪里会真的简单？这也是林飞仙自己不愿意把文件交给百里稼轩的原因吧？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百里稼轩和含樱两个人，呼吸相闻。
　　百里稼轩一语不发的走到含樱身边，看看她，然后弯腰双臂一伸，不由分说把她从圈椅上抱起来，含樱只觉得身子一轻，下一刻，百里稼轩已经坐在椅子上，把自己放在他腿上。
　　“大帅？”含樱有些慌，却发现百里稼轩只是搂着她，静静的不说不动。
　　含樱也安静下来：这一次，无论查出幕后主使是谁，几乎百分百都会牵连到百里稼轩的某房妻妾，除此之外，还搭上一个对百里稼轩有救命之恩的林飞仙，这种结果，让身为一家之主的百里稼轩，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好受。
　　“我发电报，让连昊然回来吧？”
　　两个人静静待了片刻，百里稼轩忽然闷闷的开口。
　　“为什么？”含樱下意识的反问，接着住了口——此前的锦秋湖官邸里，除了几乎不出现的四姨娘陆静雅之外，梅夫人、五姨娘汪嘉惠、七姨娘谢琳曦都有军方背景；自己和八姨娘朱乐珊出身普通人家，六姨娘林飞仙出身戏班子——有势力的妻妾和没背景的姨娘恰好一半对一半。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朱乐珊被软禁，林飞仙被逐出府，自己也风波连连，难怪百里稼轩会冒出召回连昊然的话——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内宅里，没有背景的姨娘，被人算计、束手挨打的时间多。
　　“海上颠簸，他们现在还没到法国吧？”含樱装作浑然不知百里稼轩心思的样子，笑着埋怨：“您接着又要召回他们，真是主子一句话，奴才跑断腿，您不体谅连大哥，好歹也得体谅秀珂刚刚怀孕，需要静养啊！”
　　“也是！”百里稼轩一时的软弱已经无影无踪，笑着开口：“好！且待他们孩子生下来，到时候国内我也能收拾的差不多了，再说回来的话。”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顿：“上周三裘锦泽忽然给我递上辞呈，说要回家侍奉年迈双亲——听说他夫人有好一阵子不往这里跑了，是吃了你的排揎？还是让朝梅收拾了？”
　　含樱微微愕然后，掩口一笑，把那天的狭路相逢说了一遍，百里稼轩看她眉目生动，带着小儿女的义气之争，不由又气又笑：“这府里我再不整治是真不行了，连你都开始仗势欺人啦！”
　　含樱被他说的脸红，起身赔罪：“妾身一时气不过，行事鲁莽了，请大帅责罚。”
　　百里稼轩坐在椅子上，笑着伸伸懒腰：“回头再收拾你们，今晚啊，先让我把那个敢捋本帅虎须的洋鼻子收拾了再说！”

　　☆、外交如战场

　　农历六月十七，傍晚，微晴欲雨，平日里到了这个时间就热热闹闹的锦秋湖官邸内宅，今日显得分外的安静——下午的时候，六姨娘林飞仙突然传出得了重病的消息，据说药石无灵，因此被紧急送到云居山清音庵带发修行，以求能带病延年。
　　接着，大帅百里稼轩让人送了一封信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美利坚国的特使汉密尔顿先生就匆匆登门，求见大帅百里稼轩，他到来后，没有像以往一样被请到客厅奉茶，而是被担任翻译官的黄副官直接引到了百里稼轩的溪山书屋。
　　从汉密尔顿先生到了溪山书屋后，往来此地悄悄打探消息的仆妇明显多了起来，内宅的几位姨娘，都忧心忡忡的等待着从溪山书屋那边传出最终谈判的结果——无论是大帅百里稼轩翻脸大怒，还是金发碧眼的汉密尔顿拂袖走人，最终的结果，恐怕都是把美利坚国的支援推向其他派系……
　　在汉密尔顿特使进门的前一刻，百里稼轩并没有让含樱退下，而是打开书屋的一个暗室让含樱躲了进去——郁结了一肚子闷气的大帅百里稼轩，也准备让含樱看着自己怎么“收拾”汉密尔顿了。
　　汉密尔顿随着黄副官进了书屋，就提出今日不需要黄副官翻译，他用颇为流畅的汉语提出自己可以直接和百里稼轩进行沟通，见他坚持，百里稼轩也就摆手让黄副官退了出去。
　　“尊敬的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