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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着百里稼轩六月初三又来惜春轩过夜的时刻，含樱又专门求百里稼轩赏了塞雪一抬添妆——有了百里稼轩的打赏，塞雪的身价登时又高了几分。
　　小丫鬟竹叶那天虽然看起来被打的血迹斑斑，其实伤并不算重，躺了两天就能自己下床，被塞雪领着，一瘸一拐来给含樱谢恩的时候，一直畏畏缩缩低着头，似乎被含樱给吓住了，听含樱重说要让她作为陪嫁，跟着塞雪去杨家，也一直没有抬头。
　　含樱也不以为忤，轻描淡写的告诉塞雪，已经把竹叶的卖身契交给杨老板，如果将来竹叶敢去勾引杨二少爷，那杨老板会直接打死她！
　　说完那一刻，除了一脸震惊的塞雪，含樱清楚的看到，竹叶的手缩在袖子里，隐隐攥成了一个团。
　　这天，塞雪从后院管家林大娘那里领了惜春轩仆妇的月银回来，禀报含樱后，把月钱分给上下仆妇，之后，就有些犹豫的在含樱身边徘徊，没有像前几天那样，直接回自己房里缝嫁衣。
　　“怎么了？”含樱一边翻书，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塞雪就等着含樱问她，立刻回道：“姨娘，刚才奴婢去林大娘那里领月钱的时候，正好碰到七姨娘屋里的画秋和六姨娘屋里的春喜，为了谁先领月钱，她们俩差点打起来。”
　　“哦？”含樱有些不在意的应了一声：“这领月钱还需要那么急吗？”
　　“对啊，”塞雪点点头：“奴婢看着也奇怪，姨娘您也知道：七姨娘自从管家之后，一向让跟她的下人都谨言慎行的，六姨娘院子里的人，更是都像六姨娘一样，八面玲珑的，可偏偏这回，却是她们却两个的下人吵起来了。后来画秋干脆上前抓住春喜的头发就要打，要不是林大娘让人喝止住了，只怕她们俩真会在那地上滚成一团。”
　　塞雪说完话，含樱就把手中的书慢慢合拢，沉思了一会儿，跟塞雪说：“你说的有道理，好丫头，比以前细心多了——不过你跟后院的人还是不太熟，这样吧，你悄悄去告诉顾妈刚才的情形，让她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吧。”
　　“哎！”塞雪看含樱夸自己，高兴的脆快答应一声，赶紧出去传话了。
　　到了下午，顾妈脸上带着点奇异的神情，到了含樱屋里：“姨娘……听说，是七姨娘的娘家老爷子，被六姨娘进了谗言，所以两边才起冲突的。不光今天在账房里这一回，据说今天上午在花园里，昭阳楼和飞仙阁的仆妇为了抢一盆花，也险些打起来……”
　　“谢总参谋长？”含樱有些惊讶，印象中七姨娘谢琳曦的父亲谢冀云是前清北洋武官出身，素有儒将之称，在百里稼轩父亲执掌军队时，就投奔过来，凭借多谋善断、又有广泛的人际关系，一直坐镇总参谋长的位置，这些年发展下来，虽然不是一方诸侯，却也是隐隐军中一派势力——这样一个人，六姨娘林飞仙能进什么谗言？！
　　“不光七姨娘父亲，据说连梅夫人那边都有牵扯，今天早晨，梅夫人还借口六姨娘请安去晚了，把她好好教训了一顿。”顾妈把自己探听来的消息如实禀报含樱。
　　“可知道六姨娘说了什么？”含樱不动声色的问。
　　“奴婢怕问太多了，再沾染上咱们惜春轩，因此还没问出来究竟为了什么，不过奴婢的妹子过会儿要去灵犀馆和飞仙阁送家什，奴婢已经让她想法子去问问了。”
　　“好。”含樱眼睛不自觉微微一眯，坐在她脚下小凳子上缝裙子的塞雪，则笑眯眯的抬起头：“姨娘，这三位主子要是再掐起来，后院可就又热闹了，大帅刚刚吩咐过后院不可再起争端的……”
　　含樱有些好笑的看她：“你巴巴的拿着自己嫁衣来我屋里做，就是为了幸灾乐祸？”
　　看塞雪俏皮的吐吐舌头，含樱想想端午晚上百里稼轩面沉如水的神情，不由在心里感叹：只怕这后宅，真的是又要起一场风波了。
　　到了晚饭时分，果然是顾妈的妹子带人来送涿州那边新送进来的鎏银象牙筷子，她和顾妈老姊妹俩借口要聊几句姐妹家长，趁众人接收着东西，去旁边悄悄说了一阵话。
　　等晚饭后，含樱把其他人都打发下去，只留了塞雪和顾妈伺候，一直安安静静的顾妈才露出一脸的惊讶：“姨娘，六姨娘居然真的搭上那位美国特使了！”
　　塞雪用手掩住嘴，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唔——”的一声。
　　含樱也心里一震，但没做声，只是指指旁边的小杌子，让顾妈坐下继续说话。
　　顾妈谢了恩，坐下后，把从妹妹那里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汉密尔顿特使一直没走，据说是为了和大帅再商量一些合作的条件之类，但是对方一直没透实底。昨晚上大帅按惯例去飞仙阁留宿的时候，六姨娘却告诉大帅，说她从特使夫人那里听到消息：汉密尔顿特使的条件，是从美利坚国派来军事参谋，代替现在的谢总参谋长一行人，帮助大帅打造什么现……现代化的部队。”
　　“那七姨娘不生气才怪呢！”塞雪忍不住嘀咕一句：“要真这样做，她爹爹数十年的势力就没了，七姨娘还凭什么在府里立足，凭什么协理后院？”
　　“奴婢听说，今早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七姨娘倒是没什么反应，还约束自己院里的下人不要生事，可是没想到跟着又有一个消息传出来，说六姨娘转达的，不只这一条，还有一个条件，说什么‘攘外必……必先什么内’，大帅如果想一统南北，就必须先把自己联军中的地方诸侯解除官职，统一部队指挥。”
　　含樱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昭阳楼梅夫人身后是云军，五姨娘汪嘉惠身后是庆军，甚至一直避居娘家的四姨娘陆静雅，家里也是从军队起步的，至今两个哥哥还在军队任职——百里稼轩要是执行这条意见，无意把几房姨娘背后的势力都得罪了！

　　☆、风波再起

　　“六姨娘给大帅进言的内容一传到昭阳楼，据说梅夫人当时就把早饭的桌子给掀了！”顾妈拍拍自己的胸口：“接着六姨娘去昭阳楼给梅夫人请安的时候，又去晚了一点——本来她前一夜伺候大帅，去晚了也正常的，梅夫人却揪住这一点，把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顾妈说到这儿，看看听的全神贯注的含樱和塞雪，吸一口气，又接着说出更惊人的消息：“没等梅夫人骂完六姨娘，大帅身边的高副官就到了昭阳楼，传大帅的话说中元节快到了，让六姨娘接下来待在飞仙阁，潜心静气的把佛经抄上几十篇，到时候拿到大街上散发，算是给老爷子老太太祈福！”
　　顾妈说到这里，看着含樱，小心翼翼的问：“姨娘，大帅这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就算把六姨娘禁足了？”、
　　含樱默默点点头，听顾妈的讲述，现在她对事情的大概有了了解，然而一个巨大的疑问却从她脑海里冒了出来：解除谢参谋长带领的参谋部和庆军、云军等地方势力，这个条件，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如果是汉密尔顿特使，那美利坚国一上来就要插手百里稼轩的内政军务，明显胆子和胃口太大了，难道不怕百里稼轩一怒之下不再和他们谈判？而如果这是六姨娘林飞仙假借汉密尔顿特使的名义，自己提的条件，那么，她为什么对梅夫人和七姨娘谢琳曦有那么大意见？单纯只是为了“清君侧”，让锦秋湖官邸的几位姨娘都身份类似再去竞争吗？似乎她也不应该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这些谜团的背后，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却是：百里稼轩很不高兴林飞仙传话！
　　尤其是黄副官跟着自己去陶意居，无意中撞到那位特使夫人一口流利的俄文后，肯定告诉过百里稼轩“特使夫人身份造假”的消息——在这样的背景下，只怕百里稼轩也不相信林飞仙能从所谓的“特使夫人”口中套出如此机密的谈判事宜——他震怒之下的下场，就是林飞仙被他用一个颇为体面的名声暂时禁足飞仙阁。
　　顾妈见含樱眉头越皱越紧，不由有些胆怯，匆匆结束了自己的话：“因为六姨娘被禁足，梅夫人又出头打压她，所以七姨娘身边的人也开始冒出来，尤其看到上午昭阳楼的仆妇和飞仙阁丫鬟抢花之后，下午才出现了雪姑娘领月钱时见的那一幕。”
　　“这位七姨娘，还真是奴婢见过的最识大体的人物，不过这六姨娘胆子真大！”塞雪轻轻叹息：“就算她想把府里几位主子的身份都拉平，也用不着一出手就对付这么多人吧？”
　　“不管她怎么想，我们自己紧守门户吧。”含樱琢磨来琢磨去，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出上力帮到百里稼轩的，唯一的方法，似乎只能是不给他添麻烦。
　　想到这里，含樱看看塞雪手里那件正在赶制的大红嫁裙——虽然只是丫鬟出嫁，但塞雪毕竟是嫁到人家做正妻，因此，她们这些偏房侧室做梦都不能多想的大红嫁衣、八抬大轿、新郎迎亲，塞雪都能名正言顺的一一享受到。
　　想到这里，含樱既有些微微的心酸，又觉得欣慰，笑着开口：“我们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把我们塞雪风风光光嫁到杨家做二少奶奶！”
　　塞雪这段时间被众人打趣习惯了，倒也不再跺脚娇嗔、或者狼狈逃走，只是微红了脸，用牙齿咬断线，熟练的打一个结，然后抬头笑道：“还是先给我们玉斐少爷过好寿辰吧！”
　　说到玉斐，三个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按府里的规矩，生辰这天，百里玉斐早饭要在书堂吃，以祈佑新的一岁学业顺利，雏凤清于老凤声；早饭后听先生讲完一节书，就要去云居山月华宫，给他名义上的母亲、已经仙逝的百利稼轩原配夫人任月华灵前上香，午饭在那里吃素斋。
　　所以生辰那天，百里玉斐其实只有一顿饭——晚饭会在锦秋湖官邸里吃，那么这顿饭，是安排在教养他长大的梅夫人所住的昭阳楼？还是安排在生育他的三姨娘文含樱所住的惜春轩？
　　虽然距离六月二十九还有几天时间，但是许多人显然都早已意识到这个问题，早就屏息以待，等着看百里玉斐到生辰当天的选择。
　　“这事儿不着急，”含樱看塞雪话一出口，脸上就有些后悔的神色，显然怕刺激了自己，因此只好笑着揭过这一话题：“玉斐生辰每年都过，我们塞雪出嫁，却是一辈子只有一次，咱们还是先好好忙完这个吧！”
　　这回，塞雪只能含羞低下了头，大红的嫁裙映的她脸也红扑扑的。
　　然而，主仆三人、尤其含樱自己想的简单，却不知道就算她们不想掺和这些风风雨雨，也自有有心人，想把含樱也拉到这一摊浑水中去。
　　农历六月十七日，塞雪的嫁衣嫁妆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含樱亲自带着顾妈，把几个嫁妆箱子一一验看了之后，突然想起还要给塞雪准备一套好些的胭脂花粉，等成亲那天用，因此她让人禀报过梅夫人后，就带着塞雪和顾妈及两个小丫鬟，去了观茂百货，想给塞雪买一套西洋花粉。
　　那观茂百货既然号称曦城最大最洋派的百货公司，自然是电汽灯雪亮，上下三层摆的物品琳琅满目，不说塞雪等丫鬟看的目瞪口呆，就是含樱自己，因为甚少来这种地方，也看的有些眼花缭乱。
　　好在观茂百货的经理是个有眼色的，虽然看不清帷帽之下含樱的容貌，但看含樱穿着市面上少见的云沁纱、行动举止柔和高贵，身边几个丫鬟婆子也都举止不凡，忙上前请安后，专门安排了一个接引员，陪她们选购物品。
　　等主仆几人在观茂百货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含樱好容易从眼花缭乱的一大堆西洋饰品中，挑选出一套淡绿色的一件七样胭脂花粉，又给顾妈和两个小丫鬟各买了一点小东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
　　在柜台前结了帐，几个人就簇拥着含樱，满意的出了观茂百货的大门，准备乘车回锦秋湖官邸。
　　“号外！号外！中国女人伺候美利坚老外！”一个清脆高亢的童声，在含樱主仆几人踏出观茂百货的同时，几近尖利刺耳的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几乎是观茂百货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没等含樱他们回过神来，那十来岁的精灵男童已经开始把一大摞油印的报纸往过路的人手里塞。
　　一边发报纸，男童还一边不忘继续大声嚷嚷：“看中国女人勾搭老外！看美利坚特使拜倒石榴裙下！看特使夫人有没有吃醋发味啦！”
　　他嚷嚷的极具煽动力，众人又听说是关于老外的桃色新闻，登时都围了上去，一时之间，男童周围聚集了几十号人。
　　“嘟——嘟——嘟——！”路上巡逻的军警一边吹着尖利的口哨，一边手扶着帽子向人群中央、继续发号外的男童追过去：“小兔崽子，站住！”
　　男童调皮的眨眨眼，看看快追过来的军警，干脆把手里一大把来不及散发的号外往空中一洒，随即咋呼着挤出人群往外跑——他年龄小，身材又矮瘦，而且看样子真是卖惯了报纸的，像条游鱼一样，挤出层层叠叠的人群，在军警到达之前，一时之间倒也逃出十几步。
　　那些纷纷扬扬的传单，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散，下面的人们纷纷扬起手去抢去拿，倒把追过来的军警挡住了，那军警厉声呵斥，奈何胆大的行人不散，纷纷抢起来匆匆看上面的消息。
　　男童边跑边回头观察气急败坏的军警，很快冲到了观茂百货门前的马路牙子上。
　　“长眼睛没！往哪儿跑呢？！”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女生呵骂，男童险些撞到含樱的轮椅上。
　　“对不住！对不住！”男童一边赖兮兮的道歉，一边把手里还剩下的一张报纸塞到坐在轮椅上的含樱手里：“就当送给您赔礼啦！大新闻！”
　　话没说完，他就像兔子一般遛跑了，等军警冲出簇拥的人群时，那男童早消失在密如织网的小胡同里。
　　含樱低头匆匆一看：只见号外报纸上文字密密麻麻，但是最吸引眼球的，确实报纸最中间的地方——那里赫然是一张大大的照片：依稀是一家客栈的大厅，楼梯上，前面款款下楼的中国女子戴着帷帽，将面容遮的如在云雾中，只露出一管笔直的鼻子，和精巧的嘴型、下巴；而紧跟在她身后，露出大半个头的，则赫然是高鼻深目、正笑的像花朵一样舒展的美国特使汉密尔顿先生！
　　那相片应该是偷拍的，放大了印在油墨报纸上，并不算清晰，但含樱只看了一眼，还是觉得眼前黑了一黑：照片上走在汉密尔顿特使前面的那女子，正是锦秋湖官邸的六姨娘、大帅百里稼轩的侍妾——林飞仙！
　　

　　☆、神龙见首

　　那军警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呆呆的看看马路边的含樱一行人，再看看空荡荡的路口，沮丧的拍拍脑袋，从地上捡起一张报纸号外，看了看，就捏着那号外撒腿往回跑去。
　　顾妈和塞雪等忙推着含樱的轮椅，一边招手示意停在远处、送她们出来购物的官邸汽车开过来，一边向汽车靠拢。
　　街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卫戍司令部的军警，吹着口哨，拿着黑白相间的警棍，命令人们放下手里的报纸号外，马上离开。
　　能在观茂百货一带出没的客人，大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因此只有少数人乖乖放下号外，匆匆离开，大多数的则开始呵斥军警无礼，或者把号外往怀里一藏，大摇大摆往外闯。
　　含樱主仆一行人和官邸的汽车之间，立刻被这混乱的人群隔开了。因为今天只是出来购物，含樱也没有带护卫，这时候看到街上混乱的场面，只能暂时避回到路边。
　　顾妈想推着含樱的轮椅回观茂百货躲一躲，没想到一回头，就见观茂百货已经匆匆上了门板，生怕遭了池鱼之灾。
　　那带队过来弹压人群的卫戍司令部警官，不过是个小排长，素日里负责这一代的治安，因为听到早先那个军警回去报告说有不利于美利坚国特使名声的传单，才一面派人请示上级，一面匆匆带着手下来弹压。
　　现在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他也急得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眼看那些平日里有头有脸、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有的破口大骂，有的在混乱中被踩掉了鞋子十分狼狈，知道回头肯定少不了投诉自己的人，一想到这儿，他头上汗冒得更急，忍不住踢了一脚给自己报信的军警：“我叫你他妈的给我惹事！那撒传单的小子呢？！”
　　那军警也十分委屈，捂着屁股不敢说话，四下一看，一不留神正看到避在混乱人群后面的含樱主仆五人，他立刻指着含樱她们大叫起来：“长官！那小子就是从那里跑的，还给了那轮椅上的女人一张传单才跑的！”
　　那小排长皱皱眉，赶紧带着两个军警挤过人群，凶着脸到了含樱等人身边，他打量一眼含樱主仆的穿着，总算还是克制着问：“这位夫人是哪个府上的？刚才和那个发传单的小子接触过？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塞雪抢着回答，看含樱微微摇头，就暂时没说她们的身份。
　　含樱低着头，把手里的报纸号外对折后，就准备放到自己的坤包里去。
　　“把传单交出来！”那小排长一使眼色，一个军警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