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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血-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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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有了怒意,道:“你知道当年蒋贵妃有多么想当皇后吗?你为何不想要?你还是觉得朕只是个傀儡吗?”
这似乎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此刻赵翊被囚禁,他终于离开了囚笼,他已经忍受了多年的屈辱,如今他已无法再忍受一点点轻蔑,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邓节。
邓节蹙眉道:“不是的”她抿了抿嘴,想方设法的挽回,无奈之下只能扯出了,道:“是因为玉儿,妾若是做皇后了玉儿怎么办?”
刘昭这才慢慢松开了她,淡淡地道:“她不过是个孩子,回宫之后,朕会昭告天下,她是清白之身,再为她寻一大族子弟,订下亲事,你不用在意她。”
第八十一章
邓节沉默不语; 她实在是不知该要如何回答; 或是如何拒绝天子。
刘昭拉着她的手; 放缓了语气; 说:“赶了一上午的路,你也该饿了,一会儿午膳就会送进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语气是格外的和善。
邓节由着他拉着坐在案几前; 心里想的却都是赵翊; 想他现在如何了; 赵胜究竟会如何处置他; 他会死吗?
他会死吗?
她一如此想; 心里就像是受万蚁啃食一样难受。
她想不出他昨日夜里经历了什么,他见了他的母亲,她的母亲当着众人的面指正他不是赵彪的儿子; 指正他赵翊是一个来路不明的杂种。
他失败了,败的一塌糊涂,他此刻或许正在忍受屈辱,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她越是想; 心里就越发的痛苦; 眉头紧锁,轻轻咬着下唇。
门外的将士送来刚刚煮好的汤饼,明明已经饥肠辘辘,却又怎么也吃不进去了; 她就如此捏着筷子,低着头,沉默不语。
“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吗?”刘昭问,又说:“山间野岭的却是没有什么吃的,等到回了宫……”
“陛下”她轻轻打断了他。
“何事?”刘昭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邓节迎着他的目光,明明是个温柔的人,可此刻她却没来由的觉得冰冷。
汤饼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邓节放下筷子,默了默,说:“妾想见他一面。”
他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没有回答,慢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仿佛没走听到她的话一样。
邓节的语气有些急了,她想“赵翊是死了吗?此刻已经死了”她的语调不由的急了,道:“陛下,妾想再见他一面。”
仍是没有回应,刘昭低垂着眼帘,抬手将杯中的茶喝了。
赵翊是已经死了吗?
赵翊他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念头顿时爬满了她的脑袋,她再也等不下去了,她“嚯”的一下子站起来,语调很急,却又哀求似的,道:“陛下,让妾见他一面吧!”
刘昭仍是不为所动,看起来冷冰冰的。
邓节上前跪了下来,说:“他是妾的夫君”说着,她轻轻拉扯着刘昭的衣角,哀求似地道:“就算他已经不在了,妾也想见他最后一面。”她说着声音已经走了调,,她将头埋在了双臂间,肩膀簌簌的颤抖,她有一点难过。
许久,刘昭才开了口,冷冰冰地语气,略有些不可思议:“你在为他流泪?”
“妾是看着他送死的”邓节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道:“妾是看着他送死的,妾知道赵胜他有问题,妾却始终都没有告诉他,直到最后。”
“你后悔了?”刘昭问。
邓节轻轻的摇了摇头:“妾没有,如果可以回到昨夜,让妾再重新选择一次,妾还是会这么做的,妾不会出卖汉室,不会出卖江东。”
她说:“妾只恨自己。”
刘昭忽然发了脾气,有些怒意,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邓节不顾震怒的天子,只道:“妾是邓家的人,同时也是他的妻子,妾出卖了自己的丈夫,换取了江东和陛下的胜利,也换取了他的败亡,怎么同妾没有关系,妾恨自己没有能力去维持结盟,维持和平。”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妾为了陛下,为了江东,放弃了赵翊,妾怎么也想再见他一面。”
他充满怒意的眸子里忽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裂开了。看着她的目光也由愤怒转变成诧异,惊愕。
她毫不迟疑地说:“陛下,算是给妾的赏赐,让妾再见他一面吧。”
刘昭没有回答,一时之间帐子里沉默异常。
许久,刘昭才道:“好”冷冷的,淡淡的,他转过身去往外走,道:“随朕来吧。”
邓节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允许了,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甚至做好了他会一怒之下挥剑杀了她的准备。
见他松了口,邓节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离开营帐。
徐泽此前指的路并没有错。那条被树林遮蔽的羊肠小路确实通向镇崖。小路两侧的丛林里埋伏着刘昭的人,都是目力极佳的弓弩手,隐藏在山林之中。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
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走出了小路,出现在眼前的是飘着“赵”字大旗的赵军营帐。
营帐这头的士兵显然是认得刘昭的,看见他显示跪地行了一个礼,规规矩矩地道:“陛下”
“赵胜将军呢?”刘昭道,也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士兵恭敬地回答:“赵胜将军方才刚同其余几位将军议事,眼下应该已经结束了,可用属下去同传一声。”
“不必了”刘昭道:“带朕去见赵翊。”
士兵抬头看了一眼刘昭身后的邓节,欲言又止。
刘昭道:“她是朕身边的人,不必担心。”
士兵这才抱拳道:“诺”又起身道:“陛下请随属下来。”于是在前引路。
这军营很大,布阵也十分奇特,各各阵营离着并不远,呈同心圆式布局,之间有士兵把手,五人一队,半个时辰一换防,其间又相互连接,如织成了一张网般。
而最中间的就是关押赵翊的地方,赵胜如此安排,恐怕就是以防赵翊脱逃。
他其实是可以当即杀了赵翊,以绝后患的,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想来他还有别的什么目的,或者是想要将他押到颖都斩首示众,以为自己在全天下人面前立威,又或者他是想从赵翊的口中探听到什么秘密,赵翊还有留着的价值。
这么想着,邓节已经被带到了营地的中心,士兵撩开帐帘,邓节随在刘昭身后进去,却发觉帐子里是空的,什么人都没有。
正狐疑,士兵已经走到了一个大红木箧子前,将红木箧子推开,底下赫然是一个暗门,宽度只能容纳一人。
士兵向刘昭行了礼,然后便退下了。
刘昭看了一眼邓节,从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了急切和担忧,与之相反,他的眼里却没有什么情绪,只道:“他就在这下面,同朕下来吧。”说着取了架子上的一盏油灯,慢慢地沿着地道下去了。
邓节则跟在他的后面。
这地道里弥漫着发霉的味道和泥土的腥味,因为是赵胜专门为赵翊准备的,所以挖得极深,其中还有些曲折,周遭没有灯光,只有刘昭手里的那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走了许久,方才看到洞口那一头的暗黄色的光亮。
洞口安装着铁门,刘昭打开,邓节随着进去,这才看见里面的景象。
比起地牢,这更像是个地窖,长宽都约有十丈,赵翊就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他的身上还穿着那日的战服,只不过铠甲都被卸掉了,只剩下暗红色的里裳,里裳也破破烂烂的,像是被鞭子抽过,都是血痕,有的还没有结痂,正淌着血,他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都是伤口,嘴角也是青的,双手双脚都被沉重的铁链子栓着,手腕处磨得露出了血肉。
他就这样狼狈的坐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眼帘也是垂着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诺,你不是要见他吗?”刘昭睥睨地看着赵翊,如此对邓节说道。
一切好像是颠倒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变成了刘昭,狼狈不堪位居人下的变成了赵翊。
赵翊听见了,却也没有任何反应,仍是耷拉着脑袋,不死不活的样子。
“你放心吧,他没有死,暂时也起不了,赵胜要留着回了颖都再杀他,昭告天下,也为自己立威。”刘昭冷漠地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说着缓慢的走上前去,一脚踢在了赵翊胸口。
赵翊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一声声响,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什么话都没有说,像是一个垂死之人。
“你看见了?他没有死?”刘昭对邓节说,又淡淡地道:“赵胜自会处置他,我们走吧。”说着便打开了铁门,却发觉邓节没有任何动静,他回过头,看见邓节仍然立在原地,直直地看着赵翊,眉头蹙着,手攥地紧紧的。
她看着他,觉得像是看着另外的一个人,这个人怎么会是赵翊呢?她不敢相信,他是那样的聪明,聪敏到了狡猾的地步,他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衣裳虽然不华贵精致,却永远是干净整洁的,他的头也总是微微扬着的,带着几分不屑和冷漠。
她还记得他们大婚的时候,他轻描淡写地就命人将吕复使臣的头给砍了下来,鲜血溅在了婚礼的堂前,太极殿上他当着百官群臣的面,谈笑着就令人绞杀了身怀六甲的贵妃。
如今呢,他狼狈的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任由着别人拳打脚踢,鞭打折磨。
这个人怎么会是赵翊呢?他怎么可能会败呢?
她仍然没有办法相信,就好像一直以来依靠着的一座大山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了一样。
第八十二章
“该走了”刘昭冷漠地说道; 似乎多一眼也不愿意看赵翊。
邓节沉默了许久; 一开口声音有些微微哽咽; 却又很平静; 她说:“陛下,您回去吧,妾想要留在这里。”
刘昭回身道:“你说什么?”他皱着眉头:“你要留在这里?”
邓节默然的点了点头。
刘昭不可思议地道:“你疯了吗?他是将死之人,赵胜会杀了他的。”他上前来; 皱眉道:“你现在同我回去; 我答应过你; 给你新的身份; 让你入宫; 入了宫,你想怎样都好。”
邓节摇了摇头,仍是坚决地道:“妾谢过陛下的好意; 但是妾仍然想要留在这里。”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语调忽然高了,带着怒气:“他会死,你也想要死吗?你想陪着她送死吗?”
见邓节默不作声,刘昭越发的怒气冲冲; 他来回的踱了几步; 吼道:“邓节; 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你为了他死,对得起邓盛吗?对得起你的三弟吗?”
“妾已经不欠他们什么了”听到邓盛的名字时,她的心不由抽搐了一下,那是她的亲弟弟啊; 刘昭他凭什么提邓盛,那是她的弟弟,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加珍惜自己的弟弟,他凭什么拿出她已经故去的弟弟来折磨她,逼迫她。
她被激怒了,抬头迎面看着刘昭,道:“妾没有对不起他,妾没有对不起江东的任何人,更没有对不起你,陛下!”
她有些歇斯底里,道:“你们凭什么绑架我,凭什么?我没有对不起江东,对不起邓盛,我到最后都没有出卖你们,你们到底还要我如何?”
她冲他吼道:“难道最后了,连选择的权利也不可以有吗?”说着眼眶就热了,她努力的使泪水不掉下来。
“我没有对不起你们,我没有对不起你们。”她轻轻的喃喃,像是失去了力气。
刘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蓦地,道:“你喜欢他?”他简直不敢相信:“你对他有感情了?”
他审视着她,略有震惊地说:“你怎么会喜欢上他呢?他不会爱你的,他只是想要欺骗你,利用你,你那么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来吗?”他迫近她,道:“他根本就不会喜欢你,他不会喜欢任何人,旁观者清,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清楚。”
他说:“不值得的,你陪着他去死不值得。”他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柔和一些,道:“你不过是被他蒙蔽了眼睛,你同我回宫,忘了他,你的人生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人……”
“为了这种人吗”邓节打断了他,她轻轻的重复,哑然失笑,一把推开了刘昭按着自己肩膀的手臂,将眼泪抹掉,平静地道:“或许陛下您说的对,是我疯了,但是我想就这样疯着吧,这样疯着并没有什么不好,这样疯着去死,何尝也不是一件快乐的是。”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刘昭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会是邓节,他说:“你怎么会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是冷静的,清醒的。”
邓节说:“我现在也很清醒”她冲他笑笑,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他那样一个人!”
邓节说:“我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怎么了,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感情,是喜欢吗?还是愧疚?或者是责任,她曾经承诺过,在保全不了他的时候会陪着他。
她真的是只想兑现曾经的承诺吗?她自己都不明白了,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她低下头笑,咬着嘴唇,她说:“陛下,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桓文已经离开了,他曾经没有带走我,如今我也不会再随他走了。”
只轻轻地一句话,刘昭就像是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冷冰冰的。
邓节说:“陛下,我不欠你的,是你欠我,是桓文欠我。”她看着他,尽力的微笑出来,说道:“陛下,您知道吗,当年您不声不响的离开后,有多少次,我曾想过去死,想过就这样离开,也好过独自一人承受铺天盖地的非议和骂名。唯一支撑着我的,就是希望,希望你有一天能回来,能娶我,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我靠着这微弱的希望支撑着,整整七天,我几乎都已经忘了活着到底该是什么滋味,不快乐也感受不到痛苦,每日行尸走肉一样的等着你。”
刘昭的心像是被刀刃割了一下,想说话,却又根本说不出来,她说的没错,她不欠他的,是他亏欠她,他当年不辞而别,留下了怀着他的骨肉的邓节,留着她一个人承受各种非议和辱骂,甚至被逼到想要自杀了事。
他知道,知道自己的离开会给她带来怎样的痛苦,只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承认,承认自己犯了错,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用自以为是为她好的方式,将她抛弃。
“幸好有周蒙,妾才有容身之地,但是你知道吗?周蒙喜欢的男人曾经想要在黑夜里奸污我,因为周母想让周蒙有个后,周蒙不肯,他的母亲就要将他从庐州调回来,他喜欢的男人不愿意这样,就意图奸污我,反正他的孩子还是周蒙的孩子都一样,他们那么相爱,多余的是我,我自愿做了他的妻子,所以活该要给他生儿育女。”
刘昭也红了眼睛,声音柔了下来,道:“这些话,你之前为何不同我说呢?”
邓节别过了目光,留着泪笑道:“说了又能如何呢?邓家早就不接纳我了,陛下您又能为我做什么?后来周蒙死了,他们又开始骂我,议论我,说我是克夫之命,不洁不祥之人,还编成了歌谣,孩童们街头巷尾的传唱,妾没有办法,只能在柴桑守节,不敢出门,也不想出门。”
她说:“那个时候,妾就住在茅草屋子里,每天看着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妾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糟糕透了,活着和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一眼就可以看穿未来,不过是苟延残喘,而你也不会再回来娶我了,我的心已经死了。”
“直到来到了颖都,我遇到了了太尉大人,他是一个奇怪的人,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纵使全天下都唾骂他,纵使他的恶名传遍了四海,也仍然没有因此而动摇,那些骂声从他身边吹拂而过,连衣角也没能掀动一下,我有时候觉得,他就像是在穿着铠甲。”
“我不知道我喜欢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我只知道一点,在他的身边,我不用去害怕,害怕辱骂和非议,害怕有一日他会和你一样不辞而别,我只要踩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就够了,每一天都不再是只有白天和黑夜,光明和黑暗,我所看到的世界一点点变得斑斓起来,我甚至时而还在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自行了断,庆幸自己苟且的活了下来。”
刘昭哑口无言,只是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她还是那般的美丽,就像十四岁的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她一样,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美丽,像是破茧的蝴蝶,色彩缤纷,在吸引着人不由地靠近。
她说:“陛下,您回去吧,妾已经累了,妾不需要什么新的身份,也不向往皇宫,与其苟且偷生,妾宁愿以邓节的名字陪着他共赴黄泉。”
她说:“这是妾最后的心愿,如果陛下觉得对妾有亏欠,就请满足妾最后的这点心愿吧。”
刘昭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只有决绝,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实,她已经不喜欢他刘昭了。
又或者她从来都不曾爱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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