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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血-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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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琬说:“主公想要拿宋家开刀,就不能动司马家,更不能出面查他们是否和江东以及弋三有联络,否则其他世族的屁股就一定坐不住了,闻风而动,到时候主公可就麻烦了。”
  赵翊揉着额头的手一顿,似乎有了主意,睁开眼睛笑道:“有一个人可以用。”
  程琬这会儿又摸不准他们太尉的心思了,问道:“谁?”
  赵翊笑道:“杨太傅的儿子。”
  “杨敬”程琬脱口,赞道:“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杨家是世族们的领袖,杨敬和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太傅不一样,此人立功心切,脑袋又聪明,早早的就投身于主公门下,一直未得重用,杨敬其人可用而不可信,让他去查司马家和弋三,确是个不二的人选。”
  赵翊道:“他可随军?”
  程琬道:“随军”又一挥袖子行礼道:“臣这便就去见他。”
  “去吧”赵翊拄着下颌道,又叫住了程琬,道:“等等”随手捡起盘子的一个橘子扔给程琬。
  程琬一把接了住,笑道:“谢主公”然后边走边扒开吃了。


第五十八章 
  “要我去查司马家?”杨敬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的鼻子; 道:“我吗?”
  程琬笑而不语。
  杨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连日行军来不及整理; 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说:“可是我与司马家素无往来。”
  程琬开口笑道:“司马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弋三,主公急需知道他到底是个人。”他说着拍了拍杨敬的肩膀道:“对于杨主簿来说; 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太尉大人不仅会对杨太傅既往不咎; 还会赐你杨家丹书铁券; 无论来日发生了什么; 都可以保你杨家性命无虞。”
  这对于杨敬来说显然是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杨敬一行礼,道:“杨敬知道了,自会完成太尉大人使命的。”
  “辛苦了”程琬轻轻拍掉他肩膀上的灰; 行了一礼离开了。
  “弋三,江东。”杨敬喃喃自语,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笑意涌上唇角; 道:“她一定知道这事情。”
  就在这时; 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了浑厚的声音:“杨主簿”
  杨敬回头见是赵胜; 笑道:“赵将军。”
  赵胜手按在佩剑上,因为太阳灼热而眯着眼睛,脸上也流淌着汗水,渗透到铠甲中间; 黏糊糊的,他道:“杨主簿,到时辰了,该行军了。”
  杨敬于是踩着马镫上马,道:“多谢赵将军提点。”
  ……
  太阳西沉的时候,军队停下扎营,邓节打开火折子点油灯,夜里确实变冷了许多,加上这营帐并不保暖,夜里风硬,只会更冷。
  轻儿于是将大貉子皮铺上了,又从箱子里取出了小暖炉放在了被褥里。
  “夫人,杨主簿求见。”外面把守的士兵禀报。
  杨敬
  邓节心中顿生疑云,放下了火折子,道:“让他进来。”
  帘子被撩开,一个年轻人进了来,也不抬头看她,先是行了大礼,然后才道:“夫人。”
  邓节说:“你找我?”瞄了一眼轻儿,轻儿便识趣的退下了。
  杨敬笑说:“是的”
  “找我做什么?”邓节坐在案几前,她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个三足小铜鼎,里面装着几块烤羊肉,轻儿方才已经拿小刀分成了块,放在了漆木盘子里,还有两张烙饼和一小碟肉酱,都还未动呢。
  杨敬一瞧,笑道:“当误夫人用晚膳了。”
  邓节说:“不碍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杨敬站在她面前,又行了一遍礼,道:“属下此来是向夫人询问一个人的。”
  “什么人?”邓节问。
  “弋三”杨敬说,一双眼睛盯着她。
  邓节并不觉得意外,她拿起筷子反复夹起盘子中的一块烤肉,许久,道:“杨主簿为何来问我。”
  她没有问弋三是谁,这说明她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杨敬说:“臣猜的”又道:“他很快就要有所行动了,或许不等大军到邺城。”他故意使诈,有意的诓骗她。
  邓节一笑,放下了筷子,目视着他,道:“杨主簿来问我,倒不如去问您的父亲”
  杨敬的目光骤然一变,心中巨浪滔天,如雷轰顶,道:“你说什么!”
  邓节说:“杨主簿不曾想过吗?太尉府中戒备森严,到底是何人能够将我劫持出府,又为何会将我交给您的父亲。”看着震惊的杨敬,邓节笑说:“或许答案就在杨主簿身边,杨主簿不去问,反倒来问我,我又如何知道呢?”
  杨敬垂着眼帘,他早就有此疑问,难道他的父亲勾结的就是弋三,所以赵翊才会说事成以后赐他丹书铁券,免他家一死。
  赵翊他一早就知道吗?
  所以给他机会将功赎罪?
  杨敬顿时觉得脊背冷汗涔涔,眼珠子动了动,一行礼道:“臣知道了,臣先告辞了。”说着迫不及待的转身撩帘子离开了。
  杨敬直奔赵翊营帐而去,路上遇到了程琬,程琬刚想要和他打招呼,他却已经急步走过去了,根本没看程琬一眼。
  程琬疑惑的放下了抬起来打招呼的手。
  “属下想要连夜回颖都。”杨敬道。
  赵翊正在擦拭佩剑,油灯上摇曳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斜长而又婆娑,擦过了剑,赵翊收入鞘中,转身道:“去吧”
  杨敬一怔,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赵翊竟然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阻挠,便就同意他回颖都去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他。
  赵翊笑道:“用则不疑,疑则不用,杨主簿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说着将袖中的牌子丢给他。
  杨敬接过代表太尉的令牌,顿时觉得胸中一股热浪,直冲眼睛,感激的五体投地,道:“臣速去速回,定会查清真相,为太尉大人分忧解难。”
  赵翊笑笑,没有说什么,目送着杨敬转身离去。
  同时,程琬也掀帘子进来了,他道:“主公准许他回颖都了?”
  赵翊坐在案几旁,士兵们摆上肉和饼,赵翊说:“准了。”
  程琬忧虑道:“主公不怕他叛变吗?这个人并非君子。”
  赵翊割下来一块肉,道:“有的时候小人比君子要更可信,小人图利,而我可以给他利,而君子贪义。”
  程琬道:“希望他可以从太傅口中审出来吧。”
  “哦,对了”程琬从怀里掏出一张锦缎来,交给赵翊道:“这是卢源给属下的,花费了将近一年的功夫,他终于拟好了这条新政,连夜的就命人送了过来呈给主公看。”
  赵翊随意的在帕子上擦了擦,将手上的油抹掉了,展开来看,他看得极快,一目十行,却尽览于心。
  程琬说:“有了这条新政,安稳了世族,就可以着手剪裁宋家了,颖都的汉室也会渐渐地衰落。”
  “不错”赵翊看完了,折了两下,交给程琬道:“送去给陈玄他们,让他们速速准备拟好奏疏,待我得了邺城,凯旋而归,一并呈奏天子。”
  程琬接了过来,蓦地,叹息一声,十分惋惜,道:“可惜了宋尚书,还有宋扬,明明可以功成身退,颐养天年,却偏偏要选择汉室与主公对立,说到底了,他还是宋夫人的父亲,皇后的外祖父。”
  “退下吧”赵翊淡淡地道,目光却是冷的。
  传闻程琬多少也听过,他很难辨别真假,也向来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如今他只觉得那传闻兴许是真的,不过说到底了,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遂行了一礼,悄然退下了。
  ……
  夜里,轻儿服侍邓节睡下,被褥里铺着貉子皮,还放了暖炉,被哄得热乎乎的,不得不承认轻儿作为奴婢是很称职的,比邓节以前身边所有的奴婢都要细心麻利。
  一会儿的功夫,邓节就睡着了。
  另一个营帐里,赵翊也睡着了,只是他做了噩梦,很多年他都没有做过噩梦了。
  他梦见宋绾披头散发的匍匐在他脚下,扯着他的衣角,质问他为何要杀自己的父亲,她的模样是模糊的,只有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充满了怨恨。
  她说她恨死他了,她说他就是个畜生,是他奸淫了她,害得她颜面尽失,只得自杀。她还恨他将她九岁的女儿嫁给了长她十六岁的天子,如今他还要杀她的父亲和族人。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现在原地,听着她诉说对自己的怨恨,他没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如果这些真的都是她的真心话。
  他感觉到异常的痛苦和恐惧。
  可是渐渐的,她的脸就变了,变得模糊狰狞,声音嘶哑像是老妪:“你这个杀人魔”
  “你这个畜生也不如的东西!”
  “你就应该下地狱,让你的父亲好好看看你。”
  “你快点去死吧,你死了老鼠蟑螂都会恶心你,不会啃你的尸身。”
  “当时你父亲就不该收留你,就应该将你这个来路不明的杂种和你那个荡妇一样的亲娘都杀了。”
  “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杂碎,没有人会爱你!”
  “你和你的荡妇娘亲一样,都留着比腐烂的尸体还要恶臭的血,你们就该通通去死!”
  “下贱的杂种!”
  赵翊从梦中赫然惊醒,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珠,“不是”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透露出了恐惧,“不是”他喃喃自语,痛苦的褶皱眉头,落下的几缕碎发黏在了脸颊上,他似乎是在否定什么,不停的喃喃自语。
  他的脑中似乎还不断盘桓着那声音
  “没有人会喜欢你这个杂碎”
  “你这个来路不明的杂种!”
  “你和你的荡妇娘亲一样,都留着比腐烂的尸体还要恶臭的血。”
  “下贱的杂种”
  “你们就该通通去死!”
  他踉跄的从床榻上起来,一把将营帐的帘子扯了下来,秋夜的冷风猛的灌了进来,似乎是长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一口就能将他吞噬掉。
  冷,太冷了,他穿着单薄的里裳,只觉得这夜风凉的如刀,一寸寸将他的肌肤都割开了。
  门外的把守士兵听见了动静,立刻上前,道:“大人怎么了?”
  “大人,发生了什么什么事?”
  “大人,您的衣衫太单薄了!”
  赵翊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将他们统统推开,踉跄的走了出去。
  ……
  邓节已经睡着了,恍惚间有人进来了,撩开了帘子,上了床榻。
  她被惊醒了,却听背后的人道:“是我”声音喑哑。
  “夫君”她略有些惊讶,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为何在夜里突然独自过来。
  黑夜里,她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手,是冰的,她连忙说:“怎么这么冷。”她握起他的手,摸了过去,发现他的身上都是冷冰冰的,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里裳,她说:“夫君是穿这身来的!”她道:“太胡闹了,夫君是三军统帅,怎么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她轻声责备,然后将他的手放进了自己温暖的怀内,又将暖炉放在了他们之间,轻轻环抱住了他,她这是在给他暖身体,她怕了他感风寒。
  她的身体温暖而又柔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让他感到格外心安。
  蓦地,赵翊将手从她怀里抽了出来,将她的身体拥在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的摩挲了几下。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唤道:“夫君”揣摩着又问道:“夫君怎么了?”
  没有回应,只能听到他的鼻息。
  就在邓节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我做噩梦”他说。
  这时的他一点不像是那个谈笑风生,狡猾狠辣的赵翊,更像是在寻求安慰,到底是个人,是人就会有脆弱的时候。
  邓节慢慢的回抱住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也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她说:“夫君不要想了,妾会留在夫君身边。”
  他没有说话。
  ……
  “你和你的荡妇娘亲一样,都流着比腐烂的尸体还要恶臭血!”
  “下贱的杂种!”
  ……
  “生个孩子吧,流着你我的血。”他突然开口,声音却异常冷淡,平静。
  沉默了许久,邓节才开口,亦是冷静地,她道:“好”
  赵翊额头抵着她的发,他说:“我会让他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
  他的儿子将富有四海,坐拥九州,他的身上流淌着的将是天下最尊贵无上的血液,所有的人都将臣服于他的脚下,为他歌功颂德,他的姓名将永远铭刻在史册上,名垂千古。
  这才是赵翊他想要的,不是什么海晏河清,不是什么天下太平,他想要的是洗去自己所认为的肮脏的血统,掩埋掉丑陋的不可示人的出身。


第五十九章 
  十三年前; 光熹元年; 十一月。
  “砰”
  石头压在了男孩的头上; 狠狠地; 他的额头顿时肿了起来,黏糊糊的液体淌了下来呼住了他的眼睛,他抹了一把,是血; 很快的; 在冷风下; 血就凝住了。
  这个男孩很瘦; 身体却又发育的很高; 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脸颊深深陷进去,嘴唇干裂没有颜色; 因为个子长得快,又没有合适的衣裳,所以总是露着大半截手腕和脚踝,到了冬天的时候就冻得发紫; 有的时候还会生疮。
  他就像是这个小村落里的怪物; 人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背着他的时候,他们会告诫自家的孩子不要离他太近,因为他太脏了,他的娘也太脏了; 他们说他身上的不是疮,是花柳病,从他还在他娘肚子里没成人时就被他娘传上的花柳病。
  治不好的脏病。
  “看!我打到他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高兴的嚷嚷道。
  “我也能打到!”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不服输,捡起来石头来就往男孩的头顶上砸,这石头很大,足有成年人的拳头般大小。
  男孩恐惧的躲了一下,石头落在了地上,砸起了一层灰。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蠢货,这都扔不准,蠢货,蠢货。”
  被嘲讽的顿时失了面子,上前来一脚踹翻了男孩,一脚一脚往他胸口上踢,那个嘲讽的孩子和另外几个男孩也加入了进来,拳脚相加,不一会儿,男孩的嘴边就渗出了一丝红色来。
  他没有吐,血水混合着唾液通通咽了下去。
  “没劲”小孩们纷纷吐他口水,道:“没劲死了。”
  男孩从来不反抗他们,只是耷拉着眼皮,他的睫毛很长,所以也看不清他的眼神,久而久之就没趣了,像是打草人一样。
  “回家了”小孩子们都散了,因为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了。
  男孩也该回家了,他踉跄的爬起来,不声不响的往家走,快走到家得时候,他看到他的娘亲正站在门口送客,衣裳半散着,露出白花花的大胸,是一身粗麻布的衣裳,连一处绣花都没有,头发就随意的一绾用木头筷子插着,但就是这样,也难以掩盖她的美丽,那是极具侵略性的美貌,狭长微微上挑的凤眸,细细的柳叶眉,高挺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形状精致的唇瓣,天生的樱桃般的红,笑的时候那双凤眸媚气的能够勾人魂魄。
  喜欢他娘亲的男人很多,他们纷纷的来他家里,只为和他的娘亲寻欢作乐,翻云覆雨,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娘亲就会把他撵出家去,把门锁上,继而阵阵的笑声伴随着陌生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呻吟声从门缝里渗出来。
  一个接一个,有的时候一天他都不得回一次家,他们都很尽兴,他娘亲看起来也很快活,他们走后会留下一点钱粮,有的时候他们之中还会有人给他一个杏子吃。
  男人们都很喜欢他娘亲,女人们都很厌恶他娘亲,他们说她以前是军妓,他就是她在军营里生出来的,像母鸡下蛋一样随随便便的就生了,还说她连他爹是谁都不知道,兴许是好几个人的儿子,脏得很,从在他娘肚子里就是脏的。
  后来军队被打散了,她逃了出来,在这里做皮肉买卖。
  他娘却说他是有爹的,他爹姓赵,未来要做大将军的,他是大将军的儿子。
  这话不知怎么的就穿了出去,有的女人故意让她难堪,当着她的面笑问:“你脏儿子的将军爹呢?什么时候来接你们娘俩回去过好日子?”
  她娘不生气,笑道:“快了”转头就对那女人的丈夫,柔声笑道:“什么时候也来我这里坐坐,我可惦记着呢。”
  她实在太美了,男人的脸多半都得红。
  女人见此,狠狠拿她:“贱人,脏东西,破烂货。”
  她就听着,笑着,从来也没真生气过。
  “你回来了?”她见男孩回来,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淡淡地道:“吃饭吧”她对他从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说,也看不出她有多爱他,仿佛他不是她的儿子,什么人都不是,甚至都比不得那些客人。
  他们这日同往常一样吃晚饭。
  不同的是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队人马,什么话也不说,一把就推开了门。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汉子,皮肤黝黑,一身铠甲,络腮胡,手里握着长刀。
  他娘看见这阵势,非但没有害怕,反倒是笑了,然后低下头又夹起了一块菜放进嘴里,慢慢的嚼,慢慢的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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