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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客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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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剧场黑暗的角落里,叶萧只觉得她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竟变成了假声,说的就像灵魂。小曼似乎从来都没有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她自己也有些惊讶。
  “你真的看到了樱花?”
  “是的,但当灯光灭掉以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我从樱花树间回到了黑暗的剧场里。”
  叶萧知道刚才小曼那场戏,就是表现秋瑾在日本留学的场景,可是像小曼那样的奇怪经历,恐怕是任何一个演员都不会有的。
  从那天开始,叶萧觉得自己与小曼成为了好朋友,在每次排练的间隙或结束以后,他和小曼还有周旋,都会坐在一起聊天。开头他们主要是谈排戏的事情,但慢慢地就扯题了,到最后他们甚至无话不谈。只要和他们在一起,小曼就会表现出一个少女应有的活力,似乎秋瑾身上的豪气,通过排戏渗透到了小曼的体内。
  他们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老师也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们是戏里三个最重要的角色,在一起谈戏也是正常的。叶萧的话并不多,有时他会倾听小曼和周旋讲话,他发觉小曼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她在艺术方面有着某种天才的气质,常常让立志要成为作家的周旋自叹弗如。
  叶萧陷入了对小曼的痴迷之中。有几次排练的时候,他和小曼在台上演对手戏,他扮演的是秋瑾那懦弱的丈夫,当看到“秋瑾”充满感情地讲述一片爱国心时,叶萧竟情不自禁地盯着她,以至于把台词全部忘光了,结果挨了导演的老师一阵痛骂。
  更让叶萧感到郁闷的是,小曼更愿意同周旋说话,也许周旋身上的气质更能吸引女孩子吧。而且,周旋在戏里演的是革命家陈天华,正好与秋瑾志同道合。叶萧演的角色恰恰相反,是被秋瑾瞧不起的男人。叶萧隐隐感到了某种酸味,但他又不敢当面说出来,因为他和周旋的关系实在太好了,叶萧都不愿放弃与周旋的友谊。
  “周旋——”想到这里,他轻轻地念出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的名字。现在,周旋正在神秘的幽灵客栈中,每天给他寄来一封信,叙述那离奇的经历。
  第五封信叶萧:你还好吗?
  和前几天一样,一写完信我就走出幽灵客栈了。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荒村,我把信投进邮筒就离开了。
  在回幽灵客栈的半路上,我决定再到昨天晚上的那座山峰上去看看。
  在白天仰望这座山峰,感觉与晚上完全不一样,就好像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我迅速地爬上了山顶的那块平地。那座残破的古庙依然矗立在山顶上,庙门匾额上“子夜殿”三个字也清晰了起来。但我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围着它转了一圈,这庙还是小得可怜,估计占地不会超过五十个平方米。从屋檐的风格来看,它似乎非常古老,至少不是近代的建筑物。
  我深呼吸了一下,小心地踏进了庙门。
  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神龛,神龛上有一尊彩塑的雕像。
  刹那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子夜殿里供奉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但更重要的是,这尊雕像美极了。
  我曾见过各种古代的雕像,有完美的也有残缺的,这些雕像的共同点是非常庄严肃穆。即便是许多具有女性化特征的佛像,也只觉得非常端庄典雅,使人产生一种面对慈母般的敬畏之心。
  然而,我眼前的这尊雕像却完全不同。
  叶萧,我不知道该怎样来表达。她给人以一种活生生的感觉,仿佛我看到的不是一尊雕像,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
  当时我差点产生了错觉,似乎端坐在神龛上的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她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细长的眉毛,线条分明的脸型,匀称有致的身材。她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子夜,她会唱美丽的情歌,她的歌声是如此的忧郁和凄凉,以至于感动了天地间的孤魂野鬼,感动了一千多年来无数多愁善感的人们。
  好几分钟后,我才从这种震惊与伤感中清醒过来。我又后退了一步打量着这尊鲜艳的雕像,这太奇怪了,怎么会如此栩栩如生呢?她和真人一般大小,身体和五官的比例也非常协调,就连手上的细微的起伏都清清楚楚,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她的眼睛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妩媚动人。这一点恐怕连文艺复兴时代的雕塑大师们都做不到吧。
  而且,在这座经受风吹雨打的破庙里,这尊雕像怎么会保存得如此完好呢?敦煌石窟里的雕像都被自然破坏得很严重,更何况这是在潮湿的海边,在充满了盐分的空气中,根本就无法保存鲜艳的色泽。
  我禁不住伸手摸了摸雕像———天哪,这不是雕像!
  一瞬间,我几乎恐惧得要昏了过去。我只感到手上似乎真的摸到了一个女子柔软的皮肤,然而这皮肤又是冰冷冰冷的。
  我连忙后退了一大步,身体靠在破烂的门板上,浑身颤栗地看着雕像———不,是那个女子。
  深呼吸了几口气后,我终于缓过劲来了。我死盯着那女子的眼睛,可以确定她至少不可能是活人。
  “肉身?”我的脑子里忽然掠过了这个概念。我在一些旅游景点的寺庙里见到过肉身的真迹,也就是某位得道的高僧圆寂了,但肉身并没有腐坏,而是继续保持原貌,在经过某些技术处理以后,被作为佛像一样供奉了起来,有的肉身甚至历经几百年都不变。
  当然,子夜殿里供奉的绝对不可能是佛像。
  或许是这美丽的女子香消玉殒之后,经过了某种高明的防腐处理手段,才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并供奉于这座庙里的吧。
  她究竟是谁呢?子夜?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个一千六百多年前死去的女子,竟端坐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口涌上一阵奇怪的感觉,然后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几分钟前这只手曾触摸过她。
  这只手会腐烂吗?
  “不!”我慌不择路地冲出了子夜殿,如逃命一般向山下狂奔而去。
  当我刚刚跑到山脚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到一个男人向这里过来,再仔细一看,原来是画家高凡。
  他向我挥了挥手说:“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
  我想象不出当时我是怎样的表情,但我知道我的混身都被汗水湿透了,我只能撒了个谎:“我在锻炼身体。这里的空气很好,坚持长跑的话一定有助于健康。”
  “那我们一起走走吧。”
  高凡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便拉着我一起向海边走去。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说道:“关于那件事情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不过,既然我为你保密,你也应该把原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在幽灵客栈的地下挖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问道:“我告诉你原因,你就一定保密吗?”
  “当然,我以我的生命担保。”
  “好吧,我告诉你原因———我在挖金子。”
  “你说什么?”
  “我没有开玩笑,我确实在挖金子。”高凡用低沉的声音回答,然后他仰起头说:“这件事是我爷爷在临死前告诉我的。在七十多年前,他曾经在幽灵客栈住过一段时间,对于这座客栈非常熟悉。他在临死前对我说,当年客栈的主人丁沧海留下了一笔遗产,据说总共有一千两黄金,这是他在全国各地经商积攒起来的钱。”
  我立刻就产生了疑问:“那你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我爷爷早就知道丁沧海藏有一笔钱,有一天晚上就单独请他喝酒,并把他给灌醉了。果然,丁沧海酒后吐真言,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爷爷。”
  “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高凡相当自信地说:“我查过关于丁沧海的资料,他活着的时候确实很有钱。而在他离奇地死亡以后,却没有给家人留下一分钱。”
  “他没有留下遗嘱吗?”
  “没有,也许是他死的太突然了。丁沧海死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上海,奔丧来到幽灵客栈后便翻箱倒柜,但什么都没找到。但是,我断定这笔金子一定还藏在幽灵客栈中的某个地方。”
  说着说着,我们已经来到了海边,高凡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继续对我说:“也许你还不知道吧,丁雨山就是丁沧海的孙子,本来一直住在上海,前几年才回到幽灵客栈继承了这份产业。”
  “原来如此。那他会不会已经找到这笔金子了?”
  “如果他真的找到金子了,那何必还守着幽灵客栈呢?恐怕早就拿着这笔横财出国享福去了。所以,幽灵客栈接待客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丁雨山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找到那笔金子。”
  我不解地问道:“既然是祖上留下的遗产,那他为何要遮遮掩掩呢?”
  “我曾经秘密地调查过,丁沧海有好几个儿女,如果算上第三代的话,能继承遗产的人至少有二十个人,平均分配下来也就没多少了。我估计丁雨山是想独吞这笔遗产,一旦找到的话他就会带着金子远走高飞了。”
  “你在地下挖坑,他难道不会发现吗?”
  “放心吧,据说在几十年前,那个小房间里死过人。所以,从来都没有人敢进去的,当然也包括丁雨山。当然,至少我是不会害怕的。”
  我摇了摇头说:“不管怎么样,这至少不是你的钱。”
  “埋在地下的东西见者有份。如果你愿意帮我一起找的话,我们可以平分这笔钱。”
  “不。我不要这种钱,但我会为你保密的,不会介入你和丁雨山之间的事。”
  我的理智告诉我,卷入这种事情通常都是很危险的,在诱人的目标背后,往往隐藏着陷阱。
  “你太迂腐了。况且,丁雨山并不知道我的目的。”
  “别说这个了,我们谈谈别的事情吧。”
  高凡长出了口气,他似乎已经信任我了,嘴角微微一撇:“好吧,你想谈什么?”
  我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你知道吗?在幽灵客栈的三楼还住着一个女人。”
  他立刻就愣住了,拧着眉毛说:“你看到她了?”
  “不但看到了,还和她说过话。”
  “别靠近她。”高凡盯着我的眼睛,神色异常紧张,“你还年轻,这幽灵客栈里还有许多你不知道的东西。”“什么东西?”
  高凡猛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不能说……我不能说的……”
  说完,他立刻转过了身体,向幽灵客栈的方向跑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中午十二点钟了,得赶回客栈吃午饭。
  等回到客栈时,大堂里只有清芬和小龙母子还在吃饭,我轻轻地坐在他们对面,微微点了点头。阿昌给我端来了碗筷,这些天我似乎也被幽灵客栈“同化”了,吃饭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声音,就和清芬他们一样。
  吃完午饭以后,我们并未离去,而是坐在餐桌前聊了一会儿。我看着沉默寡言的小龙,忍不住问道:“小龙,你喜欢幽灵客栈吗?”
  少年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他的妈妈说话了:“你别看他一声不响的样子,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性,他是非常害怕孤独的孩子。”
  “孤独?是啊,小龙在这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只能跟你说话。”
  “可现在他连我也不太搭理了。”清芬叹了口气,伤感地说,“他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窗口上看海,有时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任何人同他说话都没有用,他那样子就好像中了邪一样。我担心的已不是他的肺了,而是他的内心。”
  我能听出母亲对儿子深切的爱,我轻声地问:“小龙很喜欢海吗?”
  “过去很喜欢,但很奇怪的是,自从他来到幽灵客栈以后,就对大海非常害怕了。”
  “那他为什么还一直看海?”
  这时候小龙终于说话了:“因为海里有人对我说话。”
  “别乱说。”清芬摇着头,无奈地说:“小龙又在乱说话了。”
  “他经常这样说奇怪的话吗?”
  “自从你来到客栈以后,他的眼睛就越来越奇怪了,总是说见到奇怪的东西。”
  少年执拗地顶嘴:“我见到了,也听到了。”
  我好奇地问:“你见到了什么?”
  小龙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神秘兮兮的细声,一字一顿地回答:“天机不可泄露。”
  我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有他那种眼神,绝对不像是在撒谎,我不得不相信他。但我继续问道:“那你听到了什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听到大海里传来了歌声。”
  “什么歌?”“我不知道。”小龙似乎非常痛苦,每说一个字都要绞尽脑汁,“我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的歌声,我听不懂她的歌词……就好像……古代的民歌。”
  “不——”我吓得几乎跳起来了,小龙说的就和我昨天晚上在山顶上听到的一样。
  清芬离开捂住了儿子的嘴巴,低着头说:“对不起,请不要把他的话当真。”
  “没关系。”我急忙站起来说,“我先上楼去了。”
  回到了房间里,我只感到浑身乏力。
  就当我浑身冒汗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我打开房门,看到昏暗的走廊里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原来是水月。
  “有什么事吗?”
  她半低下头,有些腼腆地说:“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
  也许是尴尬,也许是紧张,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快进来吧。”
  水月缓缓地走进房间,径直来到了窗口,她的眼神忽然有些奇怪,怔怔地盯着窗外的大海,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对不起,刚才我骗了你。其实,我不是来和你聊天的,而是想借你的窗户,看一看大海。”
  “借我的窗户看海?”
  “对,我真羡慕你,站在窗口就能看到大海。而我的房间,窗户的朝向正好相反,只能看到一片荒山。”
  “原来你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我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她身边问,“你喜欢看海?”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这片海非常特别,好像与我前生有缘似的。”
  我拧起眉头想了想她的话。其实,自从来到幽灵客栈以后,我也产生了相同的感觉,好像在小时候的梦中见过这片海——那是恶梦。
  水月也沉默了,她只是呆呆地站在窗口,凝望着黑色的大海。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烟雾,在水一般柔和的眉眼之间,禁不住让人心神荡漾。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她忽然转过身来,低着头说:“对不起,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我该走了。”
  我下意识地要挽留她:“再坐一会儿吧。”
  水月刚想说什么话,目光却落到了桌子上那本森村诚一的《野性的证明》。她轻轻地拿起书说:“你正在看这本书?”
  “是的,我喜欢森村诚一的小说。”
  她把这本书翻了翻,正好翻到了我折过的那一页——立原道造的那首《献给死去的美人》。
  这一页纸似乎有某种磁力,立刻就吸引住了水月的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好几分钟,似乎已经忘记了旁边我的存在。
  忽然,她嘴唇有些细微的嚅动,随后发出了一阵轻柔的声音——你已化为幽灵,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若离若即。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苹果花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上面星光熠熠。
  ……
  当她把全诗念完以后,我不禁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你的感情太投入了。”
  水月的心似乎还沉浸在诗里,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怔怔地回答:“我真羡慕她。”
  “你羡慕谁?”“羡慕这首诗里的女人。”
  我愣了一下:“羡慕她?死去的美人?”
  “是的,她虽然死了,虽然化为了幽灵。但她却赢得了一个男子的心,赢得了深深的怀念和爱恋。”忽然,水月的眼睛闪烁了起来,她对着窗外幽幽地说:“如果我死了以后,也能和她一样幸运的话,那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水月的话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她的眼睛太忧郁了,她的心灵也太敏感了。忽然,我伸出手合上了书页,轻声地说:“别谈这些了,你应该更快乐一些。”
  她终于微微笑了笑说:“谢谢,刚才那是日本人的诗,你想想听听中国人的诗吗?”
  我点了点头:“说吧。”
  水月随口吟出了一首诗:“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
  相比于刚才立原道造的诗,从她口中念出的中国古诗,又是另一种味道了。虽然只有短短四句话,十六个字,却让我沉默了许久。
  “像是乐府诗?”我忽然想起了前天晚上,她在大堂里电唱机前的话,“是《子夜歌》吗?”
  “没错。《子夜歌》总共四十二首,我全都能背出来。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刚才这一首。”她又低下了头,轻声地说,“其实,《子夜歌》并不是诗,而是一个女子的情歌。”
  这时候我沉默无语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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