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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烟暖雨收-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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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笑了一下,“以后少出去,待在我身边。”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一点甜甜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日,我们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读书,练功,茶烟暖雨,琴声缭绕。
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师父基本是无话的,端坐于书案前,比林间松竹更清濯笔直,沉静的脸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可惜,这块玉有太多的伤痕。
几年前,我曾经在他沐浴时误入,那白皙的身躯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大大小小的伤疤密布,如蜈蚣的千百只手,扭曲盘绕,触目惊心。
玉碎则衍,想必他这样破碎的身体,便是当年涅槃之时的痕迹吧。也只有这样的折磨,才能让他整个人都蜕变,超然,雅逸脱俗,波澜不惊。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安逸的日子让我的心里有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赵锦宸那样的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可他偏偏没有什么动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师父最近身体抱恙,每年天气渐寒之时,他的旧伤都会复发,不过这次似乎严重了一些,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师父的变化,但是安子亦每天都往小院里跑,应该是很严重了。
我觉得他在初府的时间绝对比他留在自己府上的时间长,有时候听他一边号着脉嘴巴还不停地说着,“初澈,本少爷大半辈子的时间都耗在你身上了,我都这么大了还没娶媳妇,以后我要是孤独终老,你就得跟我相依为命。”
赵锦絮几乎每天都在想方设法的找我麻烦,要不然就是夫人送给我的衣服被剪破了,要不就是饭菜莫名其妙的被放了很多难以下咽的调料,最可恶的是初浅写给我的信,竟然被全部涂黑了。
我有些无语,懒得跟师父提及,不想理她,又觉得老被她这样挑衅着心里不舒服。他们家的这对兄妹,难道是为了欺负我而生的吗?
第二十九章 虚弱的师父
我实在是憋闷的紧,很想去找她理论一下,甚至很想去打她一顿,可是这样,明显是给她挑衅滋事的理由。
想了想,还是忍了,说不定她见我不回应觉得无聊就作罢呢。
初秋渐凉,斜风抚树,落尽繁花,师父近日病得愈发严重了,难得早起,穿着素色长衫坐在院中抚琴,眸清如水,人间绝色。
我痴痴的坐着看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扰了他。
冷不防急促的敲门声破坏了这样的好气氛,师父停了琴声,我起身开门。
门外是个中年男人,我认得出,是六皇子启彦的亲信,唐盛。
他急急地对我施了一礼,“落姑娘,二公子在吗?”
我看他似有要事,连忙说在,他知道师父不喜外人进院,就在门口对我说,“六皇子请二公子过去,有要事相商。”
说完他就飞快的告辞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他平时是个十分精明强干知道分寸的人,怎么今日有些冒失?许是事情太紧急了吧。
我跑回去对师父讲,他点了点头,也见不出缓急,站起身。
他最近瘦了很多,吃的极少,贪睡,病的面无血色,像是个高大的骨头架子,更显得毫无人间气息。
我有些担心他,问要不要我去回了皇子,他沉吟半刻,摇头说不用。
我总觉得他清瘦的样子会被风吹个彻骨,跑回屋去想再给他加件衣服,等我拿着外衣出来,他却已经不见了。
我撇撇嘴,有些担心他,无奈以我的本事,就算他病得只剩一口气我也是追不上的,只能回房看书。
晌午,安大哥提着大大小小的盒子进来了,他每天像是个老妈子一样伺候着师父的饮食和服药,初夫人都没有他上心,我有的时候觉得我师父可能是他的私生子,要不然他怎么会对我师父那么好呢。
他看见师父的房门关着,就问,“你师父又睡了?这身体差的,像害了喜一样……”他凑近我,坏笑着说:“易落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对你师父做了什么?万一我从初家二公子身上诊出了喜脉,那绝对是我行医生涯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对他不正经的样子已经习惯了,也懒得理,只答:“师父去六皇子那里了,一大早就有人来请,不知道什么急事呢。”
安子亦愣了一下,“六皇子……不会吧,今日是皇后生辰,皇子们都要去拜贺,六皇子怎么可能有空请你师父去呢?”
我也愣了,想着早上唐盛那不自然的状态,突然蹦出一堆不好的感觉。
师父这几年帮初清大哥破案,不知道有多少坏人与他结下仇怨,现在还有一个赵锦宸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若真是圈套,他现在身体如此虚弱,怕是很危险的。
安大哥看我的表情,赶紧安慰我,“别担心,说不定是因为启彦不受宠,所以就早早回来了呢……”
我看着他,“天刚亮就来了,那得多不受宠啊……”
他也无言以对,想了想又说:“那说不定是初浅,对,肯定是初浅想她二哥了,所以冒充启彦来请他。”
我无奈的看着他解释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初浅想她二哥了,这个笑话也太可笑了吧。
我心里慌得厉害,“安大哥,怎么办啊,师父不会出事了吧?”
他强装镇定拍拍我的头,“没事,你师父那样的妖怪,谁遇上他,只有别人出事的份儿……”
“可是他现在病得很重啊,万一……”
安子亦赶紧打断我,“没有什么万一,你们女孩子就是喜欢杞人忧天,他是你师父,他发起疯来比鬼都可怕,你不了解他吗?他能出什么事啊……”
我们正说着,一个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们……在说我的坏话?”
我一回头,那个清瘦的身影就站在我身后,我一激动,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跑到他身边,“师父,你没事啊!”
他的脸色比早上还要白,但是面目依然沉静,看不出变化。
他看着我又哭又笑的样子,可能觉得很丑,于是没理我,径直走过到了安子亦面前,“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我是鬼。”
安子亦笑了,“说你是鬼好像都抬举你了,你呀,就是个阎罗王,只不过拿着一副漂亮的皮囊遮住了……”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拍我师父的肩膀,这一拍不要紧,我师父直接顺着他的力,倒下去了。
我俩都愣了,安子亦看看自己的手,“我功夫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吗……”
然后他反应过来,“初澈!初澈你没事吧!”
我也吓坏了,使劲喊着他。
安大哥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赶紧安慰我,“易落别担心,有我呢,你师父死不了。”
然后他把师父抬进房间,把我关在了门外。
我在外面哭的昏天黑地,他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在所有人眼里似乎从来都不会有差池的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倒下去了。
我被关在外面听着安子亦在里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不知道在做什么,只知道脚步很急,我越胡思乱想心里就越没底,腿都软了,瘫在门口,只有眼泪不停的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安子亦迈了一步出门,也瘫坐在我身边,似乎给师父治病耗尽了他所有的元气。
他看着我的样子,摸摸我的头,笑了。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稍微安了一些,有气无力的问,“师父怎么样了?”
他笑笑,虽然声音里听得出疲惫,但是出口还是那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安大哥出手,他能有什么事啊,真是的,你安大哥可是华佗转世扁鹊附身……”
我听不下去他的唠叨,一心想着师父,赶紧爬起来去看他,安子亦拉住我,“丫头……”
我低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里是满满的笑,笑容里的东西我似懂非懂,他说:“你师父,他很疼你。”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他笑了,接着说,“我去熬药,你进屋看着他。”
我点点头,转身跑进屋子里。
他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雪,额头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我赶忙浸湿了手绢给他擦汗,他的眉头皱的很紧,我抚了几下也展不开,惨白的嘴唇微张,干裂出血,看着让人心疼。
我从来不知道男人也会有这种让人怜惜的娇弱病气,可是他这幅样子,偏偏让人疼惜的不敢触碰,生怕他一下子就碎了。
我正在他身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竟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叫我,“落儿……”
我赶紧回答,“师父,你还好吗?”
说完我差点想一个耳光抽死自己,他现在这幅样子,怎么会好呢。
没想到他竟然挤出一丝艰涩的笑,“无碍。”
我有点傻眼了,师父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的太强了,被安大哥一巴掌就拍倒了,居然还能说自己无碍。
他说无碍我就只能假装他无碍,于是问他,“师父,你要不要吃点什么啊?”
他的脖子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看着他,心疼的要命,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话。
这时安大哥端着药进来了,看见他,笑道:“呦,醒了。”
师父闻到药味,眉头皱的更紧了。
安子亦把药递到我手上,伸手就把师父从榻上拉起来,让他靠在床头,漫不经心的说:“起来吃药。”
我吓了一跳,“安大哥,你做什么,我师父在生病呢,他刚才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轻一点啊!”
安子亦愣了一下,看看他,嘀咕了一句,“明明醒了就没什么事了……”
然后他低头把了师父的脉象,又看一眼我手中的药,翻了个白眼,跟师父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你小子找揍是吗?”
我惊了,“安大哥你干什么呀?”
安子亦看都没看我,不知道从哪变出一个软枕垫在师父的身后,一边忙活一边说:“他病是病,但是没有你看到的那么虚弱,醒了就没事了。”
他瞪了师父一眼,“就他那样的功夫底子,会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吗?八成是又不想吃药。”
师父乖乖的靠在软枕上,像个做错事被抓的孩子。
我看着他,有点不相信他那样一个人为了不吃药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师父,你刚才是……假装的?”
安子亦接口道,“在徒弟面前装虚弱,你丢不丢人啊?”
师父嘟囔了一句,“不想吃药。”
那模样竟有些可怜巴巴的,搞得我都不忍心让他吃药了。
安子亦夺过我手中的药,塞到他手里,“你的美男计对她管用,对我没用,快吃药,不吃揍你。”
他可能觉得我师父现在生病打不过他,他终于可以威风一下了。
师父抬眸看了安子亦一眼,我能从他平静的目光中读出三个字:你找死。
安子亦也可能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点找死,尴尬的笑了一下,对我说:“丫头,你师父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我明天再来。”
第三十章 落儿睡觉不老实
我送他出门,小声问他师父到底怎么了。
他似乎有点为难,我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犹豫了一下,朝师父的房间看了一眼,笑了,“丫头,你师父不让说。”
我“哦”了一声,也只能作罢。
想谢谢他又救了我师父,谁知刚一张口,他就接口道:“哎,谢什么的就不必了。”
他故意抬高了嗓门,“要谢也要你师父自己来谢我!”
我看着他,觉得好笑,“我师父亲自谢你,恐怕要等上些年头了,说不定等他什么时候老糊涂了,有可能谢你。”
安子亦也笑了,“我和初澈用不着这个,所以你也不用和安大哥客气,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说过,有我在,你师父死不了。”
然后他笑了,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离开,他笔直的背影透出一丝疲惫,让人看了心疼。
这个男人,从我认识他的那天起,每次见到他都是在笑着的,好像有他在,就永远不会无聊。
我有时候想,他和师父这样冰和火一样差别的性格是如何能成为知己好友,不过我好像慢慢明白了,他们两个的心境,都是一样的,波澜不惊,心怀丘壑,只是一个以平静掩饰,一个以笑容掩饰而已。
我回到房间,师父正眼巴巴的看着那碗药,好像在下决心,不过看来失败了。
我走过去,他抬头看看我,顺势想要把药放下。
我无奈,拦住他,“师父,药凉了就更难喝了,还是趁热吧。”
他看了我一眼,老大的不情愿,我朝他笑了笑,他还是不喝。
我无奈,“师父不喝的话,落儿就一勺一勺的喂你喝,师父别觉得难为情就好。”说完,就伸手去拿他的碗。
他躲了一下,眉头皱的很深,端起碗一饮而尽。
我赶紧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喝下去,额尖又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他喝完药,软绵绵的陷回到被窝里,闭眸睡去,看来即使不危及性命,还是需要休息的。
我把他的药碗放回到桌子上,又转回来想给他盖好被子,不料刚一伸手,却被他的手抓住,我以为他做梦了,轻轻抽手打算帮他掖好被角,没想到,竟没有抽出来。
他的手牢牢的抓着我,那力道让我不相信他是个病人。
我听见他轻轻的声音,“落儿,别走。”
我呆了好久,他的眼睛没有睁开,可我看见他的薄唇轻轻的动着,轻轻的吐出那样一句话,让我别走。
我一时间不确定他是睡着还是醒着,就那么懵懵的坐在他的床沿上,任凭他拉着我的手。
过了好久,他手上的力道轻了些,可能真的是睡着了,我觉得胳膊有些酸了,想抽手出来换个姿势,刚刚一动,他立刻又抓的牢牢的,我无奈,只好一直坐在那里,看着他沉静的眉目。
古有病西施蹙眉可倾城,我一直觉得是个传说,而今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我才知道人间真的有此绝色。
这世间竟有人,可以连病弱之时都是一种盛景。
阳光扫进屋子的时候,我从迷糊中缓醒过来,暗悔自己照顾病人竟可以睡着,真是太没用了。不由得想拄着床沿爬起来,这一伸手,竟摸到一个修长的胳膊。
我吃了一惊,翻了个身,正撞上一双浅淡的眼睛。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师父的身上,被他的手臂圈在怀里呢。
天啊,我赶紧闭上眼睛,转回去,打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爬起来,无奈他的手臂抱的太紧,我轻轻的挪了挪,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昨天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竟然就任由我靠在他身上睡了,我感觉脸上有点烧,却听他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醒了?”
我尴尬的“嗯”了一声,他轻轻放开手臂。
我爬起来,他懒洋洋的靠在床头看我,感觉气色好多了。
我不敢再看他,去给他打水洗脸。
安大哥走进来,看到他的样子,似乎很满意,“好多了嘛。”
师父点点头,安大哥过去给他号脉,突然问:“你脖子上怎么有个红印,不会又添新病了吧?”又诊了诊,带着疑惑看向我师父,“没什么事啊……你怎么搞的?”
“落儿咬的。”
“咣当!”我手中打水的铜盆掉到地上,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坐在师父床边的安子亦。
我咬的?
什么时候?
我恍惚记得昨晚梦中好像吃了什么好吃的,难道我差点把师父给吃了?
我的脸烧得发烫,赶紧低头收拾地上的狼藉。
我听到安子亦哆哆嗦嗦的问他,“你们俩……”
紧接着是师父平静的声音,“落儿睡觉不老实。”
他说的很自然,就像说我平日里不服管教一样,可是师父啊,你说的是睡觉,这让我以后怎么见安大哥啊?
安子亦刚刚爬起来,听到这句话差点又坐地上,“初澈,你……不会吧,你还病着呢……”
我实在是没办法待在这个房间里了,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我看着镜子里脸红的像火一样的女孩,感觉自己要疯掉了。
师父啊,你一定要和安大哥解释清楚,要不然我以后真的要见他就躲了。
过了一会,有人来敲我的房门,我开门一看,是安大哥,我一看见他,脸又开始烧起来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戏谑,“丫头,长大了啊。”
“安大哥……你别听我师父的,我们……就是……就只是……”我急得都快哭了,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安子亦笑了,“傻丫头,逗你的,看把你吓的。”
我抬头看他,他接着说:“你师父虽然是个妖魔鬼怪,但是他对你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
他笑的很暖,“丫头,你师父对你,一直视若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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