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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了好大劲儿，张嬷嬷才从崩溃中缓过劲来，她以悲天悯人的眼光看着鲁奶奶，不忍心鲁奶奶继续荒唐下去，就开导他说：“金山银山总有淘空的一天，你家孙子把家产都糟蹋光了的话，你靠什么来养老？”
　　张嬷嬷是个实事求是的人。“缺钱不可怜，见了鲁肃还缺钱才可怜。”东城人都这么说。谁不知道鲁肃有个爱好啊，那就是喜欢施舍别人，大把大把的钱散出去，仿佛鲁家的钱不是赚来的，是天上下雨时下到他家的。人家来求助，鲁肃给钱，人家不求助，鲁肃甚至会跑上门去送钱财给人家，但凡这人有点才能，能办大事儿，鲁肃就会花巨款去结交。
　　鲁奶奶笑眯眯地对张嬷嬷说：“你不知道啊，我家肃儿这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荒唐，糟蹋钱竟然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张嬷嬷想斥责鲁奶奶，可是她毕竟没有，因为她看到鲁肃带领着大队人马，骑着高头大马，携着箭矢弹弓，正从远处走来。
　　来到奶奶身边，鲁肃带领身后的人下马，向奶奶请安。鲁肃说他要到西鲁山操练兵马，这几天不回来吃饭了。鲁奶奶笑呵呵地说：“乖孙儿，去吧，去吧。你做什么奶奶都放心。”
　　鲁肃走远了，鲁奶奶对目瞪口呆的张嬷嬷说：“你现在知道我孙子不是糟蹋钱了吧。要不是他有这么多人马，你早就指着我的鼻子嘲笑我是荒唐奶奶了！哈哈！”
　　鲁奶奶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这场荒唐的自杀事件不了了之。
　　几天后，鲁肃回家，一进门就嚷嚷：“奶奶，你能不能给孙儿留点面子，你搞什么假自杀，害得大家都说我惹你生气了。”
　　“我不搞假自杀，媒人们怎么会知道你没有媳妇呢？”
　　“等我混成了大都督，那天下的姑娘都是我媳妇了啦！”
　　“孙子啊，那可不行，天下的姑娘都成我孙媳妇，你就累坏了身子。你爹走这么早，我还指望你给奶奶送终呢。”
　　鲁肃早就给奶奶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再也不能守着家产了。万贯家产，战争一起，黄牛变老鼠，长袍变背心，牵着狗变被狗牵，站着的变躺着的。战火燃起，房屋万间，一把火烧光，良田万顷，只是葬身之地。哪支军队来不是先抢大户、杀大户啊！
　　鲁肃把家产都投资到西鲁山去了。鲁肃在西鲁山招聚少年，管吃管住管军装，肯定还发津贴。鲁肃和大家一起学击剑骑射，讲武习兵，还不时地去南山打猎，检验练兵成果。
　　在主流的人生策划里，鲁肃应该接过父亲的重担，治家治业，让钱生钱，一辈子都花不完，风风光光做个富二代，娶个貌美如花贤惠无比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妻，然后生子，子替他花钱，多完美的人生啊。
　　可是，鲁肃偏偏反策划，我的人生我做主。结交豪杰，屯兵西鲁山，应对乱世。西鲁山与东城县相隔一百多里路，鲁肃能够在那里操练兵马，说明他已经把鲁家势力延伸到了那里。要是靠“勤俭持家”，几辈子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树大招风，鲁家在东城—凤阳的势力过于强大，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两个荒唐县长的荒唐事儿——
　　“有人借粮来了！”在西鲁山打野兔的鲁肃得到消息。
　　“谁？”
　　“居巢长周瑜！”
　　“带来多少人马？”
　　“数百人马。”
　　“哈，数百人马，这哪是借啊，明摆着是抢啊！”鲁肃射出一箭，前面草丛里一只野兔应声倒地。鲁肃喜欢射箭，而且善于射箭。
　　要是鲁肃将箭瞄准周瑜，那会怎么样呢？带着数百人，跑到别人的家里去借粮，周瑜也太荒唐了吧。
　　鲁肃招来的人马天天在西鲁山打兔子，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现在有吃了豹子胆的带数百人来抢粮，不正好拿来练练手吗？
　　“人家远来是客，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走，跟我去欢迎周瑜！”
　　荒唐，周瑜是来借粮不是来送粮的，怎么还要欢迎他呢？
　　袁术任命的居巢长周瑜在东城已经等待很久了，见到鲁肃后，他挺有派地对鲁肃施礼：“久闻子敬大名，仗义疏财，特来借粮。”
　　秦汉时的县一级长官分两个级别：一是令，管理万户以上大县，俸禄千石；二是长，管理万户以下较小县，俸禄四百石或者三百石。居巢长是小官，但是周瑜却做出了大官的味道，要不他就不会从居巢来到东城的地盘上来耀武扬威地“借”粮了。
　　粮食事小，尊严事大。鲁肃该如何摆平周瑜呢？
　　鲁肃淡定地一笑：“没事，没事，我有绝招。”他这么说，手下就都垂下了头。大家都知道，鲁肃的绝招就是送粮送钱。一有麻烦，钱送上，粮送上，通吃天下，这么长时间了，鲁肃一直在用这一百试百灵的绝招。
　　“借！别给我提什么‘借’字！在这里羞我不是？你看得起兄弟，来要一点粮食，说‘借’不就见外了吗！”
　　“我家有两囷米，你随便取一囷便是了。”鲁肃指着粮囤说。汉代，一囷就是三千石，大概相当于周瑜当时十年的年薪了。随便一句话，一个无缘无故的人就把自家存粮的一半“借”了出去，天下还有比这荒唐的事情吗？
　　“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周瑜拍着鲁肃的肩膀说。本来是来“借”粮的，却找到了一个朋友。
　　“三千石粮食啊！”鲁奶奶这一次再也不能允许自己和孙子一块儿荒唐到底了。她质问鲁肃，“其实不是粮食的问题，是鲁家脸皮的问题，这个叫周瑜的小子带着数百人就敢到我们的地盘上来撒野，他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呢！三千石粮食，能熬多少碗粥啊！”
　　是呀，周瑜只带着数百人，怎么离开自己的地盘到东城来撒野？再就是，鲁肃也是一个能在百里之外安营练兵的角色，怎么就在自己的地盘上任周瑜骑在自己头上！
　　自己委派的县长到别的县去“借”粮，这件荒唐透顶的事儿，袁术自然也知道了。袁术也是一个荒唐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后，居然委任鲁肃为东城长。这可真是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周瑜要拉拢鲁肃呢，这可不好！”袁术说，“要让鲁肃为天下驱使。”袁术做皇帝的事情已经进入数点阶段，虽然这个点实际上是十三点，但是袁术却认为自己是很正点的皇帝了。做皇帝，最怕的就是臣下拉帮结派，所以皇帝就用封官赏赐的形式显示恩威，让人臣服。袁术委派鲁肃为县长，看起来荒唐，却是很好用的帝王策划案。
　　在自己的老家做县长，多威风啊。这一任命公布后，鲁奶奶却成了天下最烦恼的人：媒人前脚跟后脚地上门提亲，接待任务那是相当重，而且每个姑娘的条件都那么合适，每否决一个，鲁奶奶就心疼半天，痛苦啊。
　　鲁奶奶笑嘻嘻地告诫鲁肃：“大都督咱是不能做了！做一个县长挑媳妇都这么累，你要是大都督，还不得把奶奶累死啊！”
　　鲁肃却摇摇头，说：“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
　　“到哪里去？”
　　“江东。”
　　“找那个叫周瑜的帅哥去？”
　　“嗯。”
　　“孙子啊，我们都走了，你爹自己在这里，他要是想回家了，找不到人怎么办？”说着说着，鲁奶奶流下了眼泪。
　　鲁肃也流泪了。这么些年了，奶奶一直不相信爹爹去世，经常在梦里喊着他的名字，说他回来了。
　　“奶奶，爹爹回来看到我们死于战乱，他会难过的。”鲁肃扶住奶奶，轻声说，脑子里却在想：爹爹到底长啥样呢？
　　奶奶擦擦泪，说：“走的时候，把你爹生前住的屋子开着门，要不他回来没处去。”
　　放着好好的县长不做，却要背井离乡去什么江东，荒唐！
　　“荒唐的时代，就得有荒唐的活法。”鲁肃对属下说。
　　袁术马上要称帝了，必定会受到诸多霸主的群殴，谁跟着袁术，谁就倒霉。周瑜先行一步到了江东。江东霸主孙策是他的发小，而且目前江东的基业有一部分是他参与打下来的，他在江东也算是一个有股份的。鲁肃也得考虑要离开了。
　　东城在下邳国。下邳国交通南北，东城处在淮河、长江、巢湖三角地带之间，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曹操、刘备、吕布、袁术等“英雄”们轮番血战于此，他们有胜有负，但是倒霉的总是这里的百姓。
　　“中原已经乱了，寇贼横暴，淮、泗之间不是可以长久居住的地方。江东沃野万里，民富兵强，可以避害，你们愿意跟着我去江东乐土，以观时变吗？”珍爱生命，远离东城，鲁肃劝说大家跟着他走。
　　“鲁肃，大家就跟着你了，大家伙儿是把一家老小全都交给你了！”一人吼道。最后决定跟着鲁肃走的人有三百多人。
　　袁术在鲁肃身边早就安插了卧底，州府很快知道了鲁肃要“叛逃”的消息。一彪快骑，从州府向东城方向疾驰而去。
　　这时，鲁肃和他的三百人已经在路上了。这时大家才知道，鲁肃给周瑜的一囷粮食，原来是以江东的归宿来交换的，这买卖，值！
　　当周瑜带着几百人来“借”粮的时候，鲁肃就知道周瑜肯定是来做交易的。否则，周瑜是不敢来的。这时候，周瑜已经打算离开袁术，投奔江东。他是来邀集鲁肃做同盟的。
　　“你是要我用粮食来换取战乱时的归宿吗？”
　　“你得让江东看到你的诚意。”
　　“我家这两囷粮，你随意取一囷吧。”
　　这样的对话还原，方能解释周瑜“借”粮事件中的诸多蹊跷之处。
　　三百多人，有老人，也有孩子，甚至还有孕妇、病人，有人怀里抱着鸡，有人牵着羊，行走速度很慢。鲁肃让妇女、儿童、病人走在前面，强壮的走在后边。通过这一安排可以看出来，反策划大师鲁肃对袁术的策划了如指掌，他知道袁术会派人追来的。
　　果真，身后响起马蹄声，回头看去，只见尘土弥天。官府的人追来了！人们慌乱起来，纷纷做出要快跑的样子。
　　鲁肃却下令放慢速度。老弱病残，妇女儿童，一个都不能少，反正跑也跑不过骑兵，那就不跑了吧。
　　骑兵追上来了，鲁肃命令属下摆好阵势，箭上弦，刃朝前，做好战斗准备。哼，老子在西鲁山操练多时，正愁没实训机会呢！可是，鲁肃不想来硬的。带领大家投奔江东，就是为了活命。要是江东还没去，就有人死在这事上，可无法交待。鲁肃对领头的骑兵队长说：“别急着动手，有话好商量嘛！”鲁肃是东城县长，与骑兵队长是同僚，最起码有见面点头的交情。
　　鲁肃对骑兵队长说：“你也是大丈夫，应该看得清当今形势。现在天下大乱，袁术自顾不暇，你立功，也无人会奖赏你；你不追我们，也不会有人惩罚你，你何苦为公家的事儿得罪人呢！”骑兵队勒马不前，犹豫不定。
　　鲁肃把一张盾立在地上，远远地走开，然后拉满弓，瞄准盾，发箭——盾被射穿了。然后，鲁肃又把弓拉满，搭上箭，对骑兵队长说：“我还从未射过人的脑袋呢！”
　　骑兵队长摸摸自己的脑袋，发现脑袋的确不如盾坚实，于是下定了决心，回头对属官说：“我们追上鲁肃了吗？”属官一愣，立马明白过来，大声说：“没追上，鲁肃早就跑没影了！”
　　“既然追不上，那我们就没办法了，”骑兵队长说，“撤！”
　　


第二节　江东智囊
　　策划与反策划——
　　面朝长江，春暖花开。周瑜握住了鲁肃的手：“我早就在曲阿给你安好了家，你先休息几天。”先休息几天，是为了更好地做大事情。
　　面对周瑜的善意策划，鲁肃却皱紧了眉头，说：“恐怕我得回去。”
　　背井离乡，一路颠沛流离，身心憔悴，鲁奶奶毕竟是老人了，经不起折腾，刚到曲阿就病倒了。还没来得及把“曲阿”这两个字记清楚，鲁奶奶就溘然辞世。
　　“你爹回家了，看到家里没人，哭了。我得回去陪他，你一定要把我送回去。我让你荒唐了这么多年，这件事你却是不能荒唐的，必须做到。”奶奶遗言。
　　鲁肃放声痛哭。奶奶一直陪着他荒唐，原来是怕他受委屈。“你是没爹的孩子，奶奶不会让你有一点儿憋屈。”奶奶对鲁肃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公瑾，请替我照顾好母亲。”鲁肃回北方安葬奶奶，把母亲托付给了周瑜。周瑜是可以托付的。史书记载，早在“借”粮的时候，鲁肃和周瑜就确定了“侨札之分”。
　　这里有个典故。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到郑国去，与郑国大夫国侨一见如故，决定互赠礼物，二人摸遍身上，也没什么好送的，最后季札把腰上的缟带送给国侨，国侨把身上的纻衣送给季札。吴地贵缟，郑地贵纻，二人都把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给了对方。侨札之分，传为朋友无私交往的佳话。隋代诗人孙万寿写有“缟纻始云赠，胶漆乃相投”的诗句。要是没有可能与周瑜成为莫逆之交，鲁肃会允许他带走一囷粮食吗？
　　“唉，这次与他错过，不知将来是否还能与他相见。”孙策惆怅地对周瑜说。鲁肃要回东城安葬奶奶，孙策和鲁肃是没有任何理由挽留的。中国人好客，但是没有留死人在自己家的习惯。
　　周瑜笑笑，说：“有缘自会相见。子敬把母亲留在了曲阿，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孝子。”
　　孙策笑了。孙策想不到的是，他真的与鲁肃无缘。不久后孙策就被人刺杀受伤，三个月之后就死了。
　　新坟，香火，孝衣。鲁肃跪在祖母坟前，想：人死了，不就是一掊土吗？可是，为什么大家非要抢占天下呢？
　　鲁肃站起来，早就等候多时的管家递过来一封信：“淮南刘晔的来信。”
　　刘晔？鲁肃念叨着这个名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刘晔和鲁肃一样，这时都是为所欲为的高危青年。刘晔的父亲刘普，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也算是王族了，也就不能免俗地享有齐人之福，正室与侧室也就很俗套地发生了内闱之争。刘晔的母亲是正室，因病早故，却并未退出这场女人间的战争。临死前，她留下遗言，要九岁的长子刘涣和七岁的次子刘晔替她战斗到底，要儿子们长大后杀了父亲的侧室。六年后的一天，刘晔突然对哥哥说：“母亲的吩咐，今天可以去执行了。”哥哥瞪大眼睛问：“啥吩咐？”刘晔告诉他要杀父亲的侧室后，哥哥变了脸色：“那怎么能行！”刘晔什么也没说，自己一个人闯进屋里杀了父亲的侧室，然后径直出来到母亲坟前叩拜。这人，够阴，够狠，够辣。
　　“方今天下豪杰并起，我和你都是人才，要崭露头角，就在此时。你快回曲阿把老母亲接来，也不要在东城停留。距离我们很近的郑宝，今在巢湖，拥兵万余，土地肥饶，庐江间的人大多去投靠他，何况是我们呢！看那形势，他那里的人会越来越多。”
　　在此之前，袁术兵败后走投无路呕血而死，孙策死后，孙权根基不稳，淮扬之间，一时间出现了权力真空，就连街上的狗叫得都比以前响亮多了，都以为自己是这个地盘上的主人了。郑宝、张多、许乾等草莽纷纷成立军队，像模像样地做起了土皇帝，或者以为自己是土皇帝了。其中的最大牌的就是郑宝。
　　“时不可失，足下速之。”信的结尾是这样的。
　　鲁肃沉吟不语，力图对这封奇怪的信作出合理的解释。这封信太不符合刘晔的身份了。刘晔好歹也是皇族，血统高贵，虽然现在皇帝贬值，皇族更是白菜萝卜价，但是皇族毕竟是皇族，地位在那里摆着。郑宝是什么啊？呸！还不就是一个土棍，乌合了一伙人，就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了。刘晔怎会看得起郑宝？
　　一阵风过，刚才为奶奶烧的纸灰蝴蝶样在眼前盘桓。
　　鲁肃突然明白了，皇族刘晔这时应该是有了非分之想，他要鲁肃出兵出粮，打入郑宝内部，然后废了郑宝，自己取而代之。刘晔的策划很高明，鲁肃投资，他受益。
　　鲁肃给刘晔回信，说坚决跟着刘晔走，但是他要先去曲阿把母亲接来。鲁肃的这一要求合情合理。
　　“母亲呢？母亲哪里去了？”鲁肃顺利地回到了曲阿，却找不到母亲了。
　　“少主人不必着急，老夫人被周瑜接到吴（今苏州）了。”
　　鲁肃吩咐手下：“那就给刘晔回信，说周瑜这小子绑架了夫人，我只能留在江东了。”
　　“你为何不生我气呢？”周瑜问鲁肃。鲁肃按理应该生气，当周瑜听说鲁肃准备和刘晔投奔郑宝，并欲到曲阿来接母亲回北方，就抢先一步把鲁肃母亲接到了曲阿，虽然是给予贵宾待遇，但其实算是绑架了。
　　鲁肃端起茶杯，呷着茶，什么也不说，这更让周瑜心里没底儿。周瑜看着鲁肃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现在江东主人（孙权）亲贤贵士，招募人才。”
　　鲁肃再呷一口茶，还是什么也不说。周瑜更加紧张了，他想了想，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鲁肃的耳边说：“我听说过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