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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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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不知道是谁,高声喊了一句。
  高峤倏然转头,望向山顶。
  一道黑色的身影,迎风立于亭下,搭弓,发箭。
  随着那道离弦的箭,风亭顶的那束茱萸被射落,掉了下来。
  “陆公子如何?”
  高峤立刻问了一句。
  “禀相公,陆公子平安无事,已出虎山。”那人道。
  高峤微微松了口气,再次看了眼那道正从山巅下来的身影,心情五味杂陈,实在是难以言状。
  胜负已定,再无变数。
  整个观景台上,最为得意的,怕是要数许泌了。
  他强忍住就要哈哈大笑的念头,瞥了陆光一眼。见他脸色分明已经转青,却还要和那些纷纷前来安慰于他的同僚强作笑颜,心里更是痛快万分。
  李穆沿着山道,从山顶下往观景台。
  一路之上,他所到之处,两旁的人,纷纷让道,目光各异。
  有羡,有妒,有佩服的,自然也有扎心的。
  一直坐于帷幕后的长公主萧永嘉,不等结束,立刻便起身,在侍从的伴随之下,匆匆离去。
  另张帷幕后,和郁林王妃朱霁月同坐的一个妇人,瞥了眼萧永嘉的背影,低声讥笑道:“王妃可瞧见她的脸色了?雪纷纷的白。平日就是再多擦三斤粉,怕也没这么好看呢。这回就算拿长公主的身份去压陛下,想来也是覆水难收了。想不到,她也有今日……”
  她低声说着话,见朱霁月没有应声,双眸透过面前那道轻纱帷幕,似在看着什么,便顺着她的目光瞧了过去,见是李穆正从近前的山道走了过去。
  她盯着那道挺拔如剑的背影瞧了片刻,忽似有所顿悟,掩嘴轻笑,慢悠悠地道:“见多了比我们妇人还精致的男子,这位李郎君,倒别有风范。瞧他样子,想必那活儿也是刚猛得很……”说着凑到朱霁月的耳畔,低低地道了句什么。
  朱霁月似嗔怒,拧了她一把,妇人咯咯地笑,身子如花枝乱颤,笑声随风飘荡了出去,倒又惹了下头那些狂蜂浪蝶的一阵窥视。
  ……
  李穆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之下,回到出发的观景台前,向兴平帝叩拜过后,转向高峤,恭敬地呈上了茱萸,却没开口说话。
  若说今日比试的三关,高峤半分没有偏袒之心,那是不实。
  原本以他的推测,李穆第一关必会落后于陆柬之,即便第二关他能迅速过去,到第三关,以他的武功,在手持棍棒的前提下,对付一只猛虎,应该不至于会有很大的危险,但,也不会轻松得以通过。
  这样下来,只要陆柬之在三关中发挥不至于太过失常,今日的比赛,他夺彩的可能性,将远远大于李穆。
  高峤没有想到的是,陆柬之或是出于士族子弟所固有的骄傲之心,竟不屑以清谈过关取胜,而是选择了和李穆一道通过最后一关。
  万幸的是,陆柬之并无受伤。否则,于陆家那里,他难辞其咎。
  此刻,他的耳畔,只剩下了呼呼掠过的山风。
  高峤闭了闭目,慢慢地睁开,望着对面凝立着的李穆,一字一字地,终于吐出了或许将会是他此生最为艰难的一句话:“今日考校,李穆获胜。从今日起,李穆便是我高峤之婿!”


第18章 
  洛神有一种感觉,家中这几日的气氛,很不寻常。
  无论是父母还是阿菊她们,似乎都在刻意地对她隐瞒了什么事情。
  尤其这几日,这种感觉变得愈发强烈。
  但是每次当她发问,无论是问母亲、父亲或是阿菊以及琼树她们,他们要么若无其事,要么支支吾吾,一问三不知。
  这让洛神心里渐渐疑虑,甚至有些忐忑。
  今年的重阳,又快到了。
  从前每年,她的好友,陆家的陆脩容,通常会早早地约她,再叫上几个别的闺中好友,或登高秋游,或赏菊赋诗,以此应景,作闺中之乐。
  但今年,不知道为何,连陆脩容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
  洛神忍不住,昨天打发人给陆脩容去了封信,问重阳之事。陆脩容当天就回了信,说这几天她家中正好有事,重阳日恐怕出不去,道事情忙完,自己就来寻她玩。
  洛神只得作罢。
  到了今天,一大清早,母亲和父亲就出门了,也没和她说是去了哪里。阿菊留在家中伴着她。
  一夜秋风,催开了家中后花园菊圃里的那片菊花。
  洛神坐在秋千架上,上身是件云霞色的襦衫,下系了条素裙,纤腰广袖,裙裾飘动。她双手扶着秋千两侧的绳,任由秋千在风中缓缓垂荡,渐渐地出起了神。
  耳畔,不时飘来几声樱桃和小丫头们的说话之声。
  “这朵开得好,剪下来,一道插在瓶子里,用那个天青瓶……”
  洛神叫樱桃过来。
  樱桃手里抱着刚剪下来的花,笑容满面地快步走了过来。
  “小娘子你瞧,剪了几枝十丈垂帘和绿衣红裳,小娘子可喜欢?等我再去采几枝茱萸,配在一起,用瓶养着,又好看,又应节!”
  雪白的十丈垂帘和绿衣红裳相间插在一起,确实很美。
  洛神点了点头,便状似随意地问:“六郎今天一早也不见了人,去了哪了?”
  “小郎君呀,他也和大家长公主他们一道去覆舟山了……”
  樱桃年纪小些,性子活泼,说话有些快。
  话说一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刻打住,摇头:“我也不大清楚,是我胡乱猜的……”
  “樱桃,是不是有事,阿菊不叫你们告诉我?”
  樱桃面露慌乱之色,不住晃着脑袋摇头。
  洛神面上的笑容消失了,盯着她,一语不发。
  樱桃渐渐地垂下脑袋,面露不安之色。
  洛神撇下她,从秋千架上下来,径直回了屋。
  阿菊正在吩咐下人做菊花糕,看见洛神进来,转身来迎,笑道:“怎不在园子里赏花了?”
  说着,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有些凉,皱眉喊琼树:“小娘子手都凉得成了冰,也不知道给她添件衣裳!”
  琼树急忙要去拿衣裳,洛神摇头。
  “阿嬷,我不冷。我问你,阿耶和阿娘到底有何事要瞒着我?”
  阿菊摇头:“何来有事要瞒你?阿弥莫多想。若不赏菊了,阿嬷陪你回屋添件衣裳……”
  洛神挣脱开阿菊挽住自己的手,抬步朝外而去:“琼树,把我帽子取来!我去覆舟山瞧瞧,那边到底有什么大热闹,全家都去了,就剩我一人不叫去!”
  阿菊哎了一声,急忙追上来:“阿弥,真的无事……”
  “无事便好。我只是在家闷,去散散心罢了。阿嬷你不会连我出门都要禁吧?”
  洛神笑眯眯的,话中却满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语气。
  阿菊和她对视了片刻,面露无奈之色,执住了洛神的手。
  “罢了,阿嬷和你讲就是了。”
  阿菊带洛神进了屋,叹气:“阿弥,你可还记得先前救了小郎君的那个李姓之人?”
  洛神点头。
  那个叫李穆的人救了阿弟,她自然不会忘记。
  “这事,就和那人有关……”
  阿菊又叹了口气。仿佛接下来的事情,令她极其难以启齿。
  阿菊突然提到那个人,又这副模样,叫洛神越发感到困惑。
  父母有事瞒自己,既不愿让她知道,想必就是和她有关的不好的事。
  最近,她最大的事情,就是和陆家的婚事。再联想到陆脩容今年的反常,洛神总觉得,这不好的事,或许就是和自己的婚事有关。
  现在阿菊一开口,居然提到那个和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人。
  这实在令她感到意外。
  那个人,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他怎的了?怎会和我有关?”
  洛神催促。
  阿菊第三次叹气:“那个李穆,居然挟恩向相公开口,求娶于你!”
  啊?!
  洛神一双眼睛蓦然睁得滚圆,唇瓣微张,人定住,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阿弥,你千万莫生气!”
  阿菊吓了一跳,急忙扶着她,带她坐到了床沿上。
  “相公确曾当众许诺,可应他任何所求,只是怎会想到,他竟肖想于你!相公和长公主就是怕你知道了焦心,这才叫我瞒着你的。你且放一百个心!”
  阿菊冷笑了一声:“相公何人!何等的魑魅魍魉,未曾见识过?怎会被这一个妄诞武夫给羁住?”
  洛神终于确定,她没听错。
  那个名叫李穆的军中低级武官,此前和她素昧平生,她甚至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借着那次救了阿弟的恩情,现在开口向自己的父亲求亲,要娶自己?
  这……
  这未免也太……
  太匪夷所思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心口反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一阵乱跳,慢慢地看向阿菊:“那今日,阿耶阿娘他们都去了覆舟山,是做什么?”
  “这事闹到了陛下面前。相公无奈,便想借考较,让那李穆知难而退。不想陆家大公子知情后,应是不愿令相公过于为难,也是要叫那个李穆心服口服,便主动要和他一道应考。相公便在今日于覆舟山设考,当众考较大公子和那个李穆。”
  阿菊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弥,你放心吧。以大公子的文才武功,李穆怎敌得过他?想来相公是见那李穆心术不正,又不知天高地厚,借此给他给教训,事情也就罢了。今日过去,便可了结。你和大公子的婚事,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洛神终于彻底明白了。
  为什么父母这些时日如此反常,为什么陆脩容借故不过重阳。
  原来,一切都是那个名叫李穆的人所引起的。
  高桓曾数次在她面前提及那个李穆,口气里满是崇拜。洛神虽没见过那人,但对他的印象,原本很好。
  寒门也不乏英雄人物。那个李穆,想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但就在这一刻,当听到这样的话从阿菊口中说出,洛神先前因阿弟而对那人生出的全部好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法想象,这些时日以来,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竟会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如此意淫求娶。
  她并不冷,此刻人也坐在屋里,但却好似暗处哪里起了一阵阴风,凉恻恻的。
  伴着一阵恶寒之感,她衣袖遮盖下的两只臂膀,慢慢地冒出了一颗一颗的细细鸡皮疙瘩。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好在阿菊说得对,以阿耶的阅历,又怎可能被那个李穆如此挟制?
  不过一个小小的伧荒武将而已!
  阿耶既能当众考校,想必对于结果,早胸有成竹。
  更何况,对于陆柬之的能力,她更是完全地相信。
  不管那个李穆厉害到怎样的地步,只要陆家大兄在,那人是不可能赢下他的。
  只要有阿耶和陆家大兄在,她什么也无须担心。
  洛神终于定下了神,那颗原本噗通噗通乱跳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阿菊看了眼窗外日头的高度,安慰道:“那边事情应该也快完了。你且在屋里躺躺吧,不必多想。阿嬷去看下糕点。等长公主回来,便叫你。”
  阿菊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唤琼树进来陪着,自己正要出去,恰好听见外头一个侍女道:“长公主回了!”
  洛神心口,又噗通一跳。
  阿菊却面露喜色,立刻站了起来:“这么快就回了!想必极是顺利。”
  不知为何,虽然对阿耶和陆柬之完全地信任,但真听到母亲已经回来的消息,这一刻,她刚刚放松下去的情绪,又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慢慢地起了身,强行稳着,跟着阿菊朝外走去。
  刚到后堂,看见母亲快步入内,一脚跨入门槛,带得鬓边一枝步摇瑟瑟乱颤。
  洛神一眼就看到母亲面上的怒容。
  她的心口咯噔一跳,脚步立刻就迈不动了,停在那里。
  “收拾东西,带阿弥一道回白鹭洲——”
  萧永嘉喊了一声,忽然看见对面的洛神,立刻闭上了嘴,看向阿菊。
  阿菊早也看了出来,萧永嘉的情绪不对,面上原本带着的笑容消失,回头看了眼立在那里的洛神,快步上前低声问:“长公主,比试如何了?”
  萧永嘉脸色阴沉,一语不发。
  阿菊心知不妙,恐怕事情有变。立刻回头喊琼树:“先陪小娘子回房!”
  琼树急忙上来:“小娘子——”
  洛神拂开侍女的手,朝着萧永嘉走了过去,终于停在了她的面前。
  “阿娘,结果如何了?”
  她凝视着萧永嘉,慢慢地问。
  萧永嘉没有回答她。
  洛神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去。
  “陆大兄……他可是输了?”
  洛神的声音,自己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了颤。
  其实看到母亲面带怒色地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只是心里终究不甘,更不愿相信这个结果,这才非要亲耳听到答案不可。
  “阿弥,听话,回房去,叫你阿娘先歇一歇……”
  阿菊慌忙来劝。
  “阿弥不必怕!有阿娘在,绝不会叫你嫁给一个寒门武夫!”
  萧永嘉迈步上前,用力抓住女儿变得冰凉的小手,咬着牙,从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这句话。
  洛神那双柔软的手,被她指上戴着的几枚坚硬戒指硌得隐隐发痛。


第19章 
  萧永嘉看得清清楚楚,女儿那一张原本如花儿般鲜嫩的美丽面庞,倏然褪尽血色,唇瓣发白,一双眼眸的底处,分明已是弥漫出了一层淡淡的水气,可是她却还在强行忍着,不肯让那泪花儿从眼眶里掉落。
  萧永嘉的心,紧紧地扭成了一团。
  她的女儿呀,从身上掉落下来的这一块肉,养到现在,十六年间,何曾遭到这样五雷轰顶般的惊吓?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羞辱和委屈?
  从覆舟山下来后,这一路,心中所积聚出来的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
  纵然希望渺茫,可是做母亲的,就这样认下这桩荒唐的婚姻,让一个从前根本就不知道在哪个泥塘里打滚的武夫就这样糟蹋了自己的娇娇女儿,她怎肯?
  萧永嘉压下心底所有的情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对阿菊道:“送阿弥回屋去!我去个地方!”
  她松开了女儿的手,转身便走。
  “阿娘,你去哪里?”
  洛神追上去问。
  “阿娘去去就来!你莫多想,先回屋去!”
  萧永嘉未回头,匆匆而去。
  “阿娘!我知道,你是要去找阿舅。可是今天的事都这样了,阿舅还能帮我们吗?”
  洛神的声音满是迟疑。
  她知道阿舅对自己很好。听说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阿舅刚做皇帝不久,就要封她为郡主。只是阿耶当时极力辞谢,这事才作罢了。
  这些年间,阿舅时常接她入宫,宫里有什么新巧玩意儿,她必是第一个有的。逢年过节,更不忘赏赐给她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但是这回,阿耶都公开考校那个李穆和陆家大兄了。
  洛神知道阿耶,倘若事情不是到了不能私下解决的地步,涉及自己的婚姻,阿耶绝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可见阿耶,已被逼得没办法了。
  洛神今早虽然没有亲眼看到现场,却也能想象,覆舟山上上下,有多少人,上从皇室、士族,下到平民百姓,亲眼目睹了这场考校。
  现在结果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李穆胜了。
  就算阿舅是皇帝,就算他对自己再好,难道还能帮自己在天下人面前反悔不成?
  萧永嘉停下脚步,转头,看见女儿眼中闪烁的水光,心如刀割。
  “阿菊,你陪着阿弥!”
  她提起嗓门道了一声,转身去了。
  ……
  李穆在今日覆舟山的考校中胜了陆家长公子,按照先前的约定,高相公要将女儿下嫁给他。
  这个消息,如同旋风一样,覆舟山的考校才结束不久,就刮到了城里。
  到处都在疯传着。水井边,街巷口,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几乎人人都在谈论。
  萧永嘉赶去台城的路上,人坐在牛车里,一路之上,耳中不断飘入来自道旁的这种议论之声,几乎咬碎银牙。到台城后,穿过大司马门,径直入了皇宫,往兴平帝平日所居的长安宫而去。
  统领皇宫守卫和郎官的郎中令孙冲刚护送皇帝回了宫,远远看见长公主行来,面色不善,急忙亲自迎上,将她引入外殿。
  萧永嘉道要见皇帝。
  孙冲陪笑道:“长公主请在此稍候。陛下方才回宫,尚在更衣,容臣先去通报一声。”
  兴平帝这两年身体不大好,从覆舟山回来,精神一放松,人便感到乏力,屏退了左右,正想着心事,忽听长公主来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一时有些心虚,迟疑了下,吩咐道:“说朕吹了风,有些头疼,吃了药,刚睡了下去。叫阿姊可先回去,朕醒来,便传她。”
  孙冲知皇帝不敢去见长公主,出来将话重复了一遍。
  萧永嘉忍住气:“我家中也无事,就不回了,在这里等陛下醒!”
  长公主自己不走,再给孙冲十个胆,他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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