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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花月-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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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园占地极大,容纳数千人,完全没有问题。沈氏带着孩子,李家附近的街坊,还有镇上许许多多的人,全都入了庄园。
  这么多的人,要吃饭,要睡觉,洛神领着庄园里的仆从忙得不可开交。幸而众人都是同仇敌忾,进来之后,无不主动争着做事,连谢三娘也来了,领着酒楼里的人,和沈氏等人一道,熬粥做饭,忙忙碌碌。
  水贼凶悍,加上人数占优,洛神原先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
  守军渐渐后退。
  三天之前,他们已经被迫退到了庄园的附近。幸而先前樊成在庄园周围布下了樊屏和阵地,庄园里也储备了很多的粮食和弓箭、火石等战略物资。就是凭着这些周密的准备,这才得以支撑了下去,没被水贼攻入。
  三天之前,也终于有个信使在乱战中冲了出去,去向建康求助。
  虽然这个消息,让庄园里的人都感到提起了希望,从那信使离开之后,便无时不刻地盼着建康救兵的到来。
  但洛神的心情,却没法乐观。
  父亲一旦收到京口有难的消息,便是再难,定也会派兵来救。这一点她深信无疑。
  她担心的,是已经十几天没有消息的建康,如今是不是也是身陷危机。
  她亦担心,庄园里的弓箭和火石储备,正一天天地减少。
  一旦用完,庄园恐怕也就危险了。
  又三天过去了。倘若顺利的话,救兵应该差不多到了。
  但是外头,却没有丝毫的动静。
  庄园里的妇人们,原本燃着希望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忧虑和担心。
  救兵没有如期而至,只有两种可能。或是信使在路上出了意外,或者,建康已经被围,信无法送到父亲的手里。
  这天夜里,水贼终于停止了白天的疯狂进攻,得以喘息的守军胡乱吃了些庄园里送出的饭食,横七竖八地靠在庄园围墙之畔,抓紧时间休息。
  人太多了,屋子不可能全部容纳得下,许多人就睡在外头临时搭出的棚子下。
  一个孩子生了病,发烧得厉害,得知消息,洛神叫侍女将那妇人和孩子带进自己住的清辉楼里安置歇息。
  夜深了,隔壁那孩子吃了药,终于停止了哭泣,应是睡了过去。
  洛神心事重重,睡不着觉,悄悄起身,穿过那些因为让出屋子都在自己这里打着地铺的仆妇和侍女们,下楼,来到庭院,坐在被月光洗得亦染上一层皎洁月华的石阶之上,仰头,望着挂在树梢之上的那轮明月。
  此情此景,叫她不禁想起了那夜,李穆寻自己到了这里,因不给他开门,他爬树上了屋顶,破窗闯入自己闺屋的那一幕。
  分开已是如此的久。
  她日思夜想的郎君啊,如今人到底在哪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拐杖落地的声音。
  洛神回头,见阿家也出来了,急忙上去,扶住了她,低声道:“阿家,你怎出来了?”
  卢氏道:“阿弥,我听说,水贼指名要我出去,道我出去了,他们就退,是不是?”
  这事是真的。
  由此,洛神也愈发确定,这些水贼必定是受了许泌的指使。
  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也在京口,这才将目标落在了阿家的身上。
  这事洛神一直瞒着卢氏。不想还是叫她知道了,正要摇头否认,卢氏说道:“我思前想后,不能因为我,连累了全镇的人,不如交我出去好了……”
  “不行!阿家你若出事,郎君回来,我如何和他交待?”
  卢氏摸索着,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说:“我会给敬臣留封信的,和他说清楚的。何况,那些人未必就会要我的命。你不必过于担心。”
  “这样也是不行!阿家你放心,再等个一两天,过个一两天,建康那边的救兵,就一定会到!”
  见卢氏似乎还要开口,她又道:“阿家,你不必骗我。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想连累镇民,你也不会连累郎君。你是不是已经想好,等你出去了,那些人退兵了,你就不活了,免得他们拿你威胁郎君?”
  她眼中慢慢含泪:“阿家,倘若那些水贼要的人是我,难道你肯让我出去?即便我阿家那里没有收到消息,不会有救兵来,也没关系,只要咱们这边能再守得久一些,郎君一定会派人来的!南朝这么乱,他怎么可能放下我们不管?”
  卢氏沉默了良久,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好孩子,阿姆懂了,阿姆听你的,等着救兵来。”
  洛神这才放下了心,送卢氏回屋歇息不提。
  次日,天没亮,包围了庄园的水贼便又试图开始攻打庄园,樊成范望等人苦苦坚守,而建康的方向,依然还是没有动静。
  当天晚上,吃的饭也改了粥。
  虽然先前有所准备,但储备的粮食再多,也经不住如此多的人一起张嘴。
  守军要打仗,洛神吩咐依旧保持着干饭,庄园里的其他人,除了年迈、身体虚弱和生病的也吃干饭之外,其余人,包括她自己,全都改吃粥食。
  如此又过去两天,情势越发危及,建康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而外头的水贼,却越发猖狂,白天之时,还点火烧了镇子上的屋,火光连片。
  又一个夜晚来临,夜幕之下,耳畔仿佛到处是受伤者发出的呻吟和孩童的哭泣之声,庄园里的气氛,低沉而压抑,
  洛神感觉得到,不止是被围困住的庄园里的镇民,便是守军,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两日,意志慢慢仿佛也在动摇。最明显的,便是京口令。
  这两天,他的恐惧和绝望,已经开始掩饰不住地露在了他的脸上,若非有樊成和范望撑着,只怕守军也要开始放弃了。
  吃饭的时候,洛神亲手提了一个装着胡饼的食盒,和送饭的沈氏等人一道从庄园门口出来,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连日的战斗,叫士兵都已很是疲惫,有些人就直接靠躺在地上,闭目养神,忽然看到她出来了,纷纷站了起来。
  洛神拿了饼,一张一张亲自发到士兵的手里,等发完了,说道:“这些日,实在辛苦你们,我极是感激。你们放心,咱们只要再这样守个几天,最多几天,李刺史的救兵就会到来的!他是个孝子,母亲和妻子都在这里,他绝不会丢下不管!”
  士兵们握着手中的饼,定定地看着她,原本萎靡不振的神色,渐渐有些打起精神。
  范望见状,高声喊道:“你们都听见了没?把夫人的话给我传下去!你们手里的饼,也是夫人她们亲手给你们做的!赶紧趁热吃,吃完了打起精神,给我好好守着!有李刺史在,谁都不会死!”
  士兵们仿佛突然活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咬着饼,奔跑着,相互传着话。
  范望来到洛神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夫人。请夫人快些回去,不必再出来了,这里交给我们。夫人放心,必会守劳,再不后退半步!”
  ……
  庄园外的守军,又苦苦坚守了三天。
  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早,便如洛神那晚上对士兵们说过的那样,救兵终于到了。
  从大江上游的方向,来了一支高桓带领的两千人的军队,从后直扑而来,将水贼停在江边的全部船只付之一炬,随后,杀入京口,与获悉救兵到来变得精神振奋的守军一道,将水贼杀得措不及防,人仰马翻,想要逃走,却又发现船只被烧。
  数以千计的人积在江畔,死的死,伤的伤,天亮之时,江边大片的水,都被染成了隐隐的暗红之色,江面之上,更是漂浮了无数的尸体。
  被困了长达半个多月的京口,终于解围。
  庄园大门打开,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向着洛神跪拜磕头之后,纷纷回家。
  洛神见到了高桓,自己的弟弟。
  差不多一年没见,他个头又高了些,人看起来也是干练了不少。
  他告诉洛神,李穆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择近路回兵南朝,但在半路,遭遇了留守的许泌军队和北夏的两面夹击,一时无法快速脱身,大军被羁绊住了。
  他知南朝形式严峻,洛神人又在京口,担心她和卢氏会遇到危险,便派高桓带着这支轻骑军走未设防的一条迂回的远些的道。命他别的都不用管,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来到京口,确保京口安全无虞。
  他便是如此,夜宿晓行,终于在今日赶到。
  “阿姊!好险啊!幸好你们守住了,没出什么大事!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向姐夫交待?”
  在士兵面前,高桓已是渐渐立起领队的威信,但是对着洛神,他一下就又原形毕露,拍着胸膛,一副劫后余生,庆幸不已的样子。
  洛神微微一笑,从睁大眼睛好奇打量着高桓的阿停手里接过一块热乎乎的面巾,亲手替弟弟擦他那张满是尘血的脸,擦完了,问道:“你走之前,你姐夫那边情况很是不好吗?”
  高桓嘻嘻一笑:“阿姊放心。姐夫的战神之名,可不是白叫的。他只是担心京口,才叫我先赶来。就许泌留守襄阳的那支军队,想挡他很久,根本不可能!何况北夏,应该也要自顾不暇了。慕容西已经出兵在打洛阳。”
  “姐夫的计划,便是尽快拿下襄阳,然后直接渡江回南朝,这是最近的一条道了。许泌的荆州叛军不是沿江打建康吗?姐夫也效仿他,沿江追他,从后面打上去,打他个措手不及,看他还如何攻打建康!”
  洛神那颗已经绷了许久的那颗心,终于慢慢放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一缕已经久违的笑容。
  只要他回来了,不管接下来的情势还有多艰难,洛神便不觉得有多担心了。
  他的身上,就是有如此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叫人感到安心。


第124章 
  建康之南,距离京师不过数百里的溧阳。
  就在不久之前,宣城叛军第一次造势,试图攻打建康之时,高峤曾亲自从建康赶赴而至,在此地痛击叛军,成功狙击,一度令叛军龟缩不前。
  但是那场短暂的胜利还没过去多久,这个地方,便又再一次地陷入了争战。
  一方依旧是那支朝廷军,另一方也仍是来自宣城的叛军。
  但和前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叛军里还拧合了一股天师教的力量。
  溧阳的这场争夺之战,已是进入了第五天。
  朝廷军一次次地打退了来敌的进攻。但宣城军和天师教众拧合起来的叛军,却仿佛从那地底深处爬上来的源源不绝的蝗螟,漫山遍野。打之不尽,灭之不绝,退了一波,又来一波。
  尤其那一支由天师教弟子组成的数千人的先锋队伍,个个面孔僵硬,双眼血红,眼底闪烁着野兽似的兴奋的异样目光,手中举着利剑,狂冲而上,见人就砍。
  没有什么能挡住他们的步伐。这些人仿佛不是人,而是一大群只有生命,没有灵魂的僵尸。除非是断气了,或是断了腿脚,否则,即便被斩断手臂,血流如注,也不会阻断他们一边拖着断手,一边踩着同伴尸体朝前冲去的步伐。
  一个人倒下,后头立刻有更多的人冲上。
  在一场为了争夺有利地形的野战中,李协便亲眼看到一个被自己一刀砍下了脑袋的天师教弟子,竟就挺着那具脖颈和肩膀齐平的缺了头颅的身体,又笔直地超前冲出了七八步路,这才扑了下去,而那把剑,还紧紧地握在手里。
  此情此景,便是叫他见了,亦感毛骨悚然。
  溧阳是建康南向的最后一道关口,倘若失了溧阳,便如同为叛军打开了直通建康的门户。而建康,除了高峤多年以来用心经营的石头城和它那道并不如何高大的城墙,便再也没有任何能够值得一提的屏障了。
  人人都知溧阳的重要。加上每战自始至终,高峤必现身指挥作战,甚至不顾属下苦劝,亲自披甲执锐,上阵和将士一同杀敌。受他激励,无论是广陵军抑或是被留下一道守城的中军,到了这一步,皆已是杀红眼睛,再无人敢思后退。
  便是凭着这拧成一股的士气,数日之后,朝廷军不但夺回了先前失去的阵地,还将叛军往后逼退了五十里地。
  然而,上下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在激战进入第七天时,高峤却还是不得不做出了收缩阵地、退守城内,分兵回往建康的决定。
  因为他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收到了最新的战报。
  望江郡在数日前被攻破,荆州叛军兵分两路,一部分走沿江陆路,攻占沿途郡县,势如破竹,另部分在许泌的亲自督战之下,择舟船代路,沿着江流顺风疾行,径直朝着建康汹汹而来。
  这支循水路东下的叛军,不日就要到了。
  胜利的喜悦,转瞬便烟消云散。
  高峤安排由谁留下守卫溧阳的时候,议事堂里一度静默。
  谁都清楚,在分兵去往建康之后,凭着数量根本无法和对方抗衡的人马,靠这一扇城门,想长时间抵御住外头那些近乎疯狂的数不清的叛军,压力极大。
  这已不是单纯是死或者活的问题了。而是城池若是破了,自己便是战死,一个不好,便极有可能要背负一个无能误国的罪名,遭人唾骂。
  这个罪名,谁也担当不起。
  “高相公若是信我,我愿领军,固守此城!”
  一片寂然之中,李协缓缓出列,行礼说道。
  高峤注视着他,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慢慢地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他从座后起身,亲自走到李协面前,将他扶起,说道:“我回往京师,必全力抗击荆州兵,力保建康不失。你若能率领儿郎在我打退西路荆州兵前,保这道门户不开,此战,你身居首功!”
  “相公放心!全军官兵,心坚如铁!没有相公之令,便是血溅三尺,亦不后退一步!”
  李协一字一句地说道。
  ……
  高峤派了当日主动请命留于建康的两个中郎将和李协一道守城,留下守军之后,当日,连夜带领剩余军队,赶回建康。
  建康西的石头城,始建于前朝,本就是个用以拱卫建康的兵堡。当年北伐之前,高峤便开始再次经营,不但门户高深,城墙更是固若金汤,号称江东第一要塞。
  许泌在朝多年,不会不知石头城的坚固。抵达之后,高峤料他必会绕过石头城。最有可能的路线,便是取道蒋陵覆舟山一带,提早在那里设下埋伏。
  果然被他料中。
  到了那夜,叛军趁着夜色掩护,在远离石头城几十里外的江畔舍舟登陆,迂回朝着建康袭来。
  原本是一场预计中的奇袭,没有想到,在经过蒋陵附近一处地势低落的山坳道时,竟遭遇到了伏兵。一时间,两边山头火箭如蝗,擂石滚滚。叛军猝不及防,在山坳道里为躲避攻击,相互践踏,等伏兵杀出,略作抵挡,便溃不成军。
  许泌见状不妙,慌忙收兵后退,丢下那些死伤士兵和满地的盔甲辎重,被朝廷军一路追杀,魂飞丧胆,带着败军,逃了半夜,直到天亮,一直逃到了建康西北方向的江城县的野地里,利用平坦地形重新整队,这才算是躲过了一劫。
  此次他之所以兵分水陆两路,自己亲自带着水路来的这支军队,迫不及待地先就去打建康,原因全在于李穆。
  他向来怀着造就大业的念头。但没有想到,先前一场北伐,非但没能达到排挤高峤的目的,反倒令自己在朝廷里,失去了立足之地。
  就在他为是否继续谋反,又何日谋反而犹豫不决之时,起于吴地,继而迅速蔓延开来的声势浩大的天师教乱,令他有了一种如有天助的感觉,再不犹豫,决定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起事造业。
  但是放眼南朝,他还忌惮一人。
  那人便是李穆。
  他知道李穆是个可怕的对手。
  一旦他回兵南朝,而自己到时若是还没有控制好局面,将极有可能遭遇困境,稍不小心,说不定还会阴沟翻船。
  所以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将李穆母亲拿到自己的手上,悄悄派人潜往京口,没想到李母住进了庄园,门禁森严,根本没有机会下手。所以他干脆又指使那些江洋水贼公然去打京口。
  他原本以为,如此应当能够事成。
  但最后传来的消息,还是令他失望。
  而更不妙的是,他也得到了消息,李穆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已经发军南下。
  所以他更是需要尽快打下建康。
  在他的谋划里,建康虽然无险可守,但他只要能在李穆回兵之前拿下建康,继而攻占京口,牢牢控制住广陵渡,则意味着,从上游荆州开始,直到下游的江东,整片江域,以及靠着大江而得的占了朝廷国帑来源很大比重的商贸和漕运,亦全部落入他手。
  他掐住了南朝的命脉,再将李穆拒于江北,令他无法渡江南下。如此,日后他完全可以凭着这条大江,和李穆,和退到东南一隅的朝廷对抗,图谋余下。
  这便是他为何要亲自领兵奇袭建康的缘故。
  从他利用天师教作乱的机会公然反叛之后,诸事顺利。
  与高峤左支右绌,疲于应对的窘状相比,他简直称得上是一帆风顺心想事成,原本有些自鸣得意。
  没有想到,登陆后的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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