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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翎看着远山，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冷漠：“殿下，我在等你长大呢。”
　　“什么？”
　　凤翎说：“等你长大了，我才放心把这风雨飘零的江山，完全的交到你手中啊。”
　　……
　　太子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凤翎对皇宫里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感到厌倦的。
　　这金玉辉煌，或许还比不过他在蓬莱山的一间瓦舍，一株桃花，桑田鸡鸭。
　　冬狩之后，两人的关系趋于缓和。
　　微生有琴单方面的原谅了凤翎给他戴花这件事，虽然凤翎这个神棍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过年的时候，成华帝取消了年岁宴，痴迷的守在丹房里，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见，凤翎告诉太子，成华帝服食的丹药太多，神智已经开始不清醒了，要他早作打算。
　　其实微生有琴心里比谁都明白，成华帝一死，他又年幼，这江山势必要经理一番飘摇。
　　他只希望自己那昏聩的父皇，再坚持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宫里张灯结彩的很是热闹，漫天都是闪烁的烟火，还有鞭炮的声音，太子走过东宫寂静的走廊，看见了一树红梅斜斜开着。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是不是也在这寂寞的深宫里，独自看着天上的烟火？
　　他怔了怔，道：“我们进宫。”
　　内侍小心翼翼的道：“殿下，陛下吩咐了，谁也不见。”
　　太子嗤笑了一声：“谁要去见他。”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会抱着他教他读诗经的父亲了。
　　微生有琴本来以为极乐宫的偏殿也该冷冷清清，凤翎也该和自己一样凄凄惨惨戚戚，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快活的很，正围着暖炉喝酒，看宫女们在庭院里玩闹，看上去，可一点都不寂寞。
　　看见他来了，还道：“殿下，我这里有薪酿的绿蚁酒，温到正好。”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太子沉默的坐下了，凤翎抬手给他斟酒，他穿的衣服一向宽松，因着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瘦削的手腕，像是冰雪凝成的一般。
　　微生有琴皱起眉，想也没想就捏住他手腕：“这么冷，先生怎么不多穿一点？”
　　凤翎垂着眼皮看了搭在自己腕子上的那只手一眼，道：“在下是方外之人，不必添衣。”
　　“方外之人，不是仙人。”微生有琴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了凤翎的身上，“还是多穿点。”
　　凤翎笑了笑，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但是那个笑在灯火的映衬下，是十分动人的。
　　那一刻，微生有琴才觉得这个人终于鲜活了起来。
　　宫女们在玩儿打雪仗，银铃般的笑声清脆悦耳，凤翎的眼神有些飘忽，好像是在看她们，又好像不是。
　　太子垂头尝了一口酒，温的，带着浓郁的清香，入口有微微的酸。
　　凤翎忽然回头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如今我与殿下，也算是有了点儿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交情了。”
　　微生有琴道：“孤是太子，未来的九五之尊，富有天下江山，何来沦落之说。”
　　凤翎道：“可你并不快活。”他修长的手指缓慢的敲击在桌面上：“世上之人，大多欣其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得，而不知老之将至，但是殿下你，却将这些东西都看的太淡了。”
　　微生有琴道：“孤不明白。”
　　“现在不明白，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凤翎站起身：“我这儿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殿下还是快些回宫去吧。”
　　他慢慢的往房间里走，背影缥缈，好像随时都会羽化登仙。
　　凤翎也不知道怎么的，并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凤翎进了房间。
　　这是微生有琴第一次进老师的房间。
　　陈设很简单，一架床，一张小几，看着甚至有几分寒酸。
　　凤翎似乎并没有察觉他跟了进来，随意的将外袍脱下，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坐在了小几之前。
　　几案上放着一张信纸，边上有笔墨纸砚，信纸上却只有两个字——尊师。
　　应是写给他师父的信，只是还没有写完。
　　微生有琴把门关上，道：“先生。”
　　凤翎愣了一下，才察觉到屋子里有人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很淡：“彩云，我不是说了，不要进我的房间。”
　　彩云伺候凤翎的一个宫女。
　　纵然室内光线昏暗，凤翎也不该把他认成一个女子吧？
　　太子仔细的看了看，果然发现凤翎上挑的眼角沾染了胭脂薄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显然是醉了，也不知道是酒量不行，还是在他来之前就喝了许多。
　　太子道：“先生，你喝多了，孤让人进来帮你更衣。”
　　“等等。”凤翎眯了眯眼睛：“为什么要找别人？你不行？”
　　太子：“……”让堂堂半君给你更衣，怕是你师父都没有这面子。
　　凤翎单手撑着下巴，有些昏昏欲睡，含混道：“罢了，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你出去吧。”
　　太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凤翎闭上眼睛，显然是睡着了。
　　良久，他叹了口气，还是上前扶住了他的身体，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半抱了起来。


第1249章　【番外】江有汜（4）
　　凤翎的身量高，但是实在是清瘦，微生有琴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人抱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酒的原因，凤翎看着没有平日里冷漠，眼尾的薄红竟然勾勒了浅浅的妖娆来。
　　微生有琴心中忽然一烫，手中的人也就成了烫手山芋，他闭了闭眼睛，急切的把人放到了榻上，青丝垂下，和凤翎的长发勾结到了一起。
　　微生有琴弯着腰，趁着窗外流泻进来的月光，看着凤翎纤长的眼睫，那睫毛根根分明，仿佛可以数出具体的数目来。
　　少年人的心跳得飞快，饶是他想来早慧，震惊从容，这时候也有些慌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良久，他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伸手拉过了被子给他的先生盖上。
　　美人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眼角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水，微生有琴鬼使神差的垂下头，舔掉了那一滴眼泪。
　　咸的，冷的。
　　他的皮肤却是温软的。
　　微生有琴抬起头，又一顺间的怔忡，而后无事发生过一般的给凤翎掖了掖被角，站直身体，又是那个尊贵的独一无二的太子殿下。
　　微生有琴走出房间，吩咐了宫人几句，这才回了东宫。
　　路上的时候，天空火树银花，分外热闹，太子忽然问：“你们说，蓬莱山是什么样子的？”
　　内侍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说：“十州三岛之一的蓬莱仙山，应是仙气飘飘，犹如幻境的吧。”
　　“那你说，你是愿意在仙山生活，还是愿意在京城度日？”
　　太监想也不想的道：“肯定是在仙山啊。”
　　微生有琴的脸色阴沉下来。
　　内侍立刻就明白了这不是太子殿下想要听见的答案，赶紧找补：“……当然，这只是奴婢的愚见……”
　　太子冷笑了一声，看着天边的冷月，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孤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管他蓬莱石洲，都不算什么。”
　　内侍们一头雾水，但还是兢兢业业的拍马屁：“是！您说的是！”
　　但是太子的心情还是不好，当夜没有睡好，一直辗转反侧的做一个梦，梦见凤翎裹着他的大氅对他笑：“殿下，人间事了，在下要回蓬莱了。”
　　鸡鸣破晓，太子从梦中惊醒，脸色不虞的看着刚刚露白的天空，急急忙忙的披衣起身：“摆驾极乐宫！”
　　……
　　凤翎因为宿醉还没有起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太子的那张脸，着实给他吓了一跳。
　　他撑着额头坐起来，啧了一声：“难不成是微生有琴这个小鬼太讨厌，我连梦里都是他？”
　　小鬼对他阴测测的一笑。
　　“……”凤翎的酒一下子就彻底醒了，看着微生有琴，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说：“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冷漠的道：“孤昨夜做梦，梦见先生被万箭穿心而死，实在是放心不下先生，特意来看看。”
　　凤翎笑了：“殿下这是怕在下没有死透？”
　　太子没有再接他这句话，而是问：“先生，你昨夜喝醉了。”
　　凤翎难得的愣了愣，失笑：“原来昨夜殿下真的来了极乐宫？我还以为是我做梦……抱歉，昨夜贪杯，没有好好招待殿下，失礼了。”
　　微生有琴古怪的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问：“先生，蓬莱山是什么样子的？”
　　“你不是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么？”凤翎随口道：“就是一桌山呗，只是山上的人都修仙罢了。”
　　微生有琴问：“那有人飞升吗？”
　　“那谁知道呢。”凤翎说：“我师父告诉我，他师叔祖的师叔祖就曾飞升，但是我在书里找到了那位老前辈的病逝的记载。小小年纪的不要跟你父皇一样迷信，这世界上没有长生不死，也没有羽化飞升。”
　　“那你为何要修仙？”
　　“为何修仙？这个问题问的妙。”凤翎随意的将头发拢了拢，那双漂亮的眼睛含着几分笑意：“我被师父从海边捡来，在海上飘了两天还留着一口气，师父说我与道家有缘，收我做弟子，我从小就修仙，我也不知道我修仙做什么，也不知我不修仙了能做什么。”
　　他说到这里，起了身：“殿下，外间等在下吧，容在下洗漱更衣。”
　　微生有琴出去了。
　　他看着极乐宫的重檐斗阁，脑子里全是凤翎的那句话：我不修仙了，能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只要你一直留在这盛京，我就可将你喜欢的一切都双手捧给你。
　　十六岁的太子默默地想。
　　但是这心思没有任何人知道，凤翎只是觉得太子比以往要粘人了一些，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太子总算是对他放下心防了。
　　小孩子嘛，粘人是很正常的。
　　春去秋来，成华帝的身体越发不好，太子十八岁那年秋，只能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了。
　　太子用了最好的药吊着父亲的命。
　　虽然不满父皇的昏聩，但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
　　那么多的皇子，成华帝只喜欢他一个，刚刚出生就被封了太子，幼年时，其他兄弟只能羡慕的看着他坐在成华帝的肩膀上耀武扬威。
　　然而时光一年年逝去，成华帝日益苍老，再也不是那个强壮的男人了，他形容枯槁，躺在床上就像是一盏风烛残年的灯，随时都会熄灭。
　　而当初坐在他肩膀上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肩负天下的男人。
　　微生有琴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成华帝，听他喃喃的念着：“……阿雾……阿雾……”
　　阿雾是太子母亲的闺名，若不是她去世的太早，成华帝与她的爱情故事一定会流芳千古。
　　一声门响，有清朗的风吹进来，带着桂花的香味，微生有琴回过头，看见了里衣雪白，外面搭着一件松松垮垮孔雀蓝外袍的凤翎。
　　这个人将孔雀蓝穿出了极致的清贵和仙气。
　　他无视所有人走进来，淡漠的眸光落在微生有琴的脸上：“殿下，在下有一个办法，可以救陛下。“


第1250章　【番外】江有汜（5）
　　太子俊美无俦的脸带着几分颓然，他看着凤翎，直觉他要说的并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抬了抬下巴，让所有人都下去了。
　　凤翎孔雀蓝的大氅在空中划过一抹妖异的弧度，风光霁月的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说：“殿下应该猜到了吧。”
　　微生有琴有些疲惫的道：“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凤翎将一个黑色的锦盒放在了案几上，声调不紧不慢的：“我入世之时，家事将这个盒子交给了我，言这里面有一枚能逆生死的奇药，但是终究只是凡药，这枚丹药，最多可以让陛下吊着这一口气，时日不好说。”
　　“足够了。”微生有琴闭了闭熬的猩红的眼睛，
　　“多谢先生。”
　　凤翎笑了笑，忽然道：“殿下，其实你一直很好奇你的父皇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痴迷长生不死是吗？”
　　微生有琴没有说话。
　　凤翎缓声道：“这一点，陛下倒是跟在下提起过。”
　　他纤长冷白的手指点在了窗棂上，像是振翅欲飞的蝶，“听闻殿下的母亲，孝荣皇后，曾是大陈的第一美人。”
　　微生有琴终于抬起了眼睛。
　　“陛下听闻，长生不死之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算是……”
　　“先生。”微生有琴打断他：“不必说了。”
　　凤翎收回手，道：“看来殿下已经明白了。”
　　他看了眼躺在床上容颜枯槁的男人：“在下曾劝过陛下多次，孝荣皇后仙去多年，就算真有长生之药，能救活她的可能性也很小，但是人呐。”他眼睛里带了几分凉薄：“人呐，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为了自己想要的，也会不惜一切的。”
　　“先生。”微生有琴的眼眶红了：“孤已经没办法了。”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已经不能再失去父亲了。
　　如今大陈内忧外患，群狼环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成华帝驾崩，年幼的太子即位，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国师祸国”“清君侧”等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进宫勤王，到时候，微生家几百年的江山，都全部颠覆在他的手中了。
　　他向来不畏惧做一个罪人，但是他无颜去见孝荣皇后，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他的权利还不够，他还太弱小了，到时候要怎么守住这山河，守住必定要成为牺牲品的凤翎？
　　沉默了良久，在成华帝偶尔一两声模糊不清的“阿雾”里，凤翎看着少年太子，开口道：“殿下，重启极乐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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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国番邦进贡了许许多多珍惜的药材，其中还有一种十分漂亮的小玩意儿，粗看之下像极了神鸟凤凰，浑身流金，华光耀目。
　　番邦没什么见识，只是觉得成华帝如今缠绵病榻，神鸟“凤凰”现世，是天大的祥瑞，把这玩意儿一起进贡，只是为了博一个好彩头罢了。
　　太子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脸上的表情十足冷漠，“啪”一声将一份请他关闭极乐宫的折子扔到了一边。
　　下一张奏折，却是直言“妖道祸国，请斩之”。
　　微生有琴捏着那张奏折，许久，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来人，去把周御史的脑袋给孤摘了。”
　　良久，都没有人应声。
　　凤翎披散着长发，外面搭了件雨过天青色的外袍，手里拎着个十足精致的小金笼子，懒洋洋的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脾气。”
　　微生有琴将周御史的奏折扔在了地上，起身道：“先生怎么来了？”
　　凤翎道：“看见个有意思的小东西。”
　　他抬了抬手里的金笼子。
　　微生有琴看了一眼，道：“你是说这个？孤看着挺漂亮，就让人送去给先生了。以前没有见过这东西。”
　　他自然而然的从凤翎手中接过了金笼子，将它随便搁在了放奏折的御案上，顺势和凤翎坐在了一起，看着他单薄的衣着：“先生，快要入冬了，您还是多穿些。”
　　凤翎简直搞不懂这小太子怎么这么关心他穿多少，随口敷衍了两句，问他：“殿下，这东西不是虫子，是一种蛊。”
　　微生有琴面色微变：“那些小国的人来落井下石了？”
　　将蛊虫作为贡品送进宫里……真是好大的胆子！
　　凤翎笑了一声：“我估计他们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从袖子里抽了一卷书出来，交给微生有琴：“殿下看看？”
　　微生有琴接过，发现那是一本志怪游记，是一个十分有名的游方道人所做，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也就凤翎还喜欢看这些，微生有琴就特意命人搜罗了来。
　　凤翎翻开的那一页，讲了一件很有意思的小故事。
　　大致意思就是，从前有一户姓陈的农户，在终南山下自耕自织，生活还算富足，但是在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之后，妻子因为难产，去世了。
　　农户和妻子的感觉甚笃，哭的难以自已，但是只能无奈的的将妻子去世的消息告知了亲戚们，请他们前来的奔丧。
　　农户在妻子的灵前守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住了，守灵的事情便让几个孩子来做。
　　第三天半夜，农户刚刚入睡，大儿子就急急忙忙的冲进了房间，惊喜的告诉农户，母亲活了过来。
　　农户大骇，赶紧披衣起身，赶至灵感，就见妻子好端端的站着在和孩子说话，好像之前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妻子其实并没有难产而死。
　　农户却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抱着妻子冰冷的尸体，绝望恸哭的样子，三天过去了，就算是假死，也不可能三天还能活过来。
　　他怀疑自己的妻子成了鬼魂。
　　但是妻子的皮肤是温热的，能够触摸的到，连说话做事都和从前无异。
　　农户终究是深爱妻子，没有过于深究，只觉得是上天垂怜，又将妻子还给了他。
　　此后，他们一起抚养三个孩子长大，等三个孩子都成亲立家之后，农户已经垂垂老矣，他感到自己寿数将尽时，叫来了自己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