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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撑着伞的人瘦了一大圈，深秋的碎雨像是一根根针，密密麻麻扎在夏知许的身上。
　　黑色的伞盖将许其琛包裹着，他的脚步好像很虚，踩在地上没有声音。
　　夏知许扔下自行车，走到他的面前，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又全都哽在喉头，最后只能艰难地问上一句，“你还好吗？”
　　许其琛抬眼看了看他，他琥珀色的眼睛很灰暗，就像现在的天空一样。
　　“我知道那些都是谣言，我知道的，你和张老师……”
　　眼前的人像是被什么话狠狠刺了一下，声音嘶哑地开口，“不是的，我跟他没有关系。”
　　雨声混杂着他的声音，听得叫人心里发冷。
　　“我知道的……”
　　“他只是在追求我小姨，我解释过了，没有人相信。”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伞柄，夏知许想抱一抱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
　　“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信。”
　　他刚伸出手，许其琛就往后退了一步，像一只饱受折磨的流浪猫，瑟缩在角落里。
　　夏知许的手颤了颤，最终收了回来，声音低哑，“就算你真的是……”
　　“我不是。”
　　许其琛低着头，喃喃自语，“我不是，我不是的。”
　　这样的反复陈述好像说服了自己，他抬起头，看向夏知许的眼睛，“我不是同性恋，我不是。”
　　夏知许哽着喉咙，看着他发红的双眼，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别害怕，我相信你的……”
　　一辆公交车驶过，许其琛好像是一个挣扎了好久的溺水者，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他甚至没有看这到底是几路车，便直接跑了过去。
　　车门打开，夏知许的心好慌，他愣愣地跟在许其琛的后面追问，“我相信你，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许其琛头也没回地上了车，“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了。我没有朋友。”
　　夏知许怔在了车门前，身体没法动弹。
　　直到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出窍的灵魂才终于回来，他扶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自行车，骑上去疯狂地追着那辆载着许其琛逃离的公交。
　　“我不同意！许其琛我不同意！”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你说过我们永远是朋友的！是你说的！”
　　“我真的相信你！你说不是就不是，你说什么我都信！你停下来！”
　　雨水淋透了他的外套和毛衣，还有他近乎疯狂的心脏。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每一个都在侧目，好像都在看他的笑话。
　　那辆公交车越走越远，最后在灰濛濛的雨幕里缩成了一个渺小的光点，消失在视野之中。
　　夏知许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红绿灯前，他一把将单车扔到一边，雨水混着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低下头，喃喃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倒是告诉我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猛地踹上身边的隔离栏，宣泄着所有的情绪。
　　“谁跟你做朋友！谁他妈想跟你做朋友！”
　　直到再也没有了力气，他才缓缓地蹲下来。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要做朋友。
　　请了一天病假的夏知许面无表情地在晚自习回到了教室，一句话也不说，低头沉默地做题。
　　直到下课，陈放才小心翼翼地告诉他。
　　许其琛转学了。
　　夏知许似乎已经觉得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澜，也没有关心他转学去了哪里，只淡淡回了一句，“走了好。”
　　走了好。
　　之后的很多天，他都非常的平静，就好像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许其琛这个名字一样，他还是那个被所有人羡慕和憧憬的小太阳。
　　连陈放都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直到临近期末，刚从办公室出来的他们俩遇到了4班的一群男生，也就走廊里擦身而过的那么一下。
　　听见那个男的说了句，“妈的，这个处分什么时候才算完，那个死同性恋自己倒是一走了之，真特么……”
　　还没说完，夏知许就把手里的一摞数学习题册扔在地上，把那个男的按在走廊的栏杆往死里打了一顿，一句话也不说，闷着声一拳又一拳，打得他躲都躲不开，趴在地上吐血。
　　没人拦得住他。
　　毫无意外的，夏知许被叫去了教导处，和这个出院的男生一起，还有双方的家长。
　　汪主任并不想给他处分，毕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他苦口婆心在中间调和，终于说服对方家长，选择了私下调解的方式，让夏知许当面给被打的男生赔礼道歉。
　　“我不会道歉的。”无论汪主任怎么劝说，夏知许始终只有这一句话。
　　“知许……你怎么……”
　　“你们静俭就教出这样的学生？还是优秀学生？什么人品！”
　　汪主任有些急了，“夏知许，你！你是不是非得逼着学校把你的名额取消你才满意？！”
　　夏知许抬起头，看了看汪主任，语气平静，“有什么名额，你们尽管拿去，我不需要保送一样能考上T大，我说到做到。”
　　然后转过脸，眼睛盯着那个男生。
　　“至于你，如果我再听到你说他一句不是，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记住为止。”
　　说完，他走出了办公室。
　　夏知许被取消保送名额，这件事也得以了结。
　　他觉得很讽刺，明明对方已经离开了，可冷静下来的他还是找人一遍又一遍地打听着许其琛的消息，想知道他究竟会去哪里念书，想要填报哪里的志愿，越是要临近高考，越是觉得心慌。
　　可他却忘了，许其琛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不过就是他自己。
　　前去T大报道的那一天，站在校门口的他，收到夏习清的一条短信。
　　＇许其琛留在市里了，在W大，他让我跟你说一句恭喜。＇


第87章　你是我迟到十年的初恋（一）
　　许其琛站在原地；　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好像将他的双腿牢牢地吸住；　让他一步也迈不出去。他只能看着坐在公交站长椅上的那个人，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夏知许刚刚说；　他做这一切；　只是为了感受一下，被自己喜欢的感觉。
　　这代表什么？
　　真相的倾落来得太突然；　许其琛几乎都快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只觉得脑子好乱，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我不明白……”许其琛皱着眉；　声音微弱。
　　“我知道你不明白。”夏知许笑了笑，指了指自己斜前方；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站在那儿。说真的，我小时候真傻，现在回头想想；　原来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小接受异性相吸的基本法则；　害得我在心动的时候，以为自己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许其琛的心脏动了动；　胸口好像是一口干涸已久的枯井，忽然冒出了流水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自己完全听不懂。
　　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喜悦似乎和他的意识是分离的；　它们莫名其妙就攻占了自己的身体；　充斥着每一个细胞；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陷入了情绪之中。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也是在这个地方，你说，你再也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夏知许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努力地从痛苦的回忆之中走出来，“其实你知道吗？我早就这么想过了。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在挣扎，要不要说出来，说出来算了吧，可是我胆子实在是太小了，我生怕一步走错你就逃跑了。”
　　他低下头，语气故作轻松，“我想，只要不戳穿这层纸，把那些话烂在肚子里，我至少还可以占用一个比较亲密的身份，一直陪着你，和你一起上大学，看着你实现自己的梦想，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小孩，在你忙的时候，我还能开车替你去接你孩子放学。我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许其琛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夏知许的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可以忍住，可以忍住只做朋友。”
　　只要能待在你的身边，什么身份一点也不重要。
　　我没有那么贪心。
　　“但是老天连这么一点指望都不给我，趁我不在就把一切都毁了。”他抹了把脸，站了起来，走到了许其琛的面前，只隔着一步的距离。
　　他冲他笑了笑，还是年少时的那副模样，小小的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的语气很是郑重。
　　“我今年25岁了，活到现在，五分之二的时间都花在喜欢你这件事上，四舍五入，也算是半辈子了。本来，这些话我是不准备跟你说的，我并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可是自从上次同学聚会碰到你，和你说了会儿话，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怕是累到极点睡过去了，梦里也全都是你。”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怕再这么下去，我就该得什么病了。”
　　看着眼前的夏知许，许其琛的心脏好像被人攥住了一样，好疼。
　　他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人都仰望着的夏知许，竟然会为了他变成这样。
　　“人们总是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大家都是这么劝我的。”
　　他垂下眼睛，摇了摇头，“可我不觉得，如果是，那他也是个庸医，给我用错了药，让我越来越没救。我后来就想，我之所以变成这样，或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得到过，是心有不甘，所以我就想借用你的意识，就十几分钟，利用这些虚拟角色接近你，感受一下和你恋爱的感觉，哪怕是假的，哪怕你只是做任务，也够了。我得偿所愿，就可以走出来了。”
　　“可是我错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伪装出来的轻松也开始击溃，“从一开始就错了，人都是贪婪的，得到了一次就想要第二次，不想结束，甚至不满足于只在虚拟世界拥有你。”
　　“我终于明白，我煎熬了这么多年，根本不是因为没有得到你而不甘心，是因为我就是你喜欢你，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我……”
　　他抬起头，看向许其琛。
　　“我爱你。”
　　终于，把自己十年来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夏知许原以为自己会感到解脱。
　　可他现在才发现，他一点也没觉得心愿已了，反而开始忐忑起来，好像还在期待着什么，毕竟在那么多的虚拟世界里，他得到了很多，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万一……
　　万一。
　　许其琛忽然低下头，笑起来。
　　笑个不停。
　　夏知许有些疑惑，难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很好笑吗。
　　忐忑的心情愈演愈烈。
　　“我们俩，简直是一对傻子。”
　　又聋又瞎，还这么固执。
　　黑暗中摸索了这么多年，找的那个人明明就是彼此。
　　许其琛走近了半步。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抱抱我。”
　　夏知许愣在原地，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意料。
　　难道那个万一，真的出现了吗？
　　许其琛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湿濛濛的，他伸出自己手，拉扯了一下夏知许的双臂。
　　“抱抱我啊。”
　　一直强忍住情绪泛滥的夏知许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可全都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口。
　　你也喜欢我吗？
　　你真的喜欢我吗？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他把自己的头埋在了许其琛的颈间。
　　许其琛的手微微发颤，回抱住夏知许的后背，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轻柔。
　　“你应该不知道，林然，牧遥，宋沅言，苏凛，他们的原型都是你，我没有过恋爱的经历，写不出好的爱情故事，我唯一可以参考的，就是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所以每一个故事的结局，都很惨，惨到我被你骗进这个鬼系统里，都觉得是读者给我的惩罚。”
　　感觉抱住自己的人身体僵了僵，许其琛往他的脖子那儿蹭了蹭，“四舍五入，我的半辈子，也只爱过一个人。”
　　他的气息温柔地萦绕在侧颈，像是某种安抚。
　　“他的名字叫夏知许。”
　　夏知许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一直以来小心翼翼扮演的，是他自己。
　　“喂，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许其琛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地笑着，“早知道就不跟你说了。”
　　明明已经是25岁的人了，居然还会哭。
　　夏知许在他的肩膀那儿蹭了蹭，“你说过的话从来都不算数。”
　　真记仇啊。许其琛推了他一把，“那你就当没听过好了。”
　　“不可能，你要是不承认，我就让0901把录像调出来给你看，看到你承认为止。”他笑了起来，露出小虎牙，“你回去之后，还要再对我说一遍。”
　　这个傻子，又哭又笑的。
　　许其琛耳朵尖有点发烫，他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
　　忽然发现自己的领口下面，藏着一个开头是夏字的胸牌。
　　翻了翻领口，铭牌上写着三个字。
　　夏知许。
　　“这……”
　　“这是我最后一点点私心。”夏知许捂住了他的铭牌，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别看了。”说完硬是牵起他的手，“回去之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儿？”
　　夏知许笑了笑，不说话，只是牵着他，走进了这所存放无数回忆的校园。
　　这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他们再也不必顾忌任何人的眼神，不必躲躲藏藏，而是坦坦荡荡地握住彼此的手，放下曾经的芥蒂与不安，重新接纳这个在心里封藏太久的地方。
　　“这些都是你做出来的？”许其琛看着靠进校门口的樱林，还有大理石台阶，每一样都和他的记忆重合，“好神奇啊。”
　　“我回来了很多次，好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夏知许叹口气，“所以我就只能凭借我的记忆去还原了。”
　　许其琛一次也没有回去过静俭。
　　尽管他知道，他走以后，贴吧上很多的澄清贴，也有很多人站出来帮他解释，可是那一个月的经历，让他再也无法鼓起勇气，回到这个曾经给了他很多温暖的地方。
　　不知不觉间，夏知许将他带到了教学楼楼下，他笑道，“许其琛同学，我们得回去上课了。”
　　他好像在等什么，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几秒，又喊了句，“0901，快点啊。”
　　0901的声音忽然出现：“抱歉，刚才音频失效了，我修复了一下。”
　　“少废话了……”夏知许清了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许其琛同学，我们要……”
　　上课的铃声忽然响起来，声音之大，完全掩盖了他没说完的半句话。
　　许其琛被他逗笑了，笑得直不起腰，“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形式主义者。”
　　夏知许强忍着想要收拾这个蠢AI的心，“这笔账我们等会儿再算……”他拽着许其琛的手，拉着他上了四楼。
　　两个人站在楼梯口的教室门前。
　　抬眼看了看，教室的门牌上写着高一（13）班。
　　他的手放在许其琛的肩膀上，推着他往里走，一直到他曾经坐过的四组第五排的位置，“同学，这是你的位子，请坐。”
　　许其琛乖乖地坐下，笑着抬头，看他走到讲台，清了清嗓子，眼睛看了看台下，好像下面真的坐了满满当当的学生一样。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夏知许。”他转身，在黑板上刷刷刷写下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虽然不像许其琛同学的那么文雅，但其实也是有说法的。”他露出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笑容，转身，拿着粉笔。
　　一笔一划，认真地在夏知许三个字的旁边，写上了另外三个字。
　　“夏是夏知许的夏，许是许其琛的许。”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勾勒出光线的形状，径直从窗户一角射入的光，一寸寸打亮他灿烂的面孔。
　　“这就是我的名字。”
　　也是我的命运。
　　叫做夏知许的我，总有那么一天，会遇见你，了解你。
　　拥有你。
　　许其琛歪了歪脑袋，盯着夏知许的眼睛，“谁允许你这么自我介绍了，许其琛本人不同意。”
　　夏知许从讲台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唉，你果然变了，要是换做以前，你肯定都不敢看我了。”
　　说着，他坐到了许其琛的后面。
　　曾经的每一天，他都对着前面的这个人，看着他从白衬衫下微微透出的肩胛骨，好像蝴蝶翅膀一样，煽动着自己的心。
　　许其琛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回头去看，就像他十年前一样，明明一颗心都系在了后座的身上，却不敢轻易地回头。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许其琛同学，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浑身上下都是优点，就有一点不好。”
　　许其琛轻声笑了笑，也不说话。
　　“你怎么不问我哪里不好啊。”夏知许笑着捏了捏他的后脖子，“一点都不谦虚。”
　　“那你说，哪一点不好？”
　　看见许其琛给自己递了台阶，夏知许立刻笑道，“缺一个男朋友。”
　　什么啊。许其琛半低下头，耳朵发烫。
　　搞得像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