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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二十年。他对酒豪歌，酒醉之后便会抓了纸张随意涂写。他本就有底子，无心插柳之下，日子久了，竟在书法上闯出了名气。

　　沈二的狂草成了一绝。

　　求字的人越来越多，他成了所谓的名家，作品开始拍出高价。有一次无意间看到某艺术杂志的评价，说他的字潇洒狂放，有魏晋遗风，毫无富贵纨绔之气，他才忍不住笑出了眼泪，笑得从这一场糊涂梦中醒来。

　　一梦二十年。他戒了酒，拿了钱做慈善，对车祸伤者提供援助，帮助他们从伤残、毁容的惨遇中重新找回方向。

　　可他还是不敢见她。

　　他毁了她的一生。

　　不管怎么补救，都换不回顾哥的命，也缝合不了她内心的伤口。

　　他怎敢见她？

　　直到无意间撞到三弟与父亲的争吵。三弟表示会放弃自己在沈家的所有股份。父亲勃然大怒，咆哮声响彻书房。他默默站了许久，才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原来该背负的再怎么逃避都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

　　他留了书信和股权放弃书给父亲，自请逐出门户，恳请父亲原谅三弟。

　　然后，他来了这里，晚了二十六年，可他终于还是来了。

　　云映芝站在原地，低了头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泪水模糊了双眼。二十六年未见，原先的翩翩佳公子也已到了中年。曾经刻骨铭心的恨，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刷，似乎也慢慢变成了厚厚沉沉的惆怅。

　　在内心深处，她很明白，当年沈默云只是无心之失，她不该恨他至此。可是一想到深爱的丈夫从此天人远隔，她就忍不住地恨他。似乎只有在心里存着这样刻骨的恨，她才能够接受丈夫离去的事实，才能鼓起勇气带着年幼的女儿活下去。

　　沈家的弥补她一点点都看在眼里。二十余年过去，女儿大了，她也老了，梦回时分，丈夫的面容都已有些模糊。没有反对安然进入沈家控制下的安和医院工作，是她几乎已经释然的标志。可，把安然嫁入沈家仍然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执拗。不可以。这怎么行？

　　但她拗不过女儿。她太想让安然幸福，怎么也不忍心不放手。既然已经允了安然和沈默朗，当日的话其实也只是一句气话，谁知沈默朗竟不声不响地去找沈家老爷子放弃沈氏股份……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百般情绪，冷声道：“你们沈家的人为何总是如此自说自话？我何时说过要他放弃股份？”

　　沈默云猛地抬头看她，就见她已经转了身迈步，空气里轻飘来一句淡语：“小孩子们的事，你沈二瞎掺和些什么……”

　　他愣了半晌，终于含了泪牵起嘴角。

　　这一日，云淡风轻，秋高气爽。




　　　　第56章　不知所措
　这一天，梁潇潇睁开眼睛的时候，没有看见秦韬，却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闹闹？”她醒来已有两日，身体还弱，精神倒是不错。

　　小丫头嘟着嘴不理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她伸手扳过她的小身体，恩，好久没看到小丫头发脾气了。

　　“姑姑，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梁晓委委屈屈地道，“檬姨还骗我说你忽然有事出差了！”

　　梁潇潇愣一愣，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所以闹闹生气了？”

　　“也不是生气。”小丫头话说得一本正经，声音却还是气哼哼的，“就是有点不开心。”

　　梁潇潇轻笑一声，道：“那你相信檬姨的话了么？”

　　梁晓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信！你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拿。我偷偷给你打电话，还老是不在服务区……”她的大眼睛渐渐盈出两包泪，“姑姑，我还以为……”

　　以为姑姑也不在了。

　　小孩子最是敏感不过。即使大人们在她面前装得轻松无事，她却还是灵敏地觉出了不对。

　　所有人都在，唯有姑姑好几天都不出现，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檬姨忽然接了她去小住，说是姑姑出差，托她帮忙照顾。可是，姑姑出差，从来也没有不跟自己打招呼就走的时候，就算是情况紧急，也该打电话给自己的啊。

　　秦叔叔也整天都看不到人影，偶尔出现的时候，也都匆匆忙忙的。顾阿姨眼睛肿肿的。江叔叔不是很忙的么，也天天在家陪自己玩。

　　每当她故意提到姑姑，都能觉察到大人们之间忽然凝固住的气氛。虽然很快他们就会若无其事地插科打诨，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但她心中的恐慌却越来越甚。

　　姑姑到底怎么了？

　　小小的心里最怕触碰的那一个字，开始不断在她脑海里盘旋。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她都只留了些模糊的印象。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并不是特别清楚。可她却知道，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没关系。她还有姑姑。

　　可若是再也见不到姑姑呢……

　　她只有姑姑了。

　　她在噩梦里哭醒，醒来时身边总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把温柔的声音。那是檬姨。她好喜欢的檬姨。可檬姨……不是姑姑。

　　哭声震天响。

　　眼泪泛滥成灾。

　　梁潇潇无奈地搂住这个小小的泪人儿，轻声安慰：“好啦，闹闹别害怕，姑姑在这儿呢……”

　　等到小丫头终于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却问出一个她不知所措的问题：“姑姑，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她叹口气，极认真地回答：“闹闹，每个人都会死，姑姑当然也会。”眼看小丫头又要咧嘴开哭，赶紧接着道，“闹闹也会啊。”

　　小丫头惊愕地顿住：“我也会死？”

　　梁潇潇捏捏她的小鼻子，忍笑道：“等闹闹活到一百岁，变成老奶奶，耳聋眼花的时候，大概就快了。”

　　梁晓皱了眉，认真计算了一番：“那就是还要……恩……九十二年……”她嘻嘻笑着扬了嘴角，“要好久啊。”

　　梁潇潇笑一笑，道：“姑姑比闹闹年纪大，应该会比闹闹早一些。所以当闹闹成了老奶奶的时候，姑姑就不能陪着闹闹了。但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现在担心太早啦。”

　　“唔。”小丫头想了想，觉得似乎还可以接受，“姑姑，你要尽量晚一点。”

　　梁潇潇失笑：“我会尽力的。”顿一顿，又道，“万一姑姑失败了，留给闹闹自己走的路有些长，闹闹也要勇敢些，自己好好地走完，好吗？”
　　
　　梁晓的眼里又蒙上一层雾气，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人生的意外那么多，梁潇潇不敢确定自己能活多久。她希望梁晓知道，她不可能一直陪着她，早晚有一天，我们都要面对分离。

　　秦韬迈进警局的时候还是清晨。

　　“他没有留下什么话么？”他语音淡淡，语气却有些疲惫。

　　郑队摇摇头：“什么都没有。一个小时前查房发现的。法~医还在做检查，但初步认定是氰化物中毒。”他声音低沉下来，“来源是他的一颗假牙，特殊工艺制成，中间是空的，用专门手法可以打开，粉末就放在里面。”

　　“秦医生，真的很抱歉。”他说得很诚恳，“这次是我们的疏忽。”

　　秦韬表情未变，轻叹一声：“他一心求死，你们防不胜防。”

　　郑队低了头，很有些挫败：“原以为开始几天没事，就没事了。谁知道……他为什么偏偏选了今天？”他是真的疑惑。既然打定主意要自杀，何必在看守所呆了这些天才有动作？体验看守所生活么？知道失败，直接自杀不是更好？

　　秦韬扯扯嘴角，语音有些飘忽：“今天是庄凌烟的生日。”

　　郑队怔住，好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我能看看他吗？”秦韬默默站了一会儿，轻声开口。

　　冰冷的验尸房，没有窗，灯光冷冷地照射在赤~裸的尸体上。

　　秦韬安静地立着，许久，忽然想起那一年的夏日，心理学会的一次例行会议上，头发长长个子高高的男人痞痞地攀住他的肩，笑得没心没肺：“兄弟你好，我叫尹明凯。”

　　灯光明亮，他的影子斜斜躺倒在地上，一片静默。
　　
　　等他拖着身子回到医院的时候，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梁晓咯咯笑着的清脆嗓音。
　　
　　他顿住脚，深吸一口气，调整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却在进门的一刹那就对上了梁潇潇的目光。
　　
　　她看见他，似乎愣了一下，满面笑意也渐渐收敛了回去，目光柔和似水：“回来了？”
　　
　　他无处安放的惆怅几乎立时找到了依靠，下意识地就轻扬了嘴角：“恩。”
　　
　　林檬见他回来，立刻十二万分自觉地带了梁晓告退。
　　
　　病房里安静下来，他默默坐到床边，一边问她早上吃了什么，昨晚睡得怎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如流水般顺滑的长发。
　　
　　她抿了嘴乖乖答完话，伸手捏住他的小指：“是不是很累？”
　　
　　他望着她浅笑的眉眼，心头微软，干脆耍赖似地俯下~身子，把头枕到她的腿上。明明还隔着层被子，他却觉得暖意顺着面颊悄悄上涌。
　　
　　要是往常，她必会红了脸推他起身，说不定还会娇嗔两句，可这次，她却安静地抚上他的额头，柔和的触感让他的眉很快舒展开来，耳听得她轻声问他：“他……不在了？”
　　
　　他吓了一跳，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她静静对上他的眸子，眼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情绪：“今天是庄凌烟的生日。”而你又是这幅样子……
　　
　　病得久了，她本也不记得日期。但他今天不在，大家言语又有些躲闪，她心里就有了些猜想。有意问一句日期，再用手机查了查庄
凌烟的资料，也就猜到了十之八~九。
　　
　　她对尹明凯的观感十分复杂，对他的死也谈不上悲伤或惋惜，但秦韬跟尹明凯却是老朋友，她明白他心底会有很多的情绪。
　　
　　秦韬却觉得有些内疚。尹明凯害她如此，自己却还会不自觉地在她面前流露出感伤，实在是有些过分。他原本并不想让她发现，谁知竟根本藏不住。
　　
　　尹明凯的同伙还没有抓到。未来自己和潇潇的生活仍旧岌岌可危。他竟还会为尹明凯伤心？他自己都有些生自己的气。
　　
　　潇潇这次因为自己受了多少苦楚？若他还有理性，就该放开她，独自去面对才对。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心里焦灼一片，脑子里乱成一团，刚张了嘴叫一声潇潇，就被她堵了回去。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唇~间，让他的千言万语都被堵在了嗓子眼。
　　
　　她对着他又是疑惑又是焦灼的目光轻轻一笑，开口道：“记不记得一开始，咱们还曾经争论过，到底是得到然后失去比较惨，还是根本就没得到过比较惨？”
　　
　　他傻傻点头，眼里却仍是疑惑。为什么她会忽然说起这个？
　　
　　“我改主意了。”她轻声替他解惑，“你说得对。若是重来一次，命运仍不可更改，我还是宁愿自己能遇上爸妈，遇上哥嫂，遇上小森……”她顿一顿，绽开一丝温暖的笑意，“遇上你。”
　　
　　而不是安全地度过此生，无忧无惧，却与你们全无交集。
　　
　　“所以不要内疚。”她像是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笑道，“也不要试图把我推开。”
　　
　　他停了半天，只觉得泪意上涌，千言万语都在嘴边，末了却只是哑了声唤她：“潇潇……”
　　
　　她侧了头看他，笑得宛如春风：“秦医生，你愿意娶我吗？”
　　
　　他完全呆住了，就像是一个被天上掉下的巨大糖果砸中的小孩，惊喜到不知所措。
　　
　　哭到说不出话，眼泪掉得一塌糊涂之余，他却还不忘了连连颔首，一副生怕她反悔的样子，逗得她忍俊不禁，拿手指刮了脸羞他。
　　
　　他干脆拥了她入怀，理直气壮地把眼泪都蹭到她宽大的病号服上，见她惊叫着连连躲避，忍不住大笑出声。
　　
　　眼泪还挂在脸上，他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与充实。她把他的心盛得那么满，一丝空隙都不再有，满满的都是幸福。
　　　　





番外
　　　　第57章　时光容易把人抛
　　这一年的冬季，江辰远林檬在一座私人岛屿上低调举行婚礼。

　　获邀的娱乐圈人士极少，媒体就更不用说了，一张婚礼的现场照片已被叫出天价，却仍是有价无市。

　　短短半年时间里，顾安然由小粉丝混成了亲友团，得意得不行不行的，被沈默朗鄙视了无数次都没有心情低落。

　　沈霆均笑得弯了腰：“三叔，看你跟安然在一块儿，我怎么老有一种叔叔带着小侄女去游乐场的感觉呢？”

　　沈默朗懒得理他，只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表示对他这种小儿科攻击方式的极端不屑。

　　顾安然却不干了，站起来就要撕他的嘴。沈霆均哎哎叫着躲开，嘴里还不肯饶人：“喂，三婶，不要为老不尊！”

　　直恨得顾安然牙痒痒，满场撵了他跑。他俩从小闹惯了的，见一次打一次，大家都习以为常，笑嘻嘻看着他们闹。

　　沈默朗看着她追过两圈，额头都开始冒汗，才起身捉了她回来，喂她吃几颗葡萄，没两句话就逗得她平了火，喜笑颜开。

　　沈霆均见着没人追，就又自动回来，对着沈默朗直摇头：“三叔，你居然还替她剥葡萄皮！她没有手吗！”

　　沈默朗眼皮都懒得抬，淡淡扔给他三个字：“我乐意。”

　　倒是石易搂着许笑秋的纤腰，笑着插了句嘴：“沈大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沈霆均被噎得直翻白眼，扫过眼前的一对对，十分郁闷：“切，一个个的见色忘友。”

　　柳泽在旁也加入调笑：“得了吧，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回头遇上了你的命中魔障，可别找我们哭。”

　　沈霆均瞟一眼梁潇潇，叹口气道：“我想要的那份已经被秦医生抢走了，怕是满足不了你的心愿。”

　　被他这么坦然一讲，原先小小追求过梁潇潇的往事倒是没什么了。

　　秦韬眯眯眼，轻声笑道：“是你的，就抢不走。不信你可以再试试抢回去。”他向来温和，这话却显得自信满满，强势逼人。

　　沈霆均笑着拱手：“不敢。甘拜下风。”他确实很欣赏梁潇潇，也对她动过些心思，但既然她无意，他也不至于就对她念念不忘。

　　何况不久前他也算是目睹过他们的那场生死之战，对输给秦韬这件事早已经心服口服，人家用情至深，他那点浅淡的喜欢确实不够看。

　　他现在说出这句话来，也是真心想揭过这段过往。以后做朋友也能心安理得。

　　沈大少向来嘴硬，难得认输一次，不由掀起众人一阵哄笑。

　　梁潇潇淡淡挑了眉一笑。从小到大，她一直追求者众多，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会儿婚礼已经结束，新人也入了洞房，长辈们和小孩子都撤了去睡觉，只剩了这群年轻人意犹未尽，正好大家普遍比较熟，喝点酒聊聊天，就当是聚会了。

　　等散了席，几对儿便散了开来，坐在海边看星星。

　　沈霆均孤家寡人一个，十分落寞地撤了。

　　秦韬拥了梁潇潇入怀，轻声问她：“冷不冷？”

　　这岛临近热带，冬季气温也不低，不过海边的夜晚还是多少有些凉意。

　　梁潇潇摇摇头，笑道：“回去之后，我们一起去藏区好不好？”

　　他笑着亲吻她的额头：“好。”

　　“我还想看看沙漠，我们去趟撒哈拉好不好？”她想了想，接着道。

　　“好。”他亲~亲她的眉眼，答得不假思索。

　　“还有雪山……”

　　他吻吻她的唇，截断她的话：“好。”

　　她笑起来：“我还没说完呢。”话语里满满都是撒娇。

　　他搂紧她，在她耳边呢喃：“只要是你说的，我都觉得好。”

　　她顿一顿，抚上他的脸：“我想看看你看过的风景，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就可以坐在一起慢慢回忆。”

　　他点点头，和她额头相抵，声音压得低低的：“潇潇，我们结婚吧。给我个婚礼，好不好？”

　　他们已经登记结婚，婚礼却还没有办。梁潇潇早先的意思，竟是嫌麻烦，觉得不必办了。他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羡慕人家的婚礼。

　　她愣了愣，有些好笑：“你想要婚礼？为什么不早说？”

　　“没有仪式，总是觉得好不真实。”他没有理她的疑问，委委屈屈地道，“我想要婚礼。”

　　她笑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不满地开始咯吱她才笑着求饶：“好好好，给……给你婚礼还不行吗！”

　　“我还想要个孩子。”他竟像是十分认真地在跟她谈判，一副得寸进尺的样子，“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有闹闹就够了，想把更多精力放在事业上，可我还想再要一个。可以晚一点再要，可以我来带。给我一个孩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