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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敬亭忍俊不禁，看了于小树一眼，不料于小树道：“我侃爷那时候就懂谦让。”

赵侃对当时的记忆也比较模糊，按照现在的眼光来看，他的确不应该是怕被欺负的样子，于是居然认可了这种说法，道：“反正那时候，我比较老实吧，也不想跟别人打打闹闹的，总之被老师批了不用到校之后，我就整天跟着我的一个小叔，说起我这个小叔，也算一个奇人。”

赵侃适时停了下来，指着饮水机道：“敬亭来帮我倒杯水。”

柳敬亭嗨了一声，道：“您老指错人了吧？”

赵侃巧妙留白，乃是讲故事的经典技巧，俗称‘卖关子’，他本意藉此指挥一下柳敬亭，从而在一天之内，连降服寝室两个室友，不料柳敬亭完全不吃这一套，大有一副“你爱说不说”的架势。

讲故事的人懂得留悬念吸引听故事的人，但是高段位的听众同样懂得讲故事的人在讲到兴起时，根本停不下来，跟写小说类似，读者喜欢读高潮部分，作者同样喜欢写高潮，柳敬亭乃是深谙此道，赵侃以此威胁他，就是小巫见巨巫了。

幸亏于小树见机快，及时把水倒给赵侃，赵侃踩着台阶，顺势而下，继续说道：“我小叔从小热爱武术，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剩下的时间就是练拳，打沙包，吊双环，翻跟头，我印象最深刻一件事是，他可以扭动双臂，让后背颈部下面那一块地方‘啪啪’作响，当时我误以为这是神功大成的迹象，对他的崇拜简直无以复加，在我的这种误导下，他也逐渐感觉到自己非同小可，开始到处找人发功，硬着腹肌让人用拳头来打。”

赵侃喝了一口水，不再做停顿，续道：“我亲眼所见，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打了他的腹肌之后，直呼手疼，还有一个直接被他震飞，当时我就惊呆了，吵着嚷着要学这样的神功，然后回学校复仇，在我百般请求之下，小叔终于答应收我为徒，然后每天开始教我扎马步，练气，这样练了一个星期之后，我自认为已然小成，于是回到学校向那几个经常欺负我的男生挑战。”

“你把他们揍个屁股尿流？”于小树猜测道。

“没有，我采取的是文斗，当时我站在那里发功，跟他们说，你们可以随意来打我腹部，我特么震飞你们，然后一个家伙对着我的肚子就是一脚，那个王八蛋下脚真狠呀。”

“你把他震飞了？”于小树底气不足地接道。

赵侃摇摇头，笑道：“当时我突然胆怯，往旁边一让，那家伙一脚踢空，自己摔了个四仰八叉。”

“机智。”于小树和柳敬亭异口同声地接道。

赵侃点点头，接着说：“其他几个男生一看，说我耍赖，然后联手又把我给打了一顿，我当时觉得他们是乱打，完全不给我发挥神功的机会，所以回家后找小叔学拳脚功夫，然后小叔丢了一摞书给我。”

“武林秘籍？”柳敬亭笑着问道。

“的确是，你们应该也见过，当时特别流行的什么少林拳、一指禅、十八摔、弹腿等等。”

“结果你看到这些书之后，决定弃武从文？”柳敬亭猜测道。

赵侃点头，道：“那些书里面除了文字之外，有好多图片，特别像连环画，于是我越看越觉得好玩，就把练拳这事情给忘记了，从那开始，我就走上了书虫的道路。”

听完赵侃的故事，柳敬亭不自禁想起自己的读书经历，看的第一本书是现在正在《少儿文艺》上连载的《舒克和贝塔》连环画，看得第一本武侠小说也是连环画，恰巧也是他以古庸生名义正在连载的《七剑下天山》，看得第一本名著是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第一本外国小说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想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一个比较为难的问题，然后听赵侃道：“那天晚上真是让你们见笑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不敢说读书破万卷，至少也读了千把本书，不过真正看到能让自己控制不住哭出来的还真是少之又少，即便是看《白发魔女传》也没有这种情况。”

“对了，我好像听说，那个叫古庸生的作者，似乎只会写悲剧哦。”于小树这个论点自然在上网的时候，偶尔瞄到了某些人的评论，此处引用。

古庸生叹了一口气，道：“倒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作者自己的想法问题，实际上虽然大家有这样那样的议论，但是现在仔细想想，之前那几本书结局的处理似乎也都合情合理，作者都是在行文过程中就把故事结局铺垫好了，可能作者认为悲剧更有力量吧。”

……

柳敬亭没有继续去纠结刚才的那个问题，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还是以国内的小说为主，毕竟现在还在读高中，属于未成年人，很多行为尚且限制重重，当其时，推其书，省了麻烦。

晚上上网看了天道有常的那个帖子，对这个家伙愈发好奇起来，心里隐隐又生出一个想法，不管千红和陆艺筹对自己如何如何好，他也不可能永远跟他们合作下去，不管是为了让自己脑中那些书出世的更加光彩夺目，还是出于个人的某种追求，将来有一天，他是必然要独立起来的，他要做自己的事业，办自己的杂志，而要做到这些，需要两个基本条件，一是钱，二是人。

现在对他来说，钱早已经不是问题，《白发魔女传》一本书就给他带来“七位数”的收入，加之即将出版的《七剑》、之后《舒克和贝塔》的周边、《萧十一郎》的版权以及其他不可预知的新书出版，保守估计，高中三年结束之后，柳敬亭的财富甚至有希望逼近八位数。

进入大学之后，无论是时间还是个人权利，都会得到极大的自由，那时就可以放开手脚，一项一项完成自己的计划，所以他需要人，需要水平高的人，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天道有常”这么感兴趣的原因。

网上关于《白马啸西风》的讨论还在继续，虽然偶尔也会看到几个出言不逊的，无端攻击的帖子，但是像历史老师比喻的那样，这些帖子很快陷入了颂扬帖和分析帖的汪洋大海中。

不过那些请求古庸生下一篇小说“请不虐”的帖子颇引起了一些读者的共鸣，水军们还借此做了一番文章。

柳敬亭此时心中已经有数，也不太在意，关了电脑，开始给陈石让教授回信。

第八十七章　几件小事

本来只是谦虚和婉拒的几句话，对柳敬亭来说，实在小事一桩，构思回信的时候，感觉有太多的词汇和句子可以用，可是一旦握笔铺信，突然不知从何下笔，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在彼世界，柳敬亭除了读大量的书之外，自己也偶尔写两笔，常见的状况是，不知如何开头，开了头，不知如何继续，继续了几百字或者千把字，感觉自己写了一坨狗屎，愤而撕纸，再进入不知如何开头的阶段……

恶性循环！

许多写手都会有这种问题，脑子里有偌大一个世界，写出来就支离破碎，不看目睹，而看到别人的文字后，又情不自禁地觉得，似乎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啊。

画面是形象思维，文字是抽象思维，写字则是把形象思维转化为抽象思维的过程，写手之间的高低优劣，往往就体现在这个过程中。

柳敬亭脑子里装了如许多的作品之后，这种体会越发深刻，感觉那些作者们构造出来的世界，其实并不复杂，其实非常寻常，为什么自己当初做不好？

用了很长时间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似乎跟弥琥提过，进行故事创作最大的忌讳是不自信，编一个故事，连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让别人看了相信，如何给别人身临其境的感觉？

那些他之前认为寻常的故事世界，其实从来没有存在过，如果不是某位作者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创造出那样一个世界，它永远不会存在，而当这样的世界被创造出来之后，再去看它，似乎非常简单，全然不记得当初创作者在构造这个世界的时候，所花费的心力。

好比《哈利波特》中的霍格沃兹学校，这座学校从来没有存在过，是作者在脑海中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建筑奇迹，相信有许多读者第一次见到这座奇伟城堡时，心中受到的震撼并不亚于哈利波特本人，这一点，看过电影的观众体会尤为真切。

作者在描述这样一座学校的时候，心里一定是相信它的存在的。

所以，仍是那句话，编故事首先要客服的应该就是对未知世界的恐惧感，不要担心自己塑造出来的场景和人物太过虚假，要自信，无条件的自信。

这是柳敬亭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得出的终极结论，由此可见，对一个不是天赋型的写手来说，多读书是必要走的一个环节。

柳敬亭手执水笔，怔怔地思考了许久，猛然回过神，现在要给陈教授回信。

这个时代，纸制的信件逐渐变得罕见，因为稀罕，所以反而显得郑重，人家堂堂一名校教授，于百忙中抽出时间写信约见自己，足见诚心。

柳敬亭整理了一下思维，开始落笔：

“陈教授，来信已由千红转达，闻之不胜惶恐。”

写到这里，又犹豫起来，按照惯例行文，接下来应该是先谦虚谦虚，类似几篇拙作，有诸多不成熟之处，徒见笑于大方之家云云，但是他实在无法把之前那几本书定为“拙作”，沉吟片刻，继续写道：“武侠常为人视为小道，偏见由来已久，不料陈教授毫无介怀，坦然来信指教，可见治学之心胸，何等样宽阔，奖掖后进之诚，令人由衷钦佩。”

这几句话句句属实，倒也不是纯粹溜须拍马，即便在彼世界，在《射雕英雄传》等经典名著未出之前，武侠小说的地位也是偏门小道，无数其他类型的传统作家，多有揶揄之语，此时此世界，情况显而易见。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柳敬亭突然想起彼世陈凯歌导演的那部《梅兰芳》中十三燕临去时的那个画面，在打擂败给梅兰芳后，十三燕双眼含泪对梅兰芳说了最后一句话：“希望能把咱们的地位提高一点点……”

任何一种文艺形式，在最初的时候，其从艺者都会有这种期待，希望自己这个行业的地位能“提高一点点”，能为大众所尊重。

那么如何提高呢？关键还是在从艺者本身，他们需要给出杰出的作品，梅兰芳主创的《霸王别姬》、《贵妃醉酒》风靡整个时代，其艺术价值经久不衰，至今仍为人们津津乐道——这就是地位。

“然而，此时学生凡尘俗心尚重，一身琐事，未做好见大家准备，他日一切准备就绪，必当亲自登门拜访，匆匆搁笔，祝安。后辈古庸生。”

这句话则是纯粹地……扯淡了，并非他有心躲避陈教授，而是他现在真的不想做这方面的事情，见教授，做演讲，做活动，讲课，采访，发布会……

柳敬亭写完信，正要装进信封，心中总是不安，于是又在末尾加上了自己的WC号。

……

寄完信之后，慢步往寝室走去，忽然一股麻辣烫的香味扑鼻而来，肚里馋虫大动，掏手机，喊室友。

刚要拨赵侃电话，电话突然自己响起来，却是陆艺筹来电。

“喂，陆总？”

“不好意思，刚开完会，打个电话过来，没打扰到你吧？”

“没事，刚给陈教授寄信，正往寝室去。”

“寄信？哦，不去？”

柳敬亭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啊，学习比较重。”

陆艺筹当然知道这是借口，也不揭穿，道：“我跟魏总编都猜到了，没事，以后总有机会。”

“嗯，陆总有事？”

“对了，刚开会的一点事情，跟你商量下，我们决定把《越女剑》、《白马啸西风》集结成一个中短篇小说集出版，但是两篇的话，显得不成规模，我的意思是，最近有没有可能再出一篇，有三个故事，做个集。”

柳敬亭心道：“这么巧的事情。”答道：“这个，没问题。”

“那就好，就担心你太忙，没时间忙这个事情，也不急，初步决定是下年初做这个事情，所以时间应该充沛。”

“年初？不会是元旦吧？”柳敬亭想到某种可能，问道。

陆艺筹顿了一下，道：“那是目前的一个打算。”

柳敬亭随即恍然，这个意思是想围追薛幕亮啊，不过按照薛目前的人气，这个小说集胜算并不大，千红莫非是对韩朔没信心？

柳敬亭也不想过多去揣测其中的详细，答应道：“稿子会尽快出来。”

“行，保重身体。”

……

挂了陆艺筹的电话，继续拨打赵侃电话，刚找到名字，忽然看到一个熟悉女孩的身影，立即改变主意，换成拨打于小树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柳敬亭看到另外一个秀气的男生笑眯眯地拿着几串鱿鱼走到叶池身旁，把鱿鱼喂到女孩的嘴里。

柳敬亭迅速把电话掐断！

第八十八章　追女仔（上）

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男一女携手把寝室还，路遇香喷喷的烧烤摊，男生绅士十足地买几串，再亲自送到女孩的嘴角边……

柳敬亭握着手机的手随意地贴着大腿，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微微侧头，看着那两个人，心中对于小树充满着无限的悲悯。

暧昧昏暗的路灯，混合着小吃铺的烟雾，下自习回寝室的学生不停从面前走过，然后叶池拘谨一笑，避开头，伸手接过鱿鱼，说了一句什么，男生蛮不在乎地笑笑，与女生并肩继续向前走。

“臭流氓！”

柳敬亭轻轻骂了一句，笑着摇摇头，迈步朝寝室走去，他这句骂其实没有任何立场，早有聪明人总结过，从古至今，任何一段能流传的姻缘佳话，无不是从耍流氓开始。

《新白娘子传奇》中，白素贞洒下一天雨水，赠君一把情意深重的雨伞；

《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祝英台男扮女装，同床共枕，把臂同游，多番暗示，终于铸就一段千古传奇；

《射雕英雄传》黄蓉假扮小乞丐试探傻郭靖、《萧十一郎》大盗情挑名门人妻等等，无一例外，所以，柳敬亭看到那个男生做那样的动作，心底深处是觉得无可厚非，理所当然，但是出于朋友之义，就难免要开骂一句。

“你有近水楼台张良计，我就后发先至过墙拆。”

两世为人，满脑小说的柳敬亭下定决心替朋友追个女孩，难度还是不大的，只是，他怎么才能让于小树先接受这个事实呢？

柳敬亭双手插在口袋里，筹思良策，不自不觉走到寝室门口，决定直接告诉小树真相，刚推门进去，感觉一阵诡异而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

赵侃同情地看着于小树，孙信阳一副做错事的懊恼表情。

“信阳你回来了？”柳敬亭先找到一个突破口。

孙信阳点点头，然后低声道：“刚说错话了。”

“没有，老孙，”于小树摆摆手，道：“如果你没告诉我，才是没把我当朋友。”

若有所知的柳敬亭“一脸迷惘”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亭哥，真的没事。”于小树坚强地说道。

柳敬亭大概猜到事情的原委，稍作沉思，道：“既然没事，那我倒有件事想告诉你，不知现在合不合适？”

“亭哥你尽管说。”

“是这样，我刚才在回寝室的路上，看到叶池和一个男生神态亲密地一起回……”

“亭哥！”

“敬亭！”

赵侃和孙信阳齐声高呼，脸上是阻止不及的痛苦表情，赵侃甚至还做做地伸出右手，脸上的表情尤为夸张。

于小树捂着胸口，重重地坐到床上，孙信阳道：“敬亭，我刚才已经告诉他了。”

柳敬亭却一脸无所谓，走到床边坐下，道：“所以呢？”

赵侃孙信阳都是一脸不解地看着柳敬亭，心想这个平时待人和蔼可亲的柳敬亭怎么突然变得那么不近人情。

柳敬亭仍旧不理会大家的眼光，看着于小树，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叶池？或者说你想不想让她成为你的女朋友？”

于小树看着柳敬亭，道：“亭哥，你知道我一向很尊重你，可是，你这句话就是废话啊。”

赵侃和孙信阳也忍不住点头承认。

柳敬亭洒然一笑，道：“别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今天大家难得都同心协力地聚集在这里，我正好宣布两件事。”

三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柳敬亭，等待他的说辞。

“一，从今天起，我自封为本寝室室长，大家有什么意见，不妨举手反对。”

赵侃一时没弄明白情况，缓缓举手，柳敬亭淡淡看了一眼，道：“反对无效，放下。”

“啊不，亭哥，我不是反对，我是举手提问，习惯了。”

“问。”

“就是说，你怎么就自封了啊，这寝室长，大大小小地是个干部，我们要民主选举嘛，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柳敬亭看着赵侃，不冷不热地说道：“赵侃同学，我可要先告诉你，你要求选举我没意见，但是万一等下我仍然高票当选，以后这寝室的卫生、纯净水、水电费可能都要麻烦你来打扫、搬运、和统筹，你可要想清楚。”

赵侃忽然一脸正气，昂然道：“我赵侃支持柳敬亭出任302室长，谁不服，先来过我这一关。”

柳敬亭微笑颔首，扫视了一眼大家，道：“那就这么定了。”

于小树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