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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册-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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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扣着立领的玉扣被雕琢成含苞待放的素白台阁,层层叠叠的玉瓣在茜红衣领的映照下自底部显出由深至浅的粉,倒是的确惹人注目却又不显突兀。
  陆灵衣的神色略有变换,最终话到嘴边只一句多谢称赞。
  颔首告辞,凤至敛去笑意,垂眼间睫羽洒下一片阴影。
  而门后的碎瓷声响,合着呜呜然的箫音,缚于一隅。
  宋青扇踏出房门时天已暗下,江湖榜争夺的三日已算结束,他也已做出决定,只差最后道一句珍重。
  而当他推开相隔的那扇房门时,天空却又一片透亮。
  密密麻麻的火把燃起照亮了半片天,未被点亮的纱灯在冷风中摇摇欲坠,埋首在桌上的人带着疑惑的神色抬起头,看到宋青扇后聚拢的眉头渐渐抚平。
  “我有话对你说。”
  “我有件事要说。”
  异口同声的话语让凤至淡淡笑出了声,宋青扇拿折扇抵着额角,颇为谦让,“你先说吧。”
  凤至的眼睛微微偏离那双笑意止都止不住的眼睛,最终摇了摇头,“你先……”
  “小心!”突如其来的长箭带着火光破窗而入,垂下的纱布一点便着,没费多少功夫,已是一片火海。
  翎西立于高处,手一挥,又是一波冷箭如密雨般倾泻而下。火光燎燎,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像是将深秋换成酷暑。
  翎西的出手让人猝不及防,似是谁也未曾料到本该发号施令的人会选择亲自出手。
  凤至在看到离自己越发近的身影时并无意外,神色不变的抬手与侧身,都恰好避开了那致命的攻击。
  天家郡主的身手到底还是差了一分。
  就在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时候,两支袖箭陡然出现,贴着凤至的手臂划过,留下两道血痕染透雪青的纱衣。
  这般精巧的袖箭,和陆灵衣的红伞如出一辙。
  只是下一瞬,细软的鞭子缠上了白玉一样的手腕,娄如烟的眼神似是一匹呜咽的孤狼,面对翎西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却只是愈发抽紧了手中的软鞭,“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翎西脸色突变,反手握住软鞭,一个纵身越过,反倒是占了上风。
  “我何时杀了你父亲。”
  娄如烟狠狠一抽软鞭,趁着翎西尚未稳住身形又是一次挥鞭,原本清冽的嗓音此刻因为愤怒带着遏制不住的颤抖,“你还想瞒住我?陆灵衣下的手难道不就是你的意思吗!”
  只是这一鞭却在迟迟没有挥下。
  红伞横挡在身前,缠绕的软鞭随着撑开的伞猛地滑落。
  一根尖锐的绣针像是夺命的利器,划过眼前只可见银光一闪,娄如烟只觉手一轻,软鞭却已断成几截。
  陆灵衣一点点抬起伞面,露出那双恍若星辰的眸子,只是一眼,却让人如坠冰窟。
  “娄七虽是我杀的,倒也的确和郡主没有关系。”低浅又温柔的声音,偏偏诉说着难以言喻的冷漠,“如烟姑娘,是不是不知道陆家和娄家的渊源。”
  娄如烟柳眉倒竖,刚要出口质问,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烟波浩渺的翦瞳却因害怕而紧缩,再说出话时却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颤抖,“你、你是先王,不,是旧朝余孽!”
  旧朝余孽,呵,这到底说的是谁。陆灵衣眼底倏忽闪过杀意,手上的银环隐隐约约难以分辨。
  竟是观音连环套!
  陆灵衣将将要抬手,耳边一串紫萧乐音悠悠扬扬,忽高忽低,眼前骤然一片虚无,像是踏入荒蛮的沼泽深渊,再无出路。
  凤至没有听到那仙乐般的音律,只是遥遥看着吹箫的人,突然转头,对上翎西略有深意的眼神,不急不慢道,“这是,军音吗?”
  “此处没有军队,何来军音?”翎西噙着抹寡淡的笑意,反问。
  凤至拨弄着自己如纱如雾的衣袖,目光却从未移开那身朱色衣裙上翻飞的梅纹暗绣,“五哥告诉我,陛下新建了一支暗军,代称,素梅。”
  翎西倒是有些意外,好看的桃花眼弯成一汪清泉,“不愧是武略将军,倒的确是知道不少,本郡主算是明白为什么,皇伯父要杀了他了。”
  尾音一沉,翎西便不再去看凤至突然苍白的面孔,只是玉手一挥,随着箫音骤停,箭矢在火光中铺天盖地落下,而一句“杀无赦”,更是随着那张美丽异常的脸隐没于熊熊火舌。
  一个也不留。
  凤至似是没有料到会有人来找自己,当剑锋挡住灼热的火,水迎风的脸愈见放大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被困于侠客庄的,不止她一个人。
  只是。
  “宋青扇呢。”明明是依旧徐徐的声音,却无端听出其中的急切与慌乱。
  水迎风的眼底倒映着跳跃的火光,赤黄染透整个山林,而他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凤至的眼睛,摇了摇头,“他不在里面。”
  五个字,却让心沉入无底的深处。
  凤至隔着难耐的火光与热浪,向前踏出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时若乌沉

  数九寒天,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扬扬盖住了整个金陵城。
  白玉酒楼的掌柜提笔为消寒图上的素梅染上一瓣,笔将落下,就看到小二迎进一位熟客。
  一位好久不见的熟客。
  小二热络地将人引至雅间便匆匆退下,耳边隐约传来里头半错的曲调声。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哧——
  折扇一下打开,悠闲且散漫的声音打断了走调的歌唱,“大冬天的,这首词恐怕不合适吧。况且,庶人怎可谈国事?”
  轻微上挑的尾音带了几许调笑,被打断的人从窗栏上跳下,却也不恼,“破扇子,这三个月你可真是消失的彻底啊!”
  时间竟已过去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金秋转变成凛冬,冷夜漫长。这三个月来,旧岁将去,新年已至,鞭炮声大大小小充斥天地。
  而这三个月来江湖上也不曾平静。
  肃秋楼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秋湖回归一片空荡。
  素喜云游四海的折扇客也平白无故地失了踪迹,任谁都找不到他。
  而就在这新年的第一天,宋青扇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金陵城,邀了挚友,把酒言欢。
  请客喝酒的人虽然姗姗来迟,客人却从不见外,云迹早已开了两坛酒,咕咚咕咚就喝了个干净,水迎风手中的酒也大概快见了底。
  而就在云迹百无聊赖嚎了这么一嗓子后,那个消失这般久的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地晃着一把折扇,站在他们眼前。
  宋青扇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利落地坐下,迫不及待地用玉著拨着尚热乎的菜,“先吃先吃,我可是饿了。”
  云迹哼了一声,显然是表达对宋青扇这顾左右而言它的态度不满,随即却也吃起菜来,不去多问。
  倒是宋青扇念及什么,只扒拉了几口便停下来,平淡至极地说道,“我打算归隐山林了。”
  啪嗒。
  云迹的筷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宋青扇,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许久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破、破扇子,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水迎风扫了眼宋青扇,只一瞬便又自顾自地喝起酒来,就好像,早已猜到。
  “为什么啊。”眼见指望水迎风问出这话是没有可能了,云迹只好靠自己来解惑。
  宋青扇是一直都想要隐居的家伙,这话甚至经常被他挂在嘴边,可是云迹又偏偏知道,宋青扇是一个绝对不会隐居的人,因为总有很多人会来找他,好事没有,破事一箩筐,总能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没有一点闲情来考虑隐居。
  可是现在他却在消失三个月后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真是太奇怪了。
  “因为到时候了。”宋青扇打量着手中的酒杯,因为笑意眼睛轻微眯起,那样浅淡又深刻的笑意却是云迹从未见过的。
  不经意间便含了春风一样煦暖的情意,又像是扫过湖面的一片白羽,荡起万般涟漪。云迹想不到该如何来形容刚才那稍纵即逝的笑,只是直白道。
  “宋青扇,你发春了?”
  “宋青扇,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云迹突然跳脚,他知道宋青扇红颜够多,他也知道宋青扇好几次都想过带上哪个姑娘隐居一辈子,只是这都从未付诸实践。因为宋青扇就是宋青扇,他是多情的折扇客,他是到处留情的折扇客,他更是薄情的折扇客。
  云迹从未想过,原来宋青扇,也会有安定下来的那一天。
  “我并不总想做一个游子。”宋青扇一口饮下杯中的好酒,若有所思地回忆着,“我一直都想着有一天,能够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住上一辈子。”
  宋青扇明明没有喝多少酒,此刻却有些微醺,向来风流轻佻的眼睛此刻失去了焦点,隔着一桌的好酒,却像是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宋青扇想起,在侠客庄的自己曾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除了凤鸣山庄悠长的地下密室,除了自己身边的知己好友,他更看到了那个初涉江湖的自己,那个立志完成目标后就要隐居山林的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忘记自己最初要完成的目标是什么,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江湖事中逐渐忽略了那个想要安居一隅的念头,成为漂泊的游子,成为江湖的折扇客。
  那个流云香带来的冗长的梦,终于又唤起最初的本心。
  云迹并不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他只是过于震惊,震惊之后他又有些惋惜,而很快,惋惜又被好奇所取代。
  “你去了哪里,和谁?”
  宋青扇却摇了摇头,带着笑的脸上多了几分捉摸不透。
  倒是水迎风好似猜到大半,四平八稳的语调并无多少波澜,“她竟然愿意和你走。”
  宋青扇也是意外的。
  侠客庄的大火中,原本要离开的自己却在看到那个人时停下了脚步。他依稀记得那个目光略微涣散的女子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低低地唤着至亲之人,无助又倔强。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真的下定决心要和她一起离开了。
  宋青扇不知道陆灵衣是怎么中了流云香在这大火中毫无抵抗之力的,他只知道,当他再次问她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走的时候,陆灵衣坚定地点了点头。
  或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找到了最初的念想。
  带着笑意的折扇客全不在意云迹好奇到极点的神情,只是若有若无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既然离开江湖,我想着还是该告诉你们一声的。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云迹哼了一声,似是觉得宋青扇不够仗义。倒是水迎风依旧平淡如水,锐利又冷漠的眼神看着宋青扇,最后落在那把折扇上,平地惊雷般问道,“这个消息,你告诉十一姑娘了吗。”
  宋青扇眼底的笑意逐渐散去,只是嘴角依旧勾起。他看着桌上剩下那副并未被动过的碗筷,最终摇了摇头。
  雅间内的酒煮到恰好的时候,开始冒着细小的沫子,宋青扇看向窗外,纷扬的白雪落下,茫茫一片。
  心底突然就涌起愧疚,宋青扇想到三个人曾经一起在凤鸣山庄许下的承诺,如今一人溘然长逝已是背弃了诺言,而他也最终一声不响地离开,甚至连告别的话语,也无颜说出口。
  远处有低回苍凉的钟声隔着高山远水悠扬地传来,鸡鸣晚钟,在这新年伊始,生生添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而城中此起彼伏的鞭炮喧嚣却盖过了古刹的苍凉,噼噼剥剥的声响回荡在秦淮河两岸,连绵不绝。
  景色如春的小园里,百花和着飘雪,却是一番奇异又正常的景象。
  小楼里的人穿着毛绒绒的裘衣站在书桌前,手里却是一块卖相上成的迦南香,绿褐色的香块香味浓郁,观之细腻,是极佳的熏香。
  只是这块蜜结迦南却不是拿来用作熏香的,它被精致地刻成了扇坠的模样,一个矫若惊龙的“宋”字被刻地如同活了一般。
  这样一块珍宝扇坠,却可惜的没有与之相配的折扇。
  拿着扇坠的人端详许久,终于将其放入荷包,锁在了抽屉里。
  她推开门走如园中。
  园中亭下弥漫开香甜的酒气。红泥火炉上正煮着家酿的米酒,因为炙热的火此刻正咕噜噜地冒着声响,微绿的酒渣泡沫聚在一起,带着家酒特有的粗糙。
  酒色依旧流香,故人却已不知何处。
  “姑娘,这挂鞭炮还要放吗?”
  小丫鬟葱白样的手中拿着一挂红艳的鞭炮,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她却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放起来。
  凤至捧着暖手炉,点了点头,“去挂起来吧,我自己来点。”
  春园已经够冷清了,是该放一挂鞭炮添添热闹气才对。
  “巧儿,这样的日子,捡个喜气的曲子唱着吧。”凤至手中拿起火烛,看着那挂从高处垂下的鞭炮,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侧头对小丫鬟说道,看着丫鬟错愕的神情,凤至只是一如以往一样浅淡地笑着,“纵然七哥和青扇都不在这了,过年嘛,还是要热闹些才好。”
  说完,她便触手点响那挂鞭炮。
  硝石的味道在空气中愈见浓郁,艳红的纸屑洒落一地,甚至飘落在素白的裘衣上,巧儿莺啼婉转的嗓音同鞭炮声一起成就了这只有两个人的热闹。
  凤至吹灭手中的烛火,神色淡然,眉头舒展,竟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样,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还有两篇番外,不知何时写完。


。。 …  m。。………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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