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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敲棋子落灯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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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爬起身想跑,双腿却根本不听使唤,皮肉底下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蚂蚁在啃噬她的血肉,元寅又痒又痛,跑三步倒要摔一回。
  
  她回头看了眼孔贞,他没有扯掉那块蒙眼布,仿佛喘不上来气来,弯下腰死死地揪住自己胸前衣襟,手指神经质地颤抖。
  
  元寅从没有这么恨过自己鲁莽的个性,她也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意识到她做错了,她伤害了孔贞,又一次。
  
  “我去叫人,你等等,”她声音里带上哭腔,“我把公羊弼叫回来,让他封杀我,把我送进派出所……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元寅的腿还站不起来,她四肢着地往外爬,打算出去就大声喊人,棋院里到处都是保安,孔贞的医疗团队应该也能及时赶来……
  
  她爬到门边,拖在身后的斗蓬下摆却被牢牢扯住。
  
  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让元寅怔了怔,动作缓了一瞬,她刚想再回头,身后的人追上来,胸膛覆盖上她的脊背。
  
  孔贞穿得很单薄,他的身体却很温暖,四肢组成修长有力的囚笼,牢牢禁锢住她。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淡淡地响在她耳边。
  
  “再也不会什么?不会来找我吗?来都来了,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丢猫进水不服来战和亲爱的Pnnny给我的雷!!

☆、第二十九章 口是心非

  孔贞的身高超过一百八十五公分,手长脚长,元寅被他笼罩在身下,后臀若有若无地与他的腰腹摩擦,出于女性本能,她吓得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满脑子只剩马赛克,哪里还分得出心神听他说什么。
  
  她下意识地尖叫半声,孔贞伸手按在她口鼻间,低声道:“别闹,你不会真的想进派出所。”
  
  元寅喘了两口气,暖热的吐息喷到孔贞掌心,很快濡湿薄薄的一层。或许是闻到他身上的安神定性的檀香味,她的呼吸声逐渐放缓,人也迅速地平静下来。
  
  孔贞低头看她,元寅也正抬首望他,一张小小的雪白脸孔,从他的手掌边沿露出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可怜又可爱。
  
  这就是女人,他想,极具欺骗性的、弱小却残忍的生物。
  
  他忍不住替她撩起两侧垂落的乱发,拉拢散开的斗蓬,又居高临下地凝视她低垂的眼睫,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捂在她唇上的手掌,五指并拢,握紧掌心残留的热意。
  
  元寅趴在原地没有动,直到他退开,回到几案后。
  
  她翻身坐起,灯光下嘴唇嫣红,双眸熠熠生辉,孔贞只看一眼就觉得心脏又开始突突乱跳,连忙移开视线,不与她目光相接。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阵,房间内的气氛却不因这静谧而有所放松,那根不存在的弦始终绷紧,伴随他们每次呼气、吸气危若悬卵地颤动。
  
  “对不起。”终于还是元寅开口打破了沉默。
  
  孔贞没有出声,她不知道他是接受或是拒绝她的道歉。
  
  元寅已经彻底恢复镇定,她记得今天来的目的,也记得自己在棋院门前一支烟的时间里下定的决心——作为一个女明星,她大半夜擅闯民宅,无疑抱定了破釜沉舟,不成功则成仁的决心。
  
  她眨了眨眼,垂低的眉睫掩饰了一闪而逝的脆弱,再抬眼时便只余坚定。
  
  “对不起,”元寅重复道,“你不要不理我。”
  
  她轻柔的哀求声近在耳畔,孔贞想象不出什么人能对她说“不”。
  
  “为了什么?”
  
  “什么?”
  
  “你为了什么说‘对不起’?”
  
  “……”
  
  元寅不敢随便回答,事实证明贞妹超级难哄,如果他是恋爱游戏的攻略对象,也肯定是最刁钻最缺提示的那个,玩家只要说错一句话就会死刑立即执行。
  
  而她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幸好有半年的时间供她反复思考,因此对他的心理才有了一点点把握。
  
  “为所有事。”她观察他的表情,慢慢地斟字酌句地道,“我今天是诚心来道歉的,对不起害你又发病了,可我不后悔,因为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见到你……你能原谅我吗?我需要做什么你才会原谅我?”
  
  她狡猾地避开了孔贞问题的重点,但坦率的态度足以弥补这点小小的心机,孔贞不禁动容,转头看向她,短暂地对视两秒。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目光交汇间变化了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仿如九天之上隆隆滚动的闷雷。
  
  他想,果然只有元寅才是特别的。
  
  孔贞和公羊弼都很年轻,学府集团能落到他们手里是各大股东均衡势力、内部妥协的结果。孔氏夫妇去世那年孔贞二十岁,公羊弼二十四岁,股东们迫不及待地在葬礼上为他们安排了第一次相亲,然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五年来他们见识过数不清多少个相亲对象,公羊弼百忍成金,孔贞的病却让他有了无须忍耐的借口。
  
  孔贞有阵子以为自己厌恶所有的女人,直到他遇到元寅。她不同于那些居心叵测的相亲对象,她从不伪装,不吝于表达自己,初次见面就对他敞开心扉,那样热烈、明亮的感情,就像他是掬在她掌心的一捧新雪。
  
  半年前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被她融化了,半年后,她的几句道歉仍能轻易烘热他的心。
  
  孔贞侧首,垂目凝视被自己扯脱的蒙眼黑布。
  
  “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倒是我不该临时取消节目,有失礼的地方请你不要介意。”
  
  他的语气淡漠,既客气又疏远,听得元寅稍微有点失望,明明他对她的示好也不是无动于衷,为什么就不肯坦白一点呢?
  
  她眨巴着眼睛定定地注视孔贞,看他侧过头去长发半掩的脸孔,睫毛在眼窝投下深邃的阴影,下颚微扬,嘴角轻抿,所有微表情都透露出拒绝的意味。
  
  拒绝感情交流,拒绝被打动,拒人于千里之外。
  
  真的是因为他的病吗?元寅狐疑地想,还是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她想不明白便不去想,无视孔贞那些假模假式的场面话,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你之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要这样好吗?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沈嘉燧说因为我和他过于亲密,公羊弼说因为我不够爱你,不管是哪个理由,我都认同你生气有你的道理。所以……”
  
  “所以,”她诚恳地道:“我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但不要假装你没有生气。”
  
  “……我本来就没生气。”
  
  “你有。”
  
  “没有。”
  
  “有。”
  
  两人浑然不觉对话的幼稚化无聊化,孔贞有多欣赏元寅坦荡的个性,就有多招架不住她破坏套路的直球,被她当面揭穿自己口是心非,脸上不显,肚里已经恼羞成怒。
  
  他无意识地揉搓着那根蒙眼的布条,高冷地道:“你回去吧,未来三天是我的特训时间,棋院不接待外客来访。”
  
  元寅不吃他这套,嘟囔道:“我本来想走的,是你说来都来了要把话说清楚,可你又不肯好好说话……”
  
  孔贞:“……”
  
  幸得灯光昏暗,他发热变红的耳轮才逃过元寅的眼睛。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这次的沉默不再气氛紧绷,倒更像是以前。孔贞头痛地想,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敢见元寅,不管她有理没理,他根本拿她毫无办法。
  
  元寅想了想,手撑住地板站起身,孔贞立即转头看她,目光焦虑,口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未能发出声音。
  
  “我不走,”这次换她从高处一览无余地俯视他,捕捉到他真情流露的珍贵瞬间,“我看到新闻了,三天后你要和那个人工智能阿法狗下棋,这三天我都在苏州,你忙完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孔贞与她对视不到五秒便再次移转视线,元寅暗暗叹气,耐心等待他给予回应。
  
  不知过去多久,孔贞背对她闭上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sad…tango给我的雷!

☆、第三十章 布局与取舍

  元寅走了,孔贞眼看她娇小的背影隐没于夜色中,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上去。
  
  他没有走近,远远地缀在她身后,路上打了个电话,赶走她行进路上可能遇到的保安。
  
  他一直把她送到无人的花园深处,看到她翻过一丛万年青,拨开几棵桂花树,在树影摇曳间敏捷地钻出栏杆。
  
  他不禁失笑。
  
  苏州的十一月桂花犹香,孔贞伸出一只手掌,摊开,黑暗中便有细如米粒的桂子落进他的掌心,他再轻轻合拢,与她留下的呼吸暖意关在一起。
  
  他漫步走回内苑,放空了脑子什么也没想,不知为何默默地背诵起《棋诀》。
  
  这《棋诀》又和元寅他们背过的棋谚不同,原作者为宋时的刘仲甫,分为“布置、侵凌、用战、取舍”四篇,孔贞对布置篇最有心得。
  
  他此刻背的正是这篇:“盖布置棋之先务,如兵之先阵而待敌也。意在疏密得中,形势不屈。远近足以相援,先后可以相符。若入地境,或于六二三六下子,及九三与十三之著,斯不执一,进退合宜。诀曰:远不可太疏,疏则易断,近不可太促,促则势羸,用意在人,此乃为格。”
  
  他特别喜欢最后一句“用意在人,此乃为格”,或许是喜欢它的发音,他把这句话含在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嚼透了,再以一种出奇缠绵语气的轻轻读出来。
  
  刚好赶到的公羊弼听在耳里,古怪地扬了扬眉。
  
  孔贞询问地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走进静室,跽坐到几案后。
  
  公羊弼跟在他身后,看他收拾棋子,不慌不忙地重新点燃一炉香,然后从放置白棋的棋笥里随便抓了几颗,手背朝上伸向他。
  
  这就是要“猜先”了,公羊弼会意地坐在棋盘对面,从放置黑棋的棋笥里拈出一颗黑子,意思是“白棋奇数则己方执黑,反之执白”。
  
  公羊弼摊开手,掌心中果然是三枚白子。
  
  公羊弼拈起一枚黑子落下,仿佛闲聊般随意地道:“我遇到元寅和沈嘉燧,我和沈嘉燧聊了一会儿,元寅没在,她是不是来找你了?”
  
  孔贞今天的棋路格外凶狠,开局便对公羊弼展开攻势,公羊弼的棋下到哪里,他紧跟着堵哪里的气,竟是丝毫不留情面,不给他稍为喘息的空间。
  
  但他的神色仍是云淡风轻,听到公羊弼的问话,平静地点了点头。
  
  两人棋力相差太远,公羊弼早就懂得什么叫“胜固欣然败亦喜”,落于下风也不气馁,不怎么走心地见招拆架,笑道:“我当初真信了你的邪,说什么不完美的爱情不要也罢,我还以为你狠下心再也不理元寅了,怎么着,见她一面又改变主意了?”
  
  孔贞摇了摇头,忽然放弃被公羊弼占了先机的边角,在棋盘中腹另起炉灶。
  
  “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
  
  公羊弼眉心皱起,“你还是不肯原谅元寅?” 
  
  孔贞又摇了摇头,想起元寅指责他口是心非,他忍不住脸颊发热,藏在长发里的耳轮又以悄悄地红了起来。“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本来就没有生她的气,所以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公羊弼当然和元寅一样不肯信他,叹气道:“我说你也差不多点,也就是元寅,换个姑娘早不理你了。”
  
  孔贞已经习惯了说实话没人肯信,他无奈地也跟着叹口气,心想,简简单单地剖白自我大概也是一种天赋,元寅有这种天赋,而他没有。
  
  他继续在中腹落子,淡淡地道:“《棋诀》有‘布置、侵凌、用战、取舍’四篇,按重要性排列,排第一的是布置篇,因为下棋最重要的是布局。‘盖布置棋之先务,如兵之先阵而待敌也’,意思是布局的重要性类同于打仗布阵,一局棋能胜或能败,很多时候就看在布局阶段能不能抢占先手。”
  
  孔贞忽然转换话题说起围棋,公羊弼听着却觉得这段话还有更深一层意思,不由停下落子的手,若有所思地品味。
  
  “‘取舍者,棋之大计,如是之棋,虽多可舍而委之’。”孔贞又背了一句《棋诀》“取舍”篇中的句子,轻捻白子,将它放入中腹逐渐成型的阵列中,看都不再看边角与黑棋奋战的小片白棋,“已经失掉先机的棋子没有必要纠缠,不如重新布局抢占先机;我不要不完美的爱情,那就从头再来,把它变成我期望的样子。”
  
  他落下最后一子,布局已成。
  
  “你输了。”
  
  公羊弼低头看只落下寥寥数子的棋盘,又看向对面的孔贞,好吧,他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他推开棋秤,又琢磨了一番孔贞的话,终于觉得自己悟到点什么,“你是故意的?当初不给心理准备就和元寅闹分手,现在引她回来,我们所有人的反应,她的选择……这些都是你算好的?”
  
  公羊弼越想越觉得他猜到了真相,虽然真相比现实更荒唐,“你小子真是,太……太……我从来猜不透你想什么,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不会连你的病都是假的吧?不对,医生不可能陪你一起说谎,除非你把所有的医生都骗过去了,可你图什么啊……”
  
  公羊弼吃惊得都语无伦次了,孔贞没有接话,任由他发泄情绪,自己一个人接着落子,左手白棋右手黑棋,模仿公羊弼的棋路在两分钟内下完全局。
  
  黑子为先,公羊弼占着先手的便利在边角发展得不错,即使被孔贞围追堵截也始终保有先手,直到孔贞当机立断地抛弃边角,转战腹地。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失了先机的黑子惨遭屠戮。
  
  这就是布局决定胜负的意思吗?公羊弼霍然醒悟,所以孔贞斩断他和元寅发展良好的感情线,制造出半年的空窗期,再到半年后重新开始——只为了在这段感情里抢占先机,让元寅像他想要的那样爱他。
  
  他凝视孔贞在灯光下皎白如月的面孔,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半晌,长长地、长长地吁出口气。
  
  “谈恋爱谈得这样熬干心血,我真不知道该同情你,还是同情她……”
  
  

☆、第三十一章 真假孔贞

  公羊弼没说出来的话是,谈恋爱不是棋局,孔贞这样机关算尽,真的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吗?
  
  天知道。
  
  元寅只知道她又失眠了。
  
  她和沈嘉燧住在苏州城内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倒不是为了别的,图它保密性好,不用担心明天他俩的身份证复印件加开房绯闻传遍网络。
  
  沈嘉燧把他和公羊弼的谈话内容精炼一下转述给她,听得她无比心酸,恨不得穿越回去抱抱那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孔贞宝宝。
  
  以前演偶像剧的时候男主也总要有点悲惨身世来激发女主和女性观众的母性,元寅表面哭得稀里哗啦,其实走肾不走心,觉得有什么啊,这年头谁没点童年阴影?
  
  真是针扎不到肉不知道痛,孔贞父母幼时双全家境优越,这还算不上童年阴影呢,她就心疼得半夜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闭眼又合眼,末了一看时间,凌晨五点。
  
  得,干脆不用睡了,按她熬夜的经验,凌晨四点以后人只会越来越精神,不如该做什么做什么,等困劲儿上来补眠。
  
  元寅起床换好衣服,刷个牙洗个脸,正不知道做啥,突然想起新闻里提到孔贞用的是另一个名字,连忙把手机拿出来检索。
  
  她记得那三个字的读音,试探性地打了“孔以中”三个字,居然一下就搜到百度词条。
  
  “孔以中,中国围棋职业九段棋手,籍贯江苏苏州,曾获二零零九年第XX届世界青少年围棋少年组冠军,第XX届XX杯世青赛围棋青年组冠军,第XX届XX杯中日围棋对抗赛优胜,第XX届XX杯中国职业围棋赛冠军,第XX届XX杯围棋世界冠军邀请赛冠军……围棋等级分排名世界第一。”
  
  她对那些某某届某某杯的都不感兴趣,数了数超过十个,一眼掠过,目光停在最后那句话上。
  
  “围棋等级分排名世界第一。”
  
  围棋第一人,元寅骄傲地想,我男人是世界第一,我只要知道这点就行了。
  
  词条上没有对孔以中本人家世背景的介绍,可见孔贞保密措施到位。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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