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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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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机府不敢出来?”

    慕枕流道:“方府主行事素来出人意表,恕我驽钝,猜不出来。”

    俞东海道:“方横斜能有今日,全赖皇上一手提拔。离了皇上,他什么都不是。正因为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避居天机府,这是示弱,也是自罚。可惜,事到如今他姿态摆得再低也无用,皇上已对他恨之入骨!若非他党羽众多,连皇上也投鼠忌器,只怕早就下狱了!”

    夙沙不错这么说,俞东海也这么说,看来皇上的确厌弃了方横斜。那个传闻十有□□是真的。

    果然,俞东海道:“怪只怪方横斜,人心不足蛇吞象,竟生出了不臣之心!”

    慕枕流佯作吃惊:“方横斜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对他言听计从,还有何不满足?何况,他的权势皆由皇上赐予,没有皇上,他名不正言不顺,寸步难行!”

    俞东海道:“所以,他才怂恿信王逼宫,想要拿他当傀儡,真正地挟天子以令天下!”

    这则流言在京师流传时,正是恩师入京时。那时候,皇帝率百官相迎,恩师风头无两,反观方横斜,却藏在天机府中,足不出户。两厢对比,更令传言越传越广,越说越真。

    慕枕流和沈正和都不相信。毕竟,以方横斜的心机城府,怎么可能会支持母族、妻族不显,本身资质有限,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的信王?

    如今从方横斜的立场想想,他极可能因为沈正和入京而心生不满,怕动摇了自己第一宠臣的地位,才铤而走险。

    看来权势真是祸水,连方横斜这样的人也不能避免。

    俞东海见慕枕流面上隐有惋惜之意,笑了起来:“若不是对老弟的底细一清二楚,知道你和沈相情同父子,看你此时的表情,我倒要以为你是方横斜的人了。”

    慕枕流道:“方横斜横空出世时,惊才绝艳,的确令天下侧目。”

    俞东海见他毫不掩饰对政敌的欣赏,不禁有些讶异:“哦,难道你也不能免俗?”

    慕枕流道:“其实,当初我有幸见过方府主一面。”

    他这么说,倒引起俞东海的好奇。他当官以来,一直外放,自然没有机会见到方横斜。“哦?真如传言那般……不同凡响?”

    慕枕流道:“观其外表,的确称得上神仙人物。”

    俞东海笑道:“我不信。在我眼里,慕老弟才是神仙人物。”

    慕枕流摇头道:“我与方府主,犹如青瓦与碧玉,万万不敢相比。”

    俞东海见他如此推崇方横斜,心里生出几分别扭:“方横斜看似光风霁月,实则居心叵测。你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骗!”

    慕枕流道:“俞大人所言甚是。”

    俞东海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痛快,一时间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枕流道:“实不相瞒,恩师对天机府下辖各大军器局之事,也有些担忧。”

    俞东海暗喜:终于来了。

    慕枕流道:“只是另几处插不进手去,才遣我来这里。我本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的。刚好局丞他们对我也是言听计从,真是没想到后来竟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俞东海有点脸疼。慕枕流的这番话分明是怪他多管闲事,坏了他的布局。“莫以为局丞现在唯唯诺诺便是言听计从。当初他们对廖大人也是如此,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等廖大人放心信任他们之后,便开始阳奉阴违了。看军器局如今乌烟瘴气,就知道这些人的龌龊手段!”

    局丞等人无法跳出来反驳他,慕枕流自然更不会。

    “其实,我找局丞也是为了尽快立功……”慕枕流顿了顿,有些羞涩地说,“平波城虽好,到底离京师太远了。”

    俞东海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这些话本是他的心声。

    平波城地处西南,远离京师,既没有江南的富庶,又不像南疆这样被皇帝时时刻刻地惦记着,与冷宫无异,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得到提携。虽然他一口一个瞿副相,心里却知道瞿康云未必记得他。倒是慕枕流与沈正和关系非同寻常,就算打发得再远,也有回去的日子。正因如此,他才想要与慕枕流搭上关系,就算干不出成绩,凭着这层关系,瞿康云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慕枕流道:“当初廖大人说军器局有不同寻常之处,便以为可以讨好恩师。唉,是我心太急,贪功冒进了。”

    俞东海道:“也许是歪打正着。”

    慕枕流眼睛一亮:“难道,局丞当真说了什么?”

    俞东海点头道:“他说他原本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廖大人生前有个怪癖,每两个月都会去一趟古塘镇。”

    慕枕流道:“古塘镇在平波城的北方,临近臻西城,盛产桂花酒。廖大人好酒?”

    俞东海笑了笑道:“廖大人好色,远近驰名。”

    调侃过世之人到底有些不敬,俞东海之说了一句,就收口不言。

    慕枕流想了想道:“我想看一看廖大人的故居。”

    俞东海笑容一顿:“可是有什么不妥?”

    “只是想看一看。”慕枕流道。

    俞东海道:“廖夫人为了震慑后宅,将廖大人的东西都收拾到了书房里。你若是想看,我就去知会一声。你与廖大人到底也是同袍一场,睹物思人,想来廖夫人也不会不允。”

    慕枕流道:“那就有劳俞大人。”

    俞东海笑道:“慕老弟要是看到了什么好东西,可不要忘了哥哥我。”

    他口中的好东西当然不是财帛,而是与军器局有关的。

    慕枕流道:“这是当然。”

    俞东海从军器局出来,将两人的对话前前后后的想了一遍,突然发现自己“推心置腹”了半天,就被慕枕流三言两语打发了,不但如此,自己竟然还挑不出错来。

    不管怎样,至少初步达成了联盟共识。

    这边很好了。

    他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

    另一边,慕枕流知道今日自己与俞东海一道进门,会引起军器局其他人的不满,立刻拿出了银两,让他购置五份礼物送去五室令家。

    示好之举总算挽回了些许口碑。

    次日,俞东海派了轿子接他去廖府。

    慕枕流想起夙沙不错,不知他几时回来,临行前特意留了一封书信给他。

    自廖大人出事之后,廖府便败落了,门前冷清寥落,慕枕流的轿子停下时,还显得有些突兀。

    慕枕流依礼投了拜帖,给廖大人的灵位上了一炷香——这是廖大人过世之后,他第一次来。廖大人去得极不体面,廖府丧失办得静悄悄的,未请宾客上门。

    廖夫人没有出来接待,由管家出面安排。

    慕枕流进了书房,就被丰富的藏书惊了一下。书架上密密麻麻也就罢了,十几口箱子里竟全装了书,听管家的意思,这只是一部分。

    管家道:“慕大人想要什么,只管自己寻。”

    慕枕流道:“不知是否能看一看廖大人的墨宝?”

    管家指着一个书架道:“最上面一排便是老爷平日里写的东西。”

    慕枕流道谢后,迫不及待地将书拿了下来。

    老掌局的字十分俊秀,透着一股刚毅。

    慕枕流将每本都翻了翻,翻完之后,神色有些失望。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突然从墙角里抽出一卷画轴。画中人明媚妖娆,想来是老掌局的某位红颜。真正令慕枕流在意的是落款,明明是同几个字,笔法却与书架上的完全不同。

    慕枕流强按住心中的激动,闭了闭眼。

    告密之人,果然是老掌局。

    。。。

 ;。。。 ; ;    局丞家人下落不明,不是自己离开,就是被人带走。前一种还好,若是后一种,只怕是落在俞东海手里,那么,“那个地方”的秘密想来也保不住了。

    慕枕流回府,即刻修书一封,叫高邈过来助阵。

    夙沙不错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了跑腿的活,看他的目光满是担忧:“我若不在,谁保护你?”

    慕枕流道:“之前的二十年,我也过得平平安安。”

    夙沙不错道:“原来你二十岁。”

    慕枕流看了他一眼,状若不经意地问道:“你呢?”

    夙沙不错靠着书桌,眉头一挑:“你以为呢?”

    慕枕流指着门口,道:“速去速回。”

    夙沙不错道:“每当我以为我与你推心置腹,你总会对我当头一棒。”

    慕枕流搁笔的手微微一顿:“好。等你回来,我们便推心置腹。”

    夙沙不错狐疑地一挑眉:“当真?”

    慕枕流点头。

    “不是利用完我,将我一脚踢开,与你的广甫兄双宿双栖?”夙沙不错拿着两封信,在手掌上轻轻地拍打着。

    慕枕流道:“不会。”

    夙沙不错道:“叫我如何信你?”

    慕枕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夙沙不错咬着信的一角,含含糊糊地说:“你总要表示一点什么,让我相信,在你心目中,我与你比你与你的广甫兄更亲近,才好叫我死心塌地地为你办事。”

    慕枕流道:“为何你觉得我与你不到一个月的相识会比我与广甫兄更亲近?”

    夙沙不错脸顿时拉了下来。

    慕枕流道:“事关重大,请夙沙公子早去早回。”

    夙沙不错突然将两封信往地上一砸,甩头就走。

    慕枕流看着地上的两封信,呆了呆,等冷风呼呼地往里吹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叹息着走过去,去捡地上的信。信的一角有个明显的齿印。

    他一边想着是否另写一封,一边伸手去捡,信却在手指触碰的一瞬间被抽走了。

    夙沙不错双指捏着信封,斜靠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仔细看夙沙不错的容貌,面白唇红,眉清目秀,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七分稚气,不笑的时候却叫人不寒而栗,透着股与相貌不相符的冷硬气息。

    慕枕流下意识地退离半步,却引来对方不屑的一笑。

    “我心情不好。”夙沙不错说得没头没脑。

    慕枕流静待下文。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保不齐会说出什么话来,要是引得你的广甫兄误会,可不要怪我。”夙沙不错恶意地笑着。

    慕枕流慢吞吞地说:“慢走。”

    夙沙不错道:“我会告诉他,我与你夜夜同床共枕。”说罢,迫不及待地等着慕枕流翻脸。

    奈何慕枕流只是将目光往天的方向一瞟:“天色不早,该启程了。”

    夙沙不错绷不住脸,现出怒容来,信在他手里,抓得皱巴巴的,看得慕枕流直蹙眉。

    夙沙不错见他变脸,表情才好看点,笑嘻嘻地将信封抹平:“我若是心情不好,就无法保证这封信到的时候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慕枕流道:“这里的事,你无不知晓。有你在,有没有信都一样。”

    夙沙不错道:“兴许你的广甫兄并不信我。”

    慕枕流道:“你有恩师的印信,他如何不信。”

    夙沙不错已无话可说。

    慕枕流转身回房。

    夙沙不错瞪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又想摔信。

    慕枕流很快出来,拿着一袋银子,递给他:“天色捉摸不定,买一件蓑衣上路。”

    夙沙不错脸色稍霁,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把玩。

    慕枕流知道他生性叛逆,自己越是催促,越是得他反感,便由着他去了。等他随手抽了本书坐下,再看门口,已不见人影。

    他一个人坐了会儿,背得滚瓜烂熟的文却一个字都映不入脑海。

    局丞的“那个地方”不断在耳边回想。

    夙沙不错一来一回,满打满算也要一天半,这一天半能发生的事,会发生的事,将发生的事不胜枚举。若自己继续按兵不动,局势可能天翻地覆,等高邈赶到时,木已成舟,悔之晚矣!

    慕枕流回房,换了一身官服,叫人备轿。

    轿子刚出百丈,就与知府衙门的官轿撞上了。

    两个轿子一来一往地对在一个小巷子里,颇有狭路相逢之意。

    慕枕流率先下轿,向俞东海行礼。

    俞东海掀起轿帘,笑眯眯地说:“慕老弟去何处啊?”一出口,竟是十分熟稔、亲昵的语气。

    慕枕流道:“正要拜谒大人。”

    俞东海哈哈大笑道:“巧极、妙极!我正是来找慕老弟的。外头凉,快上来,我们一道去你府上坐坐。”

    慕枕流看着可容两人并肩而坐的轿子,稍稍推辞了一番,见对方执意相邀,便上了轿。

    俞东海不瘦,两人肩并肩地坐着,难免触碰到。

    慕枕流正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边上挪动,就听他说:“军器局这潭水总算是涤荡干净了。慕老弟居功至伟,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说着,手拍了拍慕枕流放在大腿上的手,然后就搁下了。

    慕枕流本就对肢体上的互动十分敏感,何况两人还同在一顶轿子里,他顿时连呼吸都不自在起来:“大人谬赞。我初来平波城,局中事务尚未交接明白,如何出得了力。说到这个,我倒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俞东海笑容不变:“但说无妨。”

    慕枕流道:“我与局丞的交接尚未完成,许多事务难以上手,想请大人分拨些时间与我们。”

    俞东海笑了笑。

    轿子回到军器局门口,话题就此中断。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轿,把臂同行,亲密异常,引来局中多人侧目。

    要知道局丞与室令在军器局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他们被捕后,军器局上下同仇敌忾,恨不得杀上门去,慕枕流与俞东海这般作态,自然惹了众怒。

    慕枕流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可俞东海有意如此,自己有求于他,难以拒绝。

    “慕老弟啊。”慕枕流的配合让俞东海身心愉悦,表情越发真挚,“沈相与瞿副相是同阁多年,并肩作战,稳定朝纲,亲密无间。我与你既为双相门下,也当上行下效,同心戮力,让平波城真正平静无波。”

    沈正和、瞿康云水火不容,妇孺皆知,难为俞东海面不改色颠倒黑白。

    慕枕流微笑道:“自当勉力。”

    俞东海道:“至于局丞,我今早已经送他上路了。”

    慕枕流:“……”“送他上路”四个字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俞东海道:“反正早晚都要走的。”

    慕枕流:“……”

    俞东海无辜地看着慕枕流略显僵硬的面容,微笑着呼唤道:“慕老弟?”

    慕枕流心中暗自着急。不管局丞是生是死,一旦离开平波城,天高海阔,何处去寻?到时候,就算高邈赶到,也无济于事。他板着脸道:“看来,与俞大人的约定,慕某难以兑现了。”

    俞东海没想到他反悔得这么快:“为何?”

    慕枕流道:“没有局丞从旁协助,慕某恐难胜任掌局一职。”

    俞东海微愕。为官者,最怕难以胜任四个字,既难胜任,便是失职,既然失职,留之何用?别人对这四个字避之唯恐不及,慕枕流倒好,竟然自己说了。

    他错愕之后便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到最后,竟是放声大笑。

    慕枕流:“……”

    “你啊你啊,”俞东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笑了半天后,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难不成没了局丞,你就不做掌局了?”

    慕枕流淡然道:“好过留下来尸位素餐。”

    俞东海脑子转了转,知道慕枕流故意说气话,并不怕自己做文章。一是慕枕流上头有人,沈正和势头正盛,复起之后,皇帝对他的宠信更胜以往,一是知道军器局直属天机府,只要没有把柄,自己的手就伸不过去。

    说起来,这次沈正和能以凌霄阁主的身份将人安□□来,令他颇为吃惊。这些年,他早已将军器局当做了方横斜在平波城的私府,里里外外固若金汤,没想到沈正和竟然能打破坚壁。

    以此来看,方横斜真的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已无力回天,这朝堂又将落在沈、瞿两家的掌中。有鉴于此,他才敢在老掌局自尽的时候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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