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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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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提起要回家,他张嘴就让单赤霞要给董少爷准备一百两银子,前文说过,一千两已经要一户殷实人家三代积累,他却随手就扔出去一百两只为给董贤侄以壮行囊,要知道一百两银子足够在顺天府大兴县的繁华街面上买一栋铺面了,这种大手笔,一般的明朝小市民还真作不出来,或许,只能用天生国丈的命来形容罢。

不过,董其昌和陈继儒不一样,陈继儒虽然喊穷,但这厮家里头还颇有点底子的,而董其昌的确家境比较差,对金钱也比较敏感,就好像后世一些女子希望找丈夫能够'有车有房没爹没娘'一般,并振振有辞认为'你没钱没车没房子,拿什么证明爱我呢',话虽不好听,但道理其实还是有那么点儿的,董其昌也是如此,被未来的国丈拿银子一扔,就颇有知我者连城叔父也。

这就好比后世,有个作家,虽然有名,可写出来的东西叫好不叫座,这时候有个朋友的老爹就整天对他说,我觉得你有才,别人之才不过三年五载,你的才,我相信可以流传三五百年,并且今儿送皮衣明天送金表,后天直接送一套王府井店面铺子的产权。

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倒不是说董其昌真的没见过银子,譬如他在项元汴家教私塾,项元汴曾经被朝廷征辟为官,固辞不就,是一代名士,项元汴对他也颇善,肯给银子,但那个是买卖,我付出你给钱,可郑连城却不是,就是往外头那么撒银子。

即便你是大名士,也不是说我就拼命在你身上使银子的,这么二的事情,西门庆都干不出来,可郑连城就这么干了,而且他和颜大璋投资乖官还不一样,颜大璋家资巨万,讲个不好听的,吃一顿饭几百金也是正常的,在一个自己看的顺眼的读书人身上使点银子,那是准备招为女婿的,而郑连城呢,家里头统共千把两银子,一张嘴就要拿出一百两给董其昌,孰高孰下,就一目了然了。

这就好像佛教讲供养,一个赤贫之家的老太太全身家当不过一文钱,她拿出来供养如来,而一个豪富之家随手给一百两纹银的香油钱,从金钱上来说,前者相差后者十万倍,但从功德上来说,后者相差前者无量恒河沙数倍。

董其昌这会子收拾衣裳,就有些感慨,但回去过年还是要回去的,只能在心里头想,日后定要好好报答连城叔父。

不说他这边心里头离别之情,乖官回到房间,就躺在床上假寐,他昨儿没怎么睡好,这会子眯了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房间里头小倩忙着给他收拾东西,忍不住舍不得少爷,恨不得求少爷带着自己,可自己一个小丫鬟,带着怕也是累赘,她忙乎了一会儿,就走到床边,痴痴看着乖官,觉得少爷最后肯答应小姐去什么那霸救老爷,或许大部分是因为自己,忍不住,就有些红了眼眶。

到了下午,颜家老管家登门拜访,一进门就大声招呼迎客的单赤霞,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单赤霞对他依旧如故,似乎还是第一次在海船上那般,颇为恭敬,一时间,颜干老管家脸上也隐隐感到火辣辣的,他从何马象口中得知了小姐所说的话,听到那番话的时候,他真是有些悔恨,恨老爷太纵容小姐了,何况自己也是,从小到大,小姐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没忤逆过她的意思。

只是,话出口,就好像钉子砸进了木头里,就算拔出来,也已经有了疤痕了,只好在心里头哀叹,何况这时候主要是把老爷给赎回来,这才是头等大事,一时间,也顾不得小姐,日后如何,还是等老爷回来再说罢!

他登门,两辆马车,进了门,后头就有颜家几代的家生子仆役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里头自然装的是银子。

这两万五千两白银,在大明朝,当真是巨款了,要知道,有时候宁波市舶司一年都不一定收得到这么多银子的税收,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大明朝海关一年的税收如今就在郑家。

颜老管家嫌贵不嫌贵呢?不嫌贵,要知道,两万五千两白银对颜家来说,连伤筋动骨都谈不上,只要能把老爷给赎回来,这点银子算什么?而要去赎回老爷,那就不得不求人家郑家小相公,何况这两万五千两白银的价钱是小姐自己说的,小姐又是那般地得罪了郑家,如果花点钱能解决问题,那就真是再好不过了。

钱是什么?钱就是身上的灰,每天搓,每天有,搓的再勤快,还是有。所以,只要老爷回来,这点钱随随便便就能赚回来,就像老爷说的那样,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如今最关键的,就是要尽快出海,把老爷赎回来。老管家就是这么想的。

他和单赤霞寒暄了数句,甚至都没提起求见郑员外赔罪这话,只当装着不知道的,做生意,掩耳盗铃这个本事是必须学会的,害臊?羞耻?这些能当银子使么?

单赤霞一边和颜老管家说话,一边让人去请少爷,没一会儿,乖官出来,也是大礼拜见老管家,一个肥喏,老管家也有两个月没见他了,看他愈发俊俏,个子似乎也长了那么一点儿,真真是玉树临风一少年,就忍不住在心里头咂嘴。

不过,这些话都只能在心里头想一想,目前是提也不能提的,老管家那也是生意做老了的,说个不恭敬的,那真真是老狐狸一般,何况商人狡猾那也不算什么恶习,商人不狡猾,那还算商人么。

乖官给老管家见礼后,也没客气,直接叫人上去点银子,点银子这种事情,自然是乖官的姨母艾梅娘了,美妇人一边点着,心里头就慌得很,要知道,这么多银子放在一起,白花花一片亮的耀眼,当真就是俗话所说的那般: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

她连着点错了三次开头,这才把银子点清楚了,然后就有些羞涩,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可乖官不在乎,就笑嘻嘻对她说:“姨母,这些银子就你说了算了,乖官来回也就个把月,要是快的话,说不准正月十五就回来和姨母一起吃圆子了。”

艾梅娘被他安慰,有些担忧的心倒是放回去了些,旁边乖官就问老管家,何时动身。

老管家自然是要越快越好的,说小相公安心,我们安排了两艘三桅的快船,船上还有佛郎机炮,另外还使银子请了两艘镇海卫的舰船,今夜就动身。

乖官点了点头,直接跟老管家走人了,单赤霞就赶紧去通知老爷,大头得知可以和少爷一起去海外琉球国,却是一脸兴奋,时不时地握一握腰间的胁差,郑连城怕出来以后瞧见乖官出门自己舍不得,到时候别流泪反而给人瞧轻了,死活不肯出来相送,还让单赤霞带了一句话,说哪儿有老子送儿子的道理。不过后头终究是加了一句'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早些回来。'

乖官和大头在众人相拥下出了大门,小倩泪眼婆娑的,却不敢大声哭出来,那样未免败兴,只是哽咽着低头去给少爷整理腰间的衣裳,又帮他把村正佩戴在腰间,低声跟少爷说让少爷一路上当心云云,那边单赤霞就拉着儿子低声告诫,告诉他海上诸般要忌讳、要小心的事情,最关键的是,万事要听少爷的,若有什么威胁到少爷的……

赤霞老爷话说了一半,也没往下说下去,只是('文')眼神('人')中流('书')露出('屋')一股子煞气,袖子下面的手掌一翻,摒指如刀,往下狠狠压了压,大头可不是普通孩子,顿时领悟老爹的意思,连连点头。

乖官和大头都是单赤霞从小教出来的,虽然说海上波涛诡谲莫测,不过一来玉不琢不成器,二来这次看着危险,几方大佬在背后使力,却终究不可能给日本人占了便宜去,当初英宗皇帝被鞑子捉了去,朝廷立马儿再立个皇帝,根本不肯跟蛮夷谈判。在这一点上,大明朝还是很有骨气的。

所以单赤霞也觉得这次危险虽然会有,但应该不会危及生命,不过,自家少爷在大过年的时候出门历险,自己却要坐在家里头,心里头实在说不出什么滋味。

陈继儒和董其昌看着郑国蕃不说话,直到出了门,乖官和大头上了颜家的马车,陈董二人才高声叫他小心。

“两位哥哥,家里头就拜托了。”乖官在车厢内从旁边窗户探出头来,对陈董二人招手,两人连声说:“你放心。”

“我说两位哥哥,你们就不来一句,汝妻吾养之,汝勿虑也么?”乖官看家人大多有些泪眼连连的,忍不住给大家开了个玩笑。

果然,董其昌和陈继儒被他说的哭笑不得,陈继儒狠狠对他竖起拳头,就大声说:“快走快走……”

“大表哥哥,要快些回来哩,若依若常等你回来过年一起玩儿。”七仙女中即便年岁最大的王若妤也不知道乖官出门到底是什么意思,何况若依若常两个小丫头,看着七个小丫头挥手,陈继儒忍不住接了一句,“你的七个表妹我暂时帮你养一个月。”

“继儒哥哥,为什么你要养我们啊?”姊妹两个眨巴着眼睛看陈继儒,陈继儒愣了愣,刚准备说话,结果姊妹两个又齐齐说:“大表哥哥说,你的嘴最长了,就跟鸭子一样,吃饭管用,呱呱叫也管用,就是不能当真……”

这话一说,门口众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倒了一片,连小倩也破泣为笑。

陈继儒脸上顿时一片铅云,恶狠狠对已经往前慢慢跑动的马车喊道:“郑乖官,等你回来哥哥我再跟你慢慢算这笔账。”

马车辘辘而去,艾梅娘突然就双手捂住脸,哽咽道:“大过年的,乖官这孩子还要出门奔波……”

颜老管家也不让马车回颜府了,吩咐直接往镇海卫而去,一阵策马,马车到了镇海卫已经是夜里,他们下了马车,顿时就有卫所军丁打着火把围了上来,身上甲叶碰撞,一阵儿响。

为首的一个将军,看上去三十多岁模样,身材高大,脸型刚毅,唇上留着整齐的胡须,身上穿着深蓝色布棉甲,甲上全是泡钉,头上戴着铁盔,腰间挎着腰刀,由于他穿的是棉甲,上头还有补子,绣着熊罴,证明这位应该是一位五品的武官。

“钟游击。”老管家下了马车,对这位将军拱手,这位被称为钟游击的将军点了点头,然后就转首盯着乖官和大头看。

乖官看他和老管家想必是认识的,甚至,两人还十分熟悉,不然的话,老管家再怎么说,也是颜家的一介仆奴,这位五品游击将军起码是个副千户,不可能对他那么客气。

第082章 匪号没影子

不过,看这位眼神不善,乖官也不想多说,直接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拉起虎皮做大旗,“学生郑国蕃,老师是隆庆五年辛未科二甲头名进士沈榜沈敦虞,因会些扶桑文字,这次是前来帮衬的。”

果然,二甲头名进士的名头好使,这位游击将军顿时脸色就柔和下来了,甚至,刚毅的脸上还微微笑了笑,“在下钟离,字无影,添为浙江游击将军,职责所在,小相公,请了。”

他没法不柔和,大明朝文贵武贱,尤其明朝中后期,武将真是狗一般的多,大多是恩荫,挂着武将的名头说不准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任何东西一旦多了,自然就不值钱了。这位虽然是游击将军,听起来,五品,不小了,实际上,碰上六七品的文官人家根本不搭理他。

何况这位原本是个横行一时的江洋大盗,属于招安武将,底气不足。他当初在绿林道上混饭找食,一时间不开眼,居然带人劫道劫到浙江巡抚蔡太头上去了,不过算他祖上风水好,蔡太看他瞅着就是带头大哥的气势,卖相是极好的,一张嘴就招安他,这位一听,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卧槽泥马,做官啊!莫不是咱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当即想也不想,翻身下马,跪倒在地,口称恩公,纳头就拜了三拜,顿时摇身一变,从江洋大盗成了副百户。到了蔡太手底下,他倒也是勤勉任事,加上他到底是巨盗出身,剿匪之类的直如探囊取物,天底下还有比土匪更加了解土匪的么?何况他手底下十数个都是点子硬的好手,比浙江地面上的卫所兵强了也不知道多少,所谓一群狼带着羊,羊也变成了狼,有手下帮衬,没几年就做了副千户,挂着浙江游击将军的头衔,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老兄弟们也个个混上一官半职,最差也混个武八品头衔,倒也算是风光一时无两。

他混的得意,也学人附庸风雅,还自己取个表字无影,实际上就是当年混绿林的匪号'没影子',当然,他的表现只是大明朝万千文武中正常的一个,大明朝崇文抑武最大的怪现象就是'文人好谈兵事,谈吐中鞑虏飞灰飞烟灭。武将附庸风雅,论诗画名妓独领风骚。'

不过明朝的武将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世职武将,这里头良莠不齐,有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也有弓马强悍熟读兵书的,有祖上的功名,有故旧长辈提携照顾,譬如世袭铁岭卫指挥佥事一职的李成梁,值得一提的是,这厮还自己考中过秀才,是文秀才。第二等则是武举人考上来的,这算是正牌子武将,譬如戚继光就是武举人出身,熊廷弼,文乡试第一,武乡试,还是第一。像是钟离这种被招安的,只好算第三等,没有故旧长辈提携,没有同僚帮衬,只能一门心思跟着自己的主子靠军功往上爬了。

乖官看见这位浙江游击将军,底气也更加足了,你要说乖官心里头怕不怕,出海和海盗谈判,不怕才见鬼了,也只有单赤霞那种在死人堆里头滚进滚出不知道多少回的,才可能把神经锻炼的如钢似铁眼睛也不眨一下,正常人,即便是卫所军,也算见过血的,该害怕的时候一样害怕。

如今看见这位浙江游击将军,乖官就觉得,果然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其实呢,颜老管家昨儿一夜思量,也是想通了,泥马,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昨儿连夜奔波,到了镇海卫,就看见了镇海卫的大船升着半帆,也就是说人家也是海上往来的,心里头一拎,接着又舒了一口气,果然,蔡巡抚都准备好了的,怕就等我们颜家开口。

等他见到蔡巡抚身边得用的武将钟离,更笃定了,蔡巡抚不可能不管这事儿,毕竟军械基本都是从沿海几个卫所流出去的,不过如此一来,却更愤恨,当官的果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这蔡巡抚怕是比咱颜家还急呢!船货可都丢了那么久了,恐怕这位钟游击每天都游弋海上罢,可人家就敢稳坐钓鱼台,等着咱颜家上门。

老管家心里头虽然怨恨,却也只好放在心里头,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钟游击看见他,一丝儿也不稀奇,吃饭打招呼,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等他回头到了颜家,听了何马象一阵交待,忍不住抱怨小姐,但这时候抱怨是没用的,二话不说,当即调了两万五千两现银子,然后一边发动颜家所有能用的人,往颜家下面家族子弟那边搜刮现银,一边自己亲自往郑家去。

这一天一夜忙得连轴转,这时候到了目的地,颜老管家心里头气一松,到底人年纪大了,终于扛不住,眼前一黑脚下一晃,却是旁边何马象一把抱住他。

“叫家里头弟子上船罢。”颜管家虚弱地推了何马象一把,自己站定,何马象看着老管家,胖乎乎脸上的细眯眼内饱噙着泪,然后转身就去吩咐那些颜家家仆子弟。

“小相公,咱们往船上去罢。”钟离钟游击示意乖官,当先往船上去了,后头颜家子弟却也整齐,不轰不闹,纷纷上船。

明人作息时间比较早,毕竟那时候娱乐基本靠手,天一黑,也只好上床玩儿了,若是城里头,说不准还能叫个妓唱个曲什么的,这海船上想必也是没有的,乖官和大头上了船,就准备问钟游击找船舱睡觉,结果这位钟游击哈哈一笑,拍着他肩膀说:“如此良辰美景,小相公,若不嫌弃,咱们哥俩喝一杯,正好船上有南班子,喝酒听戏,岂不雅乎。”

他学人咬文嚼字,又是一副带头大哥的豪爽,不过刚跟郑国蕃认识,就要请人家喝花酒嫖妓,果然是道上大哥风范十足。

乖官就腹诽:泥马,军舰上还带着唱戏的,这战斗力如何,真是可想而知了,怪不得几十年前被倭寇打的狗一样。

不过如今是在人家的船上,人家的地盘,有些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对于交际应酬,他也不是不会,当下就笑着拱手,“正要跟哥哥开口,想不到哥哥居然还是同好……”

这话一说,钟游击大喜,这小相公,没得说,就两个字,上道。当下就搂着他肩膀,“走走走,到哥哥的主舱去坐,我那儿大,施展得开。”说着,半拽半拖的,就把乖官领到船上后头楼艚。

这楼艚上下三层,用铁叶包裹着,如果从外面看去,上面全是风门,那是海上打仗时候炮弩用的,这艘福船甚至从上到下刷着清漆,外观画成鲨鱼状。

明朝人对鲨鱼并不陌生,譬如一般剑鞘上裹着鱼皮,这个所谓鱼皮,大多是鲨鱼皮,也就是这时候酒楼里头说书先生讲的'鲨皮剑鞘',不过,因为天色黑,乖官看不到,明儿他看到的时候,将会大吃一惊甚至惊掉下巴。

颜老管家对于钟游击不搭理自己毫不在意,这个很好理解,一个十来岁的秀才,摆明前途无量,一个垂垂老矣,还是海商家里头的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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