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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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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一个都不是颜家可以得罪的,蔡太蔡巡抚那可是敲骨吸髓吃人不吐骨头的,虽然站在颜家身后,但如果颜家当真和李少南的兴子结成亲家,恐怕立刻就要面对蔡巡抚的雷霆之怒。
你站队只能站一边,想脚踩两条船的,下场基本就是两边都踩不上最后被淹死,这也是当初颜大璋明知道侯小白是李少南的兴子也不把女儿嫁给对方的缘故,他一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仅仅是因为女儿不喜欢对方就坚决不嫁女儿还让女儿扇了人家的脸面,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合格的商人都不应该去做的。
他要是把女儿嫁给浙江布政司使的兴子,那,浙江巡抚会怎么看这件事情呢?恐怕第一个想法就是恼羞成怒:泥马,你一个商人,居然敢背叛我,以为老夫是泥塑的么?
所以,颜小姐骂侯提举蝇营狗苟一小白,不过是颜大璋向蔡太表示,我颜家依然是巡抚大人你这边的。
不过,蔡巡抚因为大多是管兵事,不像李少南管民事,在百姓中知名度高,所以,这些颜家的子弟,养尊处优之下,居然把这个会吃人的老虎给忘记了。
而颜干老管家从上一代家主开始,接触的都是颜家最关键的买卖,走私,数十年下来,对浙江军、卫、兵备道等等可说了如指掌,对于浙江兵事最高长官,更是知之甚深,这位蔡巡抚,那就是吃肉的时候他来,有麻烦的时候却万万不要去找他。
当然了,颜家挂着他蔡巡抚的名头,一般也没什么大麻烦,可这一次,这个麻烦太大了,大到蔡巡抚也不一定能保、肯保颜家。
跟颜家合伙做生意的是军卫上的人,这些丘八不知道被什么人挑衅,前几日,有几个千户带着人就闯到颜家,责问颜家是不是和海盗勾连,不然有镇海卫的大船护航,何以船、货、人都不知去向,还是颜干老管家说破了嘴皮子,他跟前任家主和军卫上的人合伙做生意也几十年了,人家倒也给他几分薄面,但却说了,再给颜家三个月时间,要么见到钱,要么见到货,不然,休怪俺们这些丘八不讲情份。
这几乎就是最后通牒了。
六十万两银子的货,蔡太也不一定肯下死力气来保颜家的,那些军卫上的武将们虽然名义上是蔡太的下属,可是,蔡太会为了颜家去得罪手底下的武将们么?六十万两银子,蔡太一年也贪污不到这个数字,就算他弄得到这么多银子,也不可能拿出来去保颜家,要知道,说一千道一万,颜家毕竟是商人,平时跟你称兄道弟的,那是给你面子,其实,就是给银子面子,你若是没银子了,泥马谁还给你面子,有银子的商人才是最好的商人。
这些颜家的主事们,一个个都有些傻眼,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家主又不知所踪,那到底该怎么搞?
关键时候还是颜干老管家有决断,认为凡事必有因果,别人来动颜家,自然是有目的的,如今家主不知所踪,海上的货也没了,大家先挤一挤,把银子凑起来。
说到凑银子,这些颜家子弟一个个就苦着脸,有些端起茶盏来就默默地吃茶,恨不得把脸埋进茶盏里头去。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颜干老管家一声厉喝,“没了颜家,你们以为就靠你们,能支撑得下去?不管是浙江巡抚还是浙江布政司使,一道公文,说咱们颜家私通海寇,哼哼到时候,会有无数的饿狼扑上来吃颜家的肉,喝颜家的血,让你们凑点银子不肯,日后抄家灭族,妻女都不一定保得住……”
第074章 生活不是才子佳人书
这话说的极严重了,那些颜家的子弟管事们,这才一个个磨磨蹭蹭地,你凑一点,我凑一些,到底数代极富人家,当即就凑了四十万两白银出来。要知道俗话说地主家也没余粮,能凑出四十万现银子来,颜家已经是不得了的了,到底是宁波首屈一指的大海商。
颜干老管家这才松了一口气,有这四十万两白银,起码够赔偿军卫的货,毕竟军卫上不能指望咱们用买卖价格去赔偿军械钱,剩下的银子还能上下打点一番,颜家虽然伤筋动骨,却不至于大厦倾倒,万劫不复。
他一松懈气力劲儿,一阵疲惫就袭上来,要知道他也六十多了,这情绪一紧一松,自然就吃不住儿。挥手让这些颜家的子弟管事们明儿眷把现银子送过来,就打发他们走了。
这些颜家子弟也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的,这节骨眼上,自然不敢多闹,不然,恐怕就真的像是老管家说的那样,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一个个怏怏而去,原本有那垂涎颜家家主位置的,却是被老管家一番话一说,仔细一想,也明白过来了,眼下家主的位置就是一个大火坑,谁坐上去谁倒霉。
看众人散尽,颜小姐在堂上哭了起来,拽着颜老管家的袖子,呜呜地哭着,这时候,才感觉自己的一无是处,什么浙江第一名媛闺秀,却是一点儿用场都没有。
用爱怜的眼光看着她,老管家轻轻叹气,颜小姐自幼在老管家眼中看着长大,真真宛如孙女一般,可惜,家业大了,孩子们心气儿也高了,连个把肯平实地想事情的都难找,颜家的银子不是天上下雨落下来的,不是地上刮风捡来的,那都是一两一两赚回来的啊!
“小姐,你可知道老爷当初为何要结交那个郑国蕃么?”颜干突然问到,颜小姐呜呜哭着摇头,颜干苦笑,伸手抚了抚她头发,“小姐呵你看今儿,这些各房的管事们一个个气势汹汹跑来问罪,一是家主不在,二是因为小姐你是女儿之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儿站在这里的小姐,已经跟那个郑小相公订过婚,会如何呢?”
要是平时,这种话肯定让颜小姐听了勃然大怒涨紫了面皮,可这会子,她却是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滞地摇头。
“这些天来,想必那个郑家小相公的名头你也隐约听见了,和许多三吴名士往来,听说连华亭董其昌和陈继儒都在他家小住,那董其昌是南京乡试亚元,陈继儒更是八岁时候就得过当时的徐阁老称赞的风云麒麟儿,这种人,连浙江巡抚也未必肯去为难人家,你可知道为什么?”
颜清薇茫然,老管家叹气,就把五十年前宁波府一桩典故说了出来。
当年老管家才十岁,宁波府有个府衙主事,嚣张跋扈,又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当时的知府为妾,一时间,整个宁波背后都称之为二老爷,意思就是,这宁波地面上,宁波知府最大,而他老二,实际上,这二老爷还不足以形容他的跋扈,那位宁波府信奉无为而治,整天跟如夫人在后花园吃酒玩耍,府衙大小事情都是这位二老爷一手操办。
几年下来,这位二老爷把宁波府搞得天怒人怨,就惹怒了当时一个士子,也不过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秀才,纠集了数百个文人士子,冲到府衙,硬生生把那位二老爷从府衙里头拉到大街上,然后用鞋底抽他的嘴巴,抽得满嘴的血,府衙百来个衙役捕快,没一个敢上去拉的。
后来有人给宁波府通风报信,那宁波府听说有人打了自己的兴子,气冲冲跑出来,结果还没等开口说话,数百文人士子就把他围住了,为首的就说,老父台,这狗才,平日里头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还欺压我等士子,今天就请老父台做主,罢了他的官。
那宁波府被几百个文人吓住了,抖抖索索就拿了签子,免了那二老爷的主事官儿,结果为首的秀才还不满意,硬逼着宁波府写了一道文书,把这二老爷'发配口外为民',也就是流放到九边之外,跟蒙古鞑子做邻居去。
这件事情在当年闹得纷纷扰扰,最后整个江南都知道了,应天府派了官员下来核查,最后不疼不痒说了两句,不了了之,而那位宁波府,次年的吏部考核得了一个'下下',被贬为平民。
那时候的颜干老管家也不过十岁出头,当时就羡慕读书人的威风,想着日后也要读书,后来果然就一心办事,被挑了去陪伴自家少爷读书,从此一路发达起来,直到如今,谁敢把他真当管家下人看?谁不知道老管家前后侍奉两代家主,那是最得用的,颜家大事小事,瞒着下面嫡系的子弟不稀奇,但绝没有瞒着这位老管家的,事实上,颜家几乎所有的大事情,背后都有这位老管家的影子。
“这种事情,读书人称之为破靴阵。”颜干微微笑着跟颜清薇说:“我再给你说一个故事,武宗朝的时候,提督东厂兼锦衣卫指挥使、平虏伯江彬,怂恿武宗皇帝南行,到了扬州府,矫传上旨,在民间索要珍宝古玩,当时的扬州知府蒋瑶就带着当地数百个读书人扣阙,平虏伯江彬就拦着不让他觐见,他带着数百读书人闹将起来,最后武宗皇帝也拿他和数百读书人没办法。”
这事儿历史上真有其事,皇帝问扬州抱大户,要大户捐钱,结果蒋遥说扬州有四家富户,扬州钞关、扬州府、江都县、两淮盐运司,一人身兼东厂和锦衣卫的江彬看皇帝吓不住他,自然要替皇帝找回面子,就矫诏说要在扬州选秀女,结果还是不买账,说扬州府就三个秀女,说着把自己家里头三个女儿拽出来,搞得提督东厂和锦衣卫的江彬一脸郁闷,锦衣卫指挥使也怕文人耍流氓啊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这些商人都是善于学习的家伙,瞧瞧,锦衣卫、东厂,多显赫的单位啊碰上读书人闹事也没辙,有了这种例子,如何不学来使用,所以官商勾结,读书人只要考上举人,就有人送上田地店铺,只求挂在人家名下,好免于缴税。
颜干老管家淳淳善诱,说:“那郑小相公家里头没什么人,不过一个老父亲,又远从顺天府南下江南,江南并无什么有实力的亲戚,若跟他家订婚,就不怕他来欺负小姐你,这个也是夫妻之道,老爷爱护你的意思,不然那些世家大族,你性子娇痴,如何伺候得了那些姑姑婆婆,如何去相处那些姊妹妯娌,如何去管下头那些管事婆子大丫头。”
颜小姐听了这个,虽然有些害羞,可想到父亲如今一丝儿音信也无,也不知生死,愈发感觉到父亲的孺爱,忍不住又流泪。
“他年纪又不大,虽然满腹才华,到底还是孩子,你只要肯放下身段,把他哄好了,那就是一辈子的幸福,何况他往来的都是名士,日后你出去也有面子,即便碰上今儿这种事情,他往你身后一站,那些想闹事的管事们,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资格得罪一个才华出众的文人领袖,若是以后能中举中进士,那更好不过,想必那时候,也要十年以后了,小姐你也有足够时间牢牢拴住他,即便以后娶了小妾,也没资格跟小姐你斗,终究要奉你为主母……小姐,听老奴一句话,生活不是才子佳人书,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啊”
颜管家这是把夫妻之道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了,虽然不好听,太现实,一点儿也没有才子佳人书的缠绵悱恻,可却是字字珠玑,一个普通女人若是没有传授,怕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才能在生活中慢慢领悟到这些手段。
“呜呜呜”颜小姐大声哭起来,珠泪儿滚滚而下,“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颜管家叹气,“唉可惜了,如今……怕是人家也不乐意跟咱们颜家往来了。”
颜小姐抽泣着,说:“那怎么会,他们家住的宅子还是咱们家送的。”
颜管家脸色一板,“小姐,这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那是老爷卖给人家的,虽然几千两的宅子地契只卖了四百两,但的确是钱货两讫的。”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就叹气,小姐到底还是不曾经历过风雨啊。若不然,就不会说出这么糊涂的话来,人情人情,人家承你的情才叫人情,若是不承你的情,那就不是恩,而是仇了。
这主仆二人说话,颜管家就突然就想起来上次郑国蕃上门报信,那时候他不肯把颜家的底细秘密说出去,而颜大璋那时候已经带着人往镇海宁波两卫去。
若是把事情吐露出来给那郑小相公知道,想必会有办法罢!
颜老管家突然觉得,当初自己不肯说出来,实是不智,那郑小相公看着也是个讲情谊的,若说了,保不齐就要冥思苦想帮颜家一把,可当时不肯说出来,却是伤了人家一颗拳拳之心啊。
不过那时候颜管家的确有不能说的苦衷,一来两家不过靠些恩义,有那么点儿瓜葛,二来,这么大笔的生意,不是一天两天能搞的定的,颜大璋要一路买通宁波卫、镇海卫、观海卫等军卫的军官,要上下打点,然后要把五百门佛朗机炮冲账,从朝廷的账目上飘没掉,再一起聚集起来,用自家的大船装了,要宁波镇海等卫的海船一路护送,震慑海上的海盗,然后送往琉球岛的那霸,琉球国虽然是大明朝的藩属国,可军卫的海船也不好直接靠岸,这时候就要靠颜家自己的关系,琉球和朝鲜附近的海域也是最乱的。
明朝和南洋很多国家交易,大部分是在琉球国的那霸港做中转,等颜家把炮运到琉球,还要在琉球国稍微打点下,然后把货送到日本九州岛。
这些事情一路办下来,没有两个月时间,绝对搞不妥当。自然就不能跟郑国蕃说,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万一有什么纰漏,可不单单只是颜家倒霉,这么大的事情,除非郑国蕃是颜家的女婿,不然,再如何看重,也依然不会告诉他的。
颜老管家的后悔,只不过是因为家主不在的一种恐慌的外在具体表现罢了。
这个腊月二十三的小年,绝对是颜家这么多年来最压抑的一个小年,等到了夜里,颜府养的几条狗一阵叫唤,一声接着一声,凄厉得像是要吃月亮一般,没一会儿,有下头仆人慌慌张张的把一封信送到了老管家颜干房中,随信附上的,还有一根腰带。
老管家眼神一凝,如何认不出这是家主颜大璋所用的猪婆龙腰带,别人仿也仿不来的。
这时候,他几乎已经断定,家主怕就是被郑国蕃说的那个海阎王李玉甫给劫走了。
他当初听乖官报信,也是有些担心的,不过这次货非同小可,颜家带上了家里头三百个健壮的水手,每人佩刀,还有火铳,甚至还有五十个军卫上的兵丁换了普通人衣裳在颜家的海船上,那些军卫虽然和颜家合作是数十年了,但这笔买卖的确很大,人家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而且当初乖官看颜家的船好像只有一根桅杆,在海上慢的要死,那是因为跑的线路是天津到宁波,要是出外海,颜家有三桅快船,还装了弗朗机的软尾帆,船上又有大炮,碰上海盗也是不惧的,被大炮轰上,即便是四百料的船,也要沉没,颜家这三艘三桅快船,不管放到地球任何地方,都是首屈一指的上等海船。
有这等实力,颜家这才粗心大意了,被玉蛟龙李玉甫纠集了上百条的船,在琉球岛靠着那霸的海域突然出现,由于已经看到那霸港了,水手们这才懈怠了,结果玉蛟龙的船队冷不防冲出来,颜家的船连一炮都没来得及开,就被抢了,颜大璋被绑到玉蛟龙的座船上去的时候,连声哀叹,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去,自己应该想到的,五百门佛朗机炮,财帛动人心,恐怕,连琉球国的人也动心了罢,不然何至于在港口外面被人伏击。
五百门佛朗机炮,这时候也只有大明朝廷才有如此大的手笔,这风被人偷偷放出去,眼红的人也不知道多少,最开始,这批货从大明出来,在海上有大明军卫的海船护航,慢慢悠悠走着,到了快接近琉球国了,宁波镇海两卫的海船这才往回头撤。
把猪婆龙腰带和信捏在手上,颜干老管家披了一件单衣就奔了出去,在外头伺候的一个婆子赶紧拿了棉布袄子追了上去。
到了颜家小姐的闺楼外头,老管家来不及叫下面丫鬟通传,扯着一把老嗓子就喊,没一会儿,有个穿着遍地撒金花的蜀锦裙子外头套着锦缎夹袄小背心的女子下了楼,却是上次乖官见过的紫筱姑娘,是专门负责调教丫鬟们的大丫头,领着老管家上了楼。
老管家见了颜清薇,一阵儿喘气来不及说清楚,直接就把那猪婆龙的腰带往桌子上头一放,颜小姐眼神不太好,一时间还没看清楚,凑上去看了,一跤跌倒,幸好旁边紫筱姑娘一把拽住了她。
“这……这是爹爹的腰带,素来不离身的,是不是爹爹已经……”她使劲捂着嘴巴,低声抽泣起来,怎么办?这怎么办?
颜老管家这时候才喘过一口气来,旁边那紫筱姑娘赶紧奉上一杯茶,他一口气喝了,然后让紫筱把左右那些小丫鬟都赶走,这才把死死捏在手里头的信拿了出来。
颜清薇一把扑过去抢了信在手上,展开一看,结果,悲剧了,看不懂,上头是日本文字,只隐约能看出什么'诱拐、身代金、夺取、狙、崩',当下放声大哭。
老管家这才仔细去看那信,翻来覆去看,可别说翻来覆去了,覆去翻来都没用,看不懂就是看不懂,这时候大明是堂堂上朝,谁去学日文?找遍整个宁波怕也没人会,即便几十年前横行一时的大海寇汪直,跟日本人做生意也是靠日本人写中国字,要知道大多数识字的日本人都会书写汉字的。等万历二十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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