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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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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赤霞笑了几声,犹豫了下,起身走到门外,把郑国蕃就叫了上来,让他站在门外,郑国蕃在门口瞧见老爹削瘦的身子靠坐在床上,眼睛一润,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
“乖官,不要进来,就站在门口,你单叔有些话要问你。”郑老爹在里头和悦地说。
单赤霞性格仔细,方才在楼下有外人在不好多问,这会儿就详细问了一番,乖官老老实实回答了,单赤霞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仔细寻思了,也觉得颇有道理,就是略微觉得眼下郑国蕃用钱不当回事,怕他年少轻狂,便认真又问他一句,可肯定能撑起这个家来,要知道你爹爹的身子一年没两百两银子下不来。
郑国蕃看单赤霞满脸严肃,也认真点头,“单叔,经过画扇姐姐这件事,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请单叔放心,乖官有把握不但给爹爹治病,更要调养起身子来。”(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郑老爹的病主要是三分治七分养,单赤霞拼了一身本事去赚的钱,只好三分治,远达不到七分养,郑国蕃说了这番话,当然是有通盘考虑的。他是准备全家坐马车到天津,在天津坐船南下宁波。
坐船从海路走,他路上有大把的时间再写几个本子,到了宁波,便可以就地找家书坊卖了,所谓投奔姨夫姨母,只是借口罢了,万一谈不拢价钱,姨夫姨母家暂住一时,本子能卖了好价钱,直接可以购买屋宇,对了,还有一匹马,南方缺马,这北方的好马到了南方只有更加值钱,即便有个急,把马卖了也能应急一阵子,他不相信自己坐船一路上写的本子到宁波那么长时间卖不掉。
他把所有的想法仔细说了,单思南摸着颌下大胡子,也觉得颇有道理,何况,眼下连房子也卖了,也就是说,郑家目前在大兴县只是暂时借住别人家,那么,南下就南下罢!
一时间,他豪情大生,到了南边,离老家义乌也不过四五百里地,快马两天就到了,自己在北边一年也能折腾几百两银子,到了南方老家,难道就折腾不出银子了?
想到这儿,他一巴掌拍在墙上,道:“好,就这么地了。少爷,你下去忙你自己的罢!别的事情就我老单来办了。”
这一家人有劲往一处儿使,办事自然就顺趟,郑国蕃中午让单思南出门买了几个好菜,随口客气地说了句请赵老东家用个午饭,没曾想,赵苍靖居然当仁不让,真就在郑家吃饭,倒是叫郑国蕃楞了好一会儿,后来看赵苍靖赤霞先生前赤霞先生后的,这才明白,感情是盲目崇拜导致的,不由一笑,对自己笔力更加自信,用后世的话来说,昂首阔步踏上致富奔小康的路。
第019章 地藏菩萨让她嫁错人
随即,郑国蕃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写作,两天之内终于把书给完稿,又花钱请了两个和尚在漏泽园给画扇做了一场简单的法事,下葬的时候,郑国蕃亲自填了土。
一锹一锹往棺椁上撒下泥土,他觉得埋葬的不单单是那个可怜的姑娘,同时埋葬的,还有今世和后世两个郑国蕃,从这会儿开始,在大明朝存在的,是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郑国蕃,年轻有朝气,对家庭富有责任感,又后知五百年,且不拘泥于书本懂变通……
用铁锹把新坟拍实,郑国蕃伸手在额头擦了擦汗,蹲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凸起在地面上的小小的土圆包,思绪起伏,不能自己。
这十来天,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梦,但又不是梦,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或许,藏在心中连老父亲都不能说的秘密,只能对这个埋在下面的女子去说。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抓了一把泥,自言自语道:“千秋往事一掊土,万古留芳几页书,或许,这就是凤凰涅槃,浴火而生。”
早晨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阴沉,铅云黑沉沉压在半空,这会子突然就慢慢散开,云层破裂,烈日初现,宛如被人托了起来一般,从云层中穿透几丝光线洒了下来,衬得郑小官月白色的儒衫飘飘宛若仙人,不远处两个和尚看了,心里面打了个突,齐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
这时候连地震都要让皇帝心惊肉跳地对天下臣民下罪己诏,表示自己执政错误上天警示,自己勇于认错了,何况和尚们本就是神神道道的高手,回去自然大肆宣扬,郑家小官花钱安葬犯了淫罪的女子,义举感天动地,有菩萨嘉许,半空梵唱,天龙八部隐现空中,香花飘落,终于给郑乖官勇割双头的故事画上了一个神佛味道极为浓厚的句号。
当然,大明人也极为相信这些东西,就好像冯梦龙编撰《喻世明言》,里面《任孝子烈性成神》一章,任圭(音龟)因为妻子和人通奸,被街坊们骂为'烂板煨脓乌龟',他一怒之下,拿刀闯入岳父家中,把岳父满门老少杀了一干二净,随后自首,被官府判了凌迟,可行刑的时候,突然一阵狂风,这任圭就端然坐化,成为土地神,街坊们还给他竖起了庙宇祭祀。
这个就是大明人的习惯思路,就好像写才子佳人书,你若是没有后花园小姐赠金,男主角最后没中状元,那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把手上的泥土慢慢撒在坟头,郑乖官扭头对不远处单思南喊了一句,“大头,拿笔墨过来。”
单思南嘀咕着,不满地慢慢蹭了过来,郑国蕃瞪了他一眼,一伸手,单思南嘟着嘴巴把笔给他,他拿起笔来,在准备好的木牌子上面写道:以色列的小孩想吃面包,上帝却给了他圣经,妙龄的画扇想要一个好丈夫,地藏菩萨却让她嫁给了九岁的小官。
写好后,他拿了把刻刀,这是在家里面跟德艺坊的刻工们借来的,他用刻刀在木牌上慢慢用阴体篆刻,好半天才把字刻好,又用笔描了一遍,这才起身,把木牌子尖头朝下,狠狠戳在地上,弯腰拿起铁锹,把木牌往土里面砸牢。
这时候从没有过这般黑色幽默的墓志铭,旁边的单思南好奇地盯着上面看,怎么也不明白以色列是什么意思,上帝又是谁。
郑国蕃深深看了一眼木质的墓碑,从今开始,他就要正式以一个大明人的身份生活在这片神州大地上。
把手放在墓碑上,他轻轻说道:“画扇姐姐,再见了。”说完,他转身离开漏泽园,单思南赶紧拿起地上的铁锹跟了上去。
在漏泽园门口,他对两个和尚合十作礼,顺手塞了两块银饼子过去,却不想两个和尚双手推辞,连宣佛号,他们怎么敢收受到菩萨眷顾的人的银子。
看为首的老和尚怎么也不肯收他的银子,却又不说原因,弄得他满头雾水,只好口头上再三表示感谢,两个和尚低头合十为礼。
他跟单思南离开漏泽园,赶回槐树胡同,业已是下午,两人都是小孩子,耐不住饿,到了胡同口,互相看了两眼,同时快步往家里面走去。
没曾想,到了门口,郑国蕃被德艺坊赵老东主给拦了下来,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子,一把抓住了他,“小相公,你莫不是糊弄老朽?”
郑国蕃莫名其妙,“赵老东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苍靖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从怀里面把散发着墨香的书掏了出来,抖着书高声喝问:“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这宁采臣最后没考进士?为什么没中状元?为什么聂小倩差点儿魂飞魄散最后转世投胎?为什么不是和宁采臣双宿双飞?为什么燕赤霞诛灭了妖怪还穷困潦倒江湖飘零?”
他一连串为什么,因为激动,脸颊抽筋,眉毛倒竖,一丝儿平时的老先生风度也没了,“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郑国蕃啼笑皆非,感情是因为这个,这老店主,被大明朝的才子佳人书毒害的不浅,就像他初见赵苍靖赵老店主的时候赵老店主看的绣像足本如意君传,那里面最后的结局是主角做了神仙,不知所踪,而像是金瓶梅那样死的死散的散的结局,这时候的大明朝几乎还没有。
所以,赵老店主怒了,我可是花了真金白银买了你的本子,你给我写成这样,我知道,是因为对我一开始只肯出五文钱的报复。
“对,你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不就是一开始给你出价五文钱么?你为什么要把小倩写死?你……你……你还我小倩,还我小倩。”老头气疯了,拉着他衣裳一阵撕扯,仿佛杀父深仇夺妻大恨一般。
这时候,老店主的侄子赵浮沉从院子里面跑出来,一把拽住自家老叔,“叔,叔,咱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接着,单赤霞也从院子里面走了出来,脸色倒是平静,“赵老先生,有话回院子慢慢说,我相信我家少爷不是那种随便报复私怨的人。”
赵老东主死活不肯放手,赵浮沉只好半拖半拽,连带着把郑国蕃一起拽进了郑家的院子里面,单思南在后面赶紧关上了院子门。
“你这小子,还我小倩,还我小倩。”赵苍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
“赵老东主,你先松开手好不好。”郑国蕃觉得啼笑皆非,“小倩本就是个女鬼,什么叫被我写死的?”
第020章 仗义每从屠狗辈
“赵老东主,你先松开手好不好。”郑国蕃觉得啼笑皆非,“小倩本就是个女鬼,什么叫被我写死的?”
他一说起这个,赵苍靖先是一惊,对了,我怎么忘了这茬了?
不过,这位老先生看书太投入,这时候无论如何都是死鸭子嘴硬了,不肯改口,“你这么写总是不好,不是读书人的路数。”
郑国蕃微微一笑,眼神未免就带着一丝讥讽,“老先生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小倩写得死也不得超生?哦!我倒是忘记了,老先生也是读书人出身,这读书人嘛!谁不想金榜题名中进士,红袖添香夜读书,至于别人得不得超生,跟读书人倒是半个永乐通宝的关系也没,也是,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不过,老先生,我书里面写的这个书生,穷归穷,却是有骨头的,和世上大多数读书人不同……”
说到这儿,他停了口,嘴角带着微笑,眉毛轻挑,面部表情构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嘲讽鄙夷之意。
这话一说,就恶毒了,简直骂尽了天下文人,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出自东林党人、闽中十才子之首曹学佺之口,不过现在的曹学佺估计刚发蒙,能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背熟就不错了。
所以,这句话就成了少年扬名的郑国蕃的口舌了。
他这话一说,赵苍靖听了,脸色忽青忽白,身子因为激动,微微颤抖起来,把旁边赵浮沉吓了一跳,“叔,叔……”
这位老先生不言不语,出了满头的大汗,半晌,松开攥着郑国蕃衣裳的手,脸上说不出的惭愧之意,往后退了两步,拱手作礼,道:“多谢小相公,一语惊醒梦中人,老朽虽自诩读书人,可二十多年商贾生涯,金珠财货早就堵塞了耳目心灵,想想小相公所说,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老朽却是光顾着钱财,忘记了名教大道……”
他说到这儿,微微抬头,“老朽真是惭愧不已,把书中的珠玉看成了瓦砾,妄自读书数十年了。”说着,双手高举过头,深深一躬到底。
这个礼就重了,一个五十来岁老先生,一个十三岁小毛头,郑国蕃如何敢受,赶紧双手去拽他,“赵老东主何出此言,是小子出言孟浪了,快快请起,折煞晚辈了。”
两人拉扯了一番,这次拉扯却是客气所导致,旁边单赤霞也觉得人家赵老东主偌大一把年纪,给郑国蕃作如此大礼,未免有些不妥,这时候的人普遍认为,年纪大的给年纪小的,辈分高的给辈分低的,等等这种颠倒伦常的行为,都是要折寿的。要是换了后世的人,估计得趾高气扬大喊'跪下给我唱征服',但郑国蕃却万万不能让这位赵苍靖老先生跪下唱征服,夭寿啊!别人看了也会把你骂死。
所以,单赤霞从旁伸手,也拉住了赵老东主,“老东主严重了,我家少爷怎能受你如此大礼,万万使不得。”
他双臂有千斤之力,轻轻一拉,赵老店主哪里还拜得下去,满脸的尴尬,“这个……老朽……唉!既然赤霞先生如此说,老朽就印樟耍牙⒉牙ⅰ!
话既然说开了,误会烟消云散,赵苍靖就恢复了一个刻书坊坊主的冷静,“郑小相公,老朽想把你方才那句话拿出来,在本书最末做个脂批点评,总要让看了本书的人明白写这本书的真意,不然的话,大明朝那么多词话唱本,可没这般凄惨的结尾的,最后小倩要转世投胎那一段,不瞒小相公说,真是赚了我这个老头子一把眼泪,那时候什么也不想,就想着跟小相公你来理论一番。”
他说着,脸上就有点抱歉神色,“依老朽的意思,最好找个名士来点评一番,不过,如此一来的话,这书恐怕就要再晚些天才能售卖了,不知道小相公何时动身南下?”
郑国蕃听了这话,暗自汗颜,心说我写这本书有什么真意啊!我就是想写本与众不同,叫人眼前一亮的本子来,好卖了钱养家糊口赡养老爹,我要写个正常路数的落难公子中状元,富小姐赠金后花园,哪儿能卖上三百两银子的高价啊!顶多也就如赵老东主说的那般,五两银子润笔。
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一说,就完蛋了,这就是整个写作界最大的秘密,就好像后世人闲的蛋疼去分析小说,非得牵扯发散出无数的所谓隐笔、隐意,认为作者在阐述什么东西,其实全是自作多情罢了。
所以,他就颇为尴尬,脸蛋上一片儿红晕,“小子才真真惭愧,怎么敢当老先生如此夸奖,至于老先生想做个脂批版,我倒是赞成的,老先生做了几十年的出版,如何才能让这本书卖的更好,这里面的道理肯定比小子清楚,哪里有小子插嘴的地方,便依老先生所想就是。”
赵苍靖点头,又拱了拱手,“惭愧,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他说完就匆匆走了,一是忙着要琢磨找个名气大的文人去点评,再一个,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被人家义正言辞地挤兑了,偏偏自己还不得不承认自己错了,偌大一把年纪了,见识还不抵十三岁的小官,说正经事情的时候还好,说完正经事情了,到底脸面上有点挂不住。
看自家老叔仓惶而去,颇有抱头鼠窜的感觉,这赵老东主的侄子赵沉浮就只好苦笑,摇了摇头,这才转身对郑国蕃说:“小相公,这本子的事情说完了,咱们就把剩下的银子结清了罢!”
他说着,转身指了指院子一角,“小相公看看这马可满意么?”
郑国蕃刚才被赵老东主一阵拉扯,没注意到自家院子角落多了一匹马,顺着赵浮沉手指看去,顿时眼前一亮。
被后世认为是最高贵的动物此刻就在院子一角站着,敏感地感觉到了郑小官的目光,温顺的大眼睛就和郑国蕃对视了一下,摇了摇脑袋,发出轻轻的响鼻声。
郑小官快步走过去,到了跟前才比较出这马儿的肩高大约到自己的肩膀,这时候的郑国蕃才十三岁,身高大约一米六不到,也就是说,这匹马用后世的观点来看的话,算得上旅游马,东方的马种一般不高,这匹马也只好算中等,但体型很优美,毛色也好,赵浮沉估计因为郑国蕃的名士做派,下意识就给他挑了一匹白色的马。
他看了这马儿极是欢喜,单思南在旁边也兴奋的不行,“少爷,少爷,你看,它转头瞧着我呢!真漂亮。”
赵浮沉走过去,笑着说:“这是一匹四岁的牝马,我好不容易从一个熟识的马贩子那边寻来的,牙口虽然小了点,但我这几天一府两县转下来,也就这匹马才配得上小相公。”
似乎明白赵浮沉在说自己,那匹马打了一个响鼻,摇着脑袋,脖颈上的鬃毛纷飞,实在是漂亮,郑国蕃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好一匹白龙马,有了这匹马,兄弟我不是王子也是唐长老了。
他忍不住伸手轻抚着马背。
第021章 行贿
这马儿轻嘶一声,扭过脖子,伸出舌头在他脸上润润地舔了两下,又湿又痒,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赵浮沉看了,满面的笑,“小相公喜欢就好,还有就是小相公说的马车,我倒是建议租赁,一来便宜,二来方便。”
郑国蕃点了点头,对旁边单思南说,“大头,给这马儿弄点黄豆,记得拌点鸡蛋进去。”单思南大声答应,转身一溜烟就跑了,赵浮沉听了只好暗暗摇头,在他看来,给马儿喂点苜蓿和羊草什么的足够了,可这位少爷却要用鸡蛋拌黄豆,真真是……
这位小爷,赚再多的银子也不够使唤。他只好在心里面这么评价。
不过,眼下人家要南下游学,他虽然还想继续买郑国蕃的本子,但德艺坊本钱太小,绝没有资格把分号开到南方去,也只好作罢了。
这时候郑国蕃就问他,这马儿得多少银子,他笑着说:“因是朋友那里买来的,加之这马儿年齿还小,只花了五十两银子。”说着,就从怀里面摸出几块银饼子来递给郑国蕃,“这三十两还请小相公收好。”
郑国蕃随手接过来,这时候单赤霞却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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