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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称骨-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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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姥爹生前常说:“执着于算命的人往往没有好命,执着于论道的人往往不懂得道。”算命的还好,抹不开面子的三言两语打发,能不见的则避而不见。论道的则很麻烦,姥爹开始的时候是想好好论道的,但话题一开始,姥爹便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但要摆着一副胸藏世间所有道理的样子。他们以为这是附庸风雅,其实贻笑大方。姥爹好心跟人论完之后,人家离开画眉村后还要假装不屑道:“其实马秀才不懂道。”以此彰显自己学深才高。
  因此,三恩和尚说要跟姥爹讨教的时候,姥爹巴不得马上打发他走。
  三恩和尚知道姥爹的意思,他并不生气,回道:“缘字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本是世间没有的东西。”
  姥爹不为所动,拿了装大米的碗要回到屋里去。
  三恩和尚又道:“以为世间本无的东西,只有碰到了的人才会突然领悟它有,从未碰到的人至死也认为没有。有与没有之间,界限在于有没有遇见。”
  姥爹站住了。
  “对于认为有的人来说,它就有。对于认为没有的人来说,它就没有。这两种人都没有错。他们如同在两个世界。”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转过身来。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但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有的人的世界简直是地狱,有的人的世界简直是天堂,有的人的世界阴雨绵绵,有的人的世界一片佛光。但我们其实又在同一个世界里。”三恩和尚继续说道,手指捻动长长的佛珠,一如转换各个世界。
  “你进来吧。”姥爹将手中碗放下。
  “多谢。”三恩和尚将佛珠挂在脖子上,走了进来。
  姥爹呼唤余游洋,叫她烧了热水,泡了好茶,然后端进屋里。
  余游洋将茶水放在姥爹面前的时候,面露狐疑之色。从屋里出去的时候,还频频回过头来看姥爹。
  茶具摆好,两人对坐。
  姥爹给三恩和尚倒上一杯茶,然后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三恩和尚道:“是我自己。”
  茶水的热气蒸腾,让姥爹突然看不太清三恩和尚的脸。
  “没有人跟你说起过我吗?你就自己找来了?”姥爹问道。往日找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听别人说起姥爹才慕名而来。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总该有人指点提示才会来吧?
  可三恩和尚偏偏点头,不紧不慢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是自己找过来的。我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身边的人,看看你住的房子,还有周边的环境。”
  “想看看我?”姥爹心中迷惑不已。
  “是啊。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总想着这辈子如果没有做已经做过的那些事,会不会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三恩和尚说道。
  这句话触动了姥爹的心。姥爹的目光越过三恩和尚,看着虚空的前方,说道:“将近二十年前,我在离这里不远的洪家段托付几个鬼戏子带话给一个人,那句话是‘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当时确实应心应景,后来才发现那是《节妇吟》里的第二句话。诗的结尾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三恩和尚接口道:“所以小米在你婚礼上回来的时候你没有怨恨其他人,而认为是这句诗早早预示了后来的事情吗?”
  姥爹见他说起小米,心中微微惊讶,点头道:“是啊。我常想,如果当初没有说出那句话,是不是现在的情况就会截然不同。”
  三恩和尚道:“人生处处都有预示。看面相算八字都是想偷窥天机,得到预示。占卜抽签,也是想得到预示。日常中种种细微的表象都是预示。面相、手相、骨相、八字、龟壳、竹签等等只是人们发现的其中少数几类而已。”
  “所以我说的那句话也是预示的一种了?”姥爹问道。
  三恩和尚对着茶水之上的热气挥了挥手,热气随之摇摆。三恩和尚问道:“命运便是这茶水,预示便是这热气。预示是依附于命运而存在的,并不因为我刚才一挥手影响了热气动向,茶水就有所改变。缘也是一种预示,两人能否相遇相知相伴是既定的。但人们喜欢将相遇相知相伴称为有缘,将不能相遇相知相伴称为无缘。这其实是马后炮,并无意义。”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有没有说出那句话,我最终还是会到今天这般景象?”姥爹似有所悟。
  姥爹其实知道三恩和尚说的这番道理,在他没有来之前就知道。只是很多人懂得其中道理,却只能用来安慰他人,解开他人心结,对自己却不起作用。
  跟三恩和尚谈论的时候,姥爹感觉是在和自己说话。跟他聊得越多,姥爹的这种感觉越强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存在的和尚2

  三恩和尚点点头:“你说那句话,是个预示;你不说那句话,依然如此。”
  姥爹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由于聊得投机,姥爹留三恩和尚在画眉村小住。三恩和尚欣然答应。
  那几天,姥爹不接待任何人,上午和下午各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小米写字,其他时间则跟三恩和尚一起论道聊天,也讨论玄黄之术。
  通过聊天接触,姥爹得知三恩和尚会一种奇怪的预测术。这种预测术依先天八卦数理,即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随时随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多种多样。
  一天,三恩和尚和姥爹正在外面边走边聊,路过一棵梅花树的时候,看见两只麻雀在树枝上打斗。忽然两只麻雀都没抓住树枝,双双坠地。
  三恩和尚停住脚步,说道:“我这预测术有两个不占。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今天看到这两只麻雀从树枝上摔下了,真是奇怪,或许这是有预示的。”
  姥爹懂得掐算之术,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掐算得来的。毕竟掐算的工具只有一只手,一只手只有五个手指,五个手指中只有四个手指可以用,大拇指只是辅助。四个手指代表方位之外,也只有三四一十二个指节代表十二个时辰。虽然四个手指代表了方位,十二个指节代表了时辰,等于一手掌握了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但这还是非常粗略。
  姥爹认识到掐算的能力有限,后来弃掉手指,改用算盘来计算,将预测能力和范围大幅提高。
  之所以改用算盘来进行掐算之法,是因为姥爹看到三恩和尚预测的厉害,才想精进一步。
  姥爹见三恩和尚这么说,抬起手来掐算了一下,没有算到什么。于是,姥爹问道:“两只麻雀坠地确实不太常见,但这有什么预示呢?”姥爹听三恩和尚说起小米的事情时谈到了预示和命运的关系,知道三恩和尚必定对预测术有所研究。
  三恩和尚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会儿之后,三恩和尚的声音清晰起来:“明天晚上会有一个女孩子来这里爬上树摘梅花,梅花树的主人看见后会驱赶她。这个女孩子会被梅花树的主人吓到,惊慌之中从树上摔下,不过她不会摔得很重,但会伤到大腿内侧。”
  姥爹听他这么说,顿时惊呆了。姥爹在第一次见赵云鹤的时候也曾预测过房梁上老鼠的走向。但那老鼠是竹溜子,能听懂姥爹的话,从而顺从姥爹的意思爬房梁。那算不得真正的预测术。姥爹也曾跟人比试预测黄狗黑狗哪个先起身,但与三恩和尚刚才的预测比较,也是显得非常粗劣。
  “你可以算到这么仔细?好像你已经亲眼看到了明晚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样!”姥爹不敢相信,一如当初赵云鹤不敢相信那只老鼠会像姥爹说的那样做。
  “从我占卜的结果来看,兑金为体,离火克之,互见巽木,复生起离火,则克体之卦气盛。兑为少女,所以知道女子被伤;而互中巽木,又逢干金、况金克之,则巽木被伤,而巽为股,所以有伤股之应。股是大腿内侧。幸变为艮土,兑金得生,所以知到女子虽然被伤,但不至于凶危。”三恩和尚说道。
  纵然是读书破万卷的姥爹,也听得似懂非懂。
  三恩和尚见姥爹将信将疑,笑道:“我说得对不对,明晚就见分晓了。”
  于是,第二天吃完晚饭之后,姥爹和三恩和尚站在比较隐蔽又能看见那棵梅花树的地方等待。
  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果然一个村里的小女孩瞻前顾后地跑到了那棵梅花树旁边。
  姥爹心中一惊。从掐算角度来说,能算到第二天有什么人来什么地方,就算是此中高手了。姥爹曾从多了一双筷子的表象算到褚鬼侯来了又走,但也是知道褚鬼侯的底细之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倘若赵云鹤事先不告诉姥爹褚鬼侯常来骚扰的事情,姥爹也只能算到有客人来了又走,并不知道客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可三恩和尚算到了来者是女,是少。这不能不让姥爹惊讶。
  那个小女孩可能白天来过这里,看到树上有她喜欢的梅花。但她不敢白天摘花,怕被人看见,怕梅花树的主人责骂。所以,她等天色稍晚了才来这里,来摘她想要的梅花。
  她像一只猫一样机灵又敏捷,见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便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梅花树。她踩上了一根树杈,一手抓住树干,一手去摘早已看中的梅花。
  就在她的手即将够到梅花的时候,不远处的房屋突然门打开了,门轴发出吱呀的一声。一个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老人显然发现了梅花树上的人影,扯起嗓子喊道:“谁呀!你爬到我的树上干什么!快给我下来!”
  老人的话不仅吓了那小女孩一跳,也吓了姥爹一跳。
  小女孩吓一跳自然是因为偷花被发现。
  姥爹吓一跳则是因为三恩和尚算得太准了!
  小女孩惊慌之下,脚底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她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于是哇哇地哭。不知道是吓哭的,还是因为怕而哭。
  那个老人急忙走了过来。
  躲在隐蔽处的姥爹也急忙走过去,将小女孩从地上扶起。
  老人帮忙拍了拍小女孩的衣服,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想要哪朵漂亮些的花,你直接摘就是了!你这样爬树摘花,会踩坏其他的花啊!”
  小女孩听老人这么说,哭得更加厉害了。
  老人以为她摔疼了,忙问:“怎么啦?是不是摔疼了?弄坏了花是小事,摔伤你自己可就不好啦!”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指着左脚的大腿内侧说道:“我没有摔伤,就是这里被树枝挂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老人连忙安慰她:“只要骨头不疼就没事,这都是皮外伤,过两三天就会好。”
  “居然全部说中了!”姥爹感慨道。
  老人问姥爹道:“哪里肿了?”他以为姥爹说小女孩哪里摔肿了。
  姥爹摆手道:“没有没有,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她肯定只有皮外伤。”姥爹说这话的信心来自于三恩和尚。他能算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必定算到的伤势也不会有错。
  姥爹回头一看,三恩和尚并没有跟着一起出来,好像害怕别人看到他一样。
  老人和小女孩走了之后,姥爹问三恩和尚:“刚才你怎么不出来?”
  三恩和尚说道:“你也是懂得玄黄之术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要尽量少参与到已经预测的事情中去啊。你只能知道它即将发生,又站在一旁看着它发生,不能去参与,更不能去阻止。”
  姥爹疑虑消失。
  三恩和尚又道:“我昨天的预言,就如你之前说的‘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那句话。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如你后来遇到小米。不能因为我之前说过小女孩会摔伤的话,就将今晚出现的事情归咎于我。你也一样。”三恩和尚的眼睛盯着姥爹,如同天空渐渐亮起的星光。
  姥爹知道三恩和尚的意思,感激道:“谢谢你今晚的这番话。”
  此后几日,三恩和尚将他熟悉的预测术全部传授给了姥爹。
  姥爹学会他的预测术之后,三恩和尚便要离开画眉村。
  “我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点头,说道:“确实,你是出家之人,我总把你留在这里是不太好。不过既然相识了,以后可以多往来。”
  三恩和尚离开画眉村那天,姥爹送他到了老河边。
  三恩和尚站在潺潺的老河边,说道:“我曾去过乌镇一次,在一条也是这么宽的河道里坐船观景。”
  姥爹顿时想起自己也曾去过乌镇,也曾坐过小船。
  “那一天傍晚,我坐在船上,看着水里的倒影,突发假想,如果我没有出家,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想着想着,我就觉得水里的倒影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才是那个世界的倒影。那个世界里的我没有出家,有着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生活。”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惊讶,那也是他曾经有过的想法。
  “多少年后,我突然想起在乌镇坐船时的情景,莫名其妙地,我抑制不住地想去看看另一个世界里的我活得怎么样。”三恩和尚看着姥爹。
  姥爹发现三恩和尚的两只眼睛里各有一盏灯笼,似乎是夜行人在他的瞳孔里寻找什么东西。
  “所以我用我的预测术找到了这里,跟你在一起呆了这么多天,说了这么多话。”三恩和尚继续说道,手里的佛珠又捻动起来。
  姥爹瞠口结舌,脑袋里嗡嗡响,如同被锣鼓声震到。
  “你其实已有佛心,只是没有剃度。如果说你是俗家弟子,却又脱离凡尘。如果说这些天我们俩像在梦中相遇,却是比梦还要奇异的梦。倘若说我是你的身外身,你其实也是我的身外身。”三恩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远。
  姥爹痴呆地看着老河的流水,看着看着便觉得水没有流动,而是自己在摇船前进。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姥爹在“船”上喃喃自语。
  等他感到晕眩,闭上眼睛养养神,再次睁开眼,三恩和尚已经不见了。近处不见他的身,远处不见他的影。
  桥下流水里,只有一个自己倒映的模糊影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水客1

  莫非三恩和尚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天傍晚在乌镇有遇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错觉,莫非那并不是错觉?他从那个世界找到我这里来了?姥爹心中有无数疑问。
  姥爹急忙从老河回家,询问赵闲云,余游洋和罗步斋。
  让姥爹意外的是,他们都说这几天并没有和尚来家里,更没有和尚在这里住宿。
  姥爹不肯置信道:“他跟我喝茶,跟我论道,跟我散步,都是真真切切的。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我喝茶,没有看到我论道,没有看到我去外面散步吗?”
  余游洋说道:“看到了。但是我们只看到你一个人喝茶还要摆出两个茶盅,自己面前一个,桌对面放一个。我们也看到你这几天一直自言自语,确实有点跟人说话的意思。你一个人散步的时候也是自言自语。”
  余游洋说完,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我们以为你心里有什么事,便都没敢打扰你。”罗步斋补充道。
  这时,小米抱着一把小竹棍走了进来,那些小竹棍既可以用来学算术,也可以用来学占卜。
  罗步斋见小米进来,问小米道:“小米,你是不是见马秀才这几天不太寻常?”
  小米看了姥爹一眼,小声说道:“好像是的。”
  罗步斋摊手道:“你看!”
  可是在姥爹单独教小米写字的时候,小米偷偷告诉姥爹:“马秀才,我不敢说你正常,其实我看到那个和尚了,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
  姥爹欣喜非常,抓住小米的手说道:“是吗?你真的看到了?”
  平时姥爹也有碰到小米的手的时候,但是没有这次这么用力。
  小米的小手被姥爹抓在大手里,完全覆盖。小米的神色有些怪异,看姥爹的眼神也变得不一般。
  姥爹发现小米异常,急忙松开手。
  小米低下头,酝酿了片刻情绪,才说道:“我看到了。虽然他跟你长得不一样,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你一样。”
  “他给你的感觉跟我给你的感觉一样?”姥爹问道。
  小米点点头,又露出羞怯的表情。
  姥爹自言自语道:“你的直觉很灵敏。他应该就是另一个我。但是他为什么跟我长得不一样呢?”
  在姥爹想到答案的同时,小米将答案说了出来:“因为你们的经历不一样吧,所以长相也不一样。”
  姥爹点头道:“是啊。虽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但经历不同。古人能从面相手相骨相看到一个人的一生,那么不同的一生就有不同的面相手相骨相。所以,即使是同一个人,在经历很多不同的事情之后,不但人生的路不一样,连相貌也为之改变!”
  小米静静听着姥爹说的话,眉头紧锁,似乎不太理解。但很快她的眉头就舒张开来,嘴角带笑。她以极高的领悟力理解了姥爹说的话。
  “所以在不同世界的自己,会有不同的相貌。有言道,佛有众生相。又有言道,人人都有佛性。如此说来,人人其实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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